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就是一個多慮、謹慎的人,而在可可面前又一直扮演著一個浪漫、超脫的才子。在一邊撓著身上被螞蟻咬紅的地方,一邊和可可探討意識流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耐心在消失,我也許已不能堅持好這個角色,直到婚姻大功告成。
就像一場大雨,沖掉了塗在木偶上面百般描畫的油彩,露出了裡面的木頭的質地,我終於放棄了這種扮演。
那個熱情、浪漫的男人消失了,在她面前是一個過分實際得近於冷酷的我。
這個人實際上不喜歡幽默,不喜歡冒險,不喜歡屋內裝飾藝術,不喜歡任何巨星,不喜歡溫文爾雅地談情說愛。
由於螞蟻的無處不在,每次可可來的時候,我們只能退縮到床上,擠在一起,可又越來越無話可說。
要是換上另一個聰明而老練的女性,她也許會乾脆避開這段時間,等我從無名的焦燥中恢復過來。
男人常常需要安靜一會兒。
但是可可是那樣率真、急燥。我的情緒立即感染了她,她的不安使她來得更勤,幾乎是天天下班後就提著菜來到屋裡,而且總是要刨根問底地打聽為什麼不高興之類。
我終於對巧舌如簧徹底失去了興趣,我拒絕回答她的任何問題,只是把她抱住,一言不發。我發現我需要刺激來轉移精神上的負擔的時候,我的手不老實地朝她衣裳裡面鑽的時候,她生硬地把我推開了,這使我非常尬尷和反感。
我們坐在一起對視著,我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陌生的東西。
「我對你瞭解很不夠。」在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以後,周可可說。
我做了個無所謂的動作,伸手去拿書桌上的杯子。
「我對你瞭解很不夠。」周可可再次說。
「不要這樣嚴肅地看著我。」我不屑地一口喝完了杯子裡的水。可可的靈魂有時簡直就住在腳後跟裡。在那該死的腳氣的包圍中,又被高跟鞋緊緊地套著,你能指望它有什麼傑出的表現。
現在要辦的事是陪老徐的岳父去王承銘那裡釣魚。
這是一個星期天,我一邊狠狠地咬著在路上買的包子,嗓子有些發乾,吞嚥食物便不容易,我的眼淚都被哽了出來。我一邊擦眼淚一邊高一腳低一腳朝巷子下面走,兩邊都是顏色各不相同的磚牆。
從大街上走到王承銘承包的游泳池,得通過一條轉了好幾個彎的巷子,而且得下好些石梯。
想起在辦公桌邊的奮鬥竟取決於這些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的奔波,連我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在城市裡做事,就是如此曲折與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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