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響了好幾聲,因為大家輪流參加的學習班這期由小夏參加,小孫又溜了病假,電話就沒有人接,老蔣的目光在我和老馬之間猶豫了一陣,最後落在了老馬頭上。
我裝著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樁事,煞有其事地皺著眉頭,研究著關於臨時工的檔案資料,像是碰到了什麼難題在沉吟。
老馬只好窩窩囊囊地走向電話機。
「小夏沒在。」他沒好氣地把電話放了回去,臉上帶著厭惡的表情。
他轉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該死的電話鈴又想了,他只好彆扭地又去接電話。「小夏沒在。」
同樣的話,同樣的動作。
他一上午的主要工作就是幹這個。
自從這位五十年代的才子不小心讓那張10元的鈔票溜進沙發的縫裡後,就注定了要長期成為這種角色。
由於老馬寫的字人們越來越認不清,辦事老出差錯,他在科裡的地位逐年下降,現在連我這樣的年輕人也不如了。
說到這裡,我最好解釋一下關於電話與辦公桌的位置的問題。
這是一間相當大的辦公室,差不多像一間中學教室,奇怪的是,裡面卻顯得很擁擠。因為我們科雖然一共才7個人,卻放了10張辦公桌。在局外人看來,這些辦公桌只不過是是按步就班地放在那裡。
但是,在我看來,卻是最露骨地體現了這個科的歷史和現狀。
它們看來是靜止的,讓人厭倦的組合。
實際上,就像是冬天的毫無生氣的冰塊一樣,在它們下面,有一股看不風的潛流在運動和發展。
換句話說,同樣是我最早夢見的那架風車,命運的風車,在暗處把它們吹動。使它們的格局不斷發生不同的變化。
用我教訓王承銘的話來說,是:「你從未在局裡呆過,所以不知道,單說我們科裡的辦公桌,就是一篇深刻的文章。」
比如,7個人卻有10張辦公桌,是因為有3個人已退休卻還佔著辦公桌,雖然行政處有規定,凡不在職職工一律交出全部辦公用品,但同在一個科裡呆了這麼多年,人家不交,誰好意思去用。
科長會做好人,來了人,立即去行政處要桌子,而寧願讓那些桌子空著。這樣,退休的同志每月都要來領一次工資,那時,他們就會來到科裡坐坐,把辦公桌的抽屜一一打開,取走一些無用的東西,再放進去另一些無用的東西。
這3個人中,有兩個是退休的老科長,一個是許老太。
我剛到科裡的時候,那時老蔣也剛當上科長,恰好那天,許老太來科裡看望她的辦公桌,老蔣就提議許老太把桌子騰出來給我用。許老太當場就翻了臉,氣得臉上的肌肉直抖,然後滔滔不絕地回憶往昔:從老蔣到局裡上班的第一天才始,哪一次重要的時候沒有得到過她的幫助?人要有點良心,不能過河拆橋。最後,她轉身又到局長那裡去大哭了一場。
局長事後雖然沒有說什麼,更沒有批評老蔣,但老蔣還是很尷尬,一連幾天都是灰溜溜的。
看來,對於他們,辦公桌已遠遠超出了一般的意義,它標誌著他們在這間辦公室曾擁有過的地位,他們有時回來,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就好像面對著那些遠逝了的歲月。
我剛來的時候,行政處一時沒有了辦公桌,於是暫時坐因生病住院的老陳的辦公桌,辦公桌一共有7個抽屜,但除一個抽屜外,其餘都上了鎖。我只好用這唯一的一個抽屜。
其他的抽屜裡究竟鎖著什麼,我在這桌上坐了整整一年零四個月,一點也不知道。
有時無聊的時候,我也一邊用指頭敲著那些大小不一的鎖,一邊猜想。
越想越覺得神秘。
我又想,如果所有退休的人都佔著辦公桌,若干年後,這辦公室裡哪裡還擱得下後來者的桌子。
而且這些辦公桌由於沒人坐,總是容易蒙上灰塵,又為辦公室裡的同仁打掃清潔增加了負擔。
幸好不全是這樣。比如老陳,在確信身體無法復原後,辦了病退手續。在聽說我一直坐他的辦公桌卻只能用一個抽屜時,立即來了趟辦公室,一邊向我道歉,一邊當著我的面,把鎖著的6個抽屜一個個全打開了。
我驚訝地發現,出乎我的各種猜想之外,其中有5個都是些各種各樣的藥瓶瓶,另一個則放著些信封、回形針、稿箋等文具。
從此我才算真正接管了這張辦公桌。不過,在確認了這張辦公桌是我的之後,我立即被搬到了最靠近電話機的門口邊。
因為,辦公桌的排列位置,是大有考究的。
比如所有科員的桌子都拼成了一個長方形,而科長卻把自己的辦公桌和兩個老科長留下的辦公桌在房間的另一端拼成一個島形。他解釋說是因為自己的文件多,多佔用兩個空桌子的桌面,要方便些。
辦公室也經常調整辦公桌的位置。每次其實調整的都是科員的辦公桌,科長的桌子是不動的。
調整的目的,是讓老科員朝裡擠,始終讓新來的資歷最淺的科員坐在門邊。坐在門邊,有兩個不好:一是要受門外腳步聲的干擾,冬天風還很大,讓人發冷;二是離電話近,得不停地聽電話。
儘管新來的,往往根本沒有什麼電話。
我在門口邊坐的時候,辦公室一共有老蔣、老蔡、老王、張大姐、老馬和我。老蔡後來調至一個下屬企業當廠長去了,據說現在他作為企業家,經常接受電視台採訪,老王則調到另外的單位去了。
隨著老蔡和老王的離去,小孫和小夏的來到,我的辦公桌開始朝裡面移。
只有老劉特殊,他一調到科裡來,因為是中年人,又在廠裡當過中干,老蔣在安排他的位置時費了點腦筋,最後把我安排在我對面,而小孫和小夏仍在辦公室的門口。
再後來,老蔣對在競爭中失敗的對手張大姐客客氣氣,就是不給她幹工作的表現機會,老馬越來越嘮叨和無能,身上塞滿了手絹,隨時準備掏出來揩鼻涕和眼淚,老劉和我就成了科長的左右手,老蔣找了個理由,又把老劉和老馬換了個位置。
所以,老馬現在就坐在我的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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