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在沙龍裡,不是在大廳裡,不是在劇場裡,甚至,也不是在廣場中,這座
歌台是搭在德裡姆河橋上——斯特魯卡國際詩歌節最大的一項活動「橋上詩會」,
就將在這裡舉行。
斯特魯卡是座安詳的、美麗的小城,面臨奧赫裡德湖,德裡姆河從城中穿過。
它是南斯拉夫馬其頓共和國有名的風景區。對於這座小城的居民們,這個詩會也是
他們的節日。幾天來,小城的街上就顯得熱鬧、活躍極了。在青石板鋪成的兩岸沿
河大道上,可以看見來自四十多個國家的詩人們,三三兩兩的在初秋的陽光下漫步。
他們從黃河來,從恆河來,從剛果河來,從密西西比河、亞馬孫河來,從萊茵河來,
從多瑙河來……現在他們在德裡姆河邊走著,興高采烈地交談,選擇各個風景點照
相。在行道樹旁,高高飄揚著幾十面詩歌節參加國的國旗。
在舉行詩會的那天黃昏,在沿河大道上就漸漸聚滿了這座城的居民們:男男女
女,老老少少,有些婦女還抱著孩子。他們坐在青石的河岸上,坐在河坡的綠草上,
後來的就站在岸邊,一直順著河的兩岸排過去,排過去……,鄰近河岸的那些樓房
的窗口,也都擠滿了人。這座小城的居民們似乎全都參加到這個詩會來了。是的,
這也正是他們的節日,一個詩的節日。
夜色緩緩降落。我有意走到一個較遠的地方去眺望橋上的歌台。在閃爍著繁星
的深藍色的夜幕前,它在聚光燈的照明下顯得分外耀眼。河兩岸的樹叢中閃耀著一
顆一顆小小的彩燈。河水潺潺。一切像是在幻夢中。
詩會開始前,放起了焰火。各種色彩的火花伴著一陣陣的歡呼聲在夜空開放,
組成各種各樣流動的圖案。
朗誦開始了。坐在台上的來自世界各國的詩人們,南斯拉夫各共和國的詩人們,
一個一個在掌聲中走到台前。古代一位羅馬的演說家面對咆哮的大海練習演說。而
這些詩人們面對奔流的河水朗讀自己的詩。通過擴音器,他們的聲音在夜空中震盪
著,播送到很遠,很遠。我想,奔流的河水將把他們的聲音帶到更遠,更遠,帶到
全世界的河流彙集的海洋中去。
我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從他們飽含激情的聲調中,從他們燃燒著的面容上,
我感受到了他們的心的跳動。而且,我自以為理解了他們各自的詩的內容:對於生
活的熱愛;對於大地的歌頌;對於自由和獨立的渴望;對於美好的將來的追求……
我聽到了喊中國和我的名字。一陣掌聲將我推到台前。由於我的名字是和我的祖國
聯在一起,一種莊嚴的感情從我心中升騰起來,一股暖流散向我的全身。在掌聲停
止後,在深沉的寂靜中,面對河水,面對黑魆魆的人群,我朗讀著歌唱祖國的詩,
用我的全部激情,用我的心。我覺得我是在朗誦給世界聽,也是在朗誦給遠在萬里
外的祖國聽。……詩會結束了,聚光燈熄滅了,人們漸漸離去了。
我還在沿河大道上徘徊。多麼安靜的夜,德裡姆河潺潺地流著。
我想著一百多年前的馬其頓愛國詩人康士坦丁·米勒丁諾夫和迪米塔爾·米勒
丁諾夫兄弟。在故國的受難的土地上,他們英勇地戰鬥著,反抗異族的統治。後來
被投進監獄,受盡折磨,從容就義。——一年一度的斯特魯卡詩會就是為了紀念他
們而舉行的。迪米塔爾·米勒丁諾夫在鐵窗下曾經這樣歌唱:
多麼希望長起強勁的翅膀,從這個罪惡的牢居,
飛向祖國南方,
讓斯特魯卡摟著我,
讓奧赫裡德湖把我的歌聲震盪。
燦爛的太陽
可還撫問著我的家鄉?
今天,照耀著斯特魯卡,照耀著馬其頓共和國的正是他們所嚮往的燦爛的太陽。
而且,這一對既是詩人又是戰士——或者說,正因為他們是詩人,所以他們也是戰
士——的兄弟,也正以他們的精神的光芒照耀著斯特魯卡和他們的祖國。在今天的
詩會上,就朗讀了他們的詩。他們的歌聲將永遠在奧赫裡德湖上震盪……。我想,
詩人們應該是可以從這中間得到啟示,進一步認識到自己的職責、自己的道路的。
我又想著這個詩會在橋上舉行是一個多麼好的象徵。詩,正是友誼的橋,是人
與人的橋,是心與心的橋。要將更多更多的人吸引到詩的身邊來,要將更多更多的
詩溶化到人的心中去。我要寫一首美麗的詩來歌頌「橋上詩會」,而我又想到「橋
上詩會」本身就是一首美麗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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