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般的中學時代,最能展示家寶的青春活力和閃光的才華,他的精力是那麼旺盛充沛,沉重的課堂學習,各種各樣的作業,都不妨礙他去做他感興趣的事。他寫小說、寫戲、搞翻譯、當編輯、演京劇、演話劇。他內在的潛能和智慧像漲水的小河四處流溢。只要是和他同過學的,都知道「萬家寶」這個名字。
1925年,正是他15歲的時候。這一年,對曹禺來說是終生難忘的,他參加了南開新劇團,從童年時代就播下的戲劇種子,終於找到了適宜的土壤。他對戲劇的愛好,也終於得到一個施展發揮的機遇。在某種意義上說,這一年奠定了他未來的發展前途。
曹禺是這樣回憶他在中學時代的戲劇生活的:20年代初,我進入天津南開中學讀書。那時張彭春先生負責校務,喻傳鑒先生是教務主任。張彭春曾先後在美國哥倫比亞和耶魯大學研究教育和戲劇,對戲劇很有興趣。南開中學每到校慶和歡送畢業同學時,都要演戲慶祝,成為一種傳統。演「新劇」起源於張伯苓先生。他早在1909年(宣統元年)時就提倡新劇,目的在於練習演講,改良社會。南開新劇第一次公演的劇目是張伯鈴先生自編、自導、自演的《用非所學》。
我大約15歲時就加入南開新劇團,演過很多戲,幾乎都是張彭春導演。師生合作,參加者有伉鼐如、呂仰平、陸善忱等。我也演過陳大悲的戲,如《愛國賊》等。1南開新劇團是有著她光榮的歷史的。
早在1909年,也就是在春柳社於日本東京演出《黑奴籲天錄》之後兩年,張伯苓就在南開學校倡導新劇了。由這年公演《用非所學》之後,「南開學校創始人嚴范孫先生和南開校長張伯苓先生,鑒於新劇可作社會教育之利器,努力提倡,此後每值南開學校週年紀念日即公演新劇」。21910年演出《箴膏起廢》,1911年演出《影》,1912年演出《華娥傳》,1913年演出《新少年》。
1914年,南開學校10週年紀念,演出《恩怨緣》一劇,大得社會之好評,聲譽大振,遂由師生合作正式成立南開新劇團。時趾周為團長,周恩來為佈景部長。1915年公演《一元錢》,又受到社會人士的稱讚,南開新劇的名聲更大了。1916年,張伯苓的胞弟張彭春從美國留學歸來,因他對戲劇的愛好,遂加入新劇團,並被推選為副團長。本年公演了張彭春創作的《醒》和《一念差》。1917年演出滑稽戲《天作之合》。1918年公演張彭春創作的《新村正》,此劇在京津兩地均有演出,影響頗大。胡適當時就說:「天津的南開學校,有一個很好的新劇團,他們編的戲,如《一元錢》、《一念差》之類,都是『過渡戲』的一類;新編的一本《新村正》,頗有新劇的味道,他們那邊有幾位會員(教職員多)做戲的功夫很高明,表情、說白都很好。佈景也極講究。他們有了七八年的設備,加上七八年的經驗,故能有極滿意的效果。以我個人所知,這個新劇團要算頂好的了。」1胡適對南開新劇團的評價,並不過譽。如果說,把春柳社等作為南方新劇運動的代表,那麼,南開新劇團則是北方新劇運動之翹楚。
南開新劇運動的堅持和發展是有理論作為指導的。張伯苓開始倡導時,「僅在藉演劇以練習演說,改良社會,及後方作純藝術之研究」。2他認為舞台、學校、世界是聯繫一起的:「世界者,舞台之大者也。其間之君子、小人,與夫庸愚、英傑,即其劇中之角色也。欲為其優者、良者,須有預備。學校者,其預備場也。」3另外,同他的教育思想有關,他認為「不單是從書本上得到學問,並且還要參加課外活動,從這裡面得來的知識學問,比書本上好得多」。「從戲劇裡面可以得到做人的經驗」。4而在新劇理論建設上,以周恩來的主張最進步最有力。周恩來在南開中學讀書時,不但在政治上是一個反封建的民主鬥爭的學生領袖,在推進南開新劇事業上也是一個中堅分子。他以傑出的組織才能和務實精神,參加編劇、佈景和演出等工作,同時,更是一個新劇理論的倡導者。他於1916年寫的《吾校新劇觀》,1實是中國話劇史上一篇具有開拓性的歷史文獻。首先,他把倡導新劇同「重整河山,復興祖國」的偉大目標聯繫起來。他說:「是知今日之中國,欲收語言文字統一普及之效,是非藉通俗教育為之先不為功。而通俗教育最要之主旨,又在捨極高之理論,施以有效之實事。若是者,其惟新劇乎!」他認為新劇可以開民智、進民德;借新劇的效用,「施之以教,齊之以恥,生聚教訓不十年,神州古國,或竟一躍到強國之林,亦意中事也」。他又指出,舊戲流弊甚多,多導淫毀俗之作,改不勝改,「較之新劇實利少而害多」,如果任其發展,則世風日下,損害國家之精神。所以,從振興祖國出發,力倡新劇。其次,他對「新劇之派別」進行了分析,對那時趨向墮落的文明戲作了剴切的批判。他說:「演者、編者,類多率爾操觚之士,數時練習,便自登場。情節之未合也,言辭之支離也,佈景之未周也,動作之失措也,均無暇計及。藉一二之滑稽辭句,博觀者歡迎,間復加以唱工,迎合社會心理」。他批評得切中要害,一針見血。他還說:「上焉者刺取時政,發為激烈之詞;中者描寫村嫗冬烘,供人噴飯。至若言兒女之情,不脫遺花打櫻之窠臼;壯英雄之氣,難忘天霸、薛禮之身份者,又下乘矣。以此而言新劇,與新劇真正之主旨,相去日遠。」在他看來,不清除文明戲這些積弊,不改革文明戲,「新劇」是不可能稱為新劇的。其三,他認為在世界戲劇的潮流中,雖然各種流派很多,但以寫實劇最為發達,「現代寫實劇者,乃最近七八十年之戲曲,其意在不加修飾而有自然實際及客觀之趣味。此種劇旨,更為銳進而成空前之發達」。他認為南開新劇「於潮流中已佔有寫實劇中之寫實主義」。顯然,他是倡導寫實主義的。周恩來的理論主張在南開新劇發展中起到推動作用,其影響也是深遠的。
南開新劇團編演的劇目,雖被人稱為「過渡戲」,但較之那些庸俗不堪的文明戲,不可同日而語。其題材多取自現代生活,思想內容比較健康。如早期劇目《一念差》等反對官僚制度的腐朽,揭露官場之黑暗。而《一元錢》、《恩怨緣》等則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勞動人民艱難困苦的生活,同時,也揭露封建道德的虛偽,具有反封建的傾向。但是,不容否認,這些劇本也殘留著舊戲的影響,在故事情節上或多或少地還看出舊戲的路數。思想內容也還不能從更徹底地從反封建立場上來觀察社會現象。就拿《一元錢》來說,這齣戲寫一個叫孫思富的人,因債務纍纍,處境困窘,遂求朋友趙凱為他想辦法。趙凱竭囊相助,孫思富出於感激之情,遂把自己的女兒慧娟許配給趙凱的二兒子趙安,孫得以渡過難關,家境逐漸富裕起來。而趙凱於10年後病逝,長子趙平放縱揮霍未能繼承父業,家道衰微。此刻,趙安已長大成人,就投奔孫思富,乞求岳父的幫助。但是,孫思富卻蓄意賴婚,更不給予扶助,可謂忘恩負義。趙安因此憤發圖強,銳意求進,終於又把家業振興起來。這時,孫思富要打官司,不得不求趙安幫忙,這才深悔自己的過錯,乞趙安諒解寬恕。此劇頗合「善惡昭彰」的心理,加之,它的台詞寫得新穎,沒有那些俗不可耐的陳詞濫調,佈景又極別緻,便受到觀眾的歡迎。但是,於劇情中,也可看到舊戲的影響。《一念差》主人公葉中誠因聽信朋友的話,施計謀害李正齋下獄,葉中誠為了自己榮華富貴,卻搞得別人妻離子散家敗人亡。後來,葉中誠因受種種刺激,忽然覺悟過來,感到過去做的事太缺德了,受到良心譴責,於是便又把李正齋救出來。不料,李正齋卻死去了。葉中誠便想把自己的財產分給李的妻子,遭到李妻的拒絕。此刻,葉中誠覺得自己山窮水盡,再也無法洗刷他的罪惡,就決心自殺。他先把為他出謀劃策的那位朋友殺了,然後結果了自己。李正齋的妻子見到葉中誠已經死去,便說:「這種人世界上就很難得的了。」這齣戲把導因於社會矛盾的事件,較多地歸結於純道德純心理的因素,以所謂良心的發現和良心的譴責來解決矛盾,就顯得軟弱無力。「勸善懲惡」,匡正人心,是這些劇作的共同特徵。這些戲,也並非全受舊戲影響,如《一念差》等就有著托爾斯泰的《黑暗之權力》的影響。應當說,張彭春的《醒》,特別是《新村正》更具有「新劇的意味」,它擺脫了舊戲乃至文明戲的影響。他把戲劇創作的新觀念,導演、表演的新方法帶回國內來,不愧是中國現代新劇的先行者。
張彭春,字仲述,因排行老九,南開人又稱他為「九先生」。1892年生於天津,1908年畢業於南開學校,1910年參加「游美學務處」(清華學堂的前身)第二屆「庚款」留學考試,以優異成績名列前茅。同年,和趙元任、竺可楨、胡適等70人赴美留學。先後就讀於克拉克大學和哥倫比亞大學,獲藝術碩士和哲學教育碩士。1916年回國。在留學美國期間,他就對戲劇格外喜好,而且開始劇本創作。1915年2月14日,胡適在《訪張仲述》的日記裡寫道:「仲述喜戲曲文學,已著短劇數篇。近復著一劇名曰:TheIntruder——《外侮》,影射時事,結構甚精,而用心亦可取,不可謂非佳作,吾讀劇甚多,而未嘗敢自為之,遂令仲述先我為之。」由此,可看出張彭春在美國已對戲劇有深入的鑽研了。他回國後,南開學校校刊也報道說:「先生於此道久有研究,且極熱心,從此吾校新劇前途,自必更放異彩。」1南開師生對他寄予厚望。
未曾料想到,他一主持南開新劇團事務,為上演劇目問題,便同他的胞兄張伯苓等人進行了一場小小的爭論。新劇團團長時子周主持編寫的劇本《一念差》,作為南開校慶的公演劇目,張伯苓已經批准。可是,張彭春卻持反對意見,這樣,就引起了爭論。當然,張彭春認為自己的《醒》劇是可以公演的。經過幾次聚商,決定兩劇同時排演。1916年10月10日兩個戲同時試演,由嚴范孫和張伯苓等人進行評判,結果是《醒》被否定了,認為此劇「情旨較高,理想稍深,雖寫實述景歷歷目前,可以改弊維新,發人深省,無如事涉遐高,則稍失之枯寂,似與今日社會心理不和!」。2對《一念差》的意見,認為只要再增加一幕即可以公演。張彭春則被邀請參加指導《一念差》的修改工作。
《醒》於1916年12月18日刊登在《南開英文季報》上,據記載,是用英漢兩種語言同時刊出的。3可惜,至今我們還找不到這個劇本。但是,從排演報道來看,稱讚此劇「頗多引人入勝之點……獲此良辰,聆斯妙劇,佳音佳景,而極其妙矣」。4看來是一部寫實主義的劇作。至於它被否決的理由,也並不能完全得出什麼結論意見。引人思索的,是張彭春和張伯苓、時子周等人的爭論,究其原因,還在戲劇觀念上的分歧。從張彭春對《一念差》的批評中也可看出,他是接受了歐美正在風行的現代戲劇觀念,在創作方法上追求的是現實主義,企圖打破舊劇的束縛,也企圖沖決文明戲之羈絆。這點,從他稍後些寫出的《新村正》體現得更充分些。
《新村正》寫於1917年,1918年10月在天津公演,同年12月發表於《英文季報》上,仍然是以英漢語對照刊出。1919年5月,又刊登在《春柳》雜誌上。這個劇本的發表和演出,不但在南開新劇史上是有里程碑的意義,即使在中國話劇史上,也是一部具有歷史意義的劇作。
《新村正》寫的是辛亥革命成功後,發生在中國農村的一段故事。惡霸地主吳紳,欺壓百姓,無惡不作。革命成功後,他本該受到懲處,但是,他非但沒有得到應有的制裁,反而當上了「新村正」,有些像後來魯迅寫的《阿Q正傳》中的人物,那時舊時官僚又「鹹與維新」了。此劇主題比較深刻,它不僅揭示了帝國主義勢力在農村與豪紳相勾結,造成農民的貧困破產,並揭示了辛亥革命的不徹底性。同時,它還反映了農民起而抗爭的必然性,暗示出鬥爭力量壯大及其光明前景。在京津一帶上演後,像魯迅、周作人、胡適等都看過演出,陳大悲、宋春舫等人撰文評論,給予很高評價。《新青年》、《晨報》、《每週評論》、《新潮》、《春柳》、《新民意報》等都發表劇評和報道。宋春舫說:「我今天看了這本《新村正》,覺得非常滿意。《新村正》的好處,就在打破這個團圓主義。那個萬惡不赦的吳紳,憑他的陰謀,居然受了新村正。不但如此,人家還要送『萬民傘』給他。那個初出茅廬、乳臭未乾的李壯圖,雖有一腔熱血,只能在旁邊握拳頓足,看他去耀武揚威呢。這樣一做,可把吾國數千年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兩句迷信話打破了。」1南開校友高秉庸說:「《新村正》把社會上的一切罪惡,一切痛苦,都完完全全的表現出來,絕沒有一點修飾,這就是重實際。編劇的人,用冷靜的頭腦,精細的眼光,去觀察社會,將它的事實,一樁一樁地寫下來,讓人去細想,自己不加一點批評,這就是客觀的批評。」2由此可見,作者採取的是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另外,演出的佈景也是運用現實手法。據當時評論說:「……天色蔚藍,以竹為篷,糊以紙,塗以青,而以藍色之電燈反映之,如真天然,而鮮麗之色蓋有加焉。有古井一,井圍為淡黃色,若經久剝蝕之。麻石旁有貧婦一,浣衣且汲水……既汲而出,水則盈桶,何技之巧而竟如斯也!」3從《新村正》的創作和演出,可看出彭春先生完全是借鑒外國戲劇而進行藝術創造的。他在美國期間,正值歐美小劇場運動蓬勃發展之時,易卜生的戲劇也正在歐美大陸上風行,而歐洲著名導演、也就是小劇場運動的創始人德國人馬克斯·賴因哈特,無疑都對他有著深刻的影響。他寫《新村正》較胡適的《終身大事》還要早些。而就其思想和藝術來說,較之《終身大事》還要深刻得多。可以說,它是中國現代話劇史的先驅作品。而就戲劇藝術的整體把握來說,在當時也是傑出的一個。
1919年,張彭春再次去美國留學。任中國教育委員會秘書,華盛頓會議天津代表,於1922年獲得哥倫比業大學哲學教育博士學位。在這次留美期間,仍勤奮鑽研戲劇。他曾應洪深邀請,創作了一部名為《木蘭》的劇本,在紐約上演兩次,觀眾頗多。回國後,1923年到1926年任國立清華大學的教務長。
曹禺進入南開中學時,南開新劇團已先後公演過將近50個劇目,已經有了相當雄厚的基礎,並形成傳統。他進南開新劇團時,張彭春還在清華大學任職。但是,他早就從老師那裡聽到「九先生」的盛名了。
曹禺參加南開新劇團後,第一次參加排演的戲,是洪深根據英國劇作家王爾德的四幕喜劇《溫德米爾夫人的扇子》,改譯的《少奶奶的扇子》。這個戲給他的印象太深了。他一下子就為它的劇情、巧妙的構思、風趣的語言吸引了。原作的故事發生在倫敦夏季社交季節就要結束的時候,劇情的開展緊密地環繞著一把扇子,時間沒有超過24小時。女主人公溫德米爾夫人過生日的這一天,她丈夫送給她一把刻有「瑪格麗特」的扇子。由於她聽信了伯維克公爵夫人的話,說她的丈夫在外邊同一個叫歐林納太太的人過往密切,由此,夫婦之間產生懷疑和衝突。當她決計離開丈夫,帶著扇子去達林頓勳爵家裡,並向勳爵說,她不再能和丈夫生活在一起了。此刻,歐林納太太來了,勸說她回到丈夫身邊去,並且拿走了她遺落下來的那把扇子。原來,歐林納太太是她的親生母親。她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像自己20年前一樣,走錯了路,丟下女兒不管,離丈夫而去,從而造成遺恨。因此,歐林納太太就想法挽救自己的女兒——溫德米爾夫人,使她和丈夫重歸於好。臨走時,歐林納太太要走了扇子作為紀念,因為這扇上刻的「瑪格麗特」正是她自己的名字。但是,溫德米爾夫人沒有想到,歐林納太太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經過洪深改譯的本子,為了更適合在中國演出,把所有人名都改為中國的,佈景也是中國的,語言沒有翻譯的痕跡,也中國化了。洪深說:「改譯雲者,乃取不宜強譯之事實,更改之為觀眾習知易解之事實也。地名人名,以及日常瑣事,均有更改,惟全劇之意旨精神,情節佈置,則力求保存本來,僅為表演,則即此已可合用。」1洪深改譯本,由戲劇協社演出過,取得了巨大成功,與《華倫夫人之職業》的演出失敗形成鮮明對照。據記載,《少奶奶的扇子》演出時,「有萬人空巷之盛況」2。一次又一次的排練,家寶對《少奶奶的扇子》著了迷。雖說,他這時還不能登台表演,但也全身心沉浸在劇本裡。他把一本《少奶奶的扇子》經常帶著,把它翻得稀爛,背得滾瓜爛熟。家寶就有這股癡勁,只要他迷上這件事,就什麼也不顧了,就像釘子一樣深深地鑽了進去。據陸善忱說:「1925年排演英國王爾德名著《少奶奶的扇子》,自此劇詞固定,南開劇團始有背劇詞一事。」3家寶一開始他的戲劇生活,就很認真嚴肅,刻苦用功。
曹禺對戲劇的愛好是執著的。只要他感到興趣,這種興趣就不會輕易失去,而是持久地迷戀著。他不但參加演話劇,也參加演京劇。他那自小培養起來的對京劇的愛好,進入中學後,始終找不到一個施展的機會。不知是什麼原因,南開中學歷來是「禁唱」京劇的。但是,學生中有不少京劇迷,實在憋不住了,就偷偷地把二胡拿出來拉上一段,隨著就有同學跟著清唱一段。像煙癮一樣,也有「戲癮」。如果被齋務科查到了,那是不客氣的,照章罰款五角。自然,京戲迷很有意見。老師當中也有戲迷,也不贊成這個辦法。大概校方覺得這種規定不合情理,1926年校慶前夕,張伯苓校長在大會上公開宣佈「對京劇開禁」,這對師生中的京劇迷來說,顯然是個福音。曹禺也十分高興。在解禁後,京戲迷們決定在校慶時公演京劇,曹禺自然又成為一個積極分子。
他參加排練的兩出戲是《打漁殺家》和《南天門》(又稱《走雪山》),他分別扮演的角色是蕭恩和曹福。特別是曹福,他演得很出色。曹福唱段不少,曹禺的唱腔洪亮圓滑,韻味很足,情真意切,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當時,和他配戲的是常家驥,家驥扮演曹玉蓮,二人配合很好,其中有一段西皮導板轉二六,他唱得絕妙,博得滿堂喝彩。
曹福唱(西皮導板):「耳邊廂又聽得有人呼喚,咳,小姐呀!(二六)尊一聲小姑娘細聽我言,實指望保姑娘脫離大難,有誰知行至在中途不能夠周全。倘若是到了大同地面,是這等數九寒天,大雪紛飛,閃得你甚是可憐。我的小姑娘啊!(白)小姑娘,此處離大同不遠,少時自有人前來接你,恕我曹福不能遠送了!(接唱)數九天凍得我虛氣喘,三魂渺渺歸九泉。」曹福在大雪紛飛中凍倒在雪地上,曹禺緊緊把握住此時此刻角色的心情,唱得悲涼真切,十分動人。他演京劇也是動真情實感的。至今,看過他這次演出的同學還說:「家寶是個天才,他演什麼像什麼,他演京戲也照樣打動人。」
從初中三年級開始,他就成為南開中學的一個活躍分子,直到高中畢業,他一直積極地參加校內各種文學藝術活動。繼編輯《南中週刊》的「雜俎」欄之後,他又成為《南開雙周》的戲劇編輯。南開中學的校刊很重視發表新劇劇本,1928年前後,刊出的獨幕劇有《白華俱樂部裡》(第2卷第1期)、《雙十節的氣氛》(第2卷第2期)、《追悼會前》(第2卷第3期),此外,還發表過熊佛西的三幕劇《孫中山》(第2卷第4則)、《一重悠悠的寥寂》(第2卷第6、7期)、《夢裡恬靜的靈魂》(第3卷第5則)等。可見南開劇本創作的風氣很盛。據我們可以查到的經曹禺編輯發表的劇本,有碧郎的獨幕劇《壓迫》和死鏡的《瘋人的世界》等。他像個辛勤的園丁,也在默默地做著澆花育草的工作。他除了寫詩,寫雜文,還練習翻譯。他翻譯過莫泊桑的小說《房東太太》和《一個獨身者的零零碎碎》,都發表在當時的《國聞週報》上。1儘管這兩篇小說並不是莫泊桑的代表作,但也頗具特色。它對小市民的卑瑣、虛榮和空虛作了含蓄的嘲諷,對人物的內心世界刻畫得比較細膩。曹禺的譯筆流暢,特別是心理描寫部分譯得尤為生動。
曹禺似乎從各方面探索著自己的才能,選擇著自己的方向。他向各個方面伸出觸角,在發現著自己,尋找著自己。他不是那種可以冷靜起來進行客觀思考的人,他的興趣和熱情牽引著他,他也為他所感興趣的事業投入精力。不能說,他在中學時代就自覺地選擇了他未來的方向,他還在探索著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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