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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節


  我的驚駭是有道理的,可以說,把任何一個女子放在我的床上來,都沒有孫憶敏在我的床上那麼令人吃驚。

  她是我的大學同班同學,現在在市委辦公廳某處工作,她的通訊錄上留著一大串本市要員的名字。在大學裡,她的過分嚴肅和一本正經就在系裡赫赫有名,儘管她面容姣好,人們還是敬而遠之。

  比如她稱呼同學,並不直呼其名,而稱之為××同學。

  同寢室的同學,她開始也這樣稱呼:韓霜林同學,周霞同學,王承銘同學,尹小麗同學,陳明亮同學……後來,全寢室的同學都學她的語氣,她才勉強改過來。但是,在稍稍正規的場合,她仍舊這樣稱呼。

  當時,《人到中年》剛上演,看完電影,不知有誰咕嚕了一聲,這個馬列主義老太太,還不如孫憶敏呢。於是哄的一聲,這種說法立即不脛而走,全中文系的同年級同學差不多都知道了,系裡也有個「馬列主義小姐」。

  孫憶敏學習非常努力,據說她讀高中的時候,只專心功課,對課外書不聞不問,所以進大學後,她一直拿不準究竟是曹雪芹還是施耐庵寫的紅樓夢。她還堅持認為魯迅是地下黨員。

  但是不久,她就把諸如此類的問題全背了下來。

  女生們沒有不喜歡《紅樓夢》的,只有孫憶敏讀了幾章便皺起了眉頭,什麼哥哥妹妹的,酸掉牙齒了。

  她喜歡的是《三國演義》,在枕頭下就放著一本,有空時同寢室的女生都在照鏡子和討論服裝,她就把書弄出來翻幾頁。有時,還選一回來寫個中心思想,段落大意之類。

  孫憶敏讀了四年書,在我們班上一個好朋友也沒有。

  她太嚴肅了,而且有每說一句話就向對方靠近一步的習慣,誰和她說話都會感到緊張,不由得一步步後退。

  有個從山區來的男生就是在偶然回寢室的路上碰見孫憶敏,在和她談話時一步步退到路邊的水溝裡給跌成骨折的。

  還有就是同寢室的女生透露說,孫憶敏有文革後遺症,她有個小本子,裡面密密麻麻記滿了同班的同學,誰某天說過些什麼,議論過某人等等。

  但是十年動亂的時候,孫憶敏不過是個小學生嘛,怎麼會這套,也許只是女生們的創作罷,學中文的女生,都是很會誇張這一套的。所以也就不知道了是否真是這樣,反正女生們都同她很疏遠。

  而系主任很喜歡孫憶敏,他吩咐負責孫憶敏班的輔導員,應該讓孫憶敏擔任學生幹部工作。好像很快孫憶敏就成了學生會的宣傳部長,從此她就經常拿一把大木尺站在宣傳欄前出系裡的壁報,一筆一劃地寫粉筆字,寫得非常認真,那筆鋒如同刀刻一般。

  畢業時,班上有一個去青海的名額,孫憶敏早早就寫了決心書,登在壁報上,成了全校的典型,學校讓她在全校畢業生動員大會上發言。她的態度較決心書小有變化,發言冷靜而理智,沒再談什麼大道理。只是說她認為在缺乏人才的地方,大學生更能得到發展。另一個在會上發言的,據說是畢業分去邊疆的一個工農民學員,則大吹特吹西藏的絲瓜大得驚人之類,不去是終生遺憾。結果幾句話下來就被本來就一肚子氣的畢業生噓下了台。

  但是,最後她留在了城市,佔據了唯一一個進市委的名額,而那個和孫憶敏談話時不小心退到水溝裡的男同學則去了青海。

  在學校裡,我和她幾乎沒有什麼來往。畢業後,她倒常到我這裡來,打聽點同學消息呀什麼的。這個時候,對老同學感覺就不一樣了,我還和她在一起吃過好幾次飯。她談話比較枯燥,我們總是無話可說地互相看著對方發愣。不過,我已經有一年沒有見過她了。

  她怎麼會突然一下,在這樣一個早晨,出現在我的床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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