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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古羅夫的偵察員們正在從事一項必需而又令人很失望的工作。他們監視福金。有可能取得某種成果,假使古羅夫不發出堅決的命令:
  「夥伴們,你們瞧瞧,你們正在監督我。一舉一動不謹慎,全部工作都成泡影了。如果他突然改變方針,急劇地轉彎,那麼你們馬上放棄他,從出發陣地開始活動吧,每天都要調換汽車。」
  在莫斯科,在街區汽車運行的條件下,偵察員們考慮到古羅夫的命令都能夠堅持著監視福金,每晝夜長達三十分鐘。他們知道,他住在哪個地方,在哪個地方工作,更喜歡在哪些飯店用午膳,於是從這些地方對他進行監視。但很快就被迫放棄,因為福金機械地接受查驗,未曾揣度他身後是否有人監視他。
  「他反正會落到手上來,」古羅夫重複地說,「他一定有秘密約會,以後有一次他忙著去做事情,準會把您領到目的地去。」
  夥伴們疲倦地、失望地點頭,一面繼續工作,忽然間——這類事情總是忽然間發生的——走到莫斯科近郊軍醫院。福金在這個地方毫無辦法。但當第二天偵察員們不監視福金,而是在軍醫院門口等候他的時候,這名中校又出現了。
  格裡戈利·達維多維奇·柯托夫是個魁梧的、乾瘦而笨拙的猶太人,他儼然像一個偵察負,正如看管院子的女人儼然像芭蕾舞女演員一樣,他加入了紅十字會。他在那些和官僚們進行絕望的鬥爭的母親委員會裡查明了,有誰經常在軍醫院進出,並且說,他掌握一些為傷員收集的資料,有兩個婦女的兒子都病臥在軍醫院裡,他混在她們一起毫不費勁地鑽入了鐵門,從那些不太糾纏人的女護士旁邊平安無事地走過去了。
  兩天以後格裡戈利·達維多維奇在軍醫院裡已是自己人了。因為他未曾以無名賬戶捐款,這類捐贈皆憑無名地址寄送,下落無著,他從自己荷包裡取出錢來並且低聲地問道:「我能具體地幫點什麼忙?」女護士們很快就賜以青睞。偵察員有時候會違犯一些無關緊要的規定,而主任醫生完全不予以理會,他經常購買水果、香煙,五一節時捎來兩瓶精美的櫻桃甜酒。一瓶饋贈與女護士們,另一瓶順便「丟」在伊戈爾·斯美爾諾夫所待的病房裡。密探要查明中校福金傾心於這個病室是不困難的。傷員們把柯托夫稱為「達衛多維奇」,喜歡他並且把他看成是有點令人打噴嚏的人,他們都認為他的兒子在車臣陣亡了,只是這個人不願意提及這件事而已。
  「這兒還有一個人,比不上您,達衛多維奇,他很不簡單,大概是一個高級首長。他的兒子也在格羅茲尼丟了性命,」與伊戈爾·斯美爾諾夫鄰近的麻臉的人說。
  「你,我的朋友,你甭在我的行為中尋找過失或好處,」柯托夫說道,他立刻明瞭,夥伴們很想知道,為什麼這個身材高的乾瘦的猶太人經常在這裡來來往往,他在這裡丟失了什麼或者想尋找什麼。「什麼都很平常,我的朋友的兒子在巴穆特近郊捐軀了。朋友們聚集起來,湊攏了錢,因為有些人身邊還有錢,於是我們的基金會組織起來了。我的假期快到了,朋友們說,去把錢發到戰士們手上,省得官吏們貪污盜竊。你瞧,我來發錢了,不過錢很快就分完了,假期也將近結束,我們就要告別了。」
  神秘的達衛多維奇如此簡單的談話似乎使得夥伴們有幾分失望。但是和伊戈爾鄰近的大眼睛的麻臉的人若有所思地說:
  「我們應該湊些錢,給達衛多維奇買雙便鞋,他的鞋掌快掉下來了。」
  過了一天,當柯托夫坐在病房裡給獨臂的戰士剝橘子皮時,伊戈爾·斯美爾諾夫突然側身倒下了,抽搐地挺直身子,開始切齒作聲,並且喃喃地說。
  「請你打電話!要不停地打電話,他的舌頭可能轉不動了。」
  護士跑來了,給他打了一針,之後醫師也來了,柯托夫悄悄地溜走了。當大夫們離開以後,伊戈爾入睡了,偵察員已經回來,繼續給他剝橘子皮。
  「而我看,達衛多維奇,你的神經系統正常,」傷員之中有一人充滿敬意地說。
  「靠鍛煉,」柯托夫平淡地回答,「為什麼,伊戈爾常有這種情況嗎?」
  「大約每星期一次,更多的次數是少有的事。這使鮑裡斯精神上受到極度折磨。」
  「哪個鮑裡斯?」密探聽不懂。
  「我們有一個統治全盤的鮑裡斯。伊戈柳克的生活已經垮了,自己人捕獲了他的一連人,自己人殺害了他的母親,他本應得到一枚獎章,可是人家不給他。總之,他周圍有二十二人。鐵片陷入了他的大腦,使他感到疼痛,這裡人人都害怕動手術,而在可以動手術的地方暫時還沒有舖位。他爸爸應當是個將軍或者是個毫無用處的代表;這個位子一下子就找到了。為什麼鮑裡斯整個兒是他的血親,這是事實。我根本不能容忍前執政黨人,但是又要讓那個肥胖的傢伙登上寶座——讓我的手給爛掉。」
  「你不要難受,應當扶誰登基,就扶誰登基,既不用問我,也不用問你。」
  「伊戈柳克有進展吧!」麻臉的人在太陽穴邊晃了晃指頭,「他說,我要殺死那個下流東西,捨得一條命,我要殺死他。怪人,誰會讓他走到總統面前去呢?如果殺死總統這麼容易,那麼各國的總統一下子都會給弄死。人坐在那個位子上是不會不流血的。我們的總統,出賣靈魂的傢伙和毋須爭論。但是我堅信,無論是美國人、法國人,或是別國人,孰能無過。」
  傍晚柯托夫向古羅夫匯報了一切情況。
  「你對這一切有什麼想法?」古羅夫問道。
  「列夫·伊凡諾維奇,在那裡沒有什麼可想的,只有哭泣,不幸的夥伴們。大家都是充滿憤恨的人,誰站立起來,能夠從地上拾起磚頭,誰就不僅能殺害葉利欽,而且也能殺害自己親愛的父親。」
  「福金在那裡尋找什麼或者已經找到了什麼?」
  「我不知道,他沒有兒子,從來沒有過兒子,他不因多愁善感而煩惱,他尋找什麼,我無法瞭解。他強求、尋找執行人。但是在我看來,這種情形已經排除了。福金是一個嚴肅的人,他也有可能消滅一個嚴肅的人。而在軍醫院的夥伴們都是一些喜怒無常、難以控制的人,一半是瘋子。」
  「你不比所羅門更聰明,」古羅夫生氣了,「除此而外,在任何事情上,否定是最簡單的方式。福金常到軍醫院去,這是事實。護士或醫師會使他感興趣嗎?不見得。他可在其他地方尋找和他們會面的機會。可見傷員們使他感興趣,不是一般的傷員,而是具體的人。」
  「那麼是這個懷有殺害總統的丟不開的念頭的伊戈爾·斯美爾諾夫。」
  「我們不去猜測,請你根據家庭情況調查斯美爾諾夫。調查不會有什麼成效,但是不得不這樣做。」
  電話鈴響了。古羅夫取下聽筒,聽見上司奧爾洛夫中將的熟悉的聲音:
  「上校先生,順路到我這裡來。請費心從保險櫃中取出那支在維特金負傷的地方沒收的手槍和技術簽定人的全部結論,送到這裡來。」
  「遵命,中將先生,」古羅夫回答,裝出一副疑惑的鬼臉。他們同奧爾洛夫以「你」相稱,說出他的父稱,而將軍索興把上校叫做列瓦。這種稱呼語會預告很不愉快的事情。
  古羅夫叫柯托夫走開後穿過了三扇房門,忽然來到了將軍接待室。維羅奇卡裝出一副也不會預示吉祥的鬼臉,她向那沉重的房門點點頭:
  「請進來吧,列夫·伊凡諾維奇,有人在等您。」
  「今日我整日待在辦公室,幹嘛要等我。吹一下哨子,我就走來了!」古羅夫不滿地說,猛地拉開了沉重的房門,推開第二扇房門,走進辦公室。
  「中將同志……」
  「停住!請坐,不要老站在窗口,不必用煎餅安慰我,」奧爾洛夫做了個鬼臉,很不滿意地嘟噥了一陣,拉起那制服領子,他穿的這身制服可以證明他處在「上層」。
  斯坦尼斯拉夫·克裡亞奇科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皮膚發紅,熱得出汗,好像剛從蒸汽浴室中走出來似的。當古羅夫進來的時候,克裡亞奇科站立起來,但是他沒有看看上司的眼睛。
  「把你自己的破爛兒放在桌上,幫助我扯下這件鬼皮,把那立櫃裡的上衣給我,也許我會變得更慈善。而你,上校,該怎樣,就怎樣,要我變得稍微慈善一點兒。」
  「可你不要嚇唬我!」古羅夫粗魯地回答,他仔細看看朋友的眼睛,伸出一條雪白的手帕,「擦乾淨自己的臉,將軍,要不然,您會像個小匪徒。」
  奧爾洛夫順從地擦乾淨自己的臉,把手帕扔給古羅夫,穿起斯坦尼斯拉夫遞給他的上衣,輕鬆地歎一口氣。
  「啊,列夫·伊凡諾維奇,你給我說明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奧爾洛夫指了指擱在桌上的手槍和技術鑒定人的結論記錄。
  「這是一支曾屬於巴圖林少校的手槍,他用這支手槍向根納·維特金射擊。一名技術鑒定人的結論是,從維特金胸部取出的子彈正是從這支手槍中發射出來的,另一名技術鑒定人的結論是,他已經發現手槍上的指紋和巴圖林少校的指紋完全相同。」
  奧爾洛夫拿起技術鑒定記錄,翻閱一下便扔到桌上去。
  「五個指紋。他留下了五個手指的印跡。您要我相信什麼呢?上校。」
  「我嗎?」古羅夫把手掌按在胸口上。「彼得·尼古拉耶維奇,親愛的,我不使任何人信服什麼啊!有手槍、子彈、技術鑒定的結論,歸根結底,我們還有兩個尾隨過巴圖林的人。紙包不住火,我本人不使任何人信服什麼,檢察員和律師來處理這個案子。」
  「你們這些朋友和敵人炮製這一切,可不是嗎?只有神經失常的人才相信所有這些『無可辯駁』的事實。你的意圖,列夫·伊凡諾維奇,很簡單,對你來說很平常。你在錘煉什麼人,你需要一個來自你周圍的偵探,你把巴圖林裹入襁褓。他向你報道了許多有趣的事情嗎?」
  「很少,」古羅夫承認,「我不願意壓迫他,而想把他變成一個同盟者。」
  「你是個潔身自好的人,」斯坦尼斯拉夫脫口說出,「我向你說過,小偷永遠變不成洗衣女工。應該快點兒把他搾乾,恢復他的原形,讓他跟在後面繼續搞工作。現在你把一切白白地交給他,你以後手頭上就沒有王牌了。」
  「我想花一個鐘頭從這個傢伙身上搾出東西來,」奧爾洛夫向克裡亞奇科點點頭,「即使能搾出一句真話也行。但他卻是個老刑事罪犯,只知道三句話:『不知道』、『沒見過』、『沒有參加』。我不願看見你丟人,列瓦。我只想流一點血就能順利地解決這個案件。但是您的執拗脾氣把我趕進了死角。現在我被迫非把您趕進死角不可。作為朋友,我向您提出請求,作為上級,我向您下達命令。立刻把一切情況原原本本地講給我聽。古羅夫是要說話的。當然,他是這種骯髒的事兒的策動者和組織者。」
  「是的,我需要一個偵探,我正在錘煉一個極端危險的犯人。我沒有向您匯報,是因為除了猜測和假設之外,我沒有其他想法。巴圖林引頸送死,我們只得採取了某種補充措施。」
  隨後古羅夫敘述了有關靶場和手槍的情況。
  「啊,我能夠說些什麼呢?」奧爾洛夫揩揩有疙瘩的前額,搓一陣原來就不成樣子的鼻孔。「你的頭腦很靈活,不過這不是新現象。我們共事期間,在今天以前我從來沒有為你害羞。你這個人有時候犯過錯誤,但沒有做出一次下流勾當。」他從桌上拿起巴圖林的手槍,用他的手帕仔細地拭淨,然後撕碎了技術鑒定人的結論,把它扔進紙簍裡。「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你必須仔細聽完,默不作聲。你這個上校,拿定了主意,變成了偉人,對你來說什麼都是可行的。你知道,一個人怎麼會變成罪犯,比如說貪污分子呢?他貪污一個盧布並對自己說: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之後他貪污三盧布金幣,下一步怎樣,不言而喻了。一個人或則誠實,或則不誠實,懷一點兒孕的人是不會有的。我對你這個密探——捕狼的大獵犬——說這些話,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可怕。」
  古羅夫的面色變得煞白,斯坦尼斯拉夫悄悄地揩了揩自己的臉。
  「這是以道德為理由,現在是以問題的本質為理由。你有什麼保證,能肯定罪犯沒有對手,那次開槍的正是他,而那個被您尾隨的人沒有開槍,你使無罪的人處於易受攻擊的地位。可能性很少,但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我不打算把材料轉交給檢察機關,」古羅夫幾乎要高喊一聲,「這個巴圖林對我很有用。」密探從口袋中掏出錄音機,打開開關,開始傳來了巴圖林的聲音:「不是為了記錄,不過我是戴了手套的。」
  「你是個職業偵察員,我對這件事情從來都不懷疑,」奧爾洛夫冷淡地說,「你要在自己記憶中保留這次錄音,而你心裡明白,錄音在法律上沒有效力。那個人當時戴一雙手套,這是不能禁止的。如果他們向我說你的壞話,他們就會把情況告訴檢察機關,那麼,古羅夫上校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裡,而得坐在檢察長的辦公室裡。某個不認識你的上層官吏會熟悉一下材料,並因延誤偵查而將呈文提交內務部。如果他逮捕巴圖林,這個人就要送進監獄裡去。罪人卻是無辜的,你永遠不得而知。」
  奧爾洛夫從桌上拿起那條經受許多苦難的手帕,拭淨了眼角並且繼續說:
  「可能會出現更壞的局面。他們會走到反貪鬥爭處去。內務部的上級軍官在保險櫃中存放著各種確鑿的罪證,不提供渠道,索取贓款。怎麼樣?你要花多少時間洗掉污點,洗得乾淨嗎?在任何場合你的前額上總留有烙印,而那些認識你的人都會說,真可惜,你可誠實地干了二十五年,他們以他為榜樣,吃掉了肝臟,而他只不過是個和大家同樣的人,甚至是更壞的人。」
  古羅夫從座椅上站立起來,從奧爾洛夫的桌上拿回自己的手帕,揩了一下臉。
  「我要遞上報告嗎?」
  「你必須工作。我希望你能記住我們的談話。軍官先生們,你們沒事了。」
  古羅夫和克裡亞奇科來到自己的辦公室,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面面相覷,不吭一聲。
  「今天以前我認為自己是個聰明人,」古羅夫說,咳嗽幾聲清清嗓子。「我亟須知道誰把這件事告訴上司了。」
  「他決不會說。」斯坦尼斯拉夫堅定地說。
  「他決不會說,」古羅夫表示贊成,「但是我來打聽一下。工作吧!現在我該做什麼呢?」
  「讓我們研究一下伊戈爾·斯美爾諾夫,他和中校福金之間的奇怪的友誼,這個士兵出院了,福金送他回家去了。我不贊成這一套。」
  電話鈴響了。維羅奇卡匯報說,巴爾金副部長特急傳喚古羅夫上校。巴爾金中將領導刑事偵查局。這樣的傳喚沒有任何特殊意義。但若考慮到剛才他和彼得的交談,古羅夫心中想必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斯坦尼斯拉夫從桌後走出來,一把抓住朋友的手,不知怎的低聲地說起話來:
  「列夫·伊凡諾維奇,我以上帝的名分祈求你,你只要不吭一聲,用頭指點,像駱駝似的,不吭一聲吧,」斯坦尼斯拉夫絕望地看了朋友一眼,歎了一口氣,「你走吧,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不過你得考慮到,你離開的話,我連一天都不幹了,我的兒子在成長。總之,去你媽的呀!」
  「好樣的,斯坦尼斯拉夫,你很少有說實話的必要,」古羅夫走出辦公室,經過那無鮮明特徵的長廊邁開大步走起來。
  彼得嚴厲斥責他,他並不覺得難過,他們沒收巴圖林的調查材料一事,甚至沒有使他過分傷心。根據各種情況來推斷,後者立刻向那個領導工作的福金招認了一切,在這種場合下,作為偵探的巴圖林可謂為一文不值。古羅夫深受刺激的是,某人,甚至是彼得·尼古拉耶維奇·奧爾洛夫已經指出了古羅夫的嚴重錯誤,原因是的確發生了錯誤,而且錯誤會導致難以預見的後果。想必福金也知道這些錯誤,因而他不畏懼古羅夫,而當他認為有必要時,他就會使得對方遭到打擊。看來他不是直接地,而是借助於巴爾金副部長打擊奧爾洛夫的。因此,副部長才召見古羅夫,他們之間又有一番不愉快的談話,但是密探決不會向巴爾金承認錯誤,罪證消滅了,火車開走了。
  尼古拉·伊裡奇·巴爾金養尊處優,衣著講究,有四十來歲,他從黨中央調到內務部,但是他和民警機關裡的許多類似自己的人有所不同,他已經習慣自己的工作,在部裡供職兩年多了,不再是門外漢了。手下人對他採取容讓的態度,甚至對他表示同情。他未曾深入研究問題的實質,亦未曾作出奇怪的指示,他不認為當眾說話有失體面。有人說,請您原諒,我不瞭解這件事,您和奧爾洛夫將軍一同決定吧。
  古羅夫走進辦公室並且這樣說:
  「您好,尼古拉·伊裡奇,您和平素一樣,總是穿一身制服,我妒忌您的香水。」
  「諂媚好了,列夫·伊凡諾維奇,不過我和你到這個年紀去學習已經晚了。你的穿著不比我壞,你的香水不是來自馬拉霍夫卡,而是來自巴黎市。」
  巴爾金從桌後走出來,握了握古羅夫的手。
  「七分鐘以後部長等我們來。更準確地說,他在等候你,而我只是個陪伴的人。為什麼部長邀請你,我曉得,但我不說給你聽,我有一件事要求你……」
  「我知道,尼古拉·伊裡奇,我應當保持沉默。既然都知道古羅夫是個愛講話的人,為什麼邀請他呢?要知道誰也不會想到邀請托多爾諾夫並且請他不做聲?我保持沉默沒有什麼好處。部長不會對我說出什麼有趣的新鮮事兒,我保持沉默,會形成一副優美的靜物寫生。」
  「說完了,謝天謝地。」巴爾金在接待室門邊滯留了一陣,把領帶弄正,仔細地看看古羅夫,「總之去晉見部長是應該穿上制服的。」
  「有人掛電話把我從開採地點撤回來,我可是在商人的傳奇中幹活的,」古羅夫回答。
  部長從一張大桌子後面走出來,邁出一步去迎接客人們。部長也穿著一套遠非俄國樣式的便服,其他裝束:襯衫、領帶和皮鞋——都是商行的,但是這個男人卻沒有部長架子,他站在巴爾金旁邊,而且也站在古羅夫身邊,看起來像個穿化妝衣服的人。他向副部長點點頭,太勇敢地握握古羅夫的手並且說:
  「古羅夫上校,我們是熟人,對不起,我一時想不起來?」
  「很平常,部長先生,上校很多啊,」古羅夫面帶微笑地回答,「我有兩次在您那裡開會,我消失在人群中。」
  上校的無拘無束和自由言論使部長臉上流露出酸溜溜的微笑,他用手勢請客人們在會議桌旁就座,這張桌子很像光滑的公路,可供五十人左右集會之用。部長在首席就座,客人們分置於兩側,就像拉邊套的馬匹,而古羅夫不是和主人並排而是相隔兩把椅子坐下,他愛看人的正面而不是側面。
  主人給自己斟了波爾若米礦泉水,用手勢提議客人們合在一起,喝完這杯礦泉水並且說:
  「喂,猶豫不定是不合乎我的規矩的。列夫·伊凡諾維奇,請你告訴我,為偵察而奔波不感到厭煩嗎?」
  「厭煩極了,可是我不會幹別的事情。」古羅夫回答。
  「喂,如果我建議你領導總局行嗎?」部長以審視的目光端詳。
  「我感到榮幸,部長先生,但是我生來不是領導人,而是執行者。」
  「好吧,你是一個毫無虛榮心的人嗎?」部長感到驚奇,「你不願意當將軍,享有個人的汽車、別墅並領取正規的工資嗎?」
  「我很慕虛榮,部長先生,論虛榮我一個人抵得上十個人,」古羅夫嚴肅地回答,「只不過我是什麼人?就某一點上說,是獨一無二的製造工具的鉗工。有許多車間,你建議我當一個車間主任,每開一次會,儼如從我身上刨去一層車屑似的。不,我決不做這樣的交易。而和現今的總局局長的地位相比,我只會使他人感到好笑。」
  「我尊重彼得·尼古拉耶維奇,他是一個優秀的專家,但是年齡……」
  「請您原諒,部長先生,但是我們正在選舉那個不比奧爾洛夫更年輕的總統,而俄國,眾所周知,不是部裡面的總局,」古羅夫說道並且移開那巴爾金正想踩上去的腳。
  部長像隻貓頭鷹不眨眼地望著古羅夫,望了很久,然後意味深長地說:
  「您說得很對,上校,我們決不會協調地工作。您沒事了。」
  「謝謝,」古羅夫稍微垂下頭。「您是一個真正的部長和心理學家。祝您一切順利。」
  當巴爾金在走廊裡趕上古羅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時,他問道:
  「喂,你得到什麼嗎?你以為在你講話後彼得·尼古拉耶維奇會在自己的安樂椅上再待一個鐘頭嗎?」
  「為了革除將領的職務,就連部長也要花時問。可是這個活動家沒有時問。選舉前差不多只剩下一個多月,任何總統首先要出讓內務部長。這是一種犯罪現象,你要明白啊!」密探模仿葉利欽,兩手一攤。
  「你算得真快。」巴爾定表示驚訝。
  「某人用力地踩了一下部長的腳,在這種熱火朝天的日子裡他竟會騰出時間來接見我這個小人物。他們希望收買我,並且威脅說:我們想得到,就能辦得到。我該生病了。醫學科學院不能辨別神經末梢炎的發作。啊呀,」古羅夫拍擊背脊,「烏鴉叫極凶啊!親人老早就不在了,看來我已經決定去訪問。」他扶著巴爾金的肩膀。「對不起,尼古拉·伊裡奇,你必須把我送到辦公室去。」
  「哎,夠了,別開玩笑。」巴爾金試圖抽出肩膀肘說道。
  「什麼玩笑,見鬼去!」古羅夫從牙縫裡含含糊糊地擠出話語,「一九八○年有個好心人想用一段管子砸傷我,我躲在一邊,可是動作不很敏捷。從那時起我有時會遭疾病,脊柱骨間的圓盤受到了損傷,你要知道。」
  斯坦尼斯拉夫看見巴爾金護送自己的朋友,於是急速地走近,幫著攙扶古羅夫,讓他坐在安樂椅上。
  「謝謝,尼古拉·伊裡奇,」斯坦尼斯拉夫精神振作地說,「當敵人將來在戰場上把你打傷時,偵察員們準會把你抬出來,就像抬一麵團旗那樣。我馬上去喊緊急救護車,我們能夠辦好這件事。上校的這種病症不是頭一次發作的。」
  巴爾金不信任地看看並且說:
  「祝你成功。」於是離開了。
  古羅夫不再支撐著身子,就像在頭上頂著一碗水似的,他打著忽哨,改坐到安樂椅上。
  「你可以不喊運屍車,把我送回家去,你告訴彼得,說我快要散架的時候,巴爾金好不容易把我從部長那裡送到辦公室。我要給瑪麗亞打個電話,請人服侍我,我親自考慮一些事情,多多開動腦筋,請你拋棄辦公事的拖拉作風,你來吧,把東西帶來,我有個多月水米沒沾牙,腦子乾癟了,應該潤濕一下才好。」
  瑪麗亞在住宅裡踱來踱去,不時看看躺在沙發上的古羅夫。
  「也許還是要把醫生請來?」
  「我的這種病不是頭一次發作的,我住過醫院,那裡的醫生都無能為力,令人覺得太乏味了。按摩、揉搓、毛線繃帶和安靜,」古羅夫用手指指天花板,繼續說:「小姑娘,幫幫忙,讓我勉強走到浴盆跟前。我身上既粘滯,又污穢,沒有什麼力氣了。」
  「我試試。」瑪麗亞說,她走到長沙發跟前,伸出一隻手。
  古羅夫輕鬆地站立起來,把指頭貼在嘴唇上,聲音嘶啞地說起話來:
  「他娘的,請你原諒我這個罪人。」他走進浴室,放水了。
  瑪麗亞緊跟著走進去了,掩上門,生氣地說:
  「偉大的演員快要在你身上消失了。」
  「為什麼會消失呢?」古羅夫感到委屈,擁抱並吻吻這個女人,「讓我們結婚吧。」
  「為什麼?」瑪麗亞躲在一旁,「身份證上的印記決不會引起任何變化。我在電影腳本中能找到某種表白愛情的場面,你在閒暇時看看,」她滑稽地摹仿他時繼續說,「讓我們結婚吧。人們都用這種語調說話:讓我們同到商店裡去買馬鈴薯。」
  「喏,請你原諒,沒有實踐。」
  「簡單地說,古羅夫,今天我要去演出,我必須休息一會兒才好。」
  「我懂了,愛情被廢除,」古羅夫沉默半晌,用目光打量瑪麗亞,「根據電影腳本我應當說,我沒有權利把你拖進自己的事業中去。很危險……」
  「去掉這個場面吧。我有權利做什麼,由我自己來決定,」瑪麗亞打斷他的話。
  「你要明白,親愛的,我們的職業在某方面很相似,只不過我的職業在精神上真會使人遭受到極度折磨,而不是在幕落以前。」
  他一把抓住瑪麗亞的肩膀,久久地望著她的眼睛。
  「你應當聽我的話,你不是把我看成導演,而好像是把我看成上帝。我說了什麼,你才做什麼,從這裡到這裡,沒有什麼即興作。」
  瑪麗亞的眼睛變得暗淡無光,她感到,古羅夫在發揮某種魔力,使人喪失意志力。
  「在戲院裡你要『秘密地』講,民警使你討厭極了,今日或明日你準得回到自己住宅裡去。但是你得這樣做,使『今日或明日』能夠拖延到一星期或者更長的時問。把你的崇拜者都叫回來,讓他們迎送,讓他們追逐。你的密探在家裡臥病,已經癱瘓了,所以你自己認為不能立刻離開他。全都明白嗎?」
  「不,不過我照辦。」
  「聰明人。現在我講的是第二點,也許是主要的一點。你能在自己的朋友中找到四個不愛說話的,認真嚴肅的人麼?」
  「我考慮考慮。」
  「盡力而為啊!要他們之中哪怕有一個人和我身材一樣高,體格一樣健壯才好。」
  「我們那裡不是競技運動俱樂部,而是戲院。」
  「不僅僅是戲院裡才有你的朋友,」古羅夫駁斥,「而我倒善於控背拱肩。你想想關於我的化裝,但不是舞台上的化裝,日常的化裝,例如有透鏡裝置的化裝,目的是要我那蔚藍色的眼睛不致於閃閃發光,要在我的面頰後面亂塞幾個小枕頭。你看得更清楚,說不定,我不得不消逝。」
  「他們想殺害你嗎?」瑪麗亞索性這樣問。
  「他們很早就想殺害我,不過他們現在可能會認真研究這個問題。」
  瑪麗亞久久地、探索地打量古羅夫:
  「請你告訴我,你為啥要搞這種工作呢?這可真不是生活。你怎麼會容忍呢?」
  「是一種習慣。無論什麼,一個人總會習慣的。人們在兵營裡居住幾十年,其實在那個地方,就連一天也沒法支持下去。」
  「他們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也沒有許多選擇的機會。讓我們停止這種毫無意義的談話。」
  「『讓我們結婚吧』,」瑪麗亞滑稽地摹仿他說話,「謝謝你的求婚,這多麼誘人。」
  古羅夫關上水龍頭,拖著腳走了起來,一面唉聲歎氣,一面罵娘,向沙發跟前走去。
  「斯坦尼斯拉夫把酒瓶擺在冰箱裡,我連摸也摸不到,請你給我斟一大杯伏特加酒。」
  「我已經拿定主意,總之你要把酒戒掉。」
  「真會是這樣,不過現在可以喝,甚至醫生也建議我喝點酒。」
  「古羅夫,你有這樣的天才竟然在民警機關供職,這就要寫幾部小說,而且還要在戲院裡演出,可是鬼才知道你在搞什麼名堂。」
  「婦女總是有理的。」古羅夫挺直身子,閉上眼睛。
  伊戈爾·斯美爾諾夫家裡有幾個客人,四個不再在車臣打仗的復員的小伙子。兩個人穿著沒有肩章的軍便服上衣,另外兩個人穿著戰前保存的狹窄的西裝上衣。他們坐在桌旁,一面飲酒,一面吃點東西下酒,但是節日酒宴不像俄國普通的酒會。餐具擺得整整齊齊,盤子裡放著切碎的食物,好像有個婦人在服侍,其實他家裡並沒有女人。那些在野戰環境下生活了兩年的夥伴們特別珍視整齊和清潔。他們不是用普通玻璃杯,而是用高腳玻璃杯喝酒的,而且只是打開了第二瓶酒,他們就喝得過量了。四個人飲酒,他們不去勸伊戈爾飲酒,而當他猛然向他們湊近時,一個年長的客人,身體結實的約莫二十五歲的小伙子移開了那只高腳酒杯,意味深長地說:
  「伊戈爾,你不能喝酒,你把它忘記,如果你不能聽從,那麼我們就要走了。我們身上的血已經夠多的了,不需要你的血。」
  「等一等,要為留在那裡的夥伴們乾杯。」伊戈爾苦苦央求。
  「我已經說了。沒有忍耐力,我們要走了,由你自己決定吧。」
  昔日的偵察員,退伍的密探華連廷·聶斯捷倫科和伊裡亞·卡爾采夫坐在一輛髒髒的「日古力」牌小轎車裡。這輛小轎車停放在街區以內的斯美爾諾夫當街居住的樓房近側,他們都聽見這幾個年輕戰士的談話。第一名偵探早已超過四十歲,將近五十歲了,第二名偵探約莫比他年輕十五歲,根據不同的年齡,他們的態度各不相同。聶斯捷倫科幾乎是一動不動地坐著,聚精會神地靜聽。卡爾采夫,矮身材,很肥胖,好動,不停地走動,聽不清楚傳來的話語聲。
  「伊裡亞,我向你提出警告,」聶斯捷倫科不慌不忙地說,「我要告訴列夫·伊凡諾維奇,叫他取消你的給養,讓你滾蛋。」
  「華連廷·尼古拉耶維奇,你當過首長,你不可能把往事忘記得一乾二淨。夥伴們坐著,喝得爛醉,亂扯淡。」
  「列夫·伊凡諾維奇說了,我們應當完成任務。哪個地方在扯淡,哪個地方有珍貴情報,他看得更清楚。」
  「是的,他們對我們還是不公道,還是不人道,」電動式揚聲器中傳來了這幾句話。
  「說得對,哪怕把養老金定為最低的餬口水平也好。」
  「而在俄國他們同誰講人道(人之常情),什麼時候講過人道啊?」
  「我不談論沙皇,我不知道,而布爾什維克們首先埋沒自己的優秀人物。各族人民的領袖在徹底肅清殘餘。在衛國戰爭中誰已經捐軀?優秀人物啊!赫魯曉夫、勃列日涅夫消滅得更少,但是他們不讓人民過正常生活。」
  「戈爾巴喬夫摧毀了蘇聯!」
  「你是個沒有腦筋的窩囊廢。怎樣的蘇聯?它在什麼時候曾經存在?他們給人們戴上嘴套和鎖鏈,能工巧匠的手變得無力了,他們撕毀一切,碎片向四處迸濺。你見過車臣嗎?俄國肅清這個民族,由來已久,而我們希望,他們會熱愛我們。」
  「我擔心,中士,當男孩子們用衝鋒鎗射擊時,這是什麼樣的民族?」
  「他們會做什麼,每家都死了好幾個人。而這個小孩是我們的人,他的母親很和睦。總統握緊拳頭,大聲喊道:『俄國在過去和將來都是不可分割的!』他是個沙皇,他需要一個王國,沒有沙皇就沒有王國。所以他們在戰壕裡腐爛,槍殺自己人,他們有時候也能夠生還。」
  「你看,他們用『格拉德』大炮擊中了伊戈聊克的連隊,給每個死者送一副棺材,據說,過去的一晝夜有五人陣亡。」
  「奪走他的火箭,把那肥胖的屁股塞進戰壕裡去!」
  「砰」的一聲關上了門,談話停止了。
  「山鷹們,為什麼不作聲了?你們好,祝你們吃得很香。好樣的,及時行樂。」
  椅子給推進去了,有人說:
  「你們好。」
  另一個聲音說道:
  「堅持下去,伊戈爾,我以後會打電話來。」
  「為什麼都要站起來,好像連長來了嗎?」福金驚訝地問道,「我想和你們乾一杯,不會妨礙你們談話。」
  「你們常來吧!」
  「您覺得我們的談話索然無味。」
  「有可能,洗洗餐具嗎?」一位長者停留在門口,皺著眉頭打量福金。
  「不要緊,不要緊,我和伊戈聊克能應付。謝謝您,您不會忘記朋友。常來吧,我們總是高興的。」
  「而你,謝苗·彼得羅維奇,像個主人在發號施令,」伊戈爾突然惡毒地說,「這是我的家,我的好朋友。你以為靠食物收買我了?」
  「請你放心吧,我偶爾順路來看望,如果我知道你家裡有幾個朋友,我就不來了。」福金和氣地回答。
  伊戈爾坐到椅子上,垂下頭。
  福金從口袋中取出一個扁平的小盒,在住宅裡走了走,不時地看看自己的手掌,蹙一陣額,走到另一個房間裡去,回來以後便用手拿摸摸床靠背,取下微音器,踩了踩,問道:
  「今天除了這幾個夥伴還有誰到你這裡來過嗎?」
  「像平日一樣,女護士來過,她給我打針。」
  「一個人嗎?」
  「一個人嗎?」伊戈爾再問,病態地蹙一陣額,「不,有個男人和她同路,帶著一隻小皮箱……」
  聶斯捷倫科用指頭轉動已經沉靜下來的送話器,堅定地說:
  「他這個小伙子已經找出微音器又把它毀掉。福金知道人們都是順從他的。我們去見古羅夫,向他匯報情況。」
  福金在伊戈爾·斯美爾諾夫住宅中望著垂下頭去的小伙子,從口袋裡取出鹿皮盒子,抖出一小片藥劑,在玻璃杯中倒上一點水,遞給小伙子:
  「你喝下去,病情會逐漸減輕。」
  伊戈爾還沒有喝水,已經精神抖擻,他抓起藥片,扔進口裡,用水送服,往後仰靠在椅背上,稍微閉上眼睛。
  福金在房裡踱來踱去,緊張地思索,古羅夫已經纏住他了,現在決不會讓他走掉。為什麼密探對他(福金)和某個男孩的聯繫會感興趣呢?密探會知道什麼,或者懷疑什麼,怎樣才能擺脫他呢?中校很不願意去消滅古羅夫。第一,這樣的行動會使福金不能完成基本任務。其次,消滅這樣一個有經驗的人是很難實現的。最後,在不幸的情況下用迷彩偽裝謀殺案件是不會得逞的。萬一古羅夫死去,奧爾洛夫將軍和刑事偵查局的全體優秀密探必將纏住福金不放,而他們不是一群小孩子,你無法借助上層對他們施加壓力,勢必會爆發戰爭。福金根本不需要戰爭,但是他卻看不見別的出路。必須趕快消滅古羅夫。自然,可以使這個案子賦有純刑事性質,古羅夫在刑事領域樹立了許多敵人。但是能不能使奧爾洛夫誤入歧途呢?是鬼支使福金去銷毀微音器的。有經驗的密探在這種意外情況下決不會去檢查第二個微音器。然而據福金所知,古羅夫喜歡獨立地工作,他不向上級匯報自己的猜測和假設,即是說,他隨身帶著自己的猜測和假設。應該考慮到消滅他的問題。時機到了,現在古羅夫躺在家中,當他一走上街頭,就要在一兩天之內把他消滅掉。
  「好得很,」伊戈爾伸伸懶腰,站起來,「謝苗·彼得羅維奇,給我幾片藥,我一直很少服藥。生活會變得豐富多彩,非常快樂。」
  「我不能同意,伊戈聊克,你服用藥劑的次數應比規定的次數更多,或者服用的劑量應更大,睡熟了就難得醒來。這是美國藥,鎮靜劑,但是應該很準時地服用。我差不多天天會到你這裡來,在必要時我親自把藥送給你。」
  福金欺騙小伙子,那鹿皮盒子裡面裝的不是藥,而是很強烈的麻醉劑,它能封閉人的恐懼感,賦予人以異乎尋常的氣力,但它只能發揮幾個鐘頭的作用,然後就產生一種類似醉後不舒適的反應。一個人陷入依賴「鎮靜」的藥片的狀態,就會漸漸變成庸俗的嗜毒者。福金也有烈性安眠藥,臨走時他把一片交給伊戈爾,對他說:你覺得自己不舒適,一服用,就睡熟了。服用這種藥以後,伊戈爾能睡十二至十四小時,無精打采地起床,但他覺得自己挺不錯。福金不打算將伊戈爾變成嗜毒者,便把藥片按服量分成若幹份,並等候適當時機使他處於依從的地位。中校對這個小伙子寄予長遠的厚望。他愛護伊戈爾,就像殺手愛惜最後一枚子彈似的,想必只能開一槍了。
  「喂,你們談論什麼呢,同團的戰友們?」福金問道,他一面給自己斟上一杯伏特加酒,「你們回顧那黃金似的日子嗎?」
  「不要笑嘛,」伊戈爾粗魯地回答,「你即使是個挺好的男人,高級首長,但是你沒有到過那個地方,你不知道我們的痛苦。」
  「千千萬萬的人從許多個戰場回來了。有關這些人的事跡已經編寫出幾十本才華洋溢的書了,單憑自己的經驗去學習是根本沒有必要的。我不熟悉你們的全部情況,但是我所熟悉的也很多了。你們表示不滿,忿怒極了,你們在尋找罪人。」
  「你是個軍官,你知道,軍隊的首長一向都是有過失的。目前有國防部長和總司令。他們發動非正義的戰爭,大屠殺。他們自己卻袖手旁觀,弄回了一些碎片。他們是豺狼。書本上也是這樣記載的嗎?」
  「是有記載的,」福金點點頭,「而你總知道,獅子不會追捕嗎?母獅會弄到獵物。而人更厚顏無恥,他把自己的幼子都送去打仗。多少人將要戰死在沙場,這不會引起誰人的興趣,最重要的是結局。」
  「而在車臣現在不會有,將來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這一點我和你都不曉得,我們不曉得這些獅子已經抱有什麼目的。」
  「我已經說了,他們並不是獅子!是豺狼!你問我們說的是什麼呢?我得告訴你,俄國歷來是這樣,無論發生了什麼恐怖事件,罪人總是沒有的。因此,我們要大聲地說,罪人是有的,罪人將要承擔罪責。」
  「國防部長嗎?」
  「他是個戴一頂綴金線的軍帽的僕從。總司令自己有罪。」
  「假定您拿起宣傳畫,走上街頭,您要到遠處去嗎?我必將回答:到最近的精神病院去。一個人不能同國家鬥爭,人是由骨頭、血液和腦子所構成,而國家是由鋼輪和小齒輪所組成。人家把您軋死並不理會,他們只不過擦乾淨馬路上的一汪水。」
  「你,謝苗·彼得羅維奇,別愚弄我們,我們不準備在土木火力點為國捐軀。總司令有罪,他承擔罪責……」
  「停住!」福金舉起一隻手,「你,我的愛兒,你得想到,你在向誰說些什麼話。我會比你們更早地被捕。你們是一些已成殘廢的、負傷的小孩,而福金是個反間諜機關的高級軍官,他瞭解這個陰謀,還沒有採取措施,會被監禁許多年的。」
  「那麼我只是對你,謝苗·彼得羅維奇說話。」
  「而朋友們呢?四個人,即使是一個人,也會忽然說走了嘴的。」
  「我不把你的情形告訴夥伴們。」
  「你最好和他們斷絕聯繫,你覺得自己不舒適等等。我這個職業偵察員把話兒說給你聽。你們別接近主子,為了組織一次狙擊,達拉斯的美國人逼迫幾十個職業偵察員採取行動,直至今天他們還沒法查明,奧斯瓦爾德是不是單獨一人到過那兒,大家都知道,他們剎那間便把奧斯瓦爾德本人除掉了,所以不要去想他,可以說,我和你沒有談過什麼話。」
  「很好,沒有談過話,想好了的話我不能不說。所以你不要到我這裡來,你急得要死。」
  「你不要教訓長者,過你的日子,多作樂,少胡扯。你甭以為,俄國只有你一個人抱怨,只有你一個人記憶力強。你明白我的話麼?」
  「我明白。」伊戈爾說,專注地望著福金。
  聶斯捷倫科和卡爾采夫在浴室裡關上門以後才匯報自己的工作成績。古羅夫還沒有來得及領悟和周密考慮他所獲得的情報,電話鈴就響起來了。
  「列夫·伊凡諾維奇,你好,戈爾斯特科夫真來打擾你了。我從汽車裡走出來,在你的住房附近待了兩分鐘。你不是住在尼基塔大街,從前的蘇沃洛夫大街嗎?」
  「您好,尤里·卡爾洛維奇,我希望,沒有發生什麼事?」
  「沒有什麼消息。我很想和你商談幾句,不過我不希望我妻子知道我們相會這件事。既然我就在近旁,請你讓我順路來看看嗎?」
  「我認為這是一種榮幸,尤里·卡爾洛維奇,我真是個半身躺著的人,但是這不會妨礙我們談話。」
  古羅夫送走了幾個同事,在長沙發上躺下。
  戈爾斯特科夫和一名保鏢——像主人一樣魁梧的小伙子——一下子使得這幢住宅顯得很狹窄。
  「朋友,你到廚房裡去,請你給自己煮煮咖啡,在冰箱裡摸索一陣子,」古羅夫說了這些話,保鏢就走開了,隨手關上了房門。
  「啊,近來怎樣,尤里·卡爾洛維奇?」古羅夫問道而且大笑起來,「高尚的人還沒有想像更愚蠢的問題。」
  「對,這個問題是不錯的,」戈爾斯特科夫表示贊成,他一面坐到那把諾大的,他的身子覺得合適的安樂椅上,「主要是,這個問題容易回答:謝謝,很好,」他微微一笑,「我看了一下你的住房,列夫·伊凡諾維奇,老實說,我覺得奇怪。這不是你的住房,根本不是你的住房。」
  「你有很好的目力,尤里·卡爾洛維奇,在法律上住房是我的,而在精神上它是別人的。我為一個富翁效了一點勞,我在他那兒幹了幾個月的活。他佔領了我的住房,給我辦完了這幢住房的轉讓手續。而我得承認,我在生活上很懶散了,改造房子我力所不及,老實說,我習慣了。」
  「這是可以理解的。我對女兒的住宅差不多習慣了,但是我不能在那幢住宅裡居住。我不向你打聽你的工作情況。既然你一聲不響,可見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既然你經常領款,即是說你正在工作。」
  「我們努力幹,尤里·卡爾洛維奇,」古羅夫回答,竭力地改變帶有危險性的話題,他問道:「您喜歡您的女兒嗎?」
  「她變成另一個人了,好極了。祝她幸福。她身心健康,甚至你不相信,她對世界有異樣的看法,她在閱讀幾部正經的書。只有你才明白,列夫·伊凡諾維奇,發生了什麼事情……尤里雅既不中用,又任性,頭腦中儘是廢話,但是她很親熱地對待我和她的母親,她做的正是她應當做的。而今她覺得自己很舒適,彷彿在活水中洗了個澡,但在眼睛裡已流露出冷漠的神情,好像我們變成了陌生人。我試圖和她說話,她儼然像一隻烏龜,躲在龜甲中,你捉不到她。我感到不愉快,而她母親簡直是害著歇斯底里病,她不想聽見你的名字。她說:『他奪走了我的獨生女。』既然有人打聽到她的身世,那他就向我認輸了,他把這件事告訴尤里雅,目的是要給我添上麻煩。她是個高傲的姑娘,她認為無關緊要的是,我們不是親骨肉,她還不認識別的父母親,但是她感到委屈的是,她一輩子受欺騙。為什麼我要對你講,因為我沒法瞭解,在這種情況下你的技能和經驗都無濟於事。」
  「您所講的很正確,我不知道能幫什麼忙,但是我有一個念頭。而且這個念頭早就出現了,而在這瘡痍滿目的生活中我總是急忙地去工作,便把這個念頭放在次要地位上。現在我們要讓她進入世間,使她具體化並加以潤色。當你洗不淨廢巖的時候,你決不知道你手上保存下來的是黃金還是凝灰巖。因此,尤里·卡爾洛維奇,我答應你,無論我怎樣忙,怎樣病魔纏身,一個星期以後你將會得到答覆。你安慰妻子,不向她許下任何承諾,你們迎面走近了尤里雅的新生活,有人說,隨著歲月的流逝,一切都會順利地解決。」
  「這是怎樣的念頭?」戈爾斯特科夫問道。
  「那是一種大竅門,尤里·卡爾洛維奇,你有你自己的職業,我有我自己的職業。你可以向我講解,怎樣才能以一本求萬利呢?」
  「啊,」戈爾斯特科夫沉吟起來,咬緊嘴唇,「這決不簡單,而且不能把錢付給每個人。偷竊很簡單,而賺錢……那就需要極其豐富的經驗和人情關係。」
  「我的事業上也有同樣的情況,所以你不要把我的憂慮放在心上,你干自己的活吧,一星期以後你準能獲得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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