西方世界平常吃的動物中,豬無疑是最聰明的。豬的自然聰明程度與狗相等甚至猶有過之;
人可以養豬為伴,可以訓練它們像狗一樣懂得單純的指令。喬治·歐威爾在《動物農莊》中以豬為主角,不論在科學上還是在文學上都是站得住腳的。
當我們思考豬的飼養環境時,一定不要忘了它們的智力程度。凡是有情之物,不論聰明不聰明,固然都應平等體念,但不同的動物因不同的秉賦而有不同的需求。身體的舒服是一切有情之物的需求。我們已經說過,這一項基本需求是雞類被剝奪了的;同樣,豬也被剝奪。雞不僅要求身體的舒適,也需求雞群社會結構;剛剛孵出來就沒有母親的體溫與咯咯聲,必定會讓小雞若有所失,而研究發現,即使是小雞都會因無聊而痛苦。雞是如此,那智力更高的豬當然更為嚴重。愛丁堡大學的研究人員把商用豬放在半自然的圍場中觀察研究,發現有一定的行為模式:它們會形成穩定的社會群,築造公共豬窩,它們有排便場,是在豬窩之外,而每天有許多時間在林地邊緣用鼻子拱土。母豬要生產時,會離開公共豬窩,找一個適當的地點,挖個坑,墊了草和小樹枝,造一個自己的窩。它們在自己的窩裡生小豬,大約在那裡住9天,才帶著小豬回到群落。在現代工廠化農場中,豬根本就不可能按照它們這種天性生活。
在現代工廠化農場中,豬除了吃、睡、站、躺之外,什麼都不能做。它們大都沒有草,沒有墊,因為那會使清理工作變得麻煩。用這種方式養豬,豬不致於不增加體重,但它們會無聊,會不快樂。豬農偶而也會發現他們的豬喜歡刺激。有一個英國農夫在《農夫週刊》寫道,他如何把他的豬養在一棟廢棄的農場住屋,而發現它們圍著屋子奔跑玩耍,在樓梯上下追逐。結論中他說:
我們的家畜需要有變化的環境……形狀、材料與大小不同的玩意兒……它們也像人類一樣,不喜歡單調與無聊。
這種常識性的觀察現在已有科學研究來支持了。法國的研究顯示,被剝奪了自由的或遭受挫折的豬,如果給它們皮帶或鏈子去拉,血液中的皮質酮(跟沮喪有關的一種內分泌腺)就會降低。英國的研究顯示,被關在光禿禿的環境中的豬是如此的煩悶,以致於如果給它們兩個槽,一槽是食物,一槽是泥土,它們就會先去拱土,才吃東西。
關在光禿禿的,過於擁擠的環境中的豬和雞一樣,會「變壞」。雞是互相啄毛,互吃;豬是互咬尾巴。這會造成在豬圈裡的互鬥,結果減低了體重上的收益。由於豬沒有喙,所以豬農給豬斷的不是喙,而是尾巴。
美國農業部的說法如下:
對關起來的豬斷尾是常見的辦法,以免咬尾。所有的養豬戶都應這樣做。在尾根1/4至1/2英吋的地方用剪鉗或其他鈍器斷尾有助於止血。有些業者用雞的斷喙刀來斷尾,這也有助於把斷面燒灼。
這種建議是雙重不當的。在我說明原因之前,我們先看一位養豬業者的坦率直言:
它們恨斷尾——它們恨——我認為我們給它們多一點空間,就用不著斷尾,因為空間多一點,它們就不會發瘋,不會卑鄙。有足夠空間,它們實際上是很安靜的動物。但我們負擔不起。這樣的豬舍會花太多錢。
除了更多的空間,還有另一個可能的補救辦法,這是一位有領導地位的農場動物研究員所建議的:
可能的根本原因……在於豬用了不平常的方式做了它們豬類特有的行動,因為找不到適當的目標。把地上鋪了草,咬尾巴的事件就發生得少,可能至少部分原因是草有「娛樂」效果。
現在我們可以明白何以美國農業部的建議是不當的了。第一,完全沒有提到斷尾時須用止痛劑或麻藥。第二,完全沒有提到之所以需要斷除豬的尾巴是表示過於擁擠或剝奪了草或可以玩耍的任何東西。問題之所以發生,可能是因為豬太無聊了,只要有任何足以吸引注意力的東西就會去咬;而如果某一隻豬的尾巴受傷流血,有些豬就會被血所吸引,咬得更厲害。
不論美國農業部還是養豬業者,要以斷尾來解決問題,卻不思給予它們所需的空間,都呈現了現代家畜業的典型心態。
被關起來的豬和被關起來的雞另一個相似之處是因沮喪而痛苦,有不少會因之而死。由於豬比雞的單只收益更大,因此豬農比雞農更重視每一隻豬的情況。這種情況有一個名稱,叫做「豬沮喪症候群」——在一本農業期刊上,將此症描述如下:「極端沮喪……僵硬,皮膚長膿包,氣喘,焦慮,而往往——突然去。」這種情況對豬農特別不利,「因為往往在豬長到已經接近出售的重量,投資已經全部花下去之後,你突然失去了已經登記好的豬。」
有很明顯的證據可以看出,把豬關起來養的情況越普遍,豬的沮喪症候群就增加得越快。
被關起來飼養的豬是如此的脆弱,以致任何些微的騷擾——包括不熟悉的聲音,突然的光亮或農夫的狗——都會引起症狀。但是,如果有人建議消除囚禁飼養法以降低沮喪和壓力,則所得的反應幾乎一定和數年前「農夫與畜牧業者」期刊所表現的反應一樣——那時,把豬囚禁飼養尚屬新穎,而由沮喪與壓力導致的死亡也剛開始受到注意:
這些死亡不會沖消因較多的總生產量而得的收益。
養豬業目前還沒有像養雞業一樣那麼普遍採用囚禁飼養法。但趨勢正往這方向前進。密蘇里大學的一項調查發現,早自1979年,54%的中型業者和63%的大型業者就已採用完全的囚禁飼養法。而大型業者對市場的主控正日益加強。1987年,國立農業公司主席威廉·浩曾說:「10年內,養豬業將和現在的養雞業一樣,真正有份量的業者不會超過100。」老故事一再重演:家庭式小農場被大工廠擠出行外,而大工廠每年「製造」5萬隻到30萬隻豬。世界上最大的肉雞公司「泰森食品」每星期殺雞850萬隻;
現在,要進軍豬肉市場了。該公司擁有69座產豬與養豬場,每年送屠的豬超過60萬隻。
所以,大部分的豬現在也在室內度其一生了。它們在產豬場被生下來,在育豬場被哺育一段時候,再在養豬場被養到可以送屠的重量。除非被留做種豬,它們只活5至6個月,體重約220磅。
改用囚禁飼養法,是為了節省勞工成本。在密集的飼養法下,一個人據說就可以處理整整一個養豬場——這當然是拜自動餵食與條板地面之賜。條板地面可以讓糞便流下,以便清理。
另一項節省是與其他動物的囚禁飼養法共同的,就是由於空間小,動物不必有「無用的」運動,少消耗一些食物,而達到同樣的體重。所有這些措施,都是像一個養豬業者所說的,」為了最大的利潤而改變動物的環境。」
除了壓力、沮喪、厭倦和擁擠外,現代的囚禁飼養法還造成豬其他一些生理問題。其中之一是起於空氣。以下是伊利諾州斯屈朗的勒曼農場的看豬人所說的話:阿摩尼亞真的會弄壞豬的肺。……我在那裡工作了一段時期之後,可以感覺到我自己的肺就是如此。但至少夜裡我可以離開豬舍,而豬卻不可以;因此我們就給它們用四環素,這倒真能解決這個問題。
這樣的養豬場卻不是什麼低標準的。在上一段話說出之前一年,勒曼還被國家養豬業評審會提名為全美伊利諾豬肉模範。
對豬的生理造成的另一個問題是囚禁式豬舍的地面設計為的是易於維護,和易於清除糞便等雜物,而不是為了豬的舒適。大部分豬舍的地面不是條板就是堅硬的固體。不管哪一種,都不能滿足豬的需求;兩種都會傷害豬的腳和腿。但《農夫與飼養業者》的編輯對條板地面的一段話卻清楚地表現了業者的態度:
就以我們的常識而言,讓消費用的畜牲用條板地面好處多於壞處。牲口在殘障達到嚴重程度之前就會送屠了。但做種的牲口,由於活的時間較長,就必須讓它們的腿長得好;如果冒受傷的險,壞處似乎多於好處。
一位美國業者說得更直截了當:
生產好姿態的動物並不能賺錢,我們的錢是由體重賺來的。
動物在嚴重殘障之前就會送屠固然減少了業者的損失卻並不能讓動物舒適;長期站立在不當的地面上,若不是豬早早送屠,腳和腿的傷害必趨嚴重。
解決的方法當然是讓豬脫離那光禿禿的固體地面。一位有300只母豬的英國豬農就真的這樣做了。他把豬放到戶外,有窩的乾草地上。他說:
當我們把懷孕的母豬都關起來的時候,我們的損失相當大,因為豬會擦傷、腸絞、瘸腿、疼痛發炎,臀部受傷等等……我們可以證實,戶外群棲,母豬很少跛腳,因打鬥而受到的傷害降至最低。
目前,有乾草的院子是豬極少能享受到的奢侈生活了,整個的趨勢是朝錯誤的方向前進。荷蘭、比利時和英國不但在家禽業「領先」,在養豬業上也是同樣——現在,他們已經把小豬關在籠子裡養了。美國業者也正試圖跟進。把小豬關在籠中,不但因限制它們運動而使同樣食物多增體重,而且由於斷乳早而使母豬提早發情,然後由公豬或人工授精法讓母豬立即懷孕,提早斷奶的結果是,原先每胎餵奶3個月每年產兩胎的母豬,現在一年可產2.6胎。
用籠子養小豬的業者大部分讓小豬至少吃母奶一個星期;但加拿大的農業研究員法蘭克·何尼克最近卻發明了一種機器母豬。有一篇報道說:「何尼克的成功使集約飼養法可以走向產胎量的增加。原先由於哺乳體制,母豬的胎數始終受到限制。」機器哺乳法再加超級排卵法——使母豬的成熟卵增加——等等新科技,母豬每隻每年可以預期生產高達45只小豬,要比原先的平均值16只高多了。
這一種發展有兩方面我們必須警覺:一、對小豬的影響——因為它們被剝奪了母親又被關了起來。哺乳類動物的母子過早分離,對母親和孩子都是沮喪之因。至於籠子,如果一般民眾把狗終身囚禁在類似豬的狀況下,他可能因犯殘忍罪而被起訴。但是,豬農把跟狗同樣聰明的動物終身囚禁在小小的籠子裡,卻不但不受懲罰,反而可能獲得減稅的鼓勵,在某些國家甚至會獲得政府的貼補。
二、這種新科技直截了當把母豬當作活的生育機器。「我們應把母豬看作有價值的機器,其作用是擠出小豬,正如香腸機擠出香腸來。」這是華爾肉品公司的一個首席經理的話。美國農業部實際上也鼓勵業者把豬如此看待:「如果把母豬看作豬製造單元,則產豬與斷乳技術的改善將可以使每隻豬每年產生更多的斷乳小豬。」即使生活在最好的環境下,母豬懷孕、生產、孩子被強奪以便再懷孕、生產——這樣的生活是很少歡樂的;何況母豬並不是活在最好的環境下。不管是懷孕還是生產,它們都是被緊緊關著的。
懷孕時,它們通常被鎖在金屬豬圈裡,2英尺寬,6英尺長,比豬身大不了多少;或脖子被綁住;或即使在豬圈裡脖子仍被綁住。這樣,要過兩三個月,整個這段時間,它們行動只能向前邁一步或向後退一步;無法轉身,也無法做任何別的運動。這種殘暴的單獨囚禁,理由仍是節省飼養。(見上圖)母豬快要生產時,移到「下豬場」(人是「生」孩子,豬是「下」豬。)在這裡,母豬比在原先的豬圈裡更不得動彈。有一種綽號叫做「鐵女郎」的裝置許多國家都已採用,那是一種鐵架,不准任何自由行動。鐵女郎的目的免得母豬打滾會壓到小豬,但如果給母豬更自然的環境,它是不會壓到小豬的。
不論懷孕還是哺乳——或被剝奪了哺乳的機會——母豬幾乎終其一生都過著這緊緊被囚禁的生活。環境單調,母豬沒有機會去選擇或改變她的環境。美國農業部也承認「關在籠子中的母豬無法滿足她築巢的強烈渴望。」而這種挫折會影響到她生育與哺育的能力。
母豬本身對於被囚禁,態度表示得很清楚。荷蘭的克朗寧因研究被囚禁的母豬而獲哲學博士。以下是他對母豬第一次被栓在豬圈裡的描述:
母豬猛烈向後拉,為求掙脫,她們屢次扭身轉頭。常常發出嘶叫,有時會用身體撞擊豬圈的牆壁;這有時使母豬跌倒在地板上。
猛烈掙脫的企圖可以延續3個小時之久,克朗寧報告說,當母豬放棄,會一動不動地躺很長一段時候,鼻子塞在欄杆下,有時發出靜靜的呻吟和哀鳴。再過一段時間,母豬會呈現出緊迫的跡象,諸如咬豬圈的欄杆,空嘴咬動,把頭甩來甩去等等;這是常見的重複行為。凡是到過動物園的人都知道獅子、老虎或熊如何在光禿禿的固體圍場中不停地走來走去。母豬卻連走來走去的機會都沒有。我們已經說過,在自然的環境中,豬是很活躍的動物,每天有好幾個小時在週遭找食物,吃東西和探險。而現在,如一位獸醫所說,咬豬圈的欄杆「成了在那光禿禿的環境之中身體上極少能有的表現方式之一。」
1986年,政府資助的蘇格蘭農舍考察小組出版了一份評論,以探討「囚禁是否讓母豬沮喪?」在討論了20餘篇論文之後,該評論認為被囚禁的母豬的行為類似於人為神經病患者不斷的洗手與絞手的重複行為。其對該問題的回答是不容置疑的:「對母豬的囚禁造成了嚴重的沮喪。」英國政府的另一個官方顧問團「英國農場動物福利評議會」於1988年以更官方的語言做了同樣的結論:
不論是廄房還是鎖鏈系統都不能滿足我們認為殊為重要的某些福利標準。
由於動物和房舍的設計使然,在其中的動物不能運展它們最自然的行為模式;本會會員所見大量此等系統,均少有空間得以紓解由囚禁而造成的持續緊迫……我們建議……政府應緊急立法阻止這類設計之廄房繼續興建。
只有當母豬和公豬放在一起時那短短的時刻,母豬才在大一些的豬圈中有略大一些的迴旋空間,不過,這仍是在室內。1年至少10個月,懷孕和餵奶的母豬都是不能轉身的。當人工受精法應用得越來越廣之後,這敏感的動物就連最後的運動機會都被剝奪了,她的一生除了跟她的小豬短暫的接觸外,不能接觸任何另外的同類。(見下頁圖)1988年,在囚禁飼養法已行了20年之後,一項重要的研究顯示,被囚禁的公母種豬還有另一種沮喪之因,那就是永遠沒有吃飽過。為賣肉而增肥的動物要吃多少就有多少,但為育種的動物卻只要它們能育種就好,在業者的眼中,吃多了,純粹是浪費成本。該項研究顯示,按照大英農業研究會所建議的配給量來餵豬,只能讓它們吃六成飽。豬在吃完每天的配給量之後仍舊像沒有吃東西一樣壓飼料桿,表示它們仍舊飢餓。該會的科學家們結論道:
給公豬和懷孕的母豬商用水準的飼料雖然滿足業者的需求,卻不能滿足豬的吃食動機。眾人常常以為,除非有適當的福利就不能有高生產水準。然則給予生育後代的豬的低水準食物量,可能是造成沮喪的一個主因。
業者的利益與動物的權益又是衝突的。而讓我們吃驚的是,農業綜合企業的國會遊說團卻誓言旦旦地保證,只有快樂的、照顧得良好的動物才會有良好的生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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