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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鬥

  本來德國法律嚴禁決鬥,
  但事實上到處都在進行,
  官方也就默許.
  不加聞問。
  
                 ——德國日記
  第二天早上,林太郎頭髮蓬亂,勉強起身換了件衣服,呆坐在床邊。痛苦沉澱在他心底深處,無可奈何的自我嫌惡也沉沉地盤據在他心頭。
  他想起佇立在雪中的克拉拉,也想起奉獻處子之身後表情似哭帶笑的愛麗絲,突然覺得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那麼可厭。
  有人敲門,林太郎抬起沉重的身子起床開門,沒想到是北裡柴三郎。
  「森君!」北裡擔心地看著他。「你怎麼了?生病了嗎?這一陣子都沒到研究院來,也沒請假,柯霍先生也很擔心你。」
  「北裡君,對不起。」
  「是不是因為軍隊任務決定了而自暴自棄呢?森君,你千萬不可這樣。軍醫工作或許無趣,但做學問並不拘泥場地,只要有心,到處都可以。而且研究院那邊更要有始有終,因為你是目前為止最優秀的研究生,只剩下幾天了,你一定要打起精神。」
  林太郎默默聆聽北裡說教,猛然浮現一抹自嘲的笑容。他也曾對別人說過類似的話,要人家別耽於愛情而忘記留學生的本分。此刻,他在自嘲的同時,也深深厭惡自己過去曾經教訓別人。那算什麼呢?完全不瞭解別人的苦惱,只是空講一些看似理所當然的話,雖然他當時也和此刻的北裡一樣,確實是基於好意。
  「森君,如果你有煩惱就告訴我吧。或許我粗淺不曉世事,不是很好的商量對象,但是我畢竟虛長你幾歲,多少有些經驗可談。」
  「謝謝。」
  林太郎由衷地說。北裡的話帶著溫暖的人情味,和一般老生常談的說教不同,讓他產生好感。可是他無法傾訴他的煩惱,也無意傾訴。北裡的答案一定不脫老套,而且不管是誰都會講同樣的話,林太郎也在不久前對岡本說過同樣的話:忘了吧。
  如果想忘記就能忘記,那倒也輕鬆。偏偏這非關記憶,而是更深刻地牽扯到人性本質的問題。
  這時,又有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北裡看看憔悴的林太郎,起身開門。這回真是意外的訪客——魯道夫上尉和一位軍官。
  「抱歉,打擾了。」魯道夫冷冷地招呼,然後大步走向林太郎,默默脫下手套,丟向他說:「我想你應該明白,我是來找你決鬥的。」
  「決鬥?」
  林太郎愕然。他當然瞭解這個字的意義,德國非常盛行決鬥,他在慕尼黑留學的時候,也看過學生之間的決鬥。但是,他除了恐嚇村瀨別人可能找他決鬥之外,從沒想到自己也會成為當事人,怎麼也無法感覺那份真實性。
  魯道夫語氣艱澀地說:「我想你該明白原因吧。你嚴重污辱一位女士,傷了她的心,而且也說出有損本人名譽的言詞,我想理由夠充分了。」
  「你聽克拉拉說的嗎?」
  「我聽誰說的不重要。此外,請你謹慎一點,不要隨便匿稱那位女士克拉拉。」魯道夫語帶責備,唇邊泛起一絲冷笑。「我視你為重視榮譽的軍人,是文明社會的紳士,如果我的認知有誤,我撤回我的請求,我不會和猴子決鬥的。」
  林太郎臉色蒼白地站起來。「光是你這番話就足夠成為決鬥的理由了,我欣然奉陪。」
  魯道夫像打勝仗似地微微一笑。「這位是我的見證人席拉赫上尉,我想你也該選一位可靠的見證人。」
  「北裡君!」林太郎望著鏡片後兩眼圓睜的北裡。「對不起,你可以當我的見證人嗎?事情你也看到了。」
  「森君!」北裡柴三郎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用日語說道:「決鬥這麼糊塗的事你怎麼能答應呢?你自己不是批評這是愚劣的風俗嗎?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麼過節,如果你真的傷害到他的名譽,道個歉不就結了?萬一決鬥的傷口染上破傷風……」
  「你要是不願意,我就另外找別人。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能退縮嗎?」
  對學者風範的北裡來說,決鬥只是瘋狂的行為,他實在不是適當的見證人,但林太郎很希望這個冷靜、沉默而值得信賴的人能在場。
  「沒辦法,只好答應你了。」北裡看著林太郎,歎口氣說。
  「容我介紹,這位是我的見證人,內務省衛生技師,也是柯霍研究院的研究員北裡柴三郎。」
  「也是醫生嗎?那正好。」魯道夫又微微一笑。席拉赫上尉上前一步說:「武器由你決定,不過,我覺得長劍很適合……」
  「我想用手槍。」林太郎口氣斷然地說。
  席拉赫有點困惑,萬一其中一個人死了,事情就麻煩了,因為法律是禁止決鬥的。但是魯道夫卻非常鎮靜地說:「手槍很好。」
  「那麼時間訂在明天上午六點,地點在菲德烈思涵森林,可以嗎?」席拉赫上尉說。
  聽到菲德烈思涵這個字,林太郎胸中一陣抽痛,他輕輕闔上眼睛,點點頭說:「很好,是個好地方。」
  「那麼,我們告辭了。」
  魯道夫和席拉赫前腳才離開,門還沒關好,北裡柴三郎就變了臉色大叫:「森君,你瘋啦?不能再想別的辦法嗎?用手槍那還得了,眼看留學生涯就要結束,卻捲入這種糊塗事,像你這樣優秀的人材,怎麼搞不清楚狀況呢?這樣互相殘殺……」剛才北裡大概一直忍著沒說,平常沉著冷靜的他,這樣喋喋不休還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呢。
  「我也知道這樣做很蠢,可是現在也沒辦法了。」林太郎面無表情地回答。
  「我去拜託西園寺公使調解,或者就說你得了傳染病,住進研究院的隔離病房。……其實也不必說得那麼嚴重,就說你突然燒到四十二度……」
  「北裡君,多謝你為我操心,但我現在如果臨陣退縮,恐怕會變成所有日本人的恥辱。無論如何,我總是個堂堂正正的軍人。」
  「也罷。但你為什麼要選手槍做武器?你從來沒用過槍,贏得了他嗎?你為什麼不選決鬥用的長劍呢?長劍刀鋒比較鈍,至少可以避免最壞的情況。還有,你究竟會不會用槍?」
  「比你懂一點。」
  「開玩笑!我根本沒摸過槍。對方是軍人,應該很擅長用手槍吧。」
  「聽說他是射擊高手,曾經參加比賽得過幾次冠軍。」
  北裡這下急了。「你真的瘋了。既然這樣,我就把你送進精神病院……」
  「北裡君,拜託,你就讓我做我想做的事吧。」
  林太郎聲音干冷,從他決心接受挑戰之後,就被一種搏命的瘋狂慾望所驅策。
  北裡看著林太郎好一會兒,頹然無力地說:「我瞭解了。不過,我還是有句話要說。人在任何情形下都不能急於赴死,請你不要忘記這一點。」
  林太郎手上握著槍,和魯道夫上尉背對而立,覺得自己如在夢中。天色微明,積雪白茫茫一片。
  「可以開始了嗎?」
  席拉赫問道。北裡站在他旁邊,表情沉痛蒼白。
  林太郎心想,我這就會死嗎?也罷!死也是一種解脫,想必父母、祖母、弟妹都會哀傷悲歎,別人則會笑我是個傻瓜。可是,我還介意這些嗎?
  「預備!」
  手上的槍沉甸甸的,扣著扳機的指尖冰冷。
  「起!」
  他機械性地跨出腳步。一、二、三、四、五……他覺得說不出的荒唐。六、七、八……又想起克拉拉當時的臉。九、十……好像憧憬著什麼。十一、十二……
  「且慢!」
  有人大聲呼喊。是幻聽嗎?現在還能停止嗎?十三、十四……
  「住手!這是宰相的命令!」
  聲音清晰可聞,林太郎不覺回眸一望,宰相秘書繆勒趕到林太郎和魯道夫中間。
  「宰相請你們兩位過去。」繆勒氣喘吁吁地說。
  「秘書先生,很抱歉,你這樣阻止沒有用,我們是為名譽而……」魯道夫轉向繆勒,不悅地說。
  「決鬥不但違法,而且這是宰相的命令,宰相要我立刻制止這種愚蠢的行徑,請你們到他那裡去。」
  林太郎恍若大夢初醒般凝視繆勒。說他們是傻瓜,確實沒錯,但是俾斯麥怎麼知道他們要決鬥呢?
  「如果你們有怨言,可以直接告訴閣下。如果現在不接受我的指示,我只好叫警察把你們抓起來。上尉,難道你想違背宰相的命令?」
  魯道夫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森先生,你呢?」
  林太郎也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一股虛脫感襲上全身,彷彿一切都無所謂了。
  「那就一起走吧。這兩位見證人各自請回吧。我也不追究你們的名字。」繆勒語氣嚴厲地督促見證人離開。北裡慶幸地拉著林太郎的手,連聲說:「太好了、太好了。」然後高興離去。
  樹林外停著一輛馬車,林太郎一行人坐上馬車。上尉賭氣地看著窗外,林太郎則茫然地望著自己的腳尖,許多思緒浮起又消失。不久馬車停下,繆勒先下車說聲「請」。從建築物的感覺看來,它並不是正式的官邸,但大門兩側依然戒備森嚴。繆勒穿過寬敞的大廳,領著兩人走到二樓的一個房間。
  俾斯麥坐在沙發上吸著雪茄。這是一個比想像中樸素的小房間,角落有張書桌,桌後的牆上分別掛著大幅的德國地圖、歐洲地圖和世界地圖。地圖對面並排著俾斯麥正坐著的沙發和圓桌,看來是個輕鬆休息的小房間。
  俾斯麥銳利地望著林太郎和魯道夫,說了一句:「你們握手言和吧。」威嚴的語調讓人無法違逆,林太郎和魯道夫自然伸手互握。
  「閣下,讓您擔心了。真抱歉!」魯道夫低聲致歉,身材魁梧的他,在宰相面前異常恭謹。
  「傻瓜!如果是德國人也就罷了,要求外國客人決鬥,成何體統!以後做事謹慎些!」俾斯麥怒斥他以後,又恢復平常的口氣:「上尉,我等一下再跟你談,你先退下,我有些話要先和森先生談。」
  魯道夫敬禮離去,繆勒也跟著退出,房間內就只剩下林太郎和德意志帝國的領導者。
  「森先生,我年輕時也決鬥過,如果那時受到致命傷,就沒有今天的我了。若說德國因此損失一個人才,也不算自誇吧。」
  這個成就了一番豐功偉業,現已漸入老境的帝國宰相,先說了這麼一段開場白。
  「人難免會因時間、場合而有固執己見的時候,但是我以前也說過,你是日本和德國需要的人才,你的才能不屬於個人,必須好好應用,明白嗎?」
  「是的,閣下。」林太郎覺得胸口鬱悶,無法多說些什麼。
  俾斯麥考慮半晌,換了一種口氣說:
  「森先生,你能答應我絕不洩露下面的談話嗎?」
  「我答應您,閣下。」
  林太郎暗思究竟是什麼大事,不由得緊張起來。
  「克拉拉是我的女兒。」俾斯麥出其不意地說。因為太過唐突,也太過意外,林太郎一時愣在那裡。
  「她是閣下的女兒?」
  「是的,當然不是正式的婚生女兒。她母親是個演員,克拉拉的文學才華可能得自母親的遺傳,就連長相也是母親的翻版。」
  俾斯麥陷入回憶往事的神態。「她母親生下克拉拉不久便去世了,我雖然有責任照顧孩子,但考慮種種原因,最後委請軍醫華爾泰將她收為養女。華爾泰從前受過我的好處,為了報恩,他盡心盡力幫我……」
  林太郎仍然愣著,他怎麼也無法相信克拉拉竟是眼前這位人物的女兒。但是仔細推敲,很多地方都有跡可循,克拉拉人面之廣也可以理解了。因為血緣關係,宰相暗中照顧她,這次他介入決鬥,大概也是克拉拉知道後暗中求助於宰相吧。此外,克拉拉的氣質和外柔內剛的個性,其實是得自父親,她那種說不出的陰鬱,也正是背負私生子宿命的緣故啊。
  「森先生,克拉拉把你的推理一字不漏地告訴我了。」
  俾斯麥靜靜地說。林太郎有些困惑,這究竟怎麼回事?他的推理應該沒有錯,但是克拉拉若是宰相的女兒……
  「老實說,我要向你致敬,你的腦筋實在很好,推理得非常精彩,可惜的是……」俾斯麥口氣一轉。「你錯了,克拉拉不是兇手。」
  林太郎身子一顫。「因為她是您的女兒,您才說她不是兇手?」
  「我不是那種單純的愚昧父母,我知道她絕對不是那種會殺人的女孩。事實上,我還有更充分的理由。」
  「您的意思是?」
  「你的推理中有幾個弱點,容我指出來,好嗎?」
  「請說。」林太郎浮現緊張的表情,感覺新的決鬥似乎正要開始。他雖然祈禱自己的推理錯誤,但不知何故,此刻對俾斯麥的言詞卻有些莫名的反感。或許是害怕這個推理一旦有錯,自己不就更加悲慘了嗎?
  「首先,你的推理中沒有說明動機,你該不會認為克拉拉會無故殺人吧。古斯塔夫和克拉拉雖然不是正式的,但在血緣上是堂兄妹,你不知道這點也無可厚非,但是堂兄妹互相殘殺,必須要有非常強烈的動機。」
  「您說得不錯,我是沒有說明動機,但是堂兄妹之間的命案確有實例,而且伯爵在女人方面也有不少流言……」
  「果然,你推測這個是動機,那也罷了。其次,你對行兇是預謀還是偶發,說得相當曖昧,你究竟認為是哪一個?」
  「我無法斷定。而且,那是枝微未節的問題,如果您想反駁,應該從推理的根本點反駁起。」
  「這絕對不是枝微未節的問題。你知道嗎?森先生,這是你推理的根本弱點,如果是預謀行兇,你的推理就出現一點破綻。」
  「哪一點?」
  「就是克拉拉被關在門外這一點。既然要到另一棟建築殺害古斯塔夫,就不可能忽視那個出口的開關問題,也不可能發生你所說的萬一情況。如果換成是我,至少會準備一把備用鑰匙。」俾斯麥繼續說:「如果曾經到過城堡,弄一把備用鑰匙並不難,鑰匙一直習慣掛在門口,有心人可以用臘來取鑰匙模型。難得去白馬城的人,或許沒有備用鑰匙也會行兇,但是克拉拉和安娜非常親近,也常常到那裡。」
  俾斯麥的反駁相當犀利。
  「您的說法或許有理,若是偶發性行兇呢?」
  「若是偶發性行兇,你的推理也出現一大弱點,就是克拉拉從哪裡弄到行兇用的手槍?那不是伯爵家的手槍,當時我親自調查過,後來警方也徹底調查過,都獲得同樣的結論。如果你不信,要不要看看警方的報告書?」
  「我想沒那個必要,她或許有防身用的手槍以備萬一,尤其是感覺伯爵行為不妥時。」
  俾斯麥起身走到書桌旁,從抽屜拿出一把手槍,林太郎覺得很眼熟。
  「這就是那把手槍,我得到警方同意把它留在這裡。這是一八七三年美國制的○.四五口徑手槍,你想年輕女孩可能隨身攜帶這麼大的手槍防身嗎?她們真有需要的話,也會用那種○.二二口徑或是更小的手槍。」
  林太郎陷入困惑之中,俾斯麥繼續說出驚人之語:
  「或許你覺得我這麼說還不夠充分,跟你那種縝密的推理比較,我的論據是薄弱些,不過,森先生,我敢斷言克拉拉不是兇手,因為我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
  林太郎彷彿當頭受到重擊般驚愕地問道:「您說什麼?」
  俾斯麥悠悠地說:「我知道誰是兇手。」
  「您也知道行兇的手法?」
  「當然。」
  「兇手已經被捕了?」
  「沒有。我無意逮捕兇手,所以沒跟警方透露。」
  「為什麼?閣下。」
  「森先生,我不是警察,而是政治家,是德意志帝國的宰相,我面對的是遠比搜查犯罪還要重大棘手的問題。」
  「閣下,您是根據政治判斷而不願逮捕兇手嗎?」
  「可以這麼說。」
  「可是,這是謀殺重罪,被害人又是您的侄子,就算是政治判斷……」
  「如果說政治判斷不妥,那麼就說是外交判斷好了。如果這個事件的真相被揭發,一定會在歐洲掀起一場大風暴,對我國來說,也有極大的威脅,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場,你會怎麼辦?被害人是我的侄子,這不過是件私事,我能為了私怨而損及國家安全嗎?」
  這個在全歐外交上叱吒風雲的人物,言語中有著無以言喻的份量。
  俾斯麥的外交政策就像在戰爭與和平之間走鋼索,只要走錯一步,就會翻身跌落,是一出叫人看得目瞪口呆的高超雜技。
  一八六四年丹麥戰爭時,俾斯麥和奧地利聯手,但在第二年就已布下普奧戰爭的暗樁。他會見拿破侖三世,讓拿破侖三世認為,只要法國嚴守中立就能割據萊茵河地區。拿破侖三世傻傻地上當,結果俾斯麥卻和奧地利締結秘密條約,使法國後悔莫及。一八六六年四月,俾斯麥又和意大利簽訂新的秘密條約,做好萬全準備後,終於發動普奧戰爭。
  這場戰爭快要結束時,俾斯麥的目標已經轉而瞄準法國,他壓制國內部分人士的強硬領土要求,讓奧地利皇帝出面,瓦解本來以奧地利為主的德意志聯邦,讓普魯士掌握新的統一主導權。
  之後,在盧森堡問題上,俾斯麥也施展合縱連橫計謀孤立法國,挑起一八七○年著名的「艾姆斯電報事件」,製造普法戰爭的契機。
  一八六八年西班牙發生革命,伊莎貝拉女王逃亡後,王位繼承人以德國親王霍亨索倫家族的利奧波德呼聲最高。法國當然大表反對,繼位問題爭執不休,俾斯麥策動西班牙,使不太熱衷此事的威廉一世首肯,終於在七○年六月成功地讓利奧波德坐上王座。但是騷動並未就此平息。法國朝野群情激奮,外交大臣葛拉蒙立刻向普魯士提出嚴重的抗議,本來對這件事就不帶勁的威廉一世立刻反悔,也沒和俾斯麥商量就勸利奧波德撤銷承諾,於七月十二日宣佈辭退西班牙王位。俾斯麥不甘一番苦心就此化為泡影,七月十三日時,事情有了急遽轉變。法國外交大臣葛拉蒙發電報給法國駐德大使貝內德蒂,指示他:——十三日早晨謁見滯留艾姆斯的普魯士王,要求普魯士王承諾拿破侖三世,簽訂今後不再立霍亨索倫家族之人為西班牙王位繼承人之文件。——
  這明顯是無禮的行為,威廉一世斷然拒絕,並把事情經過以電報通知俾斯麥。
  俾斯麥看到電報,立刻拿起鉛筆篡改電文,改成威廉一世忿怒驅逐貝內德蒂出境的內容公佈在報上。德法兩國人民立刻掀起戰爭熱,葛拉蒙果然如俾斯麥預期的,說服拿破侖三世向德國宣戰。
  俾斯麥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件小事就可能引發戰爭,因此林太郎對他剛才的話不覺感到心驚膽寒。
  「閣下,像我這種年輕人無法想像這種事態,但是,逮捕兇手真的會引發這麼嚴重的國際問題嗎?」
  「逮捕兇手本身不是問題,但因此引發許多不好的事情,那就麻煩了。殺人之罪由老天來裁判吧。對我來說,國家安全更重要。」
  「那麼,要問兇手是誰也是徒然吧。只是,您能告訴我兇手是用什麼方法行兇嗎?我無法相信還有別的方法可以解決那個密室問題。」
  「很遺憾,我不能告訴你,像你頭腦這麼好的人,如果告訴你,你立刻就會知道兇手是誰。」
  林太郎感覺有些頭暈。「閣下,您能識破真相,是因為有我不知道的特別情報嗎?」
  「森先生,我在政治、外交方面是擁有許多情報,但是關於這次的事件,那些情報沒什麼作用,我掌握的推理材料和你一樣。」
  「如果我的推理有誤,那……我真是一無頭緒。」林太郎呻吟般地說。
  「這樣對我來說反而好,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當然是因為克拉拉的關係。還有,我也不希望你再繼續追究下去。我希望你把它忘了,好嗎?」
  「好的。不過……」
  俾斯麥微微一笑說:「我也聽克拉拉說你們之間有些行動啟人疑竇,讓你處境困難,這一點我來設法,你等一下。」
  俾斯麥走到書桌邊,拿出一張紙,飛快地寫下幾行字後,低聲念出:「我在此感謝森林太郎先生對古斯塔夫·貝倫海姆伯爵命案的協助,也保證所有的日本人與本命案毫無關係。奧圖·E·L·俾斯麥,——」
  俾斯麥把紙張交給林太郎。「這是我生平頭一次寫這麼奇怪的文件,對你來說夠用了。當然,除非必要,絕對不可以隨便展示。」
  「我知道,我絕不會拿來炫耀的。」林太郎遲疑一下,又問:「閣下,克拉拉……令嬡在哪裡?我想向她道歉。」
  「她去旅行了。」俾斯麥突然浮現疲倦的表情。「今天早上的火車,現在應該已經出發了,說是要到外國。」
  林太郎臉色大變:「要到外國?」
  俾斯麥注視林太郎一會兒,自言自語地說:「我一直想幫那孩子選個好丈夫,魯道夫家世不錯,也年輕有為,可是……」說到這裡,他突然轉換了話題:「森先生,我們就此告別吧。你還年輕,將來或許還有機會再來德國。但是,我已經老了,來日無多,總覺得不會和你再見面了……」
  俾斯麥停了好一會,又問:「日本話再見怎麼說?」
  「閣下,我們說莎喲娜拉!」
  「那是什麼意思?」
  「這句話很難翻譯,找不到適當的德文單字來形容,如果一定要說,它和英語的『if』有些類似。」
  「就是『如果』嗎?」
  「是的,是一種漠然的假設語氣,感覺很東方。」
  「『如果』……」俾斯麥表情僵硬,低聲呢喃,鷹一般的眼神閃過一道銳光,注視著林太郎。然後他突然轉身,走向書桌。「你回去吧,我還有事要忙。」
  這時,林太郎突然從他的背影看到孤獨與蒼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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