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我再沒有接到孫憶敏的電話。
這件事的出乎意料地結束使我反倒覺得不安,我無法判斷自己做得究竟是對還是錯。後來,我只好這樣想,無論如何,我反正不能和這個女人生活在一起。至於那天早晨她異乎尋常地出現在我的床上,究竟是我令人難以置信的過失,還是她的過分精巧的詭計,對於我來說,只不過是個道德問題。不應該影響我的生活,具體到目前來說,不應該影響到我自己的計劃。
這樣想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冷酷的一面。但同時,腦袋裡的紛擾也終於稍稍平息。
王承銘還住在我那裡,每天回到家便把他的上司們一個個破口大罵一通,對公司的其他情況又不置一詞。
我們晚上有時吹一會兒牛,早晨起來各奔東西。
這天早晨,我仍舊獨自去上班。
早晨的陽光,穿過法國梧桐的葉子,灑落在人行道上,形成一小片一小片的黃金。
我小心地貼著建築物走,這樣離車道最遠,又走在那天差點被車撞上的一段街道上。
得仔細,才可避免再犯錯誤。
發現自己這樣走著,我感到滿意,只有不斷改正自己不足的人才可能實現自己的目標。
再往前,走到十字路口,再右轉不遠就到了單位所在地了。
抬起頭,已經看見了十字路口的紅綠燈,看見了做著手勢的交通警。
就在我恍恍惚惚地朝前方看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個極為熟悉的走路姿勢。好像是一個中年男子,但是從街道對面湧過來的人立即把他淹沒了。過了一陣,他才重新出現在我的視野裡。
我認了出來,這是老劉。
我緊走幾步,眼看老劉慢吞吞擦著商場的櫥窗走著,正準備上前打招呼,忽然,目瞪口呆地注意到一個細節:他不是一個人,他的手裡還挽著一位年輕的女性。從背影看,兩人動作甚是親呢。
這個女性是誰?
顯然不是他的妻子,因為他的愛人在遙遠的北京。
看起來,她好像是機要室的打字員小黃。嗯,是她,一頭短髮,像個男孩子似的。
研究到這裡,我看見老劉似乎在警惕地四處掃瞄,突然意識到自己跟在後面意味著什麼。我想都沒想,就猛一拐彎,進了一條黑咕隆冬的小巷。
要是你想在城市生活得更好,就必須學會急中生智。
我就像一個沒有被抓住的小偷一樣,一邊暗叫慚愧,一邊高一腳低一腳往巷子的另一端走。
我覺得這個巷子又陌生又熟悉。
對了,這就是我曾在這裡生活過的提籃巷。
也許不應該把它稱為小巷,因為它簡直就是一座用充滿世俗景象的建築佈置出的迷宮,你如果走進了這座迷宮,那就可以發現,它的無數進口和出口正好和我們熟悉的街道相反,那些看起來寬敞而氣派的門廊,只不過通向某個絕無出路的嘈雜的院子,而那些需側著身子才能擠過去的建築的狹縫,卻通向外面無邊的城市或者田野。在這裡居住了幾年以上的人,會對這兒路徑的風格,由厭惡、不習慣到如魚得水,有時不禁多少有點擔心地想起,不知在這樣的環境裡生活久了,會不會影響到一個人對待外面的世界的態度,在不知不覺中助長自己心中古怪而陰暗的部分。
這使我後來不得不搬離它時,心裡一陣輕鬆和舒坦,就像一條真的掃淨了陳舊落葉的街道。
但事實上,這樣一條又溫暖又陰暗的巷子,已不可能從我的內心徹底清除出去的。當然,過了很多年,我才明白這一點。
我又走在這條巷子裡,我感到奇怪的是,它的變化微乎其微。
不過我並沒有過多地考慮和這條巷子的關係。
我腦袋裡充斥著另外的場景和念頭。它們正像一些胡亂聚在一起的小鐵釘小鐵絲,被某一塊磁鐵緊緊吸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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