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渾身燥熱不安。
也許這是天氣的原因,夏天來得如此讓人防不勝防。
在整齊地栽著法國梧桐的街道上,我皺著眉頭,強迫自己放鬆--緊張對自己有害無益,不如乾脆不想。
我悄無聲息地走向那幢舊式房子,快到的時候,才想起這件事一岔,我竟忘了買殺蟲劑。我猶豫了一下,實在不想往回走,還是繼續向它走去。在城郊,這幢房子過去是這一帶最漂亮的,據說是抗戰期間,一家國際性大公司修的。當那些操著怪腔怪調的高鼻子老外不停地聳著肩膀搬走後,這裡寬大的走廊,使懸掛尿片的主婦們感到滿意。
如何說,在前後左右拔地而起的大樓面前,它雖然有些落伍,但多少仍帶著點昔日的貴族風度的話。要是你現在走進這幢房子,你將看不到一點有過無數宗跨國交易的大公司的痕跡。
那些在20年代十分龐大的交易活動,直到現在還能產生影響的,是一宗來自非洲的水果販運生意。它帶來了一種有著奇怪生命力的螞蟻。它們,才開始來到這個東方古國的時候,肯定險些滅絕。但它們一代代拚命適應並存活了下來。現在,它們學會了在其它季節裡保存實力,而僅僅向居民們展開夏季攻勢。它們沿著牆壁,沿著懸掛在空中的細繩子,沿著桌子、床的木腿向人們接近。這些肉眼要很費力才能看見的小螞蟻,叮咬過的地方,卻會腫起一個小紅塊,久久不消。
開始人們並沒在意,因為它們的數量不多,只有底樓的幾家有些抱怨。但今年夏天,它們瘋狂地繁殖,各種藥物對它們來說如何糖槳一樣,它們一邊吞吃,一邊像褐色的浪潮席捲了這幢樓。使每家人都叫苦不迭。
城市害蟲防治所的研究人員也聞訊趕來了,他們驚奇地發現,這還是國內乃至整個亞洲第一次這麼大規模地發現這種螞蟻。他們采樣、寫論文,忙碌了一個多星期,然後心滿意足地離去了。並沒有為居民們提供什麼有效的方法。
我住在二樓,天氣熱起來的時候,螞蟻開始出現在我的房間裡,不過,它們的數量還少。我知道它們會越來越多,所以打算先買好殺蟲劑對付它們。我掏出鑰匙,打開門,進了房間,想先喝杯水,潤潤乾燥的喉嚨,就轉身進了廚房。
天!我差點叫出聲來,那張條桌上,竟爬滿了細小的黃螞蟻。它們中的一部分正在對付昨晚我未吃完的包子,並形成了一些蠕動的細線,這些細線源源不絕地向碗櫃開去。
在努力鎮定下來後,我打開了碗櫃,擔憂成了現實:這些小螞蟻已搜索到了放糖的罐子,看樣子它們根本沒想過要把糖一粒一粒地搬到某個地方去,而是興高采烈地在裡面享用著,把糖罐子當成了自己甜蜜的家。
我冷靜地退回到房間中,唸唸有詞地思考了一陣後,取出醫生手術時戴的那種橡膠手套──這雙手套還是可可有次下班時,無意中和毛線衣之類的一起拿到我這裡來的,沒想到現在派上了用場。我把糖罐子扔進盆子裡,再把熱水瓶裡的開水倒了一半進去,另一半則衝向案板上的那幾路螞蟻的隊伍。螞蟻果然害怕熱開水,它們人仰馬翻,沾著水的撲騰了幾下便一命歸西,剩下的胡亂竄命。我不敢大意,隔著手套把一它們一個一個仔細地消滅了。因為哪怕是留下來一個,在這衣服穿得太少的夏天,肯定也會給你咬個大疙瘩。至少有一個小時,我已眼冒金花,一身是汗,才把全部螞蟻清除。
我鬆了口氣,退回到裡房,我本來想稍稍休息一下再弄飯吃,但是,無意中我往腳下一看,虛汗就冒了出來:在我的腳邊,一路螞蟻正堅定不移地朝床的方向前進,目標是一枚小小的果核。我厭惡地盯著它們,束手無策,我突然想起去年夏天,樓下的女人的神經質的喊叫了──那時,我根本不能理解,一連好幾天還學那女人的尖叫聲取樂。
現在,我的恐懼絕對不亞於樓下的女人,我想起了在哪裡讀到過,有種非洲螞蟻,來去如潮,所過之處,來不及避開的叢林中的蟒蛇,村莊中的人和牲口轉眼間就會只剩下一堆白骨。
要是,晚上它們爬上床……我一想到這裡,不寒而慄。
天黑下來以後,可可照舊來這裡看我,她推開門,一個奇特的情景使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裡。
她揉揉眼睛,眼前的一切並沒有變:床被拉到了房間的正中,床的四條腿各放在一個盆子中,盆子中都盛著水,什麼也沒吃的我已蒙頭而睡。
這便是我用了全部的智慧想出來的絕妙的辦法。
這個夏天,我是這幢樓唯一一個沒在睡覺時被螞蟻咬醒的人,這應該歸功於那天傍晚的靈機一動,我感到安慰的是,我的煩悶和不快並沒有影響我的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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