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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古羅夫讓瑪麗亞和四個男子漢進入住宅,他認得其中兩個人,在銀幕上見過他們。他們都有點醉意,捎來了一束鮮花和一瓶威士忌酒。
  「有什麼關係,同事們!」瑪麗亞大笑起來,「你們想見見我的神秘的情人。好吧,列夫·伊凡諾維奇·古羅夫,正常的男人,謝天謝地,他不是我們這行的人。通過談論戲劇和電影的途徑他是弄不到我的。」
  這幾個男人握握古羅夫的手,說出了自己的姓名,並以一種毫不掩飾的興趣不時地看看古羅夫。
  「非常高興!非常高興!」古羅夫重複地說。他叫那個戴黑眼鏡、戴寬邊帽、個子高大的男人轉過身來,心裡明白,正是他應該成為和古羅夫一模一樣的人。更準確地說,密探應當成為演員同樣的人。「怎麼,先生們,入席就座吧,請你們講講,誰跟誰結婚,誰已經離婚……」
  「男人們!」身材不高的喜劇演員大發雷霆,他平生不化裝也能引人發笑,「如果主人有一支手槍和一副手銬,他會認為他可以為所欲為。」
  「他還有一個女人,這是你,列瓦,所沒有的,也是我所沒有的,」身材高大的有點肥胖的嘴邊叼著煙斗的黑髮男子用一副練好的嗓子說。
  「他見鬼去吧!瑪什卡是個壞蛋,大家都知道,我不嫉妒這個男子漢,」喜劇演員駁斥他。「我想說的是選舉。」
  「住口!」古羅夫舉起一雙手,」在我的住宅裡什麼事情都能做,只是不准射擊,不准談論選舉啊!」
  在場的人們都鼓起掌來。個子高大的,運動員身材的男人摘下帽子和眼鏡,開始脫衣服。古羅夫把自己的西服和斗篷送到他手上,自己卻穿上一套演員的服裝,披起斗篷,戴上寬邊帽,有點兒控背拱肩。演員叼著煙斗揮揮手,鄭重其事地說:
  「我要您確信我的話啊!什麼都給剝光了!夥伴們,斟酒,瑪什卡就要跳出來,向我們宣佈,她快遲到了。她不是說過她忙得很,順路回家待一會兒,就去排演節目。」
  「女演員的一分鐘等於永恆,」男演員穿上古羅夫的西裝,在五隻杯子裡斟威士忌酒時熱情洋溢地說。
  男子漢們碰杯了,古羅夫翹起一個指頭,停頓一會兒,然後大夥兒喝完了酒。古羅夫把錄音機放在電話機旁邊,彎下腰去,緊貼著他的耳朵問道:
  「您全明白麼?」
  「我只是看起來像個傻瓜,有時候扮演不太聰明的人,其實我……」他斜視鼻尖,鼓起了腮幫,吃力地呼出一口氣並且說:「政治局!」
  「男孩子們!男孩子們!」瑪麗亞飛也似的從臥室裡跑出來,好像他們打開了住宅裡的全部窗子和房門,非常強烈的過堂風開始刮了起來。「你們是一些偉大的演員,親愛的,我的心肝,我熱愛你們大家。請你躺下吧,我不是女看護,你那磨傷的地方發出難聞的臭氣!再見!向前走!」
  負責室外觀察的小汽車上的人們都在細聽這一片喧嘩聲。白髮蒼蒼的,骨瘦如柴的偵察員,眼睛下面有幾道黑圈,他低聲含糊地說了句什麼話:
  「他們之中有誰說出了他對政治局的意見呢?我把他吊在鳥蛋後面……」
  「等一等,謝苗,我們的主管就要來了,讓我們分析一下,誰說了什麼,誰只是想想而已。」
  「注意!停止議論吧。他們總共四個人,每個人觀察自己的對象。」
  「你觀察我吧,你甭觀察吧,這樣只會把人弄糊塗。」一名偵察員說。
  「住嘴,聰明人!」上司制止他,「我不喜歡這次突然的訪問。古羅夫不太賞識這幾個陌生人。」
  「他們是這樣說的,婦女跳進去換衣服。」
  瑪麗亞和演員們湧上了街頭,他們鬧著玩地,互相推撞地鑽進了擁擠不堪的「日古力」牌小轎車。
  「請你在後面給古羅夫住宅打個電話請他們吧。」
  「他們必將回答:要說什麼呀?」
  「請你裝成值日者的助手,你說奧爾洛夫將軍三十分鐘以後會來,」上級回答。「請到這裡來吧。」他把屬員的聽筒奪過來。「你聽不出他的聲音,」他翹起一個指頭,叫他保持沉默。
  響起了三聲汽笛,之後可以聽見古羅夫的不滿的呼聲。
  「彼得,你好嗎?不!那麼,祝您健康,我有病,躺下睡覺了。」
  他們掛起了聽筒,上級細聽急促的汽笛聲,聽了很久,氣忿地說:
  「拋棄這些男演員,讓他們見鬼去吧,咱們回到自己的陣地上去。」
  演員代替古羅夫留在住宅中,切斷電話,披上斗篷,從住宅中走出去,小心地關上房門,坐電梯下樓,走到大街上。「對外觀察機構」的同事們仔細瞧瞧他,冷淡地轉過身去。
  那輛運送瑪麗亞和幾個男演員的「日古力」牌小轎車拐進了老阿爾巴特街的小巷中,在一家小商店附近停下來,男人都下車,隨手關上入口的門,向商店裡走去。古羅夫不停步地走到櫃台後面,在輔助用房旁近經過,忽然間來到經常運送食品的院落。一輛破舊骯髒的「伏爾加」牌小汽車停在運輸蔬菜的貨車附近,密探打開了後門,在後座上躺下來。
  「怎麼辦?」駕駛汽車的克裡亞奇科在院落的地面滑行時間道。
  「密探們,他們都是平常的密探,」古羅夫回答,把一根香煙塞進口中,但是沒有點上煙卷抽起來。
  「你欺負我們,現在接待我們的不是密探組織,而是另一個特工機關,」克裡亞奇科冷笑一下。
  「即是說,在另一個特工機關裡沒有把人們教好。只有公子哥兒們才會避而不談這種鬼把戲。」
  「讓公子哥兒們過得幸福吧。」斯坦尼斯拉夫開始發表空洞的議論,「只有在他們的背景上我們看起來才是內行的職業偵察員。」
  對外觀察小組組長站在福金的桌前,打量著一個角落,他心中盤算了一下,現在會對他怎麼辦,他的功名將以什麼告終。
  福金不喊叫,不改變臉色,他力圖明瞭,出了什麼事,現在應該怎麼辦。古羅夫擺脫外部觀察後逃走了,目前在哪裡,誰也不知道,把他消滅是不可能的。就是說,活躍而強健的古羅夫在「某」日將獲得自由,然而,無論如何這是不能容忍的事情。古羅夫瞄準福金,就像二二得四地一樣明顯,密探不掌握寶貴的情報,因此它本身是不存在的。但在「某」日古羅夫能夠耍出預見不到的花招,因為他具有非常驚人的直覺,他的未來根本無法預言。克裡亞奇科上校和奧爾洛夫將軍,聰明而有經驗的密探都還健在,他們當然知道古羅夫心中盤算的事情,但是他們在實際上並不知道任何具體情況。古羅夫也不知道,但是他有所體會,他決不退卻,而在採取行動後密探必將向福金中校發動進攻,因此,整個特工機關就沒法維護古羅夫的安全了。古羅夫不得不在最近幾天死去,而在那一天我對這件事會有百分之百的托辭。克裡亞奇科和奧爾洛夫必將口吐唾沫,聲嘶力竭,一點辦法也沒有。地位顯要的偵探有許多血族仇人,以致部長們只能兩手一攤,表示驚訝,說是,人各有固定的時運。奇怪的是,他因為性格堅強,多少年來能夠安然無恙地出沒於槍林彈雨的戰場。
  福金抬起頭來,仔細瞧瞧站在他面前的軍官,心平氣和地說:
  「請坐,」分隊隊長在安樂椅上坐下,享有無限權力者極其安詳的反應使他感到萬分驚奇。
  「他用怎樣的鉤子把您掛上了?」福金冷淡地問題。「在原則上這毫無意義,但卻很有趣味。」
  少校把話講完了,用手打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要知道,這是不妙的做法,當四個男子漢帶著他的婆娘在住房中出現的時候,我立即感到,我不喜歡這樣的場面。」
  「我贊成,這不太奇特,但是古羅夫在原則上寧願採取簡單的步驟。現在我們在什麼地方能夠找到他?」
  「他坐飛機離開莫斯科……」
  「出局了,」福金打斷他的話,「這等於說他是特級象棋大師,當他的王后陷入困境時,他就把她從棋盤上取下來。出局了。古羅夫在莫斯科或是郊區,一定有電話聯繫。您不得不抓住這個電話號碼,收聽到談話內容。他那個小組的人數很少。」
  「假如不把克裡亞奇科上校和奧爾洛夫將軍計算在內,只有六個人。」
  「我們沒法收聽到後者的電話。偵察員們將開始使用衝鋒鎗,但是一定要和古羅夫保持聯繫。你,少校不想落入污水池吧?我擔心,就連一家商行也不會錄取你當一名普通的警衛。你相信我嗎?」福金不用目光盯住少校,不去吸引他,而是這麼平靜地、冷漠地望著,彷彿在他面前坐著的不是人,而是放著一把空椅子。
  「我相信您。」少校用那紙一般的嘴唇絮絮低語。
  「你去吧,努力幹吧,三天的期限。」
  當少校走開之後,福金向後仰靠在安樂椅上。最近一個月以內政界的形勢發生劇烈的變化,以致福金不得不急劇地改變方針。
  如果是冬天,或者是早春,福金就會認為,不參與現任總統的第二輪選舉,勢必會出現第三勢力,而在戈爾斯特科夫以及和他並列的金融寡頭們的支持下未來出現的想必是葉夫蘭皮·杜波夫,那麼在今日可以看得很清楚,一切並非如此。
  今天可以明白地看到,在第二輪選舉中能夠戰勝前執政黨人的只有總統本人,而沒有其他任何人。福金已從成長起在該黨人身邊定型了,但他是個聰明的有學識的人,——並非人人都能精通三門外國語,他心裡明白,倘若重新執掌政權,她,俄國,見鬼去吧,在那麼多世紀的歷史中俄國有什麼事件未曾發生?但在前執政黨人身邊福金中校充其量能夠變成一名上校,他就是這樣一直工作到退休。
  他長久地思量並對他福金籌劃的行動獲得成功時該黨重新執政一事採取順從的態度。因此,不得不或者放棄一切,或者在新政權下保證得到強而有力的支持。要有保證成功的條件,而不是口頭協議,甚至是黨領袖參與的協議。不得不使當權者成為頸上的絞索,絞索的一端落在福金手上。只能如此,別無他途。
  頭頭預支了訂貨人五千塊錢,一面聽候命令,一面和夥伴們過著靜悄悄的,無憂無慮的生活。土匪們的生活沒有豐富多采的特點:伏特加酒和少女,繼而還是少女和伏特加酒。
  但是頭頭在等待獲得巨款的時候,講起排場,無疑地要合乎自己的口味:沒有任何領工資的侍女、夜間的酒吧、娛樂場。只是擺放著許多烤羊肉和白蘭地酒、許多瘦得難看的姑娘,用一杯酒就可以佔有她們,如果你善於給姑娘一個厲害看看,只吃干的也能把她弄到手。
  但是八個健壯的青年男子漢,還有幾個姑娘也同樣吃吃喝喝,簡單地說,錢都用完了。而頭頭卻不願意去搶劫小件財物和違反協議。他抓住一個小伙子,給訂貨人掛電話,駛近那「狹長半島」。
  男子漢乘坐一輛簡陋的「日古力」牌小轎車來了,儘管他上次乘坐過一輛豪華的「阿烏季」牌小轎車。訂貨人當然知道古羅夫已經避開了「對外觀察機構」,他們今日一定要去尋找他。無論偵查工作以何種形式而宣告結束,著名的偵探在最近時期內不打算走遍全城,因此青年團伙的整個心願只能是浪費時間和金錢罷了。但是訂貨人非常清楚地知道,這些流氓打手和亡命之徒會造成多大的危險,不但如此,而且他不謹慎,會把自己的電話號碼交給首領。不得不與這個團伙分手,不過要做得出色,甚至再支付一筆錢,這實在是不可能的。訂貨人(選定對像者)給略列克打了電話,略列克是個不止擁有十支槍的權威人士。中間人最初沒有求助於略列克,因為他決定消滅那幾個還活著的執行人。而這個權威人士的小組太大了。中間人知道頭頭和略列克之間的仇恨,早晨就給後者打了個電話,把會面的時間和地點預先告訴他,他自己不想動身,但是有經驗的權威搶在他前頭:
  「你甭想不去會面。頭頭是個機靈的小伙子,他可以派出超前巡邏隊,於嘛要異想天開呢,所以你還是按時來到指定的地點吧。我們一下子跑近,你就伏在地下,一直等到射擊結束為止。」
  他很不願意成行,簡直令人感到肚子痛,但是無法可想,他還是到了「狹長半島」。這次會面是晚上十二點鐘在森林公園的公路上舉行的。這裡暗得很,就像在黑人的胃裡似的。
  頭頭閃了閃前燈,他的「日古力」牌小轎車停在公路對面,有三十米左右的距離。中間人決定不放鬆系索,不向頭頭身邊走去,他彎下身子鑽進自己小汽車裡,也閃了一下前燈。
  公路上清楚地照出一個有點兒駝背的腦袋很大的人影。土匪從容不迫地、不慌不忙地走著,仔細地瞧瞧,認出了開小汽車來的人,嘲笑地說道:
  「你今兒不知為什麼有點膽怯呢。你解釋解釋,你是準備在今年安排工作還是你有個五年計劃呢?」
  「你可明白,亞歷山大,莫斯科來的顧客已經走了,所以我們的條約失去效力,」中間人想點火抽煙,但是由於緊張和膽怯他的一雙手不停地抖著,他只得把煙卷兒塞回口袋裡。
  「怎麼會失去效力,你不明白麼?」頭頭感到驚奇。「我們就像兔子一樣,整個星期不工作,閒待著……這樣不行。」
  「唔,不是一星期,而是四天,而且我還預付了一筆款子……」
  「很糟糕,我不喜歡這種轉變。你今天有許多事情不合我的心意。」頭頭從口袋中取出手槍。「你幹嘛為了一次普通的談話要答應在這種地方相會呢?為什麼不在特維爾斯基大街亞歷山大·謝爾蓋耶維奇紀念碑附近呢?做得出色。你帶來了補償金嗎?」
  「可不是,必須這樣做,」中間人低聲含糊地說了一句話,一邊在褲袋中摸索著尋找,儘管錢放在上衣裡。「的確,幹嘛要鑽到這兒來欣賞夜景呢?咱們乘汽車到特維爾斯基大街去,在那兒,偉大詩人紀念碑旁我把五千美元轉交給你。在這裡你要掠奪錢財並且殺害我。」
  頭頭用槍管搔搔太陽穴。
  「說得對。而現在是誰在妨礙我呢?」
  在這個時刻公路的轉彎處傳來了越來越響亮的馬達聲。至少有兩部汽車正在高速地駛行。他們沿著垂直於幹線的公路飛奔,在轉彎處不得不剎車減速。中間人沒有思忖什麼事,他很不舒服,尿濕了自己。射擊或者不射擊,該由頭頭決定。好像應當射擊,然後離去,如果這是警察的巡邏隊,那他們準會佔上風的。
  中間人解決了這個問題。當汽車輪胎和手閘發出刺耳的聲音時,這幾部汽車飛也似的開到幹線上,他支持不住,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假如他哪怕還能夠再站兩秒鐘,那麼他幾乎還是活著的。飛快地駛近的「日古力」牌小轎車裡冒了一下火苗。頭頭顧不到復仇雪恨,因為這幾部汽車剛剛轉彎了,叛變者躺在腳下,土匪開了兩次槍,向自己的汽車衝去,但是他也來不及穿過馬路。他在跑步時衝鋒鎗的一梭子彈打死了他,並向「日古力」牌小轎車掃射了一陣。
  略列克走到中間人的屍體跟前,很費勁地把他的背部朝下翻過來,從口袋中掏出一扎銀行的五十美元面額的鈔票。
  「你瞧,這樣的狗屎,而他履行了誓言。這個人——」略列克指指躺在公路上的頭目,「把他拖到溝裡去,他妨礙車馬通行。」
  幾部汽車疾馳而去。翌日,《莫斯科區委報》有一篇簡短的報道,說是由於大掃除的結果……
  「對外觀察機構」緊盯著古羅夫的偵察員們,監視克裡亞奇科和奧爾洛夫。有一次,將軍忍不住,給國家汽車檢查局崗哨打電話,他們攔阻了一輛小汽車。奧爾洛夫從自己的「伏爾加」牌小轎車裡吃力地走出來,到了被攔阻的汽車跟前,國家汽車檢查局的檢查員檢查司機的證明和技術執照,行了個軍禮並向他稟告:
  「一切都好,中將先生。」
  「你們的工作證。」奧爾洛夫連望也不望被攔阻的人便說。
  小組長裝成傻瓜的樣子,拍著口袋說:
  「哪樣的證明喲?隨身帶的證件也沒有。」
  奧爾洛夫用手勢把停在不遠處的「普姆格」機車上的全體乘務員叫到跟前來。當中尉走到跟前時,奧爾洛夫冷漠地說:
  「我有充分理由懷疑,這些人隨身帶有麻醉劑,搜查一遍汽車發動機蓋上的各種物件。」
  一名士兵持著衝鋒鎗站在被攔阻的人們背後。組長狠狠地瞟了一眼,低聲含糊地說了一句話:
  「將軍打算領養老金嗎?」
  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難以置信的事情:一個被攔阻的人像岩石一般鎮定自若,奧爾洛夫狠狠地揍了小伙子一記耳光,沒有用拳頭捶他,而是打了個耳光,但是小伙子「撲通」一聲栽到機車輪子底下去了。
  「黃口騙子,你怎麼樣和軍銜高的首長談話呢?」
  過了一分鐘奧爾洛夫拿走了「對外觀察機構」的四名軍官的證明後便向自己的「伏爾加」牌小轎車跟前走去。
  「將軍先生……將軍先生,」組長邁小步快走,用手摸著發燒的面頰,「我們是不由自主的人,我們只有唯命是從。」
  「你有,是誰下的命令,叫他到我辦公室裡來,他也許會受到和您同樣的教訓。」
  這就是最近兩晝夜發生的全部事件。人人都互相關注,誰也沒有具體的結局。
  古羅夫住在特羅伊茨基,克利亞濟明斯基水庫,離科利策瓦雅有七八公里。有點官氣的百萬富翁,尤里·卡爾洛維奇·戈爾斯特科夫的好友修建了一幢住宅,佈置得十分巧究。這是一座豪華的兩層樓的別墅,設備齊全,可想而知,借助於工業品藝術設計師給別墅陳設現代化的是意大利傢具。
  在這裡,古羅夫覺得自己無意中成為泡影式的歌劇的參與者,他有時候在電視上見過它的片斷。別墅的修建和陳設都非常雅致,但是不習慣西方奢侈的俄國人居然覺得這裡不舒適。他擁有許多書籍和一張很大的書桌,看來上校在這個書齋裡是安頓下來了。這裡擺設著豪華的沙發,打開來就是一張沙皇的臥榻,電話機、高頻計算機、錄放像機,自然還有電視機。
  這棟樓房中住著兩名警衛員。根據服裝、風度及其他某些細微的特徵,密探斷定這幾個四十來歲的男人曾經畢業於克格勃的高等學校。警衛員這樣自我介紹:奧列格和韋塔利對古羅夫很慇勤而有禮貌,但和他保持距離。從他們的觀點來看,如果他提出多餘的問題,那麼他們乾脆不回答,彷彿沒有聽見似的。
  其實古羅夫並沒有什麼辦法了。那斷斷續續的電話不包含任何新情報,他思前想後,反覆思量的還是那件舊情報,以致人變得很遲鈍,已經不會周密地思考問題了。
  由於無所事事他開始研究周圍地區,但是當他想要走出鐵門的時候,奧列格馬上在他身旁出現了,他說:
  「列夫·伊凡諾維奇,我們不能攔阻您,但是不勸您出去。您經常在電話中談話,這部電話機好像沒有人保護。如果有人打傷您,您就會很傷腦筋,可是我和韋塔利還是小孩子。」
  多麼平淡無奇的說明,為什麼不該在周圍地區漫步,古羅夫平日正是由於自己的不受拘束才感到由衷的悅意的。就是說,你,我的朋友,隨心聽欲地安排自己的生活,只是不要給我們帶來不愉快的事情。
  古羅夫大笑起來,把奧列格打量一番,就其年齡而論,比密探小不了多少,但站在身邊,和現役連司務長在一起時,他卻看起來像個第一年的新兵。看來奧列格自己也有這樣的感覺,他對來客卻一無所知,只是接到了主人的指示而已。仔細研究走路姿勢、端坐與扭身、主要是端詳對話人的派頭之後,警衛明白,正被圍獵的捕狼犬已經安家落戶了。
  「小伙子,」古羅夫回答,他很少喊出警衛的名字,「如果頭一槍沒有把我打死,我就答應你爬到門外去,讓你的孩子們平靜地生活。」
  「列夫·伊凡諾維奇,我不願意使你受委屈,」奧列格面紅耳赤,甚至開始期期艾艾地說。「您幹嘛斜著眼睛看我和韋塔利,我設法明瞭,我們好像是勢均力敵,難分伯仲似的。」
  「不值一提,奧列格,只不過是心情很壞,我的事情不順利。這裡還發現了一些妄想殺害我的人,你要明白。我不喜歡這一套。為什麼鄰居裡頭沒有誰會從隔壁的樓房來看你們呢?」
  古羅夫用手指著許多畸形的,基本上沒有蓋完的將來歸一家獨用的磚房,這些高大的磚房在不遠的地方重重疊疊地聳立著,酷似中世紀的騎士城堡,不大的堡壘。密探有時候覺得好像「馬克辛」槍管眼看就要從窗口伸出來,開重機槍姑娘鮮紅色的頭巾即將閃現。
  「他們獨立自主,我們獨立自主。」
  「偵察員不應當孤立地生活,假如周圍地區的人都不認識他,都不尊敬他,他就一文不值了。我心裡明白,你們和白酒有一種複雜的相互關係,」古羅夫向那個不好意思的警衛員瞥了一眼,他馬上挑釁地望望並且問道:
  「為什麼您會這樣理解呢?我們不喝酒,從小就沒有受教育。」
  「不應當撒謊,小伙子。你甚至暴飲,我認為,你是在警戒線外開始嗜酒的,我們的人常有這種情形。為什麼你被逐出克格勃,現在你開始飲酒了,我尊敬你。」
  奧列格莫名其妙地、有點挑釁地同時喜悅地望著古羅夫。
  「我消息靈通的秘密很簡單,我瞥了一眼酒吧間,那裡除開傳統的威士忌酒、伏特加酒、白蘭地酒而外,還擺著幾瓶很可口的葡萄酒和甜酒。最不會飲酒的人都會飲一杯,如果『開始嗜酒了』,那就是說不無原因。這事情與您有關,您不與您周圍的工人保持聯繫,這事情與我有關。用狙擊兵的步槍把我從一口棺材中挖出來,這真叫人要向窗口啐一口唾沫。無論周圍地區裡有多少人在這裡慢條斯理地做事,他們彼此都認識,工地上如有外人出現,無論他怎樣改頭換面,一下子就會被他們發現。我從這裡照顧不到所有的人,必須事先通知一聲,他們通知自己人,不會去通知陌生人。奧列格,你明白麼?你邀請兩個建築工人小組長來參加晚會,把屋子沖洗乾淨,說一聲主人的兄弟來了,想和鄰居們認識認識。」
  「這樣一來,他們會把這兒踩得一塌糊塗,列夫·伊凡諾維奇,」奧列格憤恨極了。
  「你得擦乾淨,你有這樣的義務,」古羅夫冷淡地回答,不滿意地打量警衛員,皺起了眉頭。
  福金和奧爾洛夫將軍通了電話,到了他的辦公室,準備忍受任何屈辱,只希望拿回自己人的證件,以免遭受科爾夏諾夫將軍的申斥。儘管此人正忙於競選運動,選舉以前還有一個月,他不注意不相干的事情,內務部刑偵總局局長雖然不是大人物,但他卻不是外人。因此,科爾夏諾夫索興不浪費時間去弄清人際關係,而是斫去福金中校的頭銜,握握奧爾洛諾夫將軍的手就繼續從事專職工作。
  當然,科爾夏諾夫只是斫去福金的許多頭銜之一,時機一到,後者會報復將軍。但是要活到那個時候,有許多事情一定會發生,而中校的肩章,一方面不起任何作用,另一方面會把純粹日常生活問題的處理看得太簡單。
  「請允許我問候,中將先生,好嗎?」福金走進辦公室時間道,「您好。」
  「等一等,」奧爾洛夫飛快地寫著什麼,「你過來,請坐,我馬上……」
  過了幾分鐘他放開鋼筆,「啪」的一聲關上公文夾,從書桌抽屜裡取出一疊證件,向福金的膝蓋扔去。
  「拿著你的廢物吧。請你注意,我不是由於尊敬你的將軍才和和氣氣地把這些證件還給你,關於你的情形沒有什麼可說的,只不過事情多極了。」
  「尊敬的彼得·尼古拉耶維奇,您錯了,小伙子們在您的汽車附近出現純粹是偶然的事,」福金低聲含糊地說,把同事們的證件分塞在幾個口袋裡,他不相信,這一切竟能這樣容易地了結。
  「你說——尊敬的,卻把我當作傻瓜,請你說給我聽,一個在偵查局工作了四十年的人能不能辨明『對外觀察機構』和一部偶然開來的汽車?」奧爾洛夫很好奇地望望福金,「古羅夫認為,你更加聰明。」
  「對不起,彼得·尼古拉耶維奇,可是您在監視我。」
  「必須這樣做!把神的恩賜和煎雞蛋作了比照。你是個貪污受賄的官吏。」
  「是閒話,將軍先生……」
  「當拿出證據時,你就不是坐在我的辦公室裡,而是坐在板床上。因為古羅夫還在應付你,所以你一定會坐在鋪板床上。滾出去!轉告你的孩子們,如果我看見他們,我不是按照法律,而是採用民警的老辦法來清算他們。」
  「可以轉告將軍……」
  「你滾出去,我講了!」
  福金就這樣得到了自己同事的證件,獻出了一點鮮血,但是卻遭到極大的屈辱。奧爾洛夫將軍已被列入「黑名單」。
  他知道正處於監視之中,但卻絲毫不改變時間表,他經常去看伊戈爾·斯美爾諾夫,給他送食品,待上幾分鐘之後就離開。最近一次他留了一張紙條,放在伊戈爾桌上:「伊戈列克,一切都正常,人們都在作準備工作,你至少可以參加戰役。要堅持下去,馬上把紙條燒掉。」
  伊戈爾有時被供給補充麻醉劑,就像在木排上居住似的,木排隨著不大的波浪時而向上,時而向下微微擺動。福金知道藥品的有效時間,及時地出現。伊戈爾沒有酸痛的感覺,只是體力完全衰弱,對周圍世界和他自己的命運表現出完全淡漠的態度。總統在電視屏幕上出現這件事使得他的腎上腺素沖血。伊戈爾逐漸充滿活力,仇恨地觀看現實的寫照。伊戈爾十分明了,將來進行射擊的不是他,他現在怎能變成狙擊兵。儘管如此,伊戈爾還是注視著螢光屏,目不轉睛地盯著總統的鼻樑。正是要向這個地方打入一顆子彈。據說,他自己沒有望見,射倒母親的那一粒流彈正是打中了鼻樑。
  福金向總統助理日丹辦公室看了一會兒,走到桌前,低聲地說:
  「不得不相會,尤里·奧列戈維奇。我很想到您家裡去,希望見您夫人,可愛的維羅尼卡不會反對嗎?」
  總統助理在任何一國都不是最次的人,而在俄國,人們特別給社會地位高的官吏們戴上這一桂冠,所以沒有什麼可說的。而警衛處的中校是個什麼人?那是沒有什麼可唾棄的。
  但是日丹丟開鋼筆,關上裝有文件的公文夾,懷著虛偽的善意看看福金:
  「哪裡的話,謝苗·彼得羅維奇,任何一個晚上都行。只不過您得先掛個電話。本人可能會耽擱,而當他不退出時,我們就一步也不走動。」
  「明白了,」福金點點頭,「那麼我在八點左右掛電話。」
  「當然,如果我不在家,反正也來吧。維羅尼卡接待您,那時候我就會趕到了。」
  「好得很。尤里·奧列戈維奇,那麼,晚上見。」
  福金出去了。日丹抱住頭,歎了一口氣,低聲含糊地說了兩句話:
  「維羅尼卡真不該和這種蠢賊聯繫,他現在抓住我們兩個人的喉嚨了。」
  日丹就沒有料到,他那淫逸放蕩的老婆在具體的場合沒有過錯。福金認識維羅尼卡從前的情夫,已故的上校雅欣,他由於酗酒神經紊亂了,四處傳佈日丹一家人的情況,說什麼夫人叫做「全身虛弱」,而丈夫裝作小性的人,自己卻悄悄地、小手小腳地貪污盜竊。福金考慮到日丹的職務,對這個信息很感興趣,事實上證實了官吏的手足不乾淨。他有兩次和維羅尼卡一同過夜,這樁事直至今日回想起來還令人極端厭惡。
  無可置疑,維羅尼卡曾經是個很不尋常的女人,但是那個時期已沉沒在忘卻之中。今日一個肌膚鬆弛的女人上了年紀,曾幾何時她的一對使人夢寐以求的乳房在那垂下來的肚子旁邊晃晃蕩蕩。總而言之,最好不去回想它。維羅尼卡有這種體型而又裝成一個歡蹦亂跳的姑娘,扭扭捏捏,媚姿百出,真個在迫使他人讚美她自己。
  八點正福金走進了日丹的住宅,將一束玫瑰花遞給女主人,彷彿用它來擋住那嘴唇粘在一起的親吻。
  「鮮花是很奢侈的,可你卻是個討厭的孩子。不知道你往哪裡去了,今天你不能早一個鐘頭到達,現在我的人從小汽車裡打了個電話,我們什麼都來不及了。」
  這個婦女稍微張開口,向福金探過身子,他閃在一邊:
  「對不起,親愛的,可這反正一樣,抿一口酒,把它放回原處,但我太疲倦,沒法喝完這杯酒。你給我斟滿一份普通的白酒。」
  「令人厭惡的人,」維羅尼卡猛然抽動肩膀,向酒吧走去。「那麼我的蠢貨用得著你,有事嗎?」
  「很遺憾。」他拿起她的酒杯,一飲而盡。
  日丹很快就來了,喝了一杯果子汁,問道:
  「你要趕忙走還是留在我這裡吃晚飯?」
  「非常抱歉,我不能待得太久,」福金回答。他們走進了主人的書齋。
  「尤羅奇卡,我不想浪費時間去做開場白,請你告訴我,親愛的,誰在『克普魯弗』那裡惹出麻煩了?」福金問道。「只是不要說出領袖的名字,我認識他,除此而外,我不相信旗手們,在這個黨裡他們首先得毀滅。」
  「為什麼『克普魯弗』(一個政黨的名稱)使你感興趣?據我所知,你在葉夫蘭皮·杜波夫司令部裡供職,」日丹挖苦地說,「鮑裡斯誰會把他們全部壓倒,事實上已經把他們壓倒了。所以你的忙碌只是浪費時問。」一個中校的狎暱態度激怒了日丹,儘管這個官員十分清楚地瞭解,福金是個重要人物。
  但是,現在當總統的班子已經開拓了強大的市場,不僅那微不足道的民主黨人,而且團結一致的前執政黨人聯盟也都開始退卻了。日丹不能不任意妄為一陣。
  「我不明白,你有很豐富的經驗和敏銳的嗅覺怎麼會把錢押在空牌上?」
  「豺狼還在兜圈子,親愛的,沒有停止押賭注,作興這一套,」福金泛泛一笑,「你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誰實際上在領導『克普魯弗』?」
  「伊萬·柯爾鎮金,」日丹說,「你知道總統候選人,而在這個黨裡領導的是伊萬·柯爾鎮金。」
  「你本人認識他嗎?」
  「自然,有兩次我陪他去見總統,在等候時,我和他認真地談了一次話。」
  「他是個怎樣的人?」福金有點感興趣。
  「柯爾鎮金嗎?他是個貪婪而狡猾的人,在通往目標的道路上他不惜付出一切。他將要殺害親娘,當掉親爹,為五個戈比出賣朋友們。但是他遠不是傻瓜,一向善於等待時機。」
  「出色的鑒定,你可以在克格勃裡當一名安裝技師。」
  「克格勃早就沒有了。」日丹苦笑一下。
  「他到底躲到哪裡去了啊?」福金一味地胡鬧,他向椅子下面望望,「啊,什麼消失了,什麼留下來了,晚些時候我們會弄明白。我必須叫你明天把我介紹給柯爾鎮金先生。你應該事先向他說明一番,我的軍銜和職務雖然很低,但是我能代表一批暫時寧可居於次要地位的強而有力的人。你說他非常聰明,但是你要好好地說明,使得笨蛋也能聽懂你的話。」
  古羅夫所待的別墅中聚集了五個小組長,雖然時代不安定,他們還在進行建設。其餘幾個醜八怪從容不迫地站著。主人們斷定,選舉還沒有完畢,總統人選還沒有確定,俄國海船還沒有沿著新航向駛行之前,就對基本建設投資是太冒險了。如果現任總統不加強實力,恢復舊政權,那麼到明天那些帶有委任狀的人們就會在這兒出現,人們將要開始詢問,誰在建設,用什麼資金建設?他們將要宣告,就說是土地屬於人民,這裡建成的一切也屬於人民,勢必將要開始再分配,所有一切到此結束。但是五個人結果失望了,也許他們和那些屬於前執政黨人的銀行有聯繫,誰知道哩。
  五個男子漢,從三十歲到四十歲,規規矩矩地坐在桌旁,小心翼翼地宴飲,他們好奇地,但是讚許地看看古羅夫,因為這幾個人感到肅然起敬的是,這個主人把他們請到正門的大廳,他態度從容,和他們平等地共酌,表示敬意,且以父稱和名字相稱。這幾個人都是成年人,他們心裡明瞭,主人不僅是邀請他們入席就座,而且要互相談話,因此都喝得津津有味,但沒有過量。招待出席午宴的人是警衛員奧列格和韋塔利,他們都不嫌棄自己的工作,所以他們都很想知道,上校怎樣把話題從水泥、磚頭和灰泥問題轉入正軌。
  密探出乎意料地做完這件事並且像平日一樣,急劇地說:
  「我們吃了一點兒東西,沒有飢餓的人,讓我們抽抽香煙,我還要說上幾句話。」他頭一個點著了香煙。
  有兩個人也抽起煙來,其餘的人都不會抽煙。
  「男子漢們,萬一有人喜歡我們這個強盜時代,又怎麼辦呢?我所指的不是什麼人在做什麼買賣,而是在今天有人要殺人,咂吮兩個指頭嗎?」
  「糟糕的問題,列夫·伊凡諾維奇。」伊萬·瑪克辛莫維奇立刻回答,他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有點兒肥胖,但非常健壯。「這樣的生活誰會中意呢?」
  「據說,有人收買了密探們,另一些密探走進了商業機構,」古羅夫從口中吐出了煙圈,煙圈開始落在瓶頸上,「說得有道理,但是也有那樣一些倖存者還在量力而戰鬥。」
  這時古羅夫作出了民警機關任何一名軍官都不敢作出的行為。他拿出自己的工作證,遞給鄰座的人:
  「你仔細看看,伊裡亞·彼得羅維奇,你轉交鄰人,讓大夥兒瞭解情況。」
  幾個小組長擦淨手,小心翼翼地拿著證件,好像怕碰掉或打破似的。
  上校……刑事偵查局的偵緝長有特別緊要的事情。
  未了,證件歸還古羅夫,他把它塞進口袋中。
  「你們都是成年人,沒有什麼可以警告你們的,有關我的情報是完全秘密的。所以,正如你們看到的那樣,他們沒有收買和引誘所有的人,也有一些人保留下來了。」古羅夫熄了香煙,斟滿一杯酒。「啊,讓我們哆嗦一下。」
  當他們喝完酒以後,有個小組長摸摸蓬鬆的鬍鬚,狡黠地瞇縫起眼睛,問道:
  「上校先生,該怎麼理解,您是個具有秘密的高級軍銜的人,現在已經向人們公開了,您是頭一次看見他們嗎?」
  「啊,謝苗·西多羅維奇,你認為自己很滑頭嗎?」古羅夫發出有感染力的笑聲。「我仔細觀察你們一星期,我看見你們冒著雨在炎熱的時候拚命地幹。在你們的工地上沒有一個酗酒的人。我來碰碰一百盧布比一盧布的機會,現在你們連一戈比的工錢都沒有領到,」他把一百美元放在桌上,「誰負責?主人們在選舉以前暫時保存這筆錢。噢,你們沒有貨幣,每人都存入五萬,我相信諾言。」
  誰也沒有動一動,大家尊敬地,甚至歎賞地望望。
  「這算哪道,謝苗·西多羅維奇,可你竟說我是頭一次看見你們。我處於地下,你們也處於地下,但都仍然存在,對我們來說,榮譽和事業比金錢寶貴。因此我十分熟悉你們,要不然我就不邀請你們,不與你們分享麵包。而邀請你們不無貪財之心,後悔的是,我需要你們的幫助。我在莫斯科發動了戰爭,我的敵人不是擁有大炮的酗酒的孩子,而是嚴肅認真的職業偵察員。暫時我在這裡躲避他們,但是他們一定會把我找到。他們決不能闖到這裡來,因為我有三支槍。」他指指站在門邊的兩個警衛員,從口袋裡掏出「瓦裡特爾」手槍。「他們抓不到我們,儘管他們是幾個有經驗的人。即是說,他們要在這些磚砌的骨架子裡埋伏一個狙擊手。」
  古羅夫用手指了指窗戶。
  「但是狙擊手也是一個人,他不能日日夜夜不吃飯,不喝水,在夜晚偷偷走進來。他要在心裡給自己找到一個掩蔽體。比如,在眾人面前走來一個土地測量員,或者是什麼電氣技師等,他就必須有一支步槍,幾個男子漢,手槍在這裡沒有啥用處。總之我可以不從屋裡走出去,可是我不僅必須活下去,而且要捉住這個射擊手。」
  「你是個勇敢的男子漢,我看,」有個小組長說,「我只是沒法明瞭,我們應該從哪個地方走過來?」
  「基裡爾·葉夫根尼耶維奇,工地上的人你們都認得,每個人都是新來的人,而且是城裡人,我相信,殺手決不會喬裝打扮,穿一套工人服,露出馬腳來。他當然不會手持步槍,然後向你們面前走來,他必須借助白晝的光亮來確定陣位,他會把武器藏起來,或者用迷彩偽裝起來。假定說,如果他裝成土地測量員,蹲在三角架底下,還想出什麼辦法,他們的經驗很豐富。」
  「那麼,我們的任務是暴露土匪,而您去把他捕獲。」
  「朋友,有人在捕捉蝴蝶,有人在逮捕罪犯。」
  「如果我們自己把他抓起來……」
  「住嘴,住嘴!」古羅夫打斷他的話,「我不是竄到你們這裡來砌造煙囪的。因為我幹活,所以會發生一點倒霉事——爐灶燃不著,或者是煙塵不會吹到街上去,而是冒進屋裡來。拆掉煙囪,重新砌造,百事順遂!您處在我的地位就要進棺材,使子女成為孤兒。命令是什麼?你們都幹過工作並且知道,命令用不著討論。你們看見了有點什麼不對頭或者氣味難聞,就走到公路那邊去了,喝它一杯克瓦斯,克瓦斯在我們家中總是有的。不必再談墓地了。在歐洲的足球賽事上,我們是否有獲勝的希望呢?」
  「我們總是有希望,只是在緊要關頭,路燈就會熄滅掉,」某人說了這句話,大家都笑出聲來。
  沒有即位的「克普魯弗」的總書記伊萬·伊凡諾維奇·柯爾鎮金看樣子和他那眾所周知的名字、父稱以及相當鄙俗的姓氏很不相稱。他那副面孔真的是一副普通俄國人的有點翹鼻子的面孔,顴骨突出,淡黃頭髮,而穿著十分文明,從閃閃發亮的皮鞋到領帶,總書記身上沒有顯露出一點簸箕形的東西。
  辦公桌上擺著計算機和真跡複製機,他是否善於使用,是另一回事。福金坐在對面的安樂椅上,立刻覺察到,主人的一雙手已經累壞了,昨天拿過鐵鏟子。
  「您好,謝苗·彼得羅維奇,和您認識我很高興,」主人說,但他沒有從桌後走出來,也沒有伸出手來。
  「您好,伊萬·伊萬諾維奇,」福金回答,「我有很重要的話和您說,如若您把自己的電話『重炮』轉向書記那個台就更好。」
  主人一動不動,冷漠地說:
  「我聽您的話。」
  「您這是白費心機。當你們的領袖還不是總統時,就在今日這個時刻他們借助你們來嚇唬小孩,而你們的機會,直截了當地說,不過如此。誠實也好,不誠實也好,但是鮑裡斯把您壓倒了。他一與車臣媾和,您就要下台。」
  「有人對我說,您是個嚴肅認真的人,他們隱藏了什麼,厚顏無恥的人,」柯爾鎮金心平氣和地說,但是一雙手不聽他使喚,在無必要時竟然開始翻閱放在桌上的公文。
  「在俄國,某個人誠實而正直,只要他說些令人討厭的話,他馬上成了厚顏無恥的人。」
  「誠實而正直的人,想必您還想說些什麼話?」
  「你們的電話會不會被人聽見呢?您不曉得麼?你把電話切斷,省得造孽,」福金站起來,從口袋中掏出掃瞄器,用以發現隱藏的傳聲器的用具,之後在辦公室裡走動走動,走到電話機旁停步了。
  「很好,」他歎一口氣,「如果有人聽見我們談話,您,伊萬·伊萬諾維奇,比我這個謙遜的人難過多了。」
  主人向福金瞥了一眼,柯爾鎮金的領帶和襯衫的整個外殼消失了。打量福金的是個聰明而狡黠的男人,昨日的黨的中層幹部,一個從不相信任何人、經常謀求私利的人。他從桌後走出來,說道:
  「頭痛極了,咱們在戶外走走吧。」
  在不遠的地方有個不大的公園。他們在長凳上坐下來。這個黨的幹部忽然從口袋中拿出一片麵包,開始喂鴿子。
  「這次選舉你們贏不了,而今日,聰明人都明白這個道理,過兩個星期那個總是投票贊成強者的最次的蠢貨也會明白這個道理,」福金說。「您在六月份輸了,那您就永遠輸了。過一段時間最後一批瘋狂者也要歸西天。你們將變成一個在野的小集團,引人發笑,儘管大夥兒乾脆不去聽你們的話,就像不再去出席黨的會議,不再去掃墓一樣。現在您面前有一列最後開出的火車,而我正是那個向您伸出手並說:『請您坐下,轉方向盤』的那個人。」
  「暫時您不要向我們伸出什麼手,而要談論我們的葬禮,」柯爾鎮金表示異議,在福金的壓力下黨的首腦失去了自信,他的嗓音和在豪華的辦公室裡相比完全不同了。
  「假定說,因為某些緣故現任總統取消自己的候選人資格,不參與選舉。」
  「簡直是胡說八道!」
  「我說了——假定如此。在這種形勢下您能執政嗎?」
  「要是火星不會與地球相撞。」
  「棒極了。假如您能夠執政,您不得不恢復克格勃。選舉畢竟是選舉,但是一定要依靠某人。」
  「我們想必能恢復克格勃,我沒有看得那麼遠。」
  「不過要恢復克格勃,就不應看得太遠,只要望見腳往哪裡擺、走第一步時不會折斷脖子就夠了。」
  「您的幻想無法遏止。很好,我一定恢復克格勃。」
  「不但如此,而且這非常簡單,只要打個響忽哨,高喊一聲:『各就各位』。就夠了。更簡單地說,假如您執政,我希望就任克格勃主席。」
  「你倒講究得很,」柯爾鎮金按捺不住,清醒過來之後,只是悄悄地大笑。「熊未打死,我們不去分享熊皮,我把一隻活熊送給你。」
  「可是你不惋惜嗎?」福金也改用「你」稱呼。
  黨的工作人員突然意識到,他和他進行一次具體的,至為嚴肅的談話,發生的一切不是虛構的事實,不是病人想像中的囈語。坐在他旁邊的人知道某件事情,這是他,「克普魯弗」真正領導人所不知道的。當然,克格勃主席的職位並非兒戲,它應是一股很大的勢力,但是要知道,人家在獻上王位,以取而代之。如果他,伊萬·伊萬諾維奇·柯爾鎮金不贊成,那麼這個神秘人物就要步入另一個辦公室,儘管有人首先推薦他擔任領導職務,但是敵人多得難以勝數,落得一場空。
  黨的領導人的全部思想多麼容易在他臉上表露出來,以致福金險些兒沒在自己腳下啐一口唾沫,想了想竟然由我來開導這樣一個極壞的人,還要吩咐手下人去殺害那個聰明的品行端正的古羅夫。不,我們用以投票的球畢竟有點不得手,它沒有朝那個方向旋轉。
  「假定說,我同意了。」柯爾鎮金說,力圖把話語講得有份量。
  「那麼,假定說,您已是執政黨的總書記。」福金回答。
  「我不明白,您想要保證嗎?但是在這種情勢下我在物質上不能作出任何保證。」
  「那只是想像而已。您可以在自己公司的表格上親筆填寫一份大致這種內容的保證書。其中包括:我,某某,今日,今年向某先生允諾,假如現任總統因某種緣故不參與總統選舉,而且『克普魯弗』在選舉中獲勝,那麼這個黨派就應保證某某在重新組成的政府中獲得克格勃主席的職位。」
  「這種保證書我決不填寫。」柯爾鎮金提高了嗓門。
  福金的耐性已經喪失了,他用一隻強而有力的手緊緊地抱住黨魁的虛胖的肩膀,並且說:
  「為什麼叫喊?放走了鴿子。可是保證書你必須填寫,你無從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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