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格涅夫有一篇以《門檻》為題的散文詩,那裡面將門檻象徵為走向前進的道
路。那個站在門邊的女郎,雖明知門檻內是寒冷、飢餓、危險……卻還是勇敢地跨
進去了。據說這首散文詩是歌頌蘇菲亞的。——我這裡所說的門檻卻是另一種。
我幼年時的大多時光,是消磨在門前的行人道上:打彈子、踢小球、捉迷藏……
有時還打架。當同伴們零落地散去以後,我就歡喜獨自守坐在門檻上。看看天上的
雲,看看落日光跨過大街,又跨過對面的屋頂,漸漸地消失了。小小的心裡,似乎
也感到了寂寞。於是又回過頭來看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我想,他們這樣匆忙地是
要到哪裡去呢?——這類似的語句我後來曾在一篇散文中談到過,那表達的是一種
對人生的蒼涼之感。而我那時所有的卻是對那些自由行走的人的羨慕,想著他們是
見到過一些很美麗很新奇的地方,而又在向更美麗更新奇的地方走去。於是暗自發
願,當我長大時,也要走出這條大街,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自然,後來我是長大了,而且,也走出來了。但一切卻並不如童年時所想像的
那樣美麗。倒是如大家所知道的,在行走的路上,我們就要遇到荊棘、小坑、沙漠、
山谷、絆腳石……和偶一不慎就要失足的獨木橋。以致我們疲乏,渾身佈滿了創傷,
腳上不停地滴血——然而,我們也還是在這樣地走著。
有時候,在幾乎要被疲乏、創傷壓倒的時候,我就變得有些脆弱了,渴望休息。
於是像幼年時一樣地又在門檻上靜靜地坐著,看天,看雲,看落日光,看旁的人們
在大街上行走。這一次,對於那些行走的人,我感到的是另一種羨慕:我知道這一
條路並不平坦,我欽佩那些毫不氣綏的過客。同時,我也為自己的軟弱感到痛苦。
昨天,讀到一個外國劇本:《生命在呼喊》,描述一個重病的老教授,雖然他
的女兒和友人都勸他好好休息,他卻堅決地要在他臨死之前完成他的一個有益於國
家的科學報告。結果,他以生命為賭注,完成了志願。他對女兒說:「假使風癱只
留給我一隻眼睛來看世界,一隻耳朵去聽它的聲音,就是這樣我也不會放棄生命的……
當我頭腦還清醒的時候,我還能夠跟著這個世界前進……你還記得我的祖父嗎?他
整天無所事事,習以為常地坐在門檻上面,瞧著馬路,我不能夠像他那樣生活下去。」
他,這個垂死的害著風癱的老者,對於生命有著這樣堅強的執著,而我——二
十歲的年輕人,卻因疲累而像那個老人的祖父一樣,坐在門檻上,眼看著無數的人
們,包括那個垂危的老教授在內,跨越我前進。我能夠不感到慚愧嗎?那麼,肖鎊,
離開你罪惡的門檻,站起來,走過去!從荊棘、絆腳石上跨過去,從沙漠和荒野上
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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