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餐廳裡人頭攢動,但並不嘈雜。在這兒就餐的人們大都是來談工作的,即便是對餐廳菜餚的談論也基本上與工作相關。
為了便於與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交談,努格焦爾選擇了靠邊的一張桌子,那兒較為安靜、舒適和隱秘。如果一切按照他所設想的進行,就該是他向這位年輕寡婦展開進攻,把她連同她那天才的丈夫未來得及出版的手槁和所有著作版權爭取到手而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了。努格焦爾堅信,他已把這一切安排得天衣無縫,只是這一次是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提出來的會面,這意味著發生了什麼事,就是這一點使他稍感不安。唉,不會就此失敗了吧!
當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一走進大廳,他遠遠地看見了她。她小巧、瘦弱,但毫無疑問她舉止十分優雅,能把男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直接喚起他們性幻想的波瀾。努格焦爾不得不承認,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正是屬於那種不必考慮自己長得是否漂亮的女人,因為始終不會有人去注意她們的外表,這樣的女人完全不會被人注意和觀察,她們總是被人感知和體驗,讓人深切地去體味並為之魂不守舍,而且有時候會是持久和揮之不去的。
她向努格焦爾點了點頭,但並不伸手,儘管努格焦爾已準備以恭敬和讚美的姿態將雙唇偎向她的手指。
「下午好。」
不等粗壯、微微發胖的努格焦爾繞過桌子給她移一下椅子,她就已經坐下了。菜單就在桌子上,斯韋特蘭挪·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一頭扎入其中,快速地翻過每一頁。她不假思索地點完了菜,但努格焦爾還是發現,她點的儘是最貴的菜。真有意思,這意味著什麼呢?她是在耍弄他,使他受辱?或者是在他面前撒撤嬌,擺擺架子?還是為了顯示自己的貴族身份,習慣於得到最好的,因此也是最貴的東西?
「努格焦爾,你預約了一個人寫關於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文章?」當服務員填好菜單離去後她問道。
「是的,」他點點頭,「你知道,為了更好地賣出遺著,必須事先進行廣告宣傳。所有的女讀者都知道,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已經死了,這樣,她們將不會在書攤上或書店裡詢問或者尋找他的書。而如果發現賣的是一部新的小說,她們會認為,這是先前以別的書名出版過的舊書的翻版。因此,我應該著手使她們相信,這新書是真正意義上的新書,是她們以前沒有讀過的書。為此需要這種文章,可能還不止這一篇。怎麼,記者去找過你了?」
「沒有,他沒找過我,他直接去找了我的婆婆,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母親那兒。在這一點上是他的錯,他把這一切都破壞了。」
「他破壞了什麼?」努格焦爾皺起了眉頭,「他們之間發生了衝突?他怎麼什麼也沒跟我說?」
「不,不是他們之間,而是在我和婆婆之間發生了衝突。你的那個自作聰明的記者使她認為,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留下了未來得及出版的手稿,是我以大價錢賣給了出版商。你想,隨後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努格焦爾坦白地說,「發生了什麼事?」
「婆婆急匆匆地趕到我那兒,憤憤地想要證明自己有取得部分稿費的權利。看見了吧,她妄想得到遺產。我極力想以平和的方式結束這事兒,但是她毫不退讓,我不得已對她說出了實情。應該承認,這實情不是令人愉快的。但是我沒有別的辦法。現在你該明白了我指的是什麼。你看,努格焦爾,所有你以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名義出版的小說事實上都是我寫的。你是個經驗豐富的出版商,對你我可以不必解釋,我們為什麼借用了列昂尼德·弗拉某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名字。我想,你是明白的。」
努格焦爾呆呆地說不出話來,目光呆滯地看著坐在他對面的這個女人。我的天哪,她都說了些什麼呀?小說是她,而不是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寫的?這點也不難讓人相信,所有的人都感到奇怪,這個男人會如此尖銳深刻地洞察女子心理。而如果這是真的,就完全改變了一切,那麼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就是一隻產金蛋的金母雞,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很多年之內都可以從這一泉眼裡抽水,也就是弄到錢。見你的鬼去吧!
「我想我必須和你盡快見面,」她繼續說著,好像沒有發現她的對手是怎樣地在發呆,「因為我的婆婆無疑不會是惟一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她打算把我送上法庭並證明是我撒了謊,因此,將會有律師、法官、審判記錄員還有天知道是什麼人會介入此事。你按我的要求為手稿付了那麼多錢,你有權要求我不給你背後一擊。如果你能直接從我這兒知道這些書的真正著作權屬,總比你晚些時候從專事報道醜聞的新聞專欄裡知道這事要好一些,況且往往那是歪曲的報道。」
努格焦爾微微地調整了一下呼吸,伸出手用自己的手掌掩住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神經質地轉動著鍍金打火機的細細的手指。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我一直都清楚,在你冷漠持重的背後隱藏著某種奇異的東西。」他開始傾訴,「我感覺到了,在你身上隱藏著某種令人難以置信的深奧的東西,但是任何時候我都不能確定,是什麼讓我為你著迷。現在一切都明白了,一切都找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我甚至不會覺得非常奇怪,事實上我一直就在等待類似的某種東西。」
「就是說,你沒有生氣?」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微笑著說,「這種局面沒有過分破壞你的財務計劃?」
「當然,是破壞了,」努格焦爾笑著回答,「但是可以用新的計劃代替被破壞了的計劃。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想出一個合適而且新穎的廣告手段,不至於使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女讀者們感到失望,不讓她們感到自己受了欺騙並且友善地轉而接受新的名字。我在想,怎麼才能夠做到這一點。當然,如果你還沒有什麼主意,你可以不必非要想出點什麼來。如果有什麼看法,我很高興傾聽。」
「沒有,」她搖搖頭,「我還沒有任何主意,我本來就對廣告和市場學知之甚少。但是我想讓你明白,努格焦爾,這次所發生的事兒是你自己的錯。你在未與我商量的情況下,讓記者去見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母親,而且你對他講了我為這些新書向你要了多少稿費,所以有了這樣的結果。如果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不知道你為這兩部手稿付給了我六萬美元,她就不會搞出那麼大的動靜來,那麼我的秘密在某段時間裡就還是個秘密。毫無疑問,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會向你公開這個秘密,因為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遺稿不可能是無止盡的,遲早它將會枯竭。但是你就會有時間重新確定對這些書的市場銷售策略,新名字的出現就會順理成章。你一定還記得涅茲南斯基和托波利這兩人的事兒。先是我們出版了涅茲南斯基單獨寫的書,而後又出版了他們合著的書,之後他們之間發生了爭執並又開始單獨寫作。但是他們一起寫的那些出色的書起到了自己的作用,奠定了兩位作者的聲望,讀者們一如既往地願意購買他們的書,儘管他們單獨寫作的書比起他們合著的書差了許多。現在對我的情況你也可以想出類似的東西來,你可以在通俗刊物中預約一些文章,向讀者們講述,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與我合著了自己的小說,杜撰出令人斷腸的故事,為什麼我隱瞞了自己的著作權和面孔。這樣的故事會使女讀者感動得落淚,此後她們會踴躍地購買署有我的名字的書。此外,當她們相信了新書在哪一方面也不比過去的書遜色,這些書沒有因為其中的一位作者已不在人世就變得差了,她們就漸漸地產生一種令人愉快的感受,那就是女人總是顯得比男人更具天才。但是,我得強調,如果你的做法理智,所有這一切都是可能的。而你,努格焦爾,幹了一件蠢事。是你自己給自己挖了陷阱。如果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真的把我送上了法庭,我將不得不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還有律師費,而這一切都是由於你的過錯。你撒了謊,努格焦爾,你說你從我身上看到和感覺到某種精神上的深不可測的東西,事實上你沒有看到也沒有感覺到。你把我當成了沒有頭腦的傻瓜,可以用輕浮和愉悅的笑話對我巧妙地進行欺騙。情況正好相反,你從來沒有為我預約和準備過關於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宣傳文章。你首先應該跟我說一聲,我們一起來探討,這篇文章應該寫什麼、怎麼寫,以便不至於堵死自己的退路和隨之而來的我的著作權的出路。如果你考慮過我的看法並且認為我的頭腦裡有哪怕是一點點有用的平淡的東西,毫無疑問,你都會這樣做的。但是你像大多數高加索人一樣,認為女人終歸是女人,即便她是在莫斯科長大的。」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說得不緊不慢,語氣十分平靜,在她的聲音裡努格焦爾沒有聽出激動、暴躁和怨怒。他明白了,她對這次談話作了精心的準備,她現在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先演說過並且可能還不止一次。
「請原諒,斯韋特蘭挪·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趁著女人抽煙而做停頓的片刻努格焦爾插話說道,「我承認,我的舉動欠考慮。但是我怎麼也不明白,就因為這我給你帶來了這麼大的傷害,因此你會有這麼大的麻煩和不幸。我願意彌補我的過錯,只是請你說說,我該怎麼做。你是不是想,如果你婆婆把你送上法庭,由我來出訴訟費?」
「是想。」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吐出一口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努格焦爾像油橄欖果一樣黑黑的眼睛。
「我還能做些什麼來減輕我的罪孽?」
「你應該給我一個承諾,在有關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和他的妻子的出版物中將不再出現事先未與我商議過的一個句子,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不向一位記者預先進行廣告發佈。此外,因為光憑你說的話對我來說是不夠的,我想就此按規定格式簽署一個書面協議。而如果你,努格焦爾敢於破壞協議,我將按法律程序起訴你。」
「為什麼?我們有出版自由。」始終感到不對勁的出版商試圖用玩笑話來搪塞過去。他明白,他完全搞不懂這個說話無任何徵兆的女人,他無法去感覺她,而這意味著他還不能預知她下一步的行動。是的,與她打交道將是不輕鬆的,「每一位記者有權利寫任何一個題目的文章,而不應該強迫他為迎合你個人去做什麼。」
「我並不是蓄意去侵犯記者的自由,」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尖聲笑道,「我要起訴的不是他們,而是你,努格焦爾,為的是你破壞協議條款。但是也許我也將起訴他們,比如,為維護我的人格和尊嚴而起訴,抑或是誹謗,抑或是污辱。而在私下裡我將向他們解釋,你應該事先提醒他們,因此,他們的不快只是你一個人的錯,是你一手造成的。請記住,親愛的,在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和我的生活中有很多東西是不能用旁人的話來寫而不必承擔突遇某種不愉快的事的風險的。寫我們只能用我的話來寫。你明白了,努格焦爾?只能用我的話。這樣,你和你的記者朋友不可能避免犯錯誤。如果他們試圖在別人的泥潭中收穫枝繁葉茂的紅莓子,而你也不制止他們,最終是你們咎由自取。」
「但是要知道可能會發生這樣的情況,某個我並不認識的記者自己想寫有關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文章,難道我也得為他負責?」努格焦爾憤憤地說。
「你得了吧,」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突然大笑起來,「除非我不知道有這回事。什麼樣的獨立記者會對一個女性小說的作者感興趣?議員、部長、總統、大銀行家——是啊,在他們身上可以搞出材料,過後人們就會談起你。如果走運,你還會像波埃格利一樣出名。而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呢?他就不存在這種情況了。如果寫的是一個作家,那麼只能是出版商花錢為他的作品做廣告。因此,沒有你的介入這些文章是不會出現的,別欺騙我天真的雙眼。」
「你等著吧,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他沒有讓步,「又不只我一個人出版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書。一個月之後帕維爾將出版一部新的小說,他也可能開始廣告宣傳的運作。還有阿涅契卡,我知道還有幾個月有兩本書將授權再版,她也將預先採取某些步驟,以激發讀者對這兩本書的興趣,對他們將怎麼辦?」
「努格焦爾,你什麼也沒明白,」她懊喪地皺起眉頭,「一切都要付錢,包括要取得出版偉大的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遺著的版權也要付錢。稿費的多少不管怎樣,不管是安娜還是帕維爾,你付給我多少,其他所有的人就該忖給我多少,但是你還需要其他的手稿。我把手稿都帶給了你,而沒有給他們,這你也要付錢。你們都是魔鬼—萊卡狗,儘管分屬於不同的出版社,不要以為這是個大秘密。把所有人的責任都承擔起來吧。跟他們去說,即便是恐嚇、遊說、收買,想幹什麼你就干去吧。但是請記住,如果傷害到我的詞兒有一個成了鉛字,我們的業務關係就將終止並轉向民用造船領域。謝謝,努格焦爾,午餐味道很好。」
她站起身,在男人們讚許的目光護送下穿過整個大廳走向出口。努格焦爾目送她離去,慢慢地嚼著烤乾的牛裡脊,他想,該把這隻母狗夾在刺蝟手悶子裡,不讓她耍威風。當然,她的這種性格是很難相處的,應該說,豈止是難以相處,她簡直就是厚顏無恥,但事情就是這樣讓人費心。無論如何要跟她結婚,那樣她就會拚命地創作自己的小說,而他將去出版這些小說。他會理所當然地成為這些書的惟一的出版者。而這將會給他帶來很多的錢,很多。
偵查員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的辦公室不大,因此當肩膀寬寬的尤拉·科羅特科夫和娜斯佳一起擁入,辦公室馬上顯得擁擠起來。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顯得很平靜,但是透過認真的語調爆發出來的往往是緊張和激動。
「我們不能以這種形式把事情推上法庭,」他說,「坦白地說,一個人不能被審問,這是站不住腳的。特別是如果這個人給人的印象是心理上不健全,這是其一。第二,謀殺的原因,像柳德米拉·伊西琴科講述的那樣,也是顯得十分離奇的,立刻就讓我們相信這一點是不可能的。因此,必須像對柳德米拉·伊西琴科那樣對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進行精神病學司法鑒定。這個女人所做的事當然能說明她的病情,但是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好像向她請求過什麼,這一點也不能證明他的過分健全的心理。柳德米拉·伊西琴科口供的每一句話都要仔細審查。第三,該說說這位時髦的作家。我們不能相信的是,他的被殺害和整個偵查過程會不引來社會輿論的廣泛關注。但願別讓記者們知道得比我們還多,主要的有以下兩個方面的情況會引起人們的關註: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自身的心理健康和謀殺本身(事實上是自殺)實施的可能性,他的小說的著作權。這兩個問題正是專事揭露醜聞的黃色刊物所追逐的,它們對於那些想喝酸果蔓黑種草汁的人來說是最具誘惑力的。因此,在這些問題上我們應該比任何一位記者都瞭解得更清楚全面。」
「我的天哪,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娜斯佳拍拍手,「從什麼時候您也開始害怕記者並注意起他們來了?!您可是一向瞧不起他們的啊。」
「是瞧不起他們,」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說道,「但是我有我的上級,而且為數不少,他們顯然超出了我的忍耐力。他們恰恰非常認真地對待刊物,特別是如果記者們描述的是他們不知道的某種結果或者是沒有注意過的某件事情。因此我將考慮做出一個進行語文學鑒定的決議。而你們,親愛的,該手腳並用跑去尋找柳德米拉·伊西琴科和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從出生到最後臨近死亡那些日子的病歷卡。給我找到柳德米拉·伊西琴科周圍發現她的行為怪異的人們。找到那些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死之前兩周與他打過交道的人,從他們那兒搞清楚,他有沒有特別地沮喪,有沒有說過打算結束毫無意義的生命之類的話,等等。你們知道,尋找他們不是小事。我們還要開始搜集對他們進行心理健康司法鑒定的其他材料。一旦找到病歷卡,馬上跑我這兒來取搜查令。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是個莊重的姑娘,什麼都害怕,而你,尤拉·科羅特科夫,該力求在某個地方找到不拘泥於規定形式的罪證,然後我將絞盡腦汁也要把它同這件事情聯繫起來,以使律師不會在法庭直用手指頭來嚇唬我。」
尤拉·科羅特科夫哼了一聲,皺著眉頭掃了娜斯佳一眼。他們兩人都明白,偵查員說的是什麼事和暗示的是什麼。不過三個月之前娜斯佳犯了一個非常愚蠢的錯誤,她在嫌疑人的書桌裡發現了一本受害者的日記。是在沒有其他人看到的情況下,她打開了書桌,這就意味著她違反了所有規定,違反了訴訟規定和業務規程。之後,她不得不以不可思議的方法來擺脫這種狀況。但是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不想責備娜斯佳,因此他決定選擇尤拉·科羅特科夫當靶子,提醒她必須遵守程序規則。
他們走出市檢察院大樓,立即就去了挨得最近的一家自助餐館。尤拉·科羅特科夫已經很餓,而娜斯佳還不想吃東西,不過她想喝一杯熱乎乎的濃咖啡。自助餐館的樣子從外到內都沒能喚起她特別的信賴感,因為餐館極像蘇維埃時代的煎包屋,那時的咖啡像是用泔水兌制的,從大桶裡倒出的咖啡是淡褐色、甜膩膩的。娜斯佳環顧四周,發現一個正在洗貝殼狀小杯子的十分年輕的小伙子。她把目光投向價格表,發現這兒的「黑咖啡」標價是一千四百盧布,便走向那個小伙子並遞過去一張五千盧布的票子。
「年輕人,」她非常嚴肅地說道,「看著我,我是一個疲倦的、被繁重工作折磨得疲憊不堪、快要生病的女人。請給我調一杯人喝的咖啡。總共只要一杯,但是要像一杯真正的咖啡,去吧。好嗎?」
小伙子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作為回答,動作麻利地擦了擦手並把票子塞進了口袋。
「這是最好的咖啡,」他把咖啡從娜斯佳的身後放到桌子上,急急地就向飲食部黑暗深處的某個地方跑去。
尤拉·科羅特科夫沒有這樣耍性子,他無非是點了兩份漢堡包、一個露餡小圓餅、一個果汁麵包和兩杯用濃縮果汁加上很多水對成的飲料。娜斯佳和他站在一起,盡力不去看那漢堡包,漢堡包的外形開始讓她感到噁心。
「你怎麼什麼也不吃?」尤拉·科羅特科夫覺得奇怪,「不餓,是嗎?」
「不,我還是忍一下,今天廖什卡反正要來,他會做好晚飯的。」
「幸福的人,」他不無艷羨地歎了口氣,「有些人和丈夫在一起總是很得意。」
「應該不急於做出選擇,這整個兒是個秘密。我和阿列克賽·齊斯加科夫認識已二十年了,而結婚只是今年的事。你和自己的莉亞利卡結婚時認識多久了?」
「四個月。」
「現在餓著去找她吧,『閃電婚姻』部長。」
「這就走,」尤拉·科羅特科夫沮喪地點點頭,「見鬼,他們往那兒亂塞了什麼樣污穢的東西?吃飯是不可能了。」
「不吃,那要點別的什麼?」娜斯佳提議,盡力不便自己大聲笑出來。
「你這傢伙,付完賬,我這就去上吊。」
那個洗盤子的男孩又向他們走了過來,手中的茶托上是令人喜愛的白色杯子,這杯咖啡看上去就讓人著迷。娜斯佳拿起杯子送到唇邊,確信這咖啡的味道也是完全合乎標準的。她馬上打開皮夾子,又拿出一張票子。小伙子默默地收了錢,什麼也沒問就跑開了。
「你挺能揮霍錢財啊,百萬富翁。」尤拉·科羅特科夫哼了一聲,「當然,做教授的妻子是不錯。」
「講點良心吧,你這個愛嫉妒的人。」娜斯佳怒道,「我每天的伙食費是一萬盧布。你能在我們的小吃店裡花點小錢就吃飽飯嗎?我在晚飯前可是不再吃任何東西了。去它的吧,但是現在我要喝兩杯咖啡,這樣不會讓我覺得不安,由此我可能還能得到滿足。我們最好開始分配一下工作。你想為自己選哪樣?」
「娜斯佳,讓我們試試不分開工作吧。」他建議道。
「怎麼?你自己全干了?還是打算讓我來把一切都包攬了?」
「讓我們試著一起幹。我很難和你分開,因為我有車子,而你沒有。不管怎樣我總是個男人,而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給我們的任務都是要我們滿大街跑的,兩個人一起奔走總會愉快些。」
「你總是在撒謊,」娜斯佳歎了口氣,很快喝完了第一杯咖啡,「你說,你有什麼企圖?」
「就是這樣。像追逐小男孩的狂躁者,我們會什麼都得不到,像瞎馬一樣在不同的角落裡亂竄,我們將發現不了任何線索。」
「好吧,你把一切都告訴我,我們一起來想辦法。」她表示贊同,「露餡小圓餅味道怎麼樣?」
「不怎麼樣,還過得去。想嘗嘗嗎?」
「啥時候也不想。」她急忙拒絕,這時她的臉上隱約可見這樣一種真正的恐懼,尤拉·科羅特科夫忍不住又要生氣了。過了十五分鐘,當尤拉·科羅特科夫吃完露餡小圓餅並就著兩大杯淺玫瑰色像湯一樣的飲料吃完果汁麵包,而娜斯佳也喝完了第二杯咖啡,他們坐進車子去搜集為謀殺者和他的受害人進行心理健康司法鑒定的材料。
要想在他家裡找到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可真是不太容易。他兩年前退休,非常自由地支配自己的生活,有時候他好幾個星期就貓在別墅裡,有時外出打獵或釣魚,有時前往其他城市拜訪老朋友。他的妻子普裡加林娜是個討人喜歡的中年婦女,她熱情地接待了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對他的來訪好像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不在家,」她說,「他到梁贊看他的姐姐去了。您有什麼事嗎?」
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決定利用這個時間獲取那個令他非常感興趣的問題的答案。他簡單地向女人解釋了自己這次拜訪的原因。
「非常遺憾,我什麼也幫不了您,」她有些不快地攤開雙手,「您得等我丈夫回來。」
「您或許偶然知道了。為什麼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在深夜三點還在那個區的大街上?」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問道,「說實話,他在那兒幹什麼?」
女人好像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甚至臉上微微泛起了紅暈。
「我可不太願意談起這事兒,但是既然偵查員也問起這事,那麼……反正這已經記錄在案,因此我要隱瞞不說又有何益。那天我們吵了一架,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晚上我們倆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臨睡前想著要睡到一張床上是難以忍受的。於是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抱起大衣,砰的一聲關上門,說要去朋友家過夜。但是後來,當他來到大街上才想起時間已經太晚了,朋友都已睡覺了,事先沒打過招呼總不便闖到人家家裡去。而他又不想回來,他在生我的氣,而我也在生他的氣。像小孩一樣,真的。就這樣,他整夜徘徊在街頭,不知道該去哪裡呆一會兒,直到早上七點他才回家來了。」
讓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開始覺得有意思的是,為什麼生活在一起多年的這對中年夫婦會爭吵得如此激烈,使得男人不得不深更半夜離家出走。但是他又不好意思去刨根究底。如果他是偵查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作為官方人士就有權問任何問題。可是他是個私人偵探——一種無權的人,如果有誰和他談什麼問題,那完全是對他的無償效勞。
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三天後從梁贊回來了,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再一次去了他家。看了一眼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就已完全明白,為什麼會爆發那一次使這個可憐的人在十二月的寒夜中被逐出家門的爭吵。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長得很年輕,顯得遠沒到那個年齡,看上去倒像他妻子的兒子。毫無疑問,要是沒有那個女人是不會發生那次爭吵的。
「是什麼使您看上去這麼年輕?」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忍不住好奇地問,「說說您的養生秘訣。」
「體育活動、飲食規律、長時間的戶外活動,」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笑道,「我從不飲酒也不吸煙,從二十五歲開始就不吃糖果和肥肉,現在則完全吃素食,還有就是良好的情感生活。你想像不到,這對於一個人有多重要。而我在這點上比許多從事其他職業的人都要幸運得多。我一生在同一家婦產醫院工作,三十年都是接生嬰兒。當然,小媽媽總是有的,她們總是不停地爭論,但是大多數時間她們都是在探討幸福和快樂,而我就在這種光芒之中燃燒了三十年。你可能不相信生物場和生物能?」
「這,總的來說……」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不知該說什麼,「我很少研究這個。」
「現在您已很清楚,孕產婦和年輕媽媽們是很特別的群體,她具有如此超凡的生物化學能和生物動力,真叫人驚訝不已。最新的一個例子:醫生們發現了一種用孕婦的荷爾蒙培養出來的用以消滅愛滋病病毒的物質,這是不久前通過電視發佈的消息。」
「您是想說,所有在產房工作的人看上去都像您一樣年輕二十歲?」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開始感到可疑,覺得與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的談話實在是讓人發笑。
「不一定,」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嚴肅地回答,「一些人保持了外表的年輕;另一些人看上去就是自己本身的那個年紀,但身體特別地棒;第三類人在家庭和個人生活中非常幸福,他們把工作中的善良和快樂帶給了他們的親人,沒有了疲乏和憤恨。每個人各不相同,但是與生產小孩相關的生物動力影響著所有的人,很少有人對這些完全特殊的群體會沒有反應。」
「這很有意思,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但是我想談的不是這個,而是一年前所發生的事兒。」
「難道這事還沒結束?」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感到奇怪,「不是作出判決了嘛。」
「是的,被判刑的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正在勞改營服刑,但是他的妻子雇了私人偵探,就是我,想要證明是發生了司法錯誤和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沒有犯罪。因此,我要再次找到並約見所有的證人。」
「為什麼?您想證明什麼?」
「首先,這不是要證明,而只是審查。我想證實的是,那次偵查是按程序規定進行並且是盡心竭力的,我想看看,是不是真有某種錯誤。因此,我請求您,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請您盡量詳細地回憶並重新給我講述一下去年十二月一日深夜在韋斯寧娜大街您所看到的一切。」
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沉默片刻,好像是在極力地集中自己的思想。
「就是說,那天我從老阿爾巴特方向沿韋斯寧娜大街行走,」他開始說道,「一輛汽車自阿爾巴特方向從我身邊開過並在我前面一百米處停了下來。從車內出來一個穿短上衣的男子,離得太遠我看不清他的衣服顏色和做工,但是根據輪廓我知道,上衣很短,並且兩肩很寬。這名男子開始取下汽車雨刷、後視鏡並鎖上了車門。這段時間我走近了些,看得清他的上衣顏色中不溜的,不明也不暗,是用白色毛皮製成的、這時他抽起了煙,走進過道。好像他在那兒站了一會兒,抽著煙,因為當我走近他並透過窗子往開著燈的大廳裡張望時,他正好吸完最後一口煙並扔掉了煙頭。我發現雨刷、鏡子還有汽車用收音機在窗台上。那個窗台很寬、很低,那名男子就站在窗台邊上,一隻手伸進口袋裡翻找著什麼,好像是找鑰匙。我停下來,看了看表,是三點零五分多一點,是六分或七分。我那時還在想,多舒適的過道,敞亮、暖和,沒有女看門人,而且窗台寬寬的,坐在上面會很舒坦。我放慢腳步,開始觀察這名男子,等著他進入電梯離開這兒,我好走進過道,暖暖身子,休息一下。但是突然我又感覺難為情起來,我想,怎麼能這樣,一個受人尊敬的有三十年職業生涯的醫生要像一個潦倒的酒鬼一樣呆在過道裡。三小時之後地鐵就開了,我去那兒坐坐,現在就這樣徒步走一走吧。我在和妻子爭吵後跑出家門時還不到十二點,因此拚命地跑向地鐵並坐車前往庫茲明卡方向,那兒住著我過去的一位同事。而當我醒悟過來,來到大街上要往回走,一切都已太晚了,我不得不慢慢地沿著回家的方向徒步行走。但我很喜歡步行,我的雙腿是堅實有力且訓練有素的。」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笑道,「其實,就是這些。」
「明白了。那您確信,那名從車子裡走出來的男子就是您後來在開著燈的大廳裡見到的那名男子,他們是同一個人嗎?」
「怎麼啦?」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感到奇怪,「首先,短上衣確實是同一件,並且都沒戴帽子,帶著鏡子和雨刷,嘴裡叼著煙。而您是知道的,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偵查員也問過我這個問題,法庭上律師也對此問個不休。您可不是第一個這樣問我的人。」
「那他們得出了什麼樣的結論?」
「他們說,用不著提這兩名男於是不是同一個人的問題。應該討論的話題是,我是否記得並能認出那名在大廳裡見到的男子。」
「好,讓我們更詳細地來談一談這個問題。為什麼您在此事發生兩天後才去警察局?」
「因為在《彼得羅夫卡38》電視節目中報道,這名男子帶著手銬,並說他因為涉嫌十二月一日深夜實施謀殺而遭到逮捕。我想起來,那天夜裡我見過他。說實話,我去警察局不是為了做原告方的證人,而是恰恰相反。要知道,我看到他的時間並不長,但是他給我的印象不是刑事犯或者某種匪徒。我想,我的指證或許能宣告他無罪。萬一謀殺發生的時候他正好在我看到他的那個地方,而他自己不能證明這一點,因為他想,當時沒有任何證人。總而言之,我是想幫他,而結果又是恰恰相反。結果是,當他實施謀殺後回家時正好讓我看到了。」
「當您從電視裡看到他時,您馬上就認出了他?」
「我的視覺記憶非常地好。我可能會忘記一個人的姓氏或者甚至是名字,記不住一個電話號碼,但是人的臉部長相我能記很多年。您現在讓一萬名婦女列隊站在我的面前,我能不出任何差錯給您挑出我給她們接生過孩子的婦女,不會漏掉一個,您可以相信這一點。」
「他的穿著和那天夜裡一樣嗎?」
「不,不一樣。被捕時他穿著黑灰色大衣,戴毛皮的帽子。」
「他穿其他衣服您甚至也能認出他?」
「我跟您說過,我看人不看衣服,而是看他的臉。」
「讓我們再回到那天夜裡。您走近那個大窗戶,看到了開著耀眼的燈的大廳。您能不能畫出大廳的草圖?」
「好吧,」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聳聳肩,拿出一張白紙和一支筆,開始畫平面圖,「這兒是過道的入口,這兒,左邊,是窗戶,左右兩邊牆上掛著郵政信箱,藍色、鐵製的。往前,這兒左邊是門和樓梯通道,正面是通向電梯的台階。」
「請指一下,那名男子站在哪兒。」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請求道。
「就是這兒。」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在圖上打了個叉兒。
一切都是可以相信的,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想,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住在270號房間,他的郵政信箱正好在左邊靠近窗台的地方。他把雨刷、鏡子和收音機放在窗台上,抽完一支煙,同時在口袋裡翻找鑰匙。所有這一切都像是真的,完全不像是杜撰出來的。
「您能否直觀地演示給我看,這名男子是怎麼樣站著,是怎麼樣抽煙和尋找鑰匙的?」
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順從地從桌邊站起,把一隻手伸進褲兜,用另一隻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拿著枕形糖果,放到嘴邊。
「就這樣他吸完最後一口,然後用手指把煙頭彈向角落裡,吐了一口唾沫並走向電梯。」
「您記得準確無誤嗎?」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心存疑慮地問道,「他是彈掉煙頭,吐了一口唾沫?」
「就是這樣。」
「到底是這樣,謝謝您,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如果要再次打攪您,請別見怪。」
「哪能呢,啥叫打攪,」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和善地叫起來,「來吧,很高興為您效勞。」
有意思的是,這個年輕的受人尊敬的生意人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是在哪兒學會的這種純粹是監牢裡的姿勢。同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談完話回家時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陷入了沉思。難道他曾經坐過牢?不,不見得。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說,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關在強制區,也就是說,那兒是因重罪被判刑的人服刑的地方。如果是二進宮,他就會被關到嚴管區。而且在判決書中也隻字未提他過去有過刑事犯罪記錄,要知道,如果有前科,它們必定會在判決書中有所表述。應該到檔案室去要來那份案卷看一看,在此之前沒有誰給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那維奇看過這份案卷。
可是他是從哪兒學到的這種監牢裡才有的姿勢呢?他可能從沒坐過牢,而只是因為被拘留、被懷疑、被起訴,甚至可能是作為被告而在監號裡呆過。在刑事案卷中應該有這方面的審查材料。
這時他衣袋裡的手提電話唧唧地叫了起來。是他的前妻斯塔索娃·馬加麗塔打來的,她的聲音像往常感覺到是自己錯了的時候,顯得有些憤憤然。
「讓我這份該死的工作見鬼去吧,」斯塔索娃·馬加麗塔馬上開始哭訴,「我又要臨時出差。」
「這一次是去哪兒?」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懶洋洋地問一句,他小心地觀察兩邊,把車開到另一條車子少一些的車道上。
「去慕尼黑。在那兒舉行紀錄片展播。我明天中午坐飛機去。你把莉麗婭帶去嗎?」
「什麼時候?」
「就現在。」
「當然,我已經上路了。」
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甚至不想掩飾自己的高興勁兒,至少一個星期,他將可以和心愛的女兒生活在一起。在內心深處,他抱著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希望斯塔索娃·馬加麗塔打算再嫁,再次懷孕並把莉麗婭給他,讓她永遠屬於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而現在小女孩輪流在父母那兒生活——這取決於他們工作的繁忙程度。
快到妻子住的房子時,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突然想起,他該給他的莉麗婭買點好吃的東西。他順道去了一趟美味食品店,買了熏腸、凱特餅和黑麵包。最不錯的是搞到了糖水菠蘿,他的莉麗婭很愛吃。
女兒已經等在過道裡。相對於她那不到九歲的年齡,莉麗婭長得太高、太大了,不過她終究還是個無力自衛的小孩,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的心猛地收緊了,他看到,在她身旁的長凳上立著一個大包。
「你為什麼在這兒?」他一臉嚴肅地問道,把小姑娘抱在手上,「媽媽在哪兒?」
「媽媽在家,他們要為旅行做準備。」莉麗婭雙手摟著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的脖子回答。
「他們?他們是誰?」
「媽媽和博裡斯·約瑟福維奇,他們一起坐飛機走。」
(「還會不一起走?」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想,「好你個斯塔索娃·馬加麗塔!就在父親來接女兒的時候,她卻把小姑娘趕出門外來等他,自己和什麼博裡斯·約瑟福維奇急急忙忙蹦到床上去了。她熬不住,不能等了。」)
他讓莉麗婭坐在汽車的後座上就開車回家了。像往常斯塔索娃·馬加麗塔把女兒交給他時一樣,他的心裡開始歡笑,開始歌唱。但是今天卻有一個小小的、糾纏不休的想法像蚊子的叫聲一樣使他不得安寧。這個想法就是,什麼時候、在哪兒,這個各方面都很體面的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習慣了抽無過濾嘴的香煙,他用兩個手指夾著煙,每抽一口都不自覺地吐一口唾沫,是因為煙絲的細未總是要沾到舌頭上。那是在哪兒?什麼時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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