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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節


  大約10點鐘,我心滿意足地從周家出來,頭上滿天星斗,身邊涼風陣陣,一切看起來如此美好,我心裡充滿了當一個小人物所能得到的全部幸福。

  命運終於第一次在向我搔首弄姿了──老周在聽罷我的請求後,決心挺身而出,為我這個未來的女婿兩肋插刀,他一邊研究自己的指甲,一邊滿口答應就提拔的事專程為我找老戰友說項。

  我不禁感激地想起周可可,想起那個黃昏的初識,繼而想起那荒唐的徵婚啟事,想起夢中的奇遇,我覺得命運中有一條看不見的線索在穿過我們的生活。

  只要抓住它,它們就能人往高處走。

  我一路哼著歌回到那幢舊樓,和平時一樣,這幢樓的所有樓道的燈一律是壞的,我勉強借助從樓道的失去窗框的窗口透進來的一點光亮辯認著慢慢朝上走。

  剛上完樓梯,歌聲不禁嘎然而止,就像有誰用一把刺塞進了我的喉嚨一樣──在我的房間的門口,站著一個黑影,鄰居家門透進來的燈光勾勒出這個影子的輪廊。這肯定不是王承銘,因為我把鑰匙給了一把給他。而且這影子的身材比王承銘還要瘦小得多。

  「你怎麼才回來。我至少等了兩個小時了。」黑影不耐煩地說了一句,並把長髮向後一甩。

  「是你,孫憶敏。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要來。」我假裝高興,虛偽地說。說了這句話後,我就有點懊惱,好像又一次承認了我們之間有著一種不容否認的親密關係似的。

  我想我當時臉色一定很奇怪,我虛偽的微笑就像折扇一樣還未完全抖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笑紋收縮成一種刀刻似的尬尷。

  「不是為你來的。」孫憶敏冷冷地說,好像總能猜透我的心思。

  她漠然看了我一眼,伸手把門推開,自己走了進去。

  我拿著鑰匙也訕訕地走了進去。

  當然當然,我可以認為王承銘住在這裡她不便來找我,她也可以認為她是為了找王承銘才來這裡的。

  這倒是我幾天前沒想到的。

  這要你會想辦法,一切事情都能找到理直氣壯的邏輯。

  「我問你,王承銘有幾天沒上你這裡來住了。」「兩天了吧。發生了什麼事。」

  「你知道他這兩天去哪裡了。」

  「沒聽他說。」

  我低頭想了一陣,好像是幾天前的早晨,他和平常一樣,和我同時起來,我們在樓下吃了面,他抱怨說面太辣,沒說別的什麼話我們就各奔東西了。因為他來的第一天就說過,有時可能不來住,叫我別管他。所以我也沒注意。

  「這麼說,他失蹤了。」

  「沒這麼嚴重吧,一個大活人。」

  「今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他們公司的人給我打了個電話來,說他沒給公司留任何話任何條子,沒有領工資,卻已經有3天沒上班了。我的那個朋友說,人家已經設法在公司裡給他安排了一個令人羨慕的職位。可他對什麼事都不感興趣。現在乾脆幾天不去。人家警告說,如此兩天之內再不去,就認為是自動辭職了。這個王承銘,他究竟想幹什麼。完全是一個沒有邏輯的傢伙,我再也不幫他的忙敢。這兩天我給所有同學都打了電話,沒找到你,大衛說你可能也有兩天沒見到他了。我想他好不容易有了這個工作,不會毫無理由不去的。我覺得有點害怕。你說,他會不會出事?」孫憶敏像背台詞一樣說了這麼長一串。

  我看著她。

  她不說了,表情變得有點不自然。她左右看了看,不知道是站著好,還是坐下來更好。

  「你喝一杯水吧。」我客氣地說。

  「你說,他會不會想不開,會不會出事?」

  「不會吧。你要白開水還是沖點果珍?」

  我提起開水瓶,才發現其實裡面是空的,只好做了個遺憾的動作,把水瓶放下。

  然後,我們兩人都沒說話。

  反正沒事可想,我就裝模作樣地想想王承銘是否真的失蹤了。

  「他那天也沒說什麼呀,只聽他說面太辣。」

  「最近總是有人失蹤。據說電視台都安排不過來了。」

  「他那天好像還挺高興嘛。」我想到下樓梯時,他還和這幢樓一個姑娘開了個玩笑,逗得那姑娘咯咯地笑。

  我在這幢樓住了好幾個月了,一個人都還不認識。他卻這麼快就認識了一個,而且還是個姑娘。我不禁羨慕地問他是怎麼認識的,他說是昨天下公共汽車後,這個同車的姑娘穿過了好幾個胡同,發現他還在後面跟著,便厲聲問他有何目的。他不吭聲,自顧自向前走了,結果快上樓時,發覺那個姑娘竟在他身後跟著,他也回過頭來,那個姑娘從旁邊很不好意思地進樓走了。

  他剛才同那姑娘說的話就是:「你有什麼目的。」

  他說這句話時,是輕鬆和喜悅的,他還是同在大學裡一樣,喜歡和女孩子打交道,她們是他靈感的源泉,特別是有陌生的女孩子的時候,他總是興致勃勃,妙語連珠,就像姑娘們的感應能使他大腦裡的某一部神秘的發動機恰到好處地轉動起來一樣。

  唉,這個王承銘,他一生的最大錯誤就是始終認為自己與眾不同。不過,也許正是這一點救了他,他才不會跟自己過不去呢。

  想到這裡,我很肯定地說:「王承銘不會有事。或許,他有什麼別的原因。你看,他到海南去,也沒同單位任何一個人打過招呼啊。對了,那一次,你和周霞不是都說他失蹤了嗎?還是我告訴你他去海南的嗎?」

  我這麼一說,孫憶敏明顯鬆了一口氣,但坐在那裡更加不自在了。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你騎車了嗎。」話一出口,我就有點後悔,就像在趕人家走一樣。

  「不必送了。」孫憶敏站了起來,我看見她眼睛裡有一種東西明顯黯淡了下去,臉上露出了明顯的疲倦。

  我們一前一後下了樓梯,在黑暗中,我似乎聽見她歎了口氣。

  「真的,不必送了。」她靈巧地翻身上車,姿勢堅定、敏捷。

  我也騎上車跟了上去。

  路上的行人已經很少了,我們穿過了好幾個巷子,來到正街上,一路上各懷心思,並不說話。

  夜色中,就只有車輪子的擦擦擦擦的轉動聲。

  她上樓的時候,沒有道再見,甚至沒有回過頭來看一下。

  回家的路上,我騎著車,覺得很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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