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在選舉後整整一周很少在家,早出晚歸,經常不是一個人。他向伊琳娜解釋說,再過一個月上一屆杜馬將讓出自己的權利和選舉出的代表將開始分配位置、席位和職務。在這之前應該提前做好準備,聯合成同盟,研究候選人資格,詳細考慮選舉委員會主席和議長,議會鬥爭的戰略,同時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作為代表不能再做生意了,所以他必須暫時停止參加商務活動。得到一份新的工作,體面地擺脫了貨幣遊戲。總而言之,目前的工作量很大,所以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律埋頭工作。此外他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聲望。因此,在他們家幾乎每天都高朋滿座——時而是黨內同志,時而是報界的代表,時而是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律普通的老朋友和老熟人。當然,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總是給伊琳娜打電話並事先通知,他出去和回來都不是他一個人。反正她一直處於緊張的狀態,因為她明白:即使他在到來前一個小時通知她,她也來得及為他提供他要求的那種接待。因此一切都應該提前做準備,以便在剩下的一個小時裡只是擺桌準備開飯,「錦上添花」和把菜熱一熱。
「伊拉,」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激動地對她說,「你的烹飪天賦使我產生了俄羅斯風格的念頭。這是十分美好的思想。我不打算扮演親俄羅斯者和大國沙文主義者,但是主要的不是指靠西方,而是汲取某些傳統的俄羅斯方面的力量的政治家應該引起同情和好感。假如我是肥胖而滿面紅光的人,那我就像只是因為面頰肥胖遮住了視野和不讓睜大眼睛的陷入親俄主義的商人了。而我的外表完全是歐洲式的,我開著價格昂貴的豪華轎車,穿著貴重的好衣服、我有一個年輕苗條的妻子,而且稍微有點被俄羅斯化的生活方式賦予我的形象以特別風味和無與倫比,您是怎麼認為的?」
她沒有認為他有什麼特別之處,因為她不懂得政治,而且對它也不感興趣。但她記住了:她與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簽訂有合同,對雙方有利的合同。根據這個合同他得到一個彬彬有禮的妻子,而她從裡納特這個靠像在棉花種植園裡的奴隸一樣利用自己的女孩做妓女賺錢供養的魔掌中掙脫出來。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履行了合同中自己的那部分義務,在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的幫助下他做到了現在使伊琳娜對裡納特不感到害怕的地步。你瞧,她應該履行自己那一部分義務——扮演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所希望的那種妻子。因此,每天在家裡都有紅菜湯和小甜圓麵包、大餡餅、大蛋糕、乳豬肉、魚凍。儘管有這麼多好吃的東西,但歐式飲料和下酒菜也沒有取消。伊琳娜愉快地操持著家務,閱讀了大量烹飪書籍,掌握了許許多多新的烹飪方法,大膽地進行試驗。每次試驗都達到了異常好的效果。儘管在操作法的描述中她有不明白的地方,但她的悟性很高,一切都做得精細、直觀、正確。她喜歡為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的襯衫或者床上用品熨燙時織物所散發出來的那種氣味。她喜歡每天早晨在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走了之後在住宅裡收拾房間,擦掉灰塵,用吸塵器吸去毛織雙面地毯上和軟座傢具上的塵土。有一次,進入臥室並開始進行每天一次的清掃工作時,她若有所思地在未收拾的床鋪上坐了一會兒,然後躺了一會兒,把臉埋到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睡覺的枕頭裡。從枕頭散發出幾乎可以辨別的皮膚和頭髮的氣味,幽雅而好聞。這種氣味就同他是晚上回來不是一個人時當著所有人的面親吻伊琳娜的面頰和嘴角時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種味一樣,別無二致。她越來越喜歡這個有魅力的男人。他心情安寧,精明強幹,辦事穩重。她也沒有想對他的某些責備和有時帶有侮辱性的攻擊抱怨,因為她明白:在他們身上的罪過是均等的。而她除此之外還是個妓女,雖然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在各方面過著上流社會應有的生活。
她躺在他的枕頭上,閉上眼睛在想,也許不定什麼時候她真的會成為他的妻子,而且他們還有孩子,進而他們將成為一個真正的家,自從她陷入裡納特的魔爪時起,她只有一個夙願:房子、丈夫、孩子。房子有了,有了需要操持的家務,也有了一個侍奉的男人。正好事情的一半完成了。剩下要完成的是使和這個男人有關聯的不僅僅是家務和註冊中的蓋印,而那種事要多一些,就會生孩子,哪怕是一個。
伊琳娜想起了,當她告訴他有關季阿娜·利沃夫娜拜訪的情況時,他的臉上呈現出怎樣的驚惶神色。
「她什麼都沒有發現?」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追問道。
「我從哪裡知道?」伊琳娜表示不解地聳了聳肩,「據交談的情況判斷,沒有。她的確說了,我變得不怎麼好看了,但我認為她這是故意在刺激我,讓我難堪,而不是因為這是實情。謝廖扎,你說說,當初新婚後你真的找她埋怨過生活嗎?」
「她也講這個來著?」謝廖扎板起了面孔,「季阿娜·利沃夫娜永遠是一個惡魔。她總是喜歡公開洩露別人的秘密並由此而感到滿足,看別人的尷尬和難為情。」
「這就是說,你找過她?」
「找過。結果怎麼樣?」
「沒有什麼,倘若你能回憶起當時你對她說過什麼,那簡直就更好了。這便保護了我免受許多令人不愉快的意外事情。我懷疑,我和季阿娜·利沃夫娜還會不止一次地見面。」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不敢正眼看人,仔細認真地回憶起了他在七年前對自己第一個妻子發第二個妻子牢騷時所說的話。其中上述某些話是真的,稍微有點誇張,有些是明顯地在故意歪曲。因此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感到不好意思,但他勇敢他講了出來,因為他明白:伊琳娜在這種情況下有百分之百的權利知道這一點,她必須知道這一點,如果她想恪守他們合同所有條件的話。
最後,精神上的極大痛苦以直言不諱而告結束,於是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鬆了一口氣。
「當她來到的時候,你很害怕吧?」
「很害怕,因為我完全不明白,自己應該如何是好。我覺得,我無論做什麼——一切都顯得不合時宜。我打算謙恭有禮貌地說——忽然碰上沒鼻子沒臉地一通挖苦和嘲弄,她說,你一下子抖起來了,從妓女變成了公爵夫人了。我試圖表現得冷酷無情——她要求姑息寬容,提醒我,我比她年輕得多。我表現得很持重,盡力不用自己的年輕激怒她,而她馬上便重複說,看上去我很不好,總之變醜了。你要知道,她好像和我在玩貓捉老鼠的兒童遊戲。她要說下流話就看我,好像在偷偷地觀察、監視,很想知道,她得到的反應是什麼。」
「她對我也是這樣表現的。」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點了點頭,「我和季阿娜·利沃夫娜過的整個這二十年我感到自己是個用來做實驗的老鼠。」
「我覺得似乎她比你大。」伊琳娜說道。
「是的,大六歲。順便說一句,她的氣色怎樣?兩年前,當我最後一次看到她時,她氣色極佳,現在她已是快五十歲的人了。」
「就是現在看上去她的氣色也不錯,神態端莊,幾乎沒有一絲白髮,眼睛炯炯有神,一身上好的西服。你要知道,我覺得似乎在她身上沒有對你的仇恨,而且她對我也不嫉妒。這好還是不好?」
「我的天啊,伊拉,當然這好。如果把季阿娜·利沃夫娜作為仇人的話,不如馬上上吊自盡以免遭罪。你是個聰明人,沒有與她發生衝突而能夠達成協議。去她的吧,讓她自己去做女人的蠢事去吧,只要別張開她那張臭嘴就行。你要明白,會有人向她講許多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和他第二個妻子的事的,作為政治對手我不怕她。」
「為什麼?」
「因為我們國家的人民幽默感發展適度,沒有過度。」
「我不明白,」伊琳娜現出陰鬱的神色,「這其中有幽默感?」
「喂,你看電視時大概看過扎多爾諾夫的演說吧,當他說:『為什麼選擇日裡諾夫斯基?——這是人民在開玩笑?』為了女人領導的政黨在下一次選舉中獲得百分之五以上的選票,人民重新要經受無法遏制的玩笑,而且比今年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我認為再過四年當選民們看到他們的特別幽默變為什麼的時候,選民們止不住的笑將會減弱。因此你滿可以按著季阿娜·利沃夫娜的請求為她做廣告式宣傳。只要她不做卑鄙的事,就讓她玩一玩吧。」
在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回到家之前,整個這一周伊琳娜沒躺下睡覺,關於這一點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特別地請求她,所以她不能拒絕,儘管他回來都很晚——十二點鐘,否則就是夜裡一點。經常是在大約六點鐘帶著兩三個不認識的人回來,伊琳娜扮演著一個好客女主人的角色並為他們做飯,此後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律到很晚的時候又走了。偶然能遇到夜裡零點鐘也不是一個人回來,這時伊琳娜擺桌吃夜宵並默默地等待客人們離去。
「如果女主人離開去休息,」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說,「客人就會開始感到尷尬,以為女主人厭煩了,影響她睡覺了。因此,我請你別比我早睡。最後,你根本沒必要每天早晨六點半起來給我做早飯,我完全可以做好這些的,而你盡情地睡,想睡到什麼時候起就什麼時候起。但對我來說重要的是,晚上我能安心地邀請無論是誰到家裡來並明確地知道,笑容滿面的妻子給我開門,而在住宅裡能聞到烤大餡餅的香味。這一點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你明白嗎?」
這時伊琳娜去自己房間睡覺了,輕鬆地想著明天她將在被窩裡閒躺到中午。然而儘管他們差不多是夜裡兩點鐘躺下的,但六點半她已起來了並到浴室洗了臉,梳好了頭髮,而快七點的時候從廚房裡開始向外傳出令人陶醉的咖啡磨嗡嗡作響聲、茶壺絲絲聲和煎鍋發出的唏噓聲。對正常的男人來說,這是象徵著家庭的舒適、女人的關心和正常家庭的聲音。
「你到底還是起來了。」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出來吃早飯時責備地說,「昨天我已經告訴你了,早晨你可以晚點起,多睡會兒。」
但是,他自己沒有覺察到當他看到身著淡藍色長裙、外面扎上一條漂亮繡花圍裙的伊琳娜時,他的臉上綻開了怡然自得的微笑。活見鬼,他感到高興的是,她到底還是起來了,為他做了早餐並送他去上班,因此他看到她非常高興。
「你不明白,謝廖扎。」她微微一笑,「為丈夫做早餐起早——對我來說是件愉快的事。我發覺自己有這樣的習慣動作:我醒來、開燈、看表,看到已經早晨六點鐘了,便高興地在想,多好啊,只剩下等半個小時了,要知道沒有鬧鐘我也能醒。」
「你說什麼?」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感到很驚訝,「冬天,在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而且沒有鬧鐘?我永遠也不相信。」
「請你到我房間來看一看。」伊琳娜提議說,「我有一個鬧鐘,但它被我放在箱子裡了。自從你把我從療養院接回來時起我一次也沒有把它拿出來過。」
在那天早晨,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準備去上班時,突然親身體驗到了一種出乎意外的和無法解釋的、強烈的喜悅感,因為晚上當他回來的時候,這個面容嬌嫩討人喜歡的女人將會在家裡等著他。他已經穿好大衣並拿起了手套,但他突然走到伊琳娜跟前並緊緊地擁抱了她。
「我很高興你做我的妻子。」他輕聲地說,「總之,我終於第一次開始明白了,有妻子意味著什麼。頭幾年我有的不是妻子,而是一個教我生活和良好舉止的、要求嚴格、求全責備的老師,而後來在七年的時間裡與我生活的是一個令人十分惱火、變化無常、極端任性的孩子氣的人,這個孩子氣的人隨時都有可能耍各種花招並需要經常照顧,我經常因為她的行為蒙受巨大恥辱。只有現在我才開始明白什麼是妻子。」
伊琳娜感覺到了在自己後背上他那雙溫暖的手,一動不動地愣住了,莫非他要吻一吻她?她羞怯地揚起頭準備把一切憑經驗得到的性慾和多年來蓄積起來的柔情都獻給這一吻。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用溫存親切的眼睛看著她,但伊琳娜在他的眼睛裡沒有捕捉到那種熟悉的、發生在親吻之前的、輕浮的「失去理性」,當然,如果這個吻不是專門的,也就是性慾過程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的話。
她原來是對的。擁抱不是給人以希望的猛烈、有勁兒,而親吻沒有隨之而來。在緊靠門的地方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做了一個再見的手勢並又出去了一整天。
這是星期五,而在星期六一大清早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就打來了電話。
「近況如何?親愛的。」他用自己那溫存和笑嘻嘻的聲音詢問了一句,這個聲音讓她在心裡感到平靜和舒服。
「謝謝,一切好像都好。」
「什麼叫好像呢?您有疑問?」
「沒有,沒有,哪裡的話呀,一切都正常,只是……」伊琳娜訥訥難出口。
她很想與隨便一個人談談自己與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的關係。但是,這個「隨便一個人」可以是的只有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這位對扮演伊琳娜知心朋友角色怎麼都合適的並非年輕的男人。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明白她心裡在想什麼,除了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和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之外。
「結果呢?親愛的。」他又固執地問了一遍,而且在他的話音裡伊琳娜明顯地聽出了增強的恐惶不安,「您擔心什麼?任何事情您都不應該瞞住我。我和您丈夫必須同舟共濟,以便在發生不良的變化時立即採取相應措施。」
「不要著急,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沒有什麼。」
「真的嗎?」
「真的,千真萬確。」
「那麼為什麼您吞吞吐吐呢?為什麼您沒有把想說的話說完呢?」
「因為這很可笑而且很荒謬。但是,為了不讓您白白地擔心,我告訴您:我覺得,我愛上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了,我愛他的那份感情與日俱增。」
「是嗎?這很有趣,非常地有趣。」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的聲音又開始變得溫存和笑嘻嘻的了,「而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對您的態度如何?」
「我難以作出判斷……有時我覺得他僅僅把我看做是向他許下諾言當著局外人扮演妻子角色的家庭女工。而有時我覺得他喜歡我,甚至有時我覺得他想與我接近,但在最後時刻他便鬼使神差地中止了。」
「嗯……非常有意思。但是,親愛的,你應該承認,這表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這是對順利進行行動的令人高興的補充,順便說一下有關行動的情況。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搞完自己財務方面的事情了嗎?」
「好像還沒有。他從早到晚不在銀行裡露面,查驗所有的文件,總之一句話,那裡有許多操心的事。他需要查驗每一張憑據,以避免日後別人指責他辦事不認真,因為這對他的政治前程會有害處的。」
「是的,是的,那是自然。他對他什麼時候拿到錢和可能與我算賬這一點我想知道得更清楚一些,期限已經在逼我了。」
「我一定轉告他。」伊琳娜答應道,「我對他的事情搞不大清楚……」
「好妻子應該這樣做。」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溫和地打斷了她的話,「親愛的,您不要這樣理解我的電話,好像我對他施加壓力和催促他了。讓一切都正常進行,無須著急和忙亂。我要明確期限,因此請您丈夫今天晚上給我打個電話。」
她全天都沉浸在激昂的情緒之中,箇中原因難以解釋。她突然想起了,上個星期日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在早晨六點鐘是怎樣去為她選購一盒甜酥糕禮品的。伊琳娜也想送給他一個意外的禮物,但她怎麼也想不出來。什麼禮物能讓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律高興。她不大瞭解他的口味,而且根本想像不出他的需求。什麼能使他產生好感和驚奇呢?什麼可以給他帶來出乎意外的快樂呢?伊琳娜開始仔細地回憶著她所知道的有關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的一切。腦海裡閃現著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手勢,每一個暗示,但一無所獲,什麼都沒有想出來。這時她順便進了臥室,認真地環顧臥室並想起了,他抱怨過懸掛在床頭上方的燈:它只能用「微型三角鋼琴」式燈泡,沒有它光線不足,他看書很困難。他不想買另外樣式的燈具,因為他非常喜歡工藝品,他選購了很久才買到了這種他最喜歡的燈具。只是燈泡的事幾乎沒有解決。就這樣決定了,伊琳娜想了想,走遍整座城市商店她也要買到合適的燈泡。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喜歡無人居住過的地方。在生活的二十八年時間裡她曾不得不多次遷居,所以她完全準確地知道:她不喜歡搬至早已住人和開發的地區,她十分痛苦地經歷過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在這期間有時候能強烈地感到在那些早就生活在這裡的,無論是商店售貨員,還是市政行車路線以及修鞋店的工作時間等都相互知道的人們中間自己是根本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外來戶。但使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思想最受壓抑的是,在她搬來之前住宅裡有個人住過,這個人感到痛苦還是高興,愛還是恨,所以她有這樣一種感覺——過去住戶的靈魂把這個住宅裡的一切遭遇都轉嫁到了自己身上,現在在她本人身上飄忽不定——簡直在折磨她。
因此,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總是樂意搬到新建小區去居住。在新建小區人們之間都是平等的。令人感到愜意,你的生活好像翻開嶄新的一頁——在你之前沒有任何人住過的新住宅裡和新鄰居們最終可以建立正確的關係,這些新鄰居對你想瞞住他們的事默不作聲。
對一個多月前和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剛搬過來的這套新住宅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十分喜歡。但她深感遺憾地在想,她必須重新搬家。她不能留在這個地方住。
今天她又開車去看她將很快要遷往的住宅:需要用尺子量一量廚房大小,以免在購買新傢具時搞錯。這個小區也是新建的,距市區甚遠且設備簡陋,沒有電話局和警察分局,甚至連路燈都沒有。但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對此感到很滿意,因為她打算與一個她所愛的人在這裡居住。因此,她完全不需要每天有熟人或親戚來和給她打電話。她是寡婦,所以捕捉譴責的目光和傾聽道德高尚的訓話根本不合乎她的心願。
她走出自家的大門並不慌不忙地來到停放汽車的地方。汽車裡的燈沒有開,但斯韋特蘭娜知道,他沒有睡覺,他在注視她,儘管他經常轉眼間能入睡,他需要把汽車停住並鬆弛下來。她打開前門,但沒開始坐下去。
「讓我們一起走一走。」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建議說,「我們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溜躂溜躂,我和你有三周時間沒在一起散過步了。」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靠著走在旁邊的男人的胳膊,最後她總在想,她是多麼幸福的女人啊,因為她有一個如此強烈地、如此迫切地和如此無所顧忌地愛的人。所以他愛不愛她這個毫無價值的思想在這種愛面前完全黯然失色了,這一點完全不重要,沒有任何意義。意義僅在於這個男人對她來說是世界上最好的。
「偵查員所講述的東西使我不得安寧。」她把面頰緊偎著他那熟羊皮短襖的袖子說道,「這畢竟令人感到可怕。」
「看不出有什麼可怕的。」
「但要知道,柳德米拉·伊西琴科死了!」
「那有什麼?她是個瘋子,自殺了。這是她個人的決定,我再說一遍,在這一點上我看不出有什麼可怕的東西。」
「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她責備地說,「是的,就算她是個瘋子,但畢竟是個活生生的人呀!活生生的,你明白嗎?她應該一直活到自然死亡為止。」
「對瘋子來說自然死亡就是瘋子本人給自己招致的死亡。不要再憐憫她,她不值得憐憫。」
「你在說什麼呀!」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憤怒了,「每一個人都值得憐憫。不能這樣對待人。」
「她是兇手,你不要忘記這一點。她打死自己心愛的人只是因為她不想讓他屬於另一個女人,也就是你。」
「她殺人並不是出於自願,而是因為他請求她這樣做的。你不要假裝不明白這一點。」
「反正都一樣。斯韋托奇卡,你不要多愁善感。你要記住,她是衝著你幹的。你別忘了,你是怎麼躺進那個魔鬼醫院和那些鬼東西一天六次給你打針的,就連你的臀部和大腿都變成了一片青紫斑,你既不能坐,也不能躺。你甚至準備忘了,至今你每天夜裡還常常夢見那個女人手持大刀向你猛撲過來。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罪有應得,所以決不許憐憫她。」
「但是,她畢竟是個病人啊!」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幾乎絕望地高聲說,「在這些方面怎麼能責備她呢!是啊,她是這樣做了,她手持大刀向我猛撲過來了,她開槍了,但她畢竟是情緒不正常,她不能支配自己的行動,她做這些事情是無意識的。難道可以向精神病人報仇?難道可以為自殺者而高興?」
「可以,斯韋托奇卡,可以的,而在這種情況下是需要的。」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從男人彎曲的胳臂下把自己的手抽出來,並輕輕地離開了。
「你有香煙嗎?我自己的煙放在汽車裡了。」
他默不作聲地從口袋裡取出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風是直接迎面吹過來的,所以斯韋特蘭娜·格臭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只好扭過身去點煙。她深深地吸了幾口,然後慢慢地向身後的汽車走去。
她因他表現得如此冷酷無情而感到惱火,不高興。而且令她感到更加不愉快的是她對他這種對待人冷酷無情的態度沒懷疑過。
走到汽車跟前,她坐到了司機位置。
「我送你回家。」她謹慎持重地說。
「難道你不順便去看一看?你是想去的。」
「我沒有顧及到時間。我在想,我們早一點把住宅的活幹完。而現在已經晚了,我要返回去。」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拐彎抹角地說。
「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不要和我去,我送你回家。」
「斯韋托奇卡,我不能再這樣了。你不在我身邊我會死的,我想和你時時刻刻在一起,晝夜二十四小時。」
「需要等一等,現在還為時尚早。眼看我就搬過來了——我們馬上會在一起的。」
她千方百計地笑得盡可能親切一些,溫和一些,期望用這個不自然的微笑驅散走支配著她對自己所愛的人剛剛表現出的那種難以置信、恬不知恥突如其來的惡感。
「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昨天打電話了。」她說,只是為了隨便說點什麼,「在我看來,她情緒非常不好。她打算鄭重其事地和我打官司。」
「你告訴她說書是你寫的了,她不相信?」他氣呼呼地說。
「當然,不相信,而誰會相信呢?任何相信無論如何首先是建立在你想聽到的和你現在聽到的一致的基礎之上的。瞧,我媽媽,如果有人對她說,天才的作家是她的女兒,而不是女婿,她馬上就會相信,因為任何一個媽媽有意識地或下意識地總是希望她的孩子是一個傑出的、天才的、盡人皆知的人。因此,你對任何一個母親說,她的孩子非常有才華,於是她將會很樂意相信你。而如果對著名作家的母親說,她的兒子是無能之輩和表達不清楚自己的思想,而所有他的天才的書都是可恨的兒媳婦寫的,那麼她會相信嗎?」
「那這個蠢貨要打算幹什麼?」
「她將就有關遺產分配提出起訴。而我回應她關於確定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簽名的作品作者的訴訟。她將證實自己對兒子的繼承權,而我將證實引起爭論的金額不在繼承的範圍之列,因為它屬於作為作者的我本人。」
「沒腦子的笨蛋。誰會想到她對你如此的刻骨仇恨!」
「別再說了。」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皺了一陣眉,「是的,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正在做出不是最聰明和不是最合乎道德的舉動,但這是個已過中年的女人,哪怕是考慮到她的年歲也需要對她採取寬容的態度。況且親愛的,你如果忘了三周前她剛剛埋葬了自己惟一的兒子的話,我現在提醒你,當一個人患了重病快要死的時候,那麼親人們至少從精神上對逝世有一個思想準備的階段。而當一個年輕人被兇手殺害致死的話,那麼不會很快由這種精神壓抑的狀態恢復常態的。當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鎮靜下來的時候,過一到兩年她本人會為她現在的舉動心裡感到慚愧的,這一點是完全可能的。」
「慚愧?」他大笑起來,「斯韋托奇卡,我為你那種對美好未來充滿信心的信念而感到崇敬。假如一個狂躁者,他的手上沾滿了數百個天真活潑無辜者的鮮血,你也會在談論他時說,大概他在童年時缺乏愛和關心,母親給小弟弟的愛勝過了給他的愛,因此,他整個一生會對小小孩充滿憎恨的。你敬愛的婆婆永遠不會為今天的所作所為而感到慚愧的,所以你別指望。但是,她知道你在某種程度上證明她是正確的以後大概會非常驚訝的。因為她確信,不需要什麼表白的理由。」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小聲地說:
「你從哪裡來的這麼多惱恨啊?從前你不是這麼冷酷無情的呀。」
「我變了?」他傲慢地問道,同時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忍痛地指出,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他用這種目空一切、冷冰冰的語調說過話。
「是的,你變了,變化非常之大。我甚至沒有料到,你是這樣的人。」
「什麼樣的人?」
「是冷血動物。是殘酷無情、恬不知恥的人。」
「斯韋托奇卡,胡扯!你覺得好像是這樣,你的感情實在太脆弱了,過於多愁善感和富有憐憫心了,而我通情達理,深思熟慮,公道正派。但是由於你本人太易動感情,所以你覺得我的深明事理好像是冷酷和無情。我再重複一遍,瘋子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罪有應得,因為她膽敢動手打你,打我比生命更愛的女人。」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沒有作答,接著他們默不作聲地走完了剩下的路。讓他在他房子旁邊下車後,她沒有像平常那樣,等著他一直進了大門再離開,而是立即加速開走了,她的心情十分沉重和忐忑不安。在數月的時間裡她第一次對他的行為正確與否突然懷疑起來,立刻想起了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的話:做完手術後,外科醫生已無權懷疑需要不需要做手術了,而應該考慮如何把病人護理好的問題了,手術完畢,被切下的和扔掉的器官不能再放回去了,所以現在開始的是長期和複雜的護理階段。那位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說,做手術——不是變魔術,而護理好手術後的病人——這是一項比較複雜的任務,它要求耐心、細緻、技能。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當時沒有把他的話同她本人所處的那種情勢聯繫起來。因為她自己的手術要求長時間的和認真細緻的準備工作並且任何人無法告訴她,這「不是變魔術」。而結果是,術後期——更加複雜、更加嚴重,而且需要比手術本身更大的精神力量。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是一個女強人並知道,她將忍受這個不一般時期的所有痛苦,但現在她第一次對是否值得產生了懷疑。
為了完成納培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的重托,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決定重新見一見所有在證詞中指控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犯殺害鮑裡斯·克拉薩夫奇科夫罪的證人。他們共有十一個人,不過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不排除他們實際人數還多一些的可能,僅僅是十一個人被傳出庭。暫且他的手中只有判決書副本,而後可能需要查閱刑事案件卷宗。
總之,從「拉達」飯店與鮑裡斯·克拉薩夫奇科夫一起出來的太太、門衛還有兩個聽到太太絕望的慘叫聲後急忙跑到大街上的飯店客人——四個人,三名警察和兩名「急救隊」的醫生——五個人,還有兩個人——家有名叫洛爾德的大猛犬的主人伊戈爾·吉洪年科和一個在電視上看到被捕的兇手後,急忙去履行自己公民義務的姓普裡加林的人,共計十一個人。
最簡單的是「拿下」三名警察,因為他們既然是一起到達事故現場的,他們應該在一個地方工作。斯塔素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的願望實現了,但是只是部分的。奉召喚來到「拉達」飯店並作為證人在法院開庭時被訊問的這三名警察的確是一年前在莫斯科中央區內務局工作過,而現在在中央區只剩下其中一個人了。第二個人被調到西南區了,因為據說那裡有人答應為其解決住房。第三個人則完全離開了機關並作為某個公司的法律顧問隨心所欲地生活著。
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那維奇把兩天時間(準確地說是兩個晚上,因為白天他應該在「天狼」公司工作)花在尋找這個人上了。他們三個人一致確認,在他們到事故現場時就發現了躺在人行道上的鮑裡斯·克拉薩夫奇科夫並在他周圍有一個女人和三個男人。其中一人是「拉達」飯店的門衛,而另外兩個人是那個飯店的客人。受害人心情沉重,但神志清醒。有人問:「您知道是誰向您射擊的嗎?」他小聲地和很困難地作了回答,但說得十分清楚:「多休科夫……葉尼亞……葉夫根尼……多休科夫。」
女人和幾個男人馬上確認,這些話在警察到來之前他就已經說了好幾遍了。
找過警察之後,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開始著手找醫生,因為他們也應該是從一個醫務站來的,據查的確如此。不知是醫務人員的幹部比警察局的幹部流動得慢,還是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那維奇真的走運,兩個人——醫生和醫士——仍然在一起工作。結果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沒有看出某個人為提供假口供付出代價的任何跡象。兩位看破紅塵、一貧如洗、嗜酒如命的客人毫不猶豫地證實了判決書上所寫的東西。是啊,他們來到「拉達」飯店,從這裡把受彈傷的男人帶走了,這個男人在被送往斯克利福索夫斯基學院的路上死了。但是,到最後他神志清醒並回答了與他們一起去的一個警察所提的問題。
「警察提的是什麼問題,你記住了嗎?」
「是的。基本上是同一些問題。誰向您開槍的?為什麼他向您開槍?」
「而鮑裡斯·克拉薩夫奇科夫回答了些什麼?」
「他說出了名字,於是大家都深感驚訝,他說,用『他』,還是用第一人稱『我』講述?」
「可以用直接引語,而不用間接引語嗎?」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那維奇請求道。
「可以。」一個並不年輕的胖女醫生和藹可親地說,「大概是這樣的:『葉尼亞,多休科夫·葉尼亞,上帝啊,為什麼?為什麼?葉尼亞,為什麼?』他就這樣嘟囔了一路,一直到死。我們沒有把他送到。」
「也許他是在說胡話?」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那維奇推測說,「您不覺得好像是嗎?」
「不。」一個面容明顯枯槁的瘦小的醫士加入了談話,「警察還向他提了其他一些問題,問了地址,他的名字,也就是受害人的名字,天氣怎樣,今天是幾號和誰在飯店了,他都回答得非常正確。那名警察顯然很內行,也開始檢查受傷人是否在說胡話。」
在這種情況下試圖從門衛、兩個和飯店毫不相干的客人及鮑裡斯·克拉薩夫奇科夫的熟人口中獲得某些特別的東西是不大可能的事。而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那維奇由於天生辦事認真還是找到了他們,在他們身上花了三個晚上的時間,但任何新東西都沒有找到。
剩下的還有兩個人:在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樓下住的鄰居伊戈爾·吉洪年科和偶然路過的普裡加林。這完了之後需要向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跪拜叩求,要不然就是向伊萬·阿列克耶維奇·扎托奇內將軍本人跪拜叩求,以便在法院檔案室弄到有關控訴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的刑事案件卷宗。認真看一下,就這個案子誰還審問過,偶然發現由於某個原因沒有寫入起訴書的某些事實和推論。需要特別注意的就是鑒定專家的結論。看一看,偵查員向他們提了一些什麼樣的問題和在鑒定研究過程中發現了什麼。但這一切都是後來從檔案室弄到卷宗後的事了,而暫時需要與伊戈爾·吉洪年科進行談話。歸根到底,絕大多數證人最多是些情報傳遞者:他們聽到了鮑裡斯·克拉薩夫奇科夫說過什麼樣的話,一一講述給警察聽。而就是鮑裡斯·克拉薩夫奇科夫本人和伊戈爾·吉洪年科任何人的話都沒有轉述過,他們親眼看到了一個非常熟悉的人。但鮑裡斯·克拉薩夫奇科夫現在已經無法問了。
伊戈爾·吉洪年科是一個十分可疑的男人,未經長時間的事先商談不允許進入他的住宅。對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的拜訪他感到不能理解,因為早就開過庭了,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已經坐牢,就這一點要進行什麼樣的補充談話——完全令人感到莫名其妙。最後,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發火了,到伊戈爾。吉洪年科的樓上把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請下來,兩人一起來到了伊戈爾·吉洪年科的住宅門前。
「伊戈爾·吉洪年科,」她大聲說,「是我,娜塔什卡,207號住宅的。」
只有在這之後疑心重的伊戈爾·吉洪年科才打開了門,但個頭很大的灰色大猛犬站在主人旁邊並完全不友好地看著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它顯然認識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
「伊戈爾·吉洪年科,請回答一下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的問題。」她請求鄰居說。
「還有什麼樣的問題?」伊戈爾·吉洪年科不高興地嘟囔了一句,他個子不高,看上去是一個身體很虛弱的人,大約三十到三十二歲。「幹嗎又要舊事重提呀?」
「我僱用的私人偵探,」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開始解釋說,「我想證實一下葉尼亞任何人都沒有殺。我堅信,發生了誤會。悲痛的錯誤,而結果無辜的人坐了牢。伊戈爾·吉洪年科,請和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談一談,這首先對於你本人來講是需要的。」
「為什麼?」伊戈爾·吉洪年科翹了翹濃重的眉毛,「我幹嗎需要這一切?」
「因為,肖葉尼亞將獲得自由的時候,知道你不想竭盡全力為他復權並證實他無罪後他會非常驚訝的。」
漂亮話說得像珍貴的女人內衣一樣十分露骨,不要臉。她說:「如果葉尼亞知道你把按著他的旨意僱用的私人偵探拒之門外的話,那麼他會找你算賬的。而你如果與這個人好好談一談,那麼葉尼亞很可能會因為在困難時候幫助過他而感謝你的。因為說不定葉尼亞也許沒有罪,而且也證明他無罪,他很快就會獲得自由的,甚至他會知道,你,伊戈爾·吉洪年科帶著狗不允許為他的自由而去鬥爭的人進門。」
結果在膽小怕事的伊戈爾·吉洪年科身上花了很多時間,而收效甚微。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對伊戈爾·吉洪年科深更半夜領著隨地大小便的狗散步,真的看見了自己的鄰居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沒有任何疑問。由於諸多原因他不可能認錯人。第一,他在訊問時正確地描述了他那天晚上看到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所穿的衣服。第二,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和他進行了交談,並提到和叫了大猛犬的名字。第三,也是重要的,伊戈爾·吉洪年科和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住在這棟樓裡已有十五年的時間了,並認識了整整十五年。伊戈爾·吉洪年科連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的父母都熟悉,發財的兒子為他們購買的一套新住宅比他留給自己住的這一套稍微舊一些,但也是相當好的。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可能認惜人。因此,所有有關衣服和交談的證詞基本上是多餘的。
這些推論在下列情況下是可信的,即如果不懷疑伊戈爾·吉洪年科的認真態度和檢查他的話的可靠性,換句話說——可能有錯誤的話。正像已經查明的那樣沒有任何錯誤。但捏造是有可能的。伊戈爾·吉洪年科在夜間兩點鐘沒有看見從家裡出來的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和與之交談過。要知道任何人都不能證實這次談話事實,因為沒有任何證人。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完全否認這一些,其中包括那天晚上他從家裡出去過。這就意味著,實際上伊戈爾·吉洪年科的證詞無法被證實和檢驗。惟一的借口——衣服。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喜歡漂亮的新式服裝並購買了大量的衣服。當一個人穿一件大衣時,那麼在這一季滿可以描述出它,不用擔心搞錯。而當有多少夾克衫、大衣、絨毛褥子和熟羊皮短皮襖,就在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的立櫃裡掛多少,那麼偶然的命中是很令人懷疑的。伊戈爾·吉洪年科描述的正是那件夾克衫——短款的,面料是淺棕色皮,白獸皮口袋點綴的腰身——也是其他證人所描述的並在上面發現了火藥質點。而且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從家出來的時間他說得是對的。
「我的狗哀嚎起來了,開始把被子拉下來,我明白它又急於想幹什麼了。我打開了燈——我的天啊,差十五分到兩點。喂,好吧,不能虐待啞巴畜生。我半睡半醒地起來了,穿上褲子、越野鞋、皮夾克,便帶著它拖著沉重的腳步蹣跚地向樓下走去。我剛剛出來——過了三分鐘左右,大約五分鐘葉尼亞下樓。可見,時間是差五分兩點到兩點之間。」
從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的家到「拉達」飯店,沿著夜間空曠的大街,考慮到結薄冰天氣的原因不過二十分鐘的路,這種天氣,如果你注意到那時是十二月份的話,是完全可能的。從「02」鈴聲1響到「拉達」飯店在夜間兩點五十二分被註冊登記。事實表明,從向人開槍到警察局的電話鈴響經過了五到十五分鐘——全靠在附近人的數量。有一種參加者的最佳數量,在這種數量情況下警察局的鈴聲實際上馬上會開始響起來。如果人少,不超過三個人的話,那麼他們會馬上齊心協力地撲向受傷者井試圖查明發生了什麼事並是否可幫助他,而且只有經過足夠時間,他們當中隨便一個人才想起報警。有這樣一種情況表現得特別有說服力,如果參加者少且其中有受害人的親人,他們看到出事時自己開始暈過去或者拚命地喊叫,結果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這方面來。如果人特別多,那麼大部分人都以為有人給警察局打電話了,而某個人試圖查明這事辦了沒有,那麼很難得到準確的答案。
1報警電話。——譯者注
在殺害鮑裡斯·克拉薩夫奇科夫時現場的人不多,但他們當中有一個人是多少受過一些訓練的警衛人員,他馬上反應過來撥通了報警的電話號碼。因此可以認為,傳來致命槍聲在兩點四十五分到兩點五十分之間。如果推測,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是在兩點鐘離開家,大約在兩點二十分到達夜間營業的飯店的話,那麼完全可以設想,他在鮑裡斯·克拉薩夫奇科夫沒出現之前只好等候半個小時的時間,這是正常的。重要的是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非常熟悉受害人並瞭解他的習慣。比如,他大概什麼時間從夜間營業的飯店離開。大概鮑裡斯·克拉薩夫奇科夫有在兩點半到三點之間這個時候出來的習慣,順便說一句,正是這一點可以說明那個事實,怒氣沖沖和妒火正旺的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沒有馬上跑去對付欺負人的人,而是耐心地等到夜間兩點鐘。這樣一來,如果設想,伊戈爾·吉洪年科根據某些暫時誰都不知道的意圖說的不是實情和他那天晚上在大街上沒有看到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的話,那麼他怎麼可能如此準確地「命中」時間呢?他說出的時間稍微晚了一點,比如不是兩點,而是兩點三十分,於是會產生懷疑了。怎麼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這個兇手能如此準確地正好趕上在鮑裡斯·克拉薩夫奇科夫從這裡出來的時候抵達飯店呢?而你告訴伊戈爾·吉洪年科,這事發生在兩點四十五分,那麼所有的認為有罪的判決就像建造在沙灘上的房屋全部塌方了。因為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在三分鐘裡無論如何是到不了「拉達」飯店的,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
然而事實不是這樣,伊戈爾·吉洪年科堅定地說出了同樣的時間——差五分兩點到兩點之間,而且經驗豐富的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的任何狡猾手段都不能使他動搖,伊戈爾·吉洪年科沒有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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