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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狗兒楊如意又帶著女人回來了。

  這次他是坐小轎車回來的。一個莊稼人的娃子竟然坐上了從國外進口的「伏爾加」。據說那車過去是縣委書記才有資格坐的,一個沒有什麼資歷、也沒有什麼靠山的狗兒卻堂堂正正地坐著「伏爾加」回村來了。

  楊如意這次帶回的女人比上次帶回來的還要漂亮。瘦瘦的、高高的,腰兒細細的,臉兒白白的,嘴上還抹了口紅。其實這女子還是那個名叫惠惠的姑娘,只是打扮得更洋氣了,叫人認不出來。楊如意是故意叫人認不出來的。他每次回來部讓惠惠換一套衣服,重新燙一次發,女人要是著意打扮了,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楊如意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當那輛黑色的伏爾加「沙沙」地開進村的時候,無論在地裡做活兒還是在村裡走路的人全都扭過臉兒去了。不看,眼不見心靜,可是,人們還是知道楊如意帶著女人回來了,而且是又換了一個更漂亮的女人。於是,那些沒有女人的漢子,不時地望望天兒,便覺得這日月分外的難熬。有了女人的,突然就覺得女人太土、太髒、太醜,心裡無端地生出些惡氣。這惡氣沒地方出,只好在心裡悶著……

  人們都盼著這轎車快點開過去,開過去也就罷了。可這輛轎車偏偏在村街當中停下來了。最先走出來的是那個漂亮女人。那漂亮女人擰著水蛇腰下了車,又走過去給楊如意開車門(楊如意有啥日哄人的絕招兒,能讓漂亮女人給他開車門),楊如意也跳下來了。接著楊如意吩咐那漂亮女人幾句,那女人點點頭,便「咯登、咯登」地走到村街這面來了。那很扎眼的女人肩上挎著一個包,她像變戲法兒似的從包裡掏出一張寫好字的大紙來,用膠水把那張大紙貼在村街的牆上。然後,她回過頭看了看楊如意,楊如意點了點頭,她又「咯登、咯登」地走回來了。

  顯然,沒有一個人到那貼了大紙的牆跟前去看,誰也不去看。可人們還是知道了,那牆上貼的是一張「招工廣告」:

  為了使家鄉人民盡快脫貧致富,給閒散農村青年尋一條出路,本廠決定招收十八歲以上、三十五歲以下的合同制工人二十名。合同期一年,合同期滿視工作表現再續。工作期間來去自由,不受限制。凡具有初中文化程度(須有畢業文憑)的農村青年可以免試,月工資五十元;具有高中文化程度(須有畢業文憑)的月工資七十元;具有大專(須有畢業文憑)以上文化程度的月工資一百元;如有特殊才能的人才,工資另定。如願報名者,務請十日內……

  楊如意站在轎車前默默地望著那張貼好的「招工廣告」,一支煙吸完了,沒見有人去看。他又點上第二支,可第二支煙又快吸完了,還是沒人走過去看。來往的行人看見他只裝沒看見,一個個都挺著腰走過去了。楊如意甩掉煙蒂,冷冷地笑了笑,說:「走吧。」

  這時,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道:

  「閨女,你過來。」

  楊如意轉過臉來,看見離他有兩丈遠的地方站著一位老人。那是瘸爺。瘸爺形如枯槁,執杖而立,那雙深陷在皺紋裡的老眼裡溢滿了痛苦和迷惘。那個苦思而不得其解的人生之謎把他折磨得太厲害了。那已不像是人,是化石,枯木,是思想的灰燼。

  望著蒼老的瘸爺,楊如意的喉嚨發乾,他嚥了口唾沫,叫道:「瘸爺……」

  瘸爺重重地吸了口氣,把眼閉上了。他把憤感深深地埋在心裡,對扁擔楊這個不肖子孫,他看都不願看一眼。片刻,他又慢慢地睜開老眼,用蒼涼、乾啞的聲音說:

  「閨女,你過來。我有話說……」

  惠惠擰了一下腰,不屑地撇了撇嘴,連動都沒動。

  「閨女……」瘸爺用慈祥、關切的目光望著這個打扮得洋裡洋氣的姑娘,那目光裡含著許多許多老人才會有的愛護……

  楊如意冷冷地說:「過去。」

  惠惠不悅地又擰了擰腰,說:「幹啥?」

  「過去!」楊如意重複說,神色十分嚴厲。

  惠惠看了看楊如意,雖然滿臉不高興,卻還是「的的」地走過去了。

  瘸爺誠心誠意地說:「閨女,你是城裡人吧?說句不中聽的話,你上當了!閨女……」

  惠惠嗔著臉,歪著頭,似笑非笑地望著瘸爺,問:「上誰的當了?」

  瘸爺急切地說:「閨女,那娃子不是人,是畜生!狗都不如的畜生!別跟他混了……」

  惠惠轉過臉看了看楊如意,突然「咯咯」地笑起來了。

  楊如意在遠遠的一邊站著,卻一聲不吭。

  瘸爺又說:「閨女,我是好心才說這些。別跟他混了,那狗雜種總有一天要坐牢的。他……」

  「他怎麼了?」惠惠故意問。

  瘸爺歎口氣,勸道:「閨女,有句話我不該說。這、這畜生不知糟踐了多少黃花閨女……你快走吧,閨女。要是沒錢,我給你幾塊。」瘸爺說著,手哆哆嗦嗦地往兜裡摸,「走吧,你還年輕,找個正經人家吧……」

  惠惠剛要說什麼,楊如意朝前走了兩步,沉著臉說:「瘸爺,你別說了。我給她說。」他看了看瘸爺,又瞅了瞅惠惠,竟然很認真地說:「惠惠,瘸爺說得對,我不是好人。你要走就走吧,我叫司機送你。」

  瘸爺「哼」了一聲,還是不看楊如意。他萬分懇切地望著這「城裡來的」姑娘,恨不得把心扒出來讓她看看。他覺得他是在救這姑娘,他不能看著這娃子在他眼皮底下作惡,他要把這姑娘救出火坑。瘸爺的目光淒然而又坦誠,臉上帶著一種普度眾生的蒼涼之光,他簡直是在求這姑娘了:

  「閨女,走吧。閨女……」

  惠惠卻一下子跳起來了,兩眼圓睜,用十分蔑視的口氣說:「關你什麼事?老不死的!……」說完,「的的的」一陣風似的走去了。

  這句話把瘸爺嗆得差一點暈過去。瘸爺受不住了,他眼前的天地、萬物都在旋轉。變了,什麼都變了!大天白日啊,在扁擔楊竟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好心不遭好報,這是瘸爺萬萬想不到的。好好的姑娘,怎麼成了這個樣子呢?是為錢麼?都是為錢麼?不為錢又是為了什麼呢?那麼,普天之下哪還有一塊淨土呢?!瘸爺難受哇。瘸爺為世風難受,也為這姑娘難受。瘸爺是不忍心看這姑娘受害才站出來說話的。瘸爺的好心被當成驢肝賣了!瘸爺古稀之年竟受人這樣的污辱?!瘸爺緊閉雙眼,眼裡卻掉下淚來了……

  這時,楊如意說話了。楊如意吸著煙,很平靜地對站在身邊的惠惠說:

  「去,給瘸爺道個歉。不管怎麼說,他是長輩。」

  惠惠說:「不去。他管人家的閒事幹啥?老不正經!」

  「去。」

  「不去。」惠惠扭了扭腰,說。

  「去!」楊如意「啪」地甩了煙頭,惡狠狠地說。

  惠惠的眼圈紅了,她恨恨地看了楊如意一眼,委屈地咬著下嘴唇,欲動未動,身子像蛇一樣地扭著……

  楊如意輕輕地拽了惠惠一下,和氣地說:「惠惠,去吧,他是長輩……」

  惠惠慢慢地挪著身子。挪幾步,看看楊如意,又往前挪。快挪到瘸爺跟前的時候,她站住了,勾下頭去,紅著臉低聲說:「大爺,我剛才……」

  這時,楊如意快步走過來,示意惠惠別說了。他扶著惠惠的肩膀站在瘸爺面前,沉靜地說:

  「瘸爺,我很壞。可她偏要跟我。真對不住你老人家了……」說完,拉著惠惠揚長而去。

  瘸爺的眼一直是閉著的,他不願再看這一對「狗男女」了。瘸爺知道他被這狗兒耍了。瘸爺氣得兩眼發黑卻又說不出話來。瘸爺萬般無奈,只是重重地朝地上吐了口惡唾沫:「呸!」

  瘸爺實在忍不下這口氣,他不能眼看著讓一村人都毀在這鱉兒手裡。瘸爺又忿忿地拄著枴杖找楊書印去了。他一進院子就頓著枴杖說:

  「書印,你得管呢!……」

  堂屋裡,就像是專門等他似的,立時傳出了村長楊書印那低沉穩重的聲音:

  「管。二叔,我管。」


五十五


  有人說,那樓房的第三間屋子是黑顏色的,進了第一間屋子,進了第二間屋子,再進這第三間屋子,你就會覺得突然間掉進了萬丈深淵!整個身子都在下沉、下沉、下沉……你的心在下沉中被緊緊地攥住了,癟縮成一個小小的黑色粒子。再待上一會兒,你就會覺得你是在一個黑色的無底洞裡懸著,眼看著自己在無邊的黑暗中下跌,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於是,你就會像狼一樣的大聲嚎叫……


五十六


  林娃河娃兩兄弟簡直是在刀尖兒上過日子的。為了湊夠幹大事的本錢,兩兄弟夜夜在賭場上與人鏖戰。

  自起了打麻將贏錢的念頭之後,兩兄弟開市大吉,頭一晚上就贏了七百塊!七百塊呀,兩兄弟高興壞了。回到家,林娃抱著一堆錢數了一遍又一遍,手都是抖的。河娃說:「別數了,七百,是七百。」可他也忍不住站起來摸摸那錢,手沾著唾沫也跟著數起來了。林娃像做夢似地看著河娃,說:「這真是咱的哩?」河娃說:「咱贏的還不是咱哩?屁,這算啥,明天晚上再贏他八百!」林娃傻傻地問:「明晚還能贏麼?」河娃洋洋得意地說:「那還用說?用不了多少天,咱就能辦個紙廠了。到那時咱就大幹一番!哥,醜話說頭裡,廠辦起來你可得聽我的。」林娃服了,林娃傻呵呵地笑著:「那自然。」

  可是,再往下打就糟了,兩兄弟越打越輸,輸得一塌糊塗!不但沒再贏錢,反而輸進去三千多塊。這三千多塊都是血汗錢哪,瞎娘的棺材錢也在裡邊呢!兩人本指望撈幾把,把辦廠的本錢湊夠就洗手不幹了,不曾想輸得這麼慘!河娃懵頭了,他不知怎麼輸的。到了這種地步,想罷手也不行了,只有硬著心賭下去,再碰碰運氣。

  打麻將對賭博的人來說,簡直是一場拼耐力拼意志拼智慧的生死搏鬥,是吸人血要人命的!只要你一坐下來,人就像捆在了賭桌上,全身的每一條神經都繃得緊緊的,那眼就像錐子一樣死死地盯著牌,打每一張都提心吊膽的,唯恐「放炮」,放一次「炮」就是幾十塊錢的輸贏啊!在賭場上是沒人敢輕易站起來的,有時候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尿,就那麼硬挺著打下去,只有輸家才有權利罷手。往往一場牌打下來,有的兩腿僵硬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有的禁不住尿到了褲襠裡。在賭場上更沒人敢喝水,唯一能做的就是吸煙,煙一支接一支地抽,抽得口乾舌燥、嘴唇黃翻也沒人敢喝一口水,一喝水就想尿,出去一趟回來也許就壞事了,人心難測呀!賭場,賭場,自然是六親不認的,看看那一張張發青的臉就知道了,這不是賭牌,是賭命呢!似乎沒有比賭博更能刺激人了,只要你打上一次,就沒有人輕易肯罷手的。彷彿所有的希望都在這賭牌上懸著,牌牽著你走,無論走到哪裡,你只有認命了。

  河娃什麼都想到了,就沒想到他的對家是二拐子。他們一切都算計好了,有林娃和手,本是不該輸的。可奇怪的是自頭天夜裡贏了之後,他們就再沒贏過。兩人能想的法兒都想了,能使的「竅門」也都使盡了,可就是不贏牌。到了這時候,河娃才曉得二拐子的厲害了。二拐子被人稱作。「賭王」不是輕而易舉的。二拐子也算是「個體戶」,賭博個體戶。二拐子家是城西的,地早就撂荒不種了,整日裡雲遊四鄉,以賭為生。別看他甚也不幹,據說家裡蓋了六間大瓦房,整日裡吸最好的煙喝最好的酒,出手很闊,常捎帶著就把鄉下那些缺錢戶的媳婦干了。二拐子的錢都是在賭場上贏來的。他乍一看一點屁能耐也沒有,人乾乾瘦瘦的,長著一雙鉤子眼,看上去零零散散的不像個人,可就這麼個不像個人的傢伙卻能在牌場上連坐三天三夜,打一場贏一場!二拐子已經被縣公安局抓去多次了,每一次都罰他很多錢,不管罰多罰少,他都是一次拿出,很乾脆。連公安局也拿他沒辦法。他賭博就像打擂似的,每到一處都先找一家人家設「場」,錢自然是不會少給主家的,因此走到哪裡都十分受歡迎。開放搞活了,各種能人都出來了,二拐子自然也應運而生。二拐子打牌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了。他往牌場上一坐,眼斜著,嘴斜著,身子骨也斜著,一支煙叼嘴上直到吸完手連動一下也不動,看著那煙灰一段一段地往下掉。二拐子起牌發牌連看也不看,一摸十三張全扣在桌上,就那麼扣著起,扣著發,一張牌不看,卻場場贏!二拐子神了,二拐子打一場贏一場,把林娃河娃兩兄弟害苦了。

  河娃認定這牌上一定有「詐」。後來就換了一副新麻將牌。可換了新牌二拐子還是贏,贏得更順手,不是「滿貫」就是「清一色」。這就說明二拐子手上有「絕活兒」,可弟兄倆瞪著眼輸了一盤又一盤,也沒看出其中的奧妙在哪裡。漸漸地,河娃也看出了點門道,每當兩兄弟通了信兒之後,他打什麼牌,坐在他上邊的二拐子也打什麼牌。待他快贏的時候,二拐子倒先贏了,贏的竟然是同一張牌,二拐子把他的牌截了!這就更說明二拐子有「詐」。兩兄弟是為了大事才來贏錢的,當然是每出一張牌都絞盡了腦汁,盤算了又盤算,再說事先還一次次地商量對策,可二拐子鬼得厲害,輕輕巧巧地就把他們贏了。兩兄弟當然是不服氣的。兩兄弟豁出來了,一次次地想法對付二拐子,眼都快瞪出血來了,還是看不出二拐子的「詐」究竟在什麼地方。二拐子倒很大方,每次散攤兒的時候,二拐子必然從贏來的錢裡摸出一把扔在桌上,說:「老弟,今黑兒你倆手氣不好,拿幾張回去洗手吧。」這話更叫人難嚥,於是晚上再來,卻又輸了。臨了,二拐子還是那句話:「洗手吧,老弟,我不想贏你們的錢。恁的錢來得不易,洗手吧……」

  可兩兄弟已顧不得什麼了,錢已輸了那麼多,回頭也是無望,只有以命相搏了。他們早已忘了當初來賭的緣由了,任死也要看看二拐子究竟使的什麼「絕活兒」,不然,他怎麼老贏呢?

  這天晚上,兩兄弟來時腰裡都揣著刀。進了金寡婦家,兩張發綠的臉互相看了看,就一聲不吭地坐下了。二拐子來得更早些,牌桌早已擺好了。二拐子看見他們兩兄弟進來笑了笑,什麼話也沒說,就吩咐他的下手拿牌。牌是四個人一塊洗的,位置也是四個人擲骰子擲出來的,這裡頭當然沒假,二拐子打牌時眼還是那麼斜著,手輕輕地按著牌桌,一動也不動。出牌時只用兩個指頭夾住牌,很灑脫地往前一送,牌就推過去了,一點響聲也沒有。河娃就死盯著二拐子的手。他的頭像蛇一樣地往前探著,兩眼燃燒著可怕的綠光,那綠光在二拐子的手上、臉上穿梭般地來回移動,似乎隨時都會射出一蓬野蠻蠻的綠色大火!林娃的手像鷹一樣地在牌桌邊上翻動著,那手上的筋跳跳的,每個手關節都亮著一層細汗。他的另一隻手在腰裡伸著,緊握著那把刀……

  也許是太緊張的緣故,出牌時河娃的手抖了一下,牌掉在地上了。二拐子看了看河娃,一聲不吭地把牌從地上捏起來,放到牌桌上,然後笑笑說:「別慌,老弟。」河娃盯著二拐子,惡狠狠地說:「我沒慌。」二拐子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了。

  牌打到半夜時分,河娃的褲襠濕了,尿一點一點地順著褲子往外浸。可他還死死地坐著,眼盯著牌桌,一動也不動。過了一會兒,對面林娃的褲子也濕了。夜靜了,四個人都不說話,屋裡瀰漫著一股很濃的尿臊氣……

  二拐子的眼朝桌下面斜了一下,出牌的手緩慢地移動著,似乎在等人說話。然而卻沒人說話,兩兄弟的臉憋得青紫,腿緊緊地夾著,卻還是一聲不吭。二拐子不動聲色地放下那張牌,又慢慢地抽出一支煙點上。牌又繼續打下去了……

  這真是血肉之搏呀!有那麼一刻,河娃的膀胱都要憋炸了,可他還是痛苦地忍受著,忍受著……他要看看二拐子究竟玩的什麼「絕活兒」。看出「詐」來就可以對付他了。他聽人說二拐子曾提著一箱子錢闖過武漢的大賭場,二拐子把錢箱朝那兒一放就把人嚇住了,竟然沒人敢和他賭。二拐子手裡一定有很多錢,很多很多。那麼……

  可是,很奇怪,這天晚上他們又贏了,一直贏。贏了卻不知道為什麼會贏。看不出二拐子使了啥法,盯得這麼緊還是沒有看出來二拐子的「絕活兒」。

  雞叫了,窗外透過一層灰濛濛的白光。這工夫,二拐子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說:「罷了。」

  輸家說罷了,也說罷了。林娃站起時鼻子裡噴出一股紅殷殷的血!身子搖搖晃晃的幾乎站不住了。河娃忙上前扶住他:「哥,你咋了?」林娃抹了抹鼻子上的血,說:「沒啥,頭有點暈。」

  二拐子瞅了瞅弟兄倆,說:「兄弟,罷手吧?」

  河娃說:「不,還來。」

  「還來?」

  「還來!」

  二拐子點點頭說:「好,有氣魄。」說著,從兜裡掏出五十塊錢來,往桌上一扔,「我請客了!」

  輸了錢還請客,這是沒有過的事情。兩兄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那刀硬硬地在腰裡塞著,早焐熱了。

  這天晚上,兩兄弟贏了七百塊,剛好和頭一天一樣,不多也不少。那麼,賭下去又會怎樣呢?

  河娃不知道,林娃也不知道。


五十七


  有人說,那樓房的第四間房子是藍顏色的。進了前三間屋子,再進這第四間屋子,你一下就覺得你是在冷水裡站著,赤條條地在冷水裡站著。像是熱身子一下子跳到冰窖裡去了,先是身上發冷,四肢發冷,漸漸地,那說不出來的寒氣便逼到心裡去了。你會覺得你的心慢慢在凍結,想喊,卻又喊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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