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幾乎所有的嫌疑都落在了周怡身上。
到目前為止,看起來,起因是項伯遠的死。三月三日傍晚,項怕遠、周怡和項青三人在家吃晚飯,項伯遠稱自己感覺心臟不太舒服,胸悶,不想吃,晚飯沒有吃完便回他與周怡的臥室去休息了。剩下周怡與項青吃完晚飯,周怡在客廳看電視,項青收拾過飯桌後,到項伯遠周怡的房間去看了一次父親。項青說,當時父親沒有馬上吃藥,但項青看到藥瓶就在臥室的電視櫃上。之後,項青回了自己房間,沒再出來。十一點多鐘,沒在家吃晚飯的項蘭回來了,半醉半醒地進了項青的房間,後來就在項青的床上睡了,當夜,項青與項蘭同睡在一張床上,除了上過一次洗手間之外,姐妹倆都沒有再出去過,也不知周怡是否外出。
次日早晨六點來鐘,項青項蘭被周怡敲門叫醒。周怡稱項伯遠可能是心臟病發作,要送醫院搶救。項青進人父母房間時,發覺此時父親可能已經死亡,但仍然送往醫院搶救。在醫院,項伯遠經搶救無效,證明死亡。由於家屬沒有提出任何異議,醫院按照正常手續對項伯遠進行了處理。
項青項蘭一致陳述,母親周怡要求盡快對項伯遠的屍體進行火化。在很快操辦了項伯遠的喪事後,項伯遠的屍體火化了。至此,沒有任何人對項伯遠之死提出疑問。在項伯遠被火化之後,項青找到馬維民,提出了自己對項伯遠真正死亡原因的懷疑。
項青的懷疑中最主要的疑點是:在項伯遠經醫院搶救無效死亡之後,項青回到家裡,發現前一天晚上還看見的藥瓶不見了。那瓶藥是項伯遠正在服用的,所用數量項青都十分清楚。項青向母親周怡詢問是否看到那瓶藥,當時周怡說沒有看到,但第二天又拿出一瓶藥交給項青,說在抽屜裡找到了。但據項青說,這瓶藥的數量與父親正在服用的那瓶不符,多出了兩顆。項青懷疑這瓶藥並非原來父親服用的那一瓶,而是母親周怡為了掩蓋某種真相,另外買來的。
項青的另一個疑點是,三月四日早晨周怡叫醒項青項蘭將項伯遠送到醫院後,姐妹倆都發現當時周怡不像是剛起床的樣子,彷彿對項伯遠的死有所準備。而在此前多年,項伯遠與周怡的夫妻關係一直十分冷淡,這一點,也得到了馬維民的證實。
在普克開始對項伯遠之死展開秘密調查之後,調查的第一個重點放在周怡是否存在婚外情人之上。普克在與項蘭的談話中得知,項蘭似乎知道母親周怡有一個情人。後來由項青追問出項蘭得知此事的經過,並由項蘭自己告訴了普克。項蘭與朋友阿強曾在去年底某個星期五的晚上跟蹤周信去過一個地方,後來證實那個地方正是歐陽嚴的住所。
當晚,一群人在項家碰到周怡回家,項青—一做了介紹。當介紹到阿強時,周怡表現出較為明顯的異常,在場的幾個人都看到了。
第二天,即三月二十四日,從下午六點開始,項青與項蘭一同在外購物,普克曾與項青聯繫過,請項青晚上到普克住的賓館去一趟。項青在晚上九點過幾分時,到了普克所住的賓館,說她與項蘭八點半左右到的家,項蘭已經睡了,沒有看到周怡,不知周怡是否在家。午夜時分,普克送項青回家,在項家逗留到近一點鐘時,周怡回家,見到普克項青時,表現出明顯的慌亂和緊張。
當日早些時候,在對周信曾進入的朝陽小區二十三棟三單元住戶進行調查時,發現歐陽嚴住在此單元。從綜合情況看,周怡去年底某個星期五晚上被項蘭及阿強跟蹤時進入的,極有可能是歐陽嚴家。
三月二十五日零點二十分左右,120急救中心接到一個女人的求救電話,打電話的女人顯然試圖改變聲音,也不肯留下與她身份有關的詳細資料。之後120救護人員在110巡警的協助下,共同進入歐陽嚴家,發現歐陽嚴已經失去知覺,後將其送往醫院急救,但急救無效,歐陽嚴死亡。
從表面看來,歐陽嚴似乎死於安眠藥服用過量。但經過法醫的仔細檢查,證明歐陽嚴真正的死因是靜脈中被注射了空氣,死亡時間在三月二十四日晚八點至十點之間。死亡現場沒有找到作案痕跡,但對歐陽嚴家浴室中提取的毛髮進行DNA測試後發現,除了歐陽嚴的毛髮之外,還有另一個人的毛髮,而後,通過對周怡毛髮的對比測試,證實歐陽嚴家提取的兩種毛髮中,另一種正是周怕的。
經過對歐陽嚴手機通話記錄所做的調查可知,歐陽嚴與周怡至少在近兩個月內,一直保持著通話聯繫。通話規律是每個星期五的上午或中午,歐陽嚴死亡當天上午與下午,曾與周怡有較長時間的通話。綜合電話記錄及項蘭跟蹤周怡的那個日子來看,星期五可能是周怡與歐陽嚴固定約會的日子。
在馬維民普克與周怕進行的談話中,周怡對自己在歐陽嚴死亡時間段內的活動做了解釋,但均無人能夠作證。周怡的態度表現出她有隱情,最初不承認與歐陽嚴有來往,後來只承認有普通來往,去過歐陽嚴家,但歐陽嚴死亡當日沒有去過。
談話過程中,周怡對普克所提的關於她是否與歐陽嚴有經濟來往的問題,表現十分敏感和謹慎,堅決否認他們之間存在任何經濟往來。
三月二十七日早晨,項青項蘭打電話來說,她們的母親周怡瘋了。
緊接著,一個名叫李小玲的女人到利基公司找歐陽嚴。在將其帶到公安局並進行問話後得知,李小玲長期與歐陽嚴保持秘密同居關係,但李小玲知道,歐陽嚴同時還與某個很有地位。比他年長的女人保持來往。歐陽嚴有一大筆錢放在李小玲處,但這筆錢不是歐陽嚴的,可能是那個女人不便保存,委託歐陽嚴進行保管的。
從調查項伯遠死亡真相一案開始,到歐陽嚴突然被殺,周怡的突然發瘋,再到李小玲的出現為止,以上這些便是目前掌握的所有線索了。
馬維民與普克在一起,將這些線索—一排列、串聯起來,兩個人都進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思索。
普克的腦海裡,反反覆覆對所列出的線索進行設問、解答。他努力使自己的思維跳出主觀的評判,而盡量嘗試用另一種思路來對案情中所有存在的可能性展開分析。
雖然從表面看來,已經有相當充分的證據對周怡不利,但普克總覺得,那些證據中,除了周怡與歐陽嚴存在不正常關係這一點可以證實之外,其它的每一個疑點,似乎都能用另外存在的可能性為周始做出清白的解釋。
比如說,在項青的陳述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的那個藥瓶,由於項伯遠已死,項蘭不知此事,周怡瘋掉〔在瘋之前,調查又根本不能被周情察覺),除了項青,無人能證實項青所述有關藥瓶的情況是否屬實,即存在此事與周怡根本無關的可能性。
又比如說,雖然項青項蘭都證實在項伯遠被送醫院急救的那天早晨,周怡的表現不像是剛從睡眼裡醒來的樣子,但除了存在周怡對項伯遠之死有所準備的可能性之外,還有另外兩種可能性。一是周怡那天的確醒得很早,比往常提前做了洗漱、化妝的工作,是在早晨才發現項伯遠死亡的;另一種可能性是,那天是星期五,周怡晚上根本不在家,而是去了歐陽嚴家約會,早晨回家時才發現項伯遠死了。
再比如說,三月二十四日晚上八點至十點,在歐陽嚴死亡的時間段裡,項青項蘭稱她們在晚上八點半回家時,不知道周怡是否在家。而普克項責後來遇到周怡回家時,已是二十五日凌晨一點。這個情況只能說明周怡在十二點至一點之間不在家,但無法證明再早的時間裡,她到底在哪裡。所以,同樣存在周怡是在歐陽嚴死亡以後才去歐陽嚴家的可能性。
早上普克腦子裡一直極力捕捉的一個疑點再一次跳了出來。那就是三月二十三日星期四晚上,普克等一行人去項青家遇見周怡,周怡在項青介紹到阿強時出現較異常的反應。除了是因為周怡認出了阿強的面孔之外,是否還存在另一種可能性?
此時,那另一種可能性豁然出現在普克的腦海中。
那就是,周怡根本不是因為看到了阿強的面孔,而是因為聽到了阿強這個名字才感到吃驚。對於旁觀者來說,很難分清這其中的差別,但對於周怡自己,則很可能具有不同的意義。如果周怡在那晚見到阿強之前,有人告訴過她阿強跟蹤過自己,再突然之間聽到阿強這個名字,當然可能出現那種本能的慌亂反應。
在這個念頭出現之時,普克努力嘗試的另一種推理方式,一下子在他的思緒中變得清晰起來。他開始從頭至尾將所有線索按另一種邏輯串接起來,並同樣加以分析、設問及解答,逐漸地,彷彿水落石出般,一個令普克感到不可思議的案情出現了……
終於,普克開口說:「馬局長,您對目前所有這些線索,有什麼想法嗎?」
馬維民說:「現在看起來,起碼周怡與歐陽嚴之間存在情人關係這一點,是基本能夠確認的。」
普克點點頭。
馬維民皺緊眉頭,思索了一會兒,說:「小普,這個案子看起來真是有點奇怪。」
普克笑了,說:「您也感覺出它的奇怪之處了吧。」
馬維民說:「是啊,你看,這麼多看上去很有份量的線索,全都指向周怡是殺了項伯遠和歐陽嚴的兇手,但奇怪的是,除了真正能夠確定周怡與歐陽嚴之間存在的不正常關係之外,其它的疑點又似乎一個也不能得到證實。」
普克說:「這正是我的想法,而且這種想法不是今天開始的。只是事情發生得太快,剛開始捕捉到一絲不對勁的地方,卻已經來不及了。」
馬維民說:「你現在是不是又有了什麼新的想法和疑點?」
普克說:「對,我想和您全面談一談,正好也再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現在,我想用兩種邏輯來對這兩個案件進行一次分析。既然我們的調查是以假設項伯遠屬於非正常死亡為前提,那麼,我這兩種分析都假定項伯遠的確是被殺的。
「按照第一種邏輯,可以這樣進行分析:」項伯遠與周怡之間長期關係不和,除了項家自己的家庭成員瞭解之外,馬局長您也是一個主要的見證人。周怡在外有一個秘密情人歐陽嚴,也許關係維持了多年,由於某種原因,現在兩人不想再維持地下關係的現狀,所以,或者是兩人共同密謀,或者只是周怡獨自設計,利用項伯遠平常服用的藥物,將項伯遠殺害。
「但因為項伯遠的病情不是十分嚴重,如果沒有任何前兆就突然死亡,容易引起家裡其他成員的懷疑。所以,周怡只能等待項伯遠真的感覺不舒服時才能對其下手。而這種機遇就非周信所能控制了。因此,三月三日項伯遠晚飯時表示不舒服,周治發現機會到來了,但她事先並沒有真正做好準備,只好利用項伯遠正在服用的藥物,對項伯遠進行毒殺。
「沒想到,項青因為平常照顧項伯遠的生活起居十分細緻,在項怕遠死亡之後,很快發現了藥瓶的問題,並詢問了周怡。周怡發現自己的漏洞,為了消除項青的懷疑,馬上去買了一瓶新藥,為了使其看起來與項伯遠正在服用的是同一瓶,還根據印象中藥的數量將新買的藥做了手腳,並告訴項青自己找到了藥瓶,卻不知瓶中藥的數量有謬。
「這個漏洞出了之後,周始雖然做了補救,但心裡仍然有些不安。為了避免引起更多的麻煩,便催著將項伯遠的屍體盡快火化了。
「這件事,可能周怡與情人歐陽嚴商量過,也許事先沒有商量,但事後告訴過歐陽嚴。也有一種可能,即周怡事先事後都沒有告訴歐陽嚴,但雙方心裡都有數,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項青雖然一開始就對父親的死因產生了懷疑,但由於不相信母親會下得了這樣的毒手,而且母親一再催促盡快辦理父親的後事,所以直到項伯遠屍體被火化之後,才有機會和勇氣將自己的懷疑告訴了馬局長您。
「接下來就是在您的安排下,我來A市進行暗中調查,由於種種原因所限,我的調查必須保守秘密,惟一能夠幫助我的,除了您,便是項青了。
「很快,我從項蘭那裡知道,周怡很可能有一個情人,而且項蘭的朋友阿強還帶我去認了地方。三月二十三日晚,我們一群人去項家時遇到周怡,在介紹雙方時,周怡認出了曾經跟蹤過自己的阿強,心裡慌亂,表情上也沒能控制住。周怡開始擔心,自己與歐陽嚴的事情是不是已經開始敗露了。
「三月二十四日上午,局裡的同志開始對歐陽嚴所住的單元進行調查,中午時正巧歐陽嚴在家,對於調查,他產生了懷疑。下午便給周信打電話,將此事告訴了周怡。周怡馬上將此事與前一天晚上見到阿強的事聯繫起來,斷定公安局已經注意到自己與歐陽嚴的關係,而且開始懷疑項伯遠為自己所殺。
「當天晚上,是周怡與歐陽嚴固定約會的日子。周怡如期來到歐陽嚴家。在這一段時間內,雙方不知因何出現了糾紛。周怡曾有一筆錢放在歐陽嚴處,這筆錢來路木正,是周怡的一大心病。項伯遠被周怡所害,歐陽嚴也對此事有所瞭解。而現在,公安局已經注意到周怡與歐陽嚴之間的關係,那麼對此刻的周怡來說,歐陽嚴的存在便是一種極大的威脅。因此,周怡決定當晚便除掉歐陽嚴,以絕後患。她先是在歐陽嚴喝的酒裡加進安定藥物,等歐陽嚴昏睡或者是失去反抗能力時,又用針管將空氣注入歐陽嚴的靜脈,直到歐陽嚴完全失去知覺。
「周怡與歐陽嚴長期保持關係,歐陽嚴家中難免會有她的痕跡,她盡可能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離開歐陽嚴家。但是,在離開之後,周怡忽然又開始感到害怕,也許她想到某些不可能完全抹掉的痕跡,比如說浴室裡的毛髮之類。或者,周怡除了害怕之外,又感到後悔,因為對歐陽嚴真的懷有感情。所以,周怡在外徘徊了一段時間後,寄希望於歐陽嚴剛才並沒有被自己殺死,而只是昏迷,還有搶救過來的希望。於是,周怡給120打了求救電話,但盡量改變了自己的聲音。在看到120已經趕到現場後,才悄悄離開,回到自己的家,誰知正巧碰到我和項青在客廳,本能的驚慌便表現出來。
「周怡回到家後,一直擔心歐陽嚴的死會將自己牽扯進去。她左思右想,種種小小的跡像似乎都表明,自己殺項伯遠及自己與歐陽嚴的情人關係,都已經被人察覺,因此感到有很大的思想壓力。三月二十六日下午,我們又與周怡進行了一次比較直接的談話,在談話中,周怡已經意識到她與歐陽嚴的關係難以隱藏,所以乾脆承認了這一點,但否認了其它罪行。雖然這次談話是私下性質的,但周怡回家後,確信公安部門已經將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想到前前後後各種漏洞,周怡思想上的壓力越來越大,直至最後精神崩潰。
「馬局長,這是按照目前我們得到的所有線索進行的一個推理過程。這種推理似乎很合乎邏輯,得出的結論便是,周怡正是殺害了丈夫項伯遠及情人歐陽嚴的兇手。」
說到這裡,普克停下來,看著馬維民說:「馬局長,僅從表面來看,您覺得這種推理過程是否有什麼問題?」
馬維民在普克進行陳述的過程中,一直全神貫注地聽著。聽到普克問自己,便說:「單從表面看,雖然其中一些小的細節暫時還是空白,但能夠用符合邏輯的內容填補上。不過,我總覺得什麼地方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漏洞。」
普克看著馬維民,目光明亮地說:「馬局長,請您注意這一段。周怡在殺了歐陽嚴之後,離開歐陽嚴家,因為害怕或者後悔,又給120急救中心打了求救電話,說明她是想救歐陽嚴活過來的。」
馬維民聽到這兒,眼睛一亮,說:「如果歐陽嚴被醫院救過來了,周怡自己所有想隱藏的秘密,不是全部都會暴露了嗎?」
普克笑了,說:「正是這樣。這是這種推理過程中,最無法解釋的一個漏洞。這種推理方式有一個前提,就是周怡是一個心狠手辣、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女人。周怡與歐陽嚴長期保持情人關係,但不為外人所知,可見其辦事謹慎小心的程度。周怡殺了項伯遠之後,因為阿強的出現,擔心與歐陽嚴的情人關係會暴露,擔心自己非法所得的收入會暴露,更擔。已自己殺死項伯遠的真相會暴露,她可以僅僅憑著阿強出現這麼小的一個跡象,便將事情的發展推測得那麼遠,從而下狠心殺死歐陽嚴滅口,這更證明周怡是一個不僅毒辣而且絕無憐憫之心,同時又心思境密的女人。這就是此種推理的必要前提。但是,在這種前提下,經過推理得到的結論卻是,周始雖然心狠,但她在殺了歐陽嚴之後又回頭想救歐陽嚴,說明她狠得一點兒也不到位,對於歐陽嚴萬一被救活後產生的後果,考慮絲毫不慎密。而這與剛才對她性格做出的推斷是不相符的。因此,在前提和結論之間,出現了一個重大的矛盾。」
馬維民沉思著點點頭,又皺緊眉頭想了一會兒,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拍拍普克的肩膀,說:「好!分析得好。這樣對頭。」
普克問:「再接著來另一種思路的分析?」
馬維民鼓勵地說:「接著來。」
普克喝了一口水,接著說下去:「現在,我們把剛才那條思路全部拋開,不要受其干擾,來看另一種邏輯的推理。這裡面也暫時會有一些細節上的空白,但就像剛才那條思路中的某些細節一樣,是能夠用合乎清理的內容進行填補的。仍然假設項伯遠是被人殺死的。但兇手是項伯遠這個家庭中另外一個成員,這個兇手,就是項青。」
說到這句話時,普克。已裡微微一顫,引起一陣小小的驚悸,有一種纖細而尖銳的疼痛,迅速瀰散到全身。馬維民聽了,眉頭重重一緊,咬了咬牙,但沒有插話。
普克略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接著說下去:「假設殺死項伯遠的兇手,正是與項伯遠關係密切的女兒項青。那麼,我們完成這種邏輯推理的前提是,項青是一個比周怡更聰明更細緻的女人,而且她對於殺死項伯遠以及歐陽嚴,都不是毫無準備的突發行為,而是花費了很多心思,將其中的每一個步驟都考慮得十分周密。
「除了項伯遠的家庭成員知道項伯遠與項青的父女關係十分密切之外,另一個非常有說服力的證人就是馬局長您。在這個設計精密的案子裡,您被巧妙而充分地利用了,成為預謀中的一個重要環節。同樣,我也是預謀中的一個角色,這個角色在我出現之前是不確定的,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其他人,相對於您在預謀中的位置來說,這個角色雖然必不可少,但不那麼舉足輕重。
「項青出於某種我們現在還無法想像的原因,與項伯遠之間真正的關係,並非像他們所表現出來的那樣親密。或者,也許本來是親密的,但出現了某種特殊的原因,造成兩人之間關係的實際破裂。而這種破裂的關係,並沒有被外人發覺。
「項青與母親周怡的關係,一直維持著冷淡而客氣的距離。由於項青與項伯遠關係很深,所以深知項伯遠與周怡之間的夫妻關係早已名存實亡。周怡在外有情人,這個情人正是項青所在的利基公司總經理歐陽嚴,很可能項青早已得知了母親的這個秘密。所以,歐陽嚴成為項青預謀中一個重要關節,也許項青出於對父親尊嚴的維護,對歐陽嚴有很深的怨恨之情,也許純粹只是為了將整個環節銜接起來,而將歐陽嚴的生命當作一個工具。
「三月三日是星期五,項伯遠在家,下午項青也在家。項青知道星期五是母親周怡與歐陽嚴固定約會的日子,晚上周怡一定會去歐陽嚴家過夜。項青很熟悉項伯遠所服藥物的特性,知道此種藥物必須嚴格控制藥量。
而且,如果在心臟感覺正常時服用,反而會導致木舒服。項伯遠並不知道項青對自己起了殺機,對項青根本沒有任何防備,因此,項青很容易做到利用項伯遠常用的藥物,讓項伯遠從下午就開始感到身體不舒服。
「當天晚餐時,項怕遠說不舒服,飯沒有吃完就回房間了。飯後,周怡在客廳看電視,項青去看過項伯遠後回到自己房間。夜裡,周怡按照她一貫約會的時間——很可能是將近十二點時,因為項蘭他們遇見的那次就是這個時間——去了歐陽嚴家。這時,項蘭可能已經回來,並且留在項青的房間裡睡了。項青在周怡離開之後,來到項伯遠的房間,在父親對自己毫不防備的情況下,騙項伯遠吃下大劑量的藥物。項青可能是借助酒來讓父親眼藥的,後來她把這一個疑點也加到周怡的頭上。
「在超劑量的藥物作用下,項伯遠因藥物中毒而死亡。在確定了項伯遠已經死亡之後,項青又回到自己的房間,與項蘭一起睡在自己的床上。順便說一句,項青想安排項蘭的活動,對她來說是輕而易舉的,這一點在後面會多次出現。
「三月四日早晨周怡從歐陽嚴家返回,發現項伯遠已經死亡,看起來是心臟病發作。由於周怡知道項伯遠前一天晚上就不舒服,因此對項伯遠的死亡沒有懷疑。
她深知自己整夜不在家,認為項怕遠是在無人幫助的情況下發病而死的,所以心裡既有點愧疚,也害怕別人過多追究,那樣的話,可能會暴露她與歐陽嚴的關係。再加上周怡與項伯遠長年關係不和,由於自己地位上的原因,不能與其分開,感情早已淡漠。現在項伯遠既然自己病死了,周怡有些求之不得,便對操辦項伯遠的後事表現得十分急切。
「至於項青所說的藥瓶不見,後來又出現,但藥瓶裡藥的數量有謬這條所謂的證據,完全是項青單方面的證詞,很容易製造。項青有意問周怡是否看到項伯遠的藥,而這瓶藥就在抽屜裡,第二天周怡一下子就找到了,拿給項青。我想項青找藥瓶這回事確實存在,但抽屜裡的這瓶藥是不是項伯遠服用的那瓶根本木重要,那些細節是項青用來增加案情真實性的迷惑色彩,其真假無法得到我們的驗證。所能驗證的便是,即使我們能夠直接問周怡是否有藥瓶這件事,周信由於不知道內情,當然會說有,那就彷彿更客觀地證實了項青對我們講述的都是事實。從這一點可以看出,項青的設計是多麼精密,有些細節看似多餘,其實都有著她隱藏的用意。
「項青在項伯遠屍體火化之後,找到馬局長您談了她的疑慮。項青十分聰明,她幾乎從沒有直接用語言明確表示,她懷疑是周怡殺了項伯遠。項青只是用看起來很客觀的態度陳述一些事實,而這些事實都是經過項青修改過或者掩飾過或者捏造的,但項青注意到一個撒謊的重要原則,那就是整個騙局中,一定要有相當成分的真話,這些真話能夠被別人驗證其真,以提高別人對自己的信任度。這樣,在大量的真話中,悄悄隱藏某些小小的、但至關重要的謊言,就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項青為什麼會在項伯遠屍體火化之後,才來找您呢?既然她想將用藥毒殺項伯遠的罪名加到周怡頭上,如果早一些向醫院提出要求,對項伯遠的屍體進行特別檢查,一下子就能確定項伯遠之死的異常,並且在項青設計的種種線索暗示下,很容易將嫌疑指向周怡。項青為什麼不選擇這種更直接更易實現的方式呢?
「說實話,在我剛一開始對這個案子進行分析時,其實就考慮過這個問題。當時,我覺得以項青的聰明細緻和柔而不弱的性格,在她開始對項伯遠之死產生懷疑時,便應當向公安部門報案。為什麼要拖到項伯遠屍體火化之後呢?我猜測這裡面一定有某種隱情,但又想像不出項青有什麼理由殺項伯遠,而在項伯遠之死並沒有引起任何外人懷疑時,自己又跳出來要求調查。所以那時,我暫時排除了對項青殺死項伯遠的懷疑,而只保留了項青對我們有所隱瞞這個想法。
「直到剛才,我才想到項青這樣做的原因。項青直到父親屍體火化後才找到您,目的是想製造一種局面,這種局面表現出來的結果便是,我們認為無法對項伯遠屍體進行檢查的原因,在於周怡想掩蓋項伯遠的死亡真相。同時,由於這個局面的出現,使得項青下一步的安排得到了保證。即由於對周怡的懷疑沒有直接有效的證據,加上周怡特殊的社會地位,對周怡的調查只能暗中進行,並且調查必須依靠項青的幫助,而無法與周怡進行直接對質,也無法開展廣泛的調查取證。因此,這種調查的進展及方向,幾乎都能被項青—一瞭解甚至把握,以致於我們所做的許多事情,都被項青利用來當作她實現目標的工具。
「在我們開始進行調查時,局面是這樣的:即雖然主要嫌疑人是周怡,但如果沒有新的證據出現,調查便很難繼續下去。至此,項青開始實施她的第二步方案。我想,本來項青是打算她自己在有意無意中透露給我一點兒關於周怡有情人的消息,但很巧的是,項蘭恰好也知道母親這個秘密。這下子,項青下一步的難度似乎減小了一些。她套出了項蘭掌握的秘密,並堅持讓項蘭自己告訴我,以避免產生嫌疑。然後,理所當然的,我們去找了項蘭的朋友阿強驗證這件事,並一同前去認了地點。
「我一直對這個環節裡一個細節弄不清楚,可是剛才,突然之間我想通了。周怡雖然確實在歐陽嚴家的單元裡見過阿強一面,而且她很小心,沒有馬上進歐陽嚴家,而是下了樓,但稍後,她又再次上樓去歐陽嚴家,說明她其實只是出於謹慎,而並非懷疑自己被跟蹤。那麼,僅只是如此普通的一個照面,周恰就牢牢記住了阿強的長相,而在幾個月後自己家中,再次看到阿強時,仍然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那個場面我仍然記得很清楚。我們一群人走進項家的客廳,看到周怡在沙發上坐著,項青便為大家互相介紹。周怡聽到阿強的名字時,表情立刻出現異常。馬局長請注意,周怡不是在看到阿強的面孔時,表情出現異常,而是在聽到阿強這個名字時,表現出了異常。由於周怡的聽和看這兩個動作幾乎是同時發生的,所以,一般人很容易習慣性地認為,周怡是認出了阿強的面孔,而非聽到阿強的名字才出現反應。
「可以設想,實際上周怡根本記不得自己見過阿強。可是如果有這麼一個小小的前奏,即在這天下午,項青給周怡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周治,項蘭曾和一個叫阿強的朋友一起跟蹤過周治,看到周怡去了歐陽嚴家。那麼當天晚上,當周怡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猛地聽到阿強的名字時,很自然地便會想到下午項青所打電話的內容,周怡臉上出現比較異常的表情,就合乎清理了。
「事後我想起來,那天我們在歐陽嚴家附近看過地點之後,是項青有意無意地提議我們所有人一同到她家的。這樣,在項青巧妙的安排之下,在場每一個人都見證了周怡聽到阿強名字時的反常表現。我也木例外,雖然過後稍有疑慮,但總是分辨不清。這是我的一個疏漏,但又的確很難避免。
「接下來便到了星期五。上午我們給項青打電話,問到歐陽嚴的事情。項青立刻明白我們已經注意到她希望我們注意的這個環節了。項青開始為晚上的行動做出安排。傍晚,項青有意拉著項蘭去逛商店,當然她會十分巧妙地引項蘭做出這種提議,以避免自己的嫌疑。那天項蘭感覺非常困,想睡覺,可以猜測,是項青在她們吃飯時,悄悄給項蘭加入了安定藥物,使項蘭感覺睏倦,頭腦也失去平常的清醒和判斷力。項青堅持要送項蘭回家,在到家以後,故意問項蘭當時的時間,項蘭看了一眼客廳的鐘,鐘上的時間是八點半。因此,項蘭的印象就是,她和項青在星期五晚上八點半鐘,一同回到了家,而此前的時間她們當然在一起。可項蘭不知道,這個鐘上的時間已經被項青提前撥過,可能向後推遲了一個小時以上的時間。當項青離開家時,又將鐘上的時間撥回正常。為了保險起見,項青可能連項蘭房間的小鬧鐘也進行了調整。這些舉動,都是為了證明,歐陽嚴死亡的時間段內,即晚上八點至十點之間,項青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在這裡可能還有一個小插曲。周怡星期五晚上總是在較晚的時間去歐陽嚴家約會,之前的時間,她有可能會在家中客廳裡看電視。項青送項蘭回家時,真正的時間大約在七點左右,項青為了避免此時周恰在客廳看電視,提前將客廳裡的電視機弄壞。這樣,當七點左右項青送項蘭回家時,項蘭便無法確定周信此時是否在家。
而且,項蘭對此時時間的印象並非七點,而是八點半鐘。星期六上午我去項青家,項蘭說家裡的電視機本來好好的,不知怎麼突然壞了,而且是少了零件。如果用這種說法來解釋就說得通了,當然,這暫時只是我的一個假設。
「現在接著分析。事實上,項青可能在七點左右便離開了自己家,直奔歐陽嚴家,那段距離並不是很長,十五分鐘便差不多夠了。七點半之前項青到了歐陽嚴家。這是事先項青便和歐陽嚴約好的,對項青來說,找一個借口騙歐陽嚴見自己並不難。李小玲說歐陽嚴當天下午曾對她提過一句,晚上見那個神秘情人——我們已可斷定是周怡——之前,還要見一個人,但沒說是誰,也沒說時間地點。其實這個人便是項青。
「項青在歐陽嚴家時,歐陽嚴對她根本沒有防備,項青利用酒給歐陽嚴服下了安定藥物。項青之所以用這種藥物有兩個意圖,一是為了使歐陽嚴盡快昏睡或者喪失反抗能力,她可以對歐陽嚴的靜脈注射空氣,致其立即死亡;二是為了再次製造一個假象,彷彿是兇手在試圖偽造歐陽嚴意外服用過量藥物引起死亡的假象。而這個所謂的兇手,我們已經知道,在項青的種種安排下,嫌疑直接指向了周怡。
「歐陽嚴死後,項青擦去了酒杯上的指紋,離開了歐陽嚴家,馬上坐車來到我住的賓館房間。此時是晚上九點過幾分,您和我都成了項青九點鐘不在案發現場的見證人。
「之後,我送項青回家。在項青家住宅區大門外,本來我已經不準備進去了,但在項青婉轉的邀請下,我又隨著項青一起到了她家。當時時間是接近十二點。我們在樓下客廳坐到快一點鐘時,周治突然回來了。看到我們,周怡十分慌亂,明顯是有事情的樣子。其實,對周怡來說,去約會時見到情人突然死亡,當然是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而周怡在凌晨一點左右才回家,並且表情慌亂的這個重要情節,在項青的安排之下,我和項青又同時成了見證人。
「歐陽嚴之死被發現以後,雖然我沒有再對項青講述案情,但我通過項青去取周括毛髮的事情,馬上讓項青明白,歐陽嚴家已經找到了周怡的毛髮,只要家裡取出的毛髮一拿去化驗,周恰的嫌疑便很難解脫了。至此,項青的目標正一步步接近著終點,而周怡則四面楚歌,心理壓力越來越大。
「我猜想,在周怡變瘋之前的那天晚上,很可能項青曾與其進行過談話。也許項青的初衷並非將周怡逼瘋,因為這種狀況出現的機率太低。項青更可能是想將周怡逼得自殺,甚至在周怡不自殺時,項青自己將周怡殺死,而偽裝出周怡自殺的假象。但項青沒想到周怡會變瘋。
不過,周怡真的瘋了,倒也是一個不錯的結果。總之,案情查到目前這一步,所有的疑點雖然不能百分之百地證明周怡便是殺害項伯遠和歐陽嚴的兇手,但我們也無法再從周怡那裡得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了。
「這就是我按照另一種邏輯進行的推理,得到的結論是,真正殺害項伯遠及歐陽嚴的兇手不是別人,正是最初向您報案的項青。看起來簡直不可思議,但從這條邏輯上看,幾乎找不出其中存在的什麼重大的漏洞。」
普克說完,臉上的表情十分沉重,默默地看著馬維民。而馬維民早從普克開始仔細講述時,便沉入了一種由震撼到迷亂而又漸漸明晰的狀態。到了最後,馬維民的眼神裡充滿了一種極為複雜的情緒,連普克也無法一一分辨開來。
馬維民慢慢垂下頭,很久沒有開口說話。而普克也同樣沉默著,房間裡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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