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
我是本鄉本土出生長大的大運河農家子弟,而我的妻子曾彩美,卻是不遠萬里而來的東南亞歸僑女學生。自我呱呱墜地之日起,本村和同鄉的親鄰長輩,沒少給我說媒拉縴。不是命相相剋,就是橫生枝節,或是門不當戶不對,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命中注定,我在婚姻上只能對外開放,於是引進了曾彩美,土洋結合。
42年前,1951年6月13日,16歲的曾彩美告別親人,搭乘遠洋航輪,隻身一人歸國。一家之長的嚴父,體弱多病的慈母,千言萬語苦勸女兒回心轉意。
從來溫順服從的女兒卻一句話也聽不進去,竟將生死置之度外,不畏艱險,一意「孤行」。嚴父慈母哪裡知道,這個內向、恬靜,平日不動聲色不露鋒芒,一語不發不引人注意的女兒,1年前15歲的時候,秘密加入在海外地下活動的中國共產黨(候補期3年,18歲轉正)。她的回國,是黨的決定。
曾彩美在北京華僑補習學校,補習在國外沒有學過的國內課程。半年結業。1952年2月,插班到距北京四十里外的通州潞河中學念高一。她被分配到乙班,教室在樓上;我是甲班,在樓下教室上課。我的目光發現了她,她沉默寡言,酷愛讀書,文靜、端莊、秀麗、典雅,十足的大家閨秀,中國的古代貞女。
下學期上高二,曾彩美被選為學生會執委,我是副主席,從此我當了她四十多年的「頂頭上司」,不久,我加入中國共產黨,她也公開了黨員身份(過去一直保持秘密單線聯繫),我們在一個黨小組過組織生活。但從不交談,更不來往。然而,我們都知道,愛情的種子已在兩入的心田中根深蒂固,必須破土而出,開花長葉。我沒有徵求曾彩美的同意,便向黨小組長匯報了我的思想活動。黨小組長又向支部書記匯報,支部書記找我和曾彩美談話,曾彩美不表示反對,雙方便板上釘釘地確定了婚姻關係。雖然一年多後我們才正式結婚,但是我們都把確定關係這一天算作「婚慶日」。
共同的政治立場、思想信仰和理想追求,鑄成堅不可摧的愛情基礎。曾彩美忘我、無我的絕對服從、忍讓、犧牲,我的壯懷激烈,如火如荼,始終如一,全力以赴,使我們四十年攜手共安危,度過了風雨同舟的大半生。這些故事,不少人已經寫過。
1988年8月5日我中風偏癱,變成了老、弱、病、殘的「四類分子」。最富於有難同當精神的曾彩美提前退休,擔任我的侍從、秘書、護士、保姆和「飼養員」。
她每天幫助我穿衣起床和脫衣睡覺,起床和睡覺之前量血壓。我又患有糖尿病,她要給我計量配餐、服藥、驗尿。由於我半身不遂,她還得輔助我洗臉、刷牙、洗澡、擦身。我的住處房間多,她不願請家庭服務員,自己清掃整理四個房間、客廳、廚房和衛生間。我外出參加活動,她相伴隨行,推著輪椅把我送到會場,便立即退出,不參加會議或會見。中央負責同志和會議參加者請她合影,她都推辭婉謝,絕不顯山露水。
我左癱4年8個月,寫作和發表出版了兩部長篇小說。一部中篇小說和六、七十萬字的散論隨筆。左手因病致殘,雙臂失去平衡,寫字十分吃力。抄稿工作全部由曾彩美承包代勞。她的字極有風骨,是無師自通的魏碑體。看稿的人都誇她的字為我的文章增光添彩。
今年是我和曾彩美的40婚慶。58歲的曾彩美到富豪美容廳紋了眉,淨了面,一下子比我年輕了八、九歲。37歲的兒子為我們老兩口照了一張合影。襯景是一位著名書法家饋贈我的條幅:「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今生已白頭偕老,兒孫滿堂,唯願能有來世,仍作搭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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