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她有點不一樣。既非初識時神秘飄逸的她,亦不是近來逐漸熟識,優雅大方
的她。
從穿著上來看,她換下了往昔很合身,卻不暴露曲線的一身雪白,代之以無袖的、
緊身的、漆黑的連身短裙;代之以深灰的及腰披肩,與令人興奮的黑色長靴。短裙之
短,長靴之長,都不是一切恰到好處的她應有的極端。更何況,她還穿著如此毫不保留
的緊身衣裙。
從神態上來看,她收回這個月裡我們相交互識所培養出來的熟稔愉悅,再度令我感
到被銳利而朦朧的眼神注視下,被有點高傲、有點冷,有點欣賞、也有點鄙夷的微笑面
對下,那種無可捉摸,無論紮起或撩撥都不會亂的寂寞心情。然而,和初識時不同的,
那是一種很真實的感覺,你感覺得到她有她的目的,無論是淺淺的微笑,亦或緩緩斂去
注視中靜默的眼神,她都毫不隱藏她的刻意。總而言之,不再飄渺不定,不再深邃神秘
了。
是的,今晚的她的確不太一樣了。只是,那不是景色變遷、物換星移的不一樣;不
像走到大樓轉角,預期會吹起一陣不可預期的強風,因而可以事先拉整衣冠一般,那是
一種你心理準備之外的不一樣。打個比方,如同分別多年的老友即將重聚,你必定會預
期對方的改變;會面之後,卻發現他依然和離開之前一模一樣的錯愕。是的,就是這種
不一樣。
今晚我們要做什麼?我問。
你說呢?她笑道,不要緊張。
我沒有緊張,我辯解。
是啊,不用緊張,她說。跟你想像的不一樣。
她毫不隱藏她的刻意,只是你無法瞭解她為何刻意。是的,就是這種不一樣。
午夜一點半,仰德大道。
滿空儘是燦爛的星光,沿街灑滿了難得的月色,我們沿著大道向陽明山的深處奔
馳。車窗縫隙吹來帶著深夜氣息的涼風,駕駛座上儀表透著幾許溫暖的微光。車廂內的
氣氛是靜滯的,靜滯得有壓力,靜滯的令人難以喘息。
難以喘息的人是我,猜想中的人也是我;是故,我一刻都不能平息的,對今晚去她
家之後情節的猜想,必是此刻我難以喘息的原因。直覺清楚地告訴我,今晚絕對會是一
個永難忘懷的夜晚;我一直迷惘疑惑的問題,今晚就會得到確定的答案。加上,森怪又
給了我那樣東西,難道這還不足夠說明麼?她也說了,跟我想像的不一樣;如此刻意,
怎麼不教我胡思亂想呢?
「凱子,你怎麼都不講話?」她問。
「唔……」我回過神,忙道□「沒什麼,在看夜景……」
「你在胡思亂想喔?」她笑道。
「我哪有?你別瞎說。」
「沒有麼?」她泛起一股奇怪的神氣,說道□「問你一件事。」
「你說。」
「今晚跟我出來,」她問□「有沒有告訴阿玟?」
「呃……沒有。」
「幹嘛不告訴她?」
「沒想到要講就是了……有差嗎?」
「沒差。」她說□「真要告訴她就有差了。」
「哦?」我一怔□「怎麼說?」
「你會不明白麼?」
「說說看嘛!」
「沒什麼好說的,」她聳了聳肩,咯咯地笑了起來□
「不明白就算了。」
「你說說看啊,差在哪裡?」
「你記得昨天早上的事嗎?」她說。
「昨天早上什麼事?」
「你記得的,」她笑道□「別假了,就是我們接吻的事。」
「唔……」我有些手足無措,只得點點頭□「記得。」
「你有沒有告訴阿玟?」
「我……你覺得我敢嗎?」我勉強地笑了笑。
「差別就在這裡。」她笑道□「你要是告訴她今晚跟我出來,恐怕你就出不來
了。」
「會嗎?」我不知為何只想反駁□
「她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平常有在碰頭,也沒聽她說過什麼啊!朋友見見面有什麼關
系,你不要把別人形容成小心眼行不行?」
「呵呵,我可沒有把她『形容』成小心眼喔!」她揚了揚眉毛□
「再說,假如你說得對,那麼朋友見見面是沒關係。」
「我的話不對嗎?」
「你覺得對就對,」她古古怪怪地說□「反正你又不笨,自己會判斷。」
「判斷什麼?」我越聽越模糊。
「判斷小雁那一群人跟你形容的呀!」她大笑□「他們怎麼說我呀?你會沒聽過
嗎?」
「我……」
「看你信不信吧,我無所謂。」她笑道□「那種人不是想當就能當的不是?呵
呵!」
「你……」我小心翼翼地試探□「假如你不是這樣的人,為什麼不乾脆找個機會把
事情跟大家解釋清楚呢?」
「我有解釋的必要嗎?」
「不是呀!假如沒有那樣……」
「假如有呢?」她打斷了我□「你幫我解釋看看?」
「這……」我想了想,的確很難解釋。只得道□「反正你又不是真的那樣……」
「假如是呢?」她又打斷了我。
「你……你是嗎?」我心跳微微加速。
「你說呢?」她向我微微一笑。
「我……我不知道。」
「別心急,」她斂去了眼神□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一點五十五分。
她把車子停在文化大學附近的一家便利商店前,熄了火說□「明早不去學校了
吧?」
「都幾點了,」我笑道□「可能嗎?為什麼這麼問?」
「我家有點偏僻,早上沒地方吃飯,」她說□「既然你不去學校,那我們先買點吃
的,早上就別出來了。」
「我沒意見。」
「那你等我一下。」她說□「要不要買什麼?」
「一包七星。」
「好。」她說。忽然又問□「你有打火機嗎?」
「有,怎樣?」
「那就不用幫你買了。」她古古怪怪地一笑,隨即下了車。
我看著她走近便利商店,忽然覺得有點不太自在。適才跟她在車上一段莫名其妙的
對話之後,我不禁被她挑起一股越來越強的渴望;我希望掃除此刻眼前的迷惘,我希望
能更清楚地、更徹底地瞭解她,看透她,讓她在我眼中毫不保留,讓她在我眼中展現所
有的部份。你知道的,那簡直是一種挑逗,我不得不承認此刻我心中滿是想要佔有她的
慾望。我想脫去她那一雙緊束著雙腿的長靴,我想讓她一絲不掛地躺在我身前,想進入
她的體內,想讓她在呻吟聲中,用她那嫣紅欲滴的嫩唇,帶著喘息與顫抖的聲音,親口
告訴我所有埋藏在她艷麗面旁後的秘密。我想掃除那份捉摸不定的飄逸,我想看到她真
正的,而非帶著鄙夷的高傲笑容。真的,我承認這種渴望越來越強,已經燒遍了我全身
上下的每一寸肌膚了。
思忖間她出來了,手上還提著兩袋滿滿的民生物資。我心想今晚必定會有一頓豐盛
的大餐,當下微微一笑,俯身幫她開了門。
她把東西放到後座,上了車。
「沒有等很久吧?」
「沒有沒有。」
「走吧。」她說,隨即發動了車子。
車子一路奔馳,路旁的房子越來越少,我們順著崎嶇的山路,蜿蜒曲折地往更深的
山裡前行。她伸手打開車上雷射唱盤的開關,只聽一陣短短的機件滑動之聲過去,音樂
傳了出來。
是羅克塞的「留意!」專輯。
流行搖滾在剎那間打破了靜滯的氣氛,強勁的電子音樂與鼓聲,彷彿電擊般地閃動
暴起。我微微一怔,被這種忽然轉變的氣氛弄得有點不知所措。
她看了我一眼。
「聽這個好嗎?」
「唔……」我應道□「……好。」
強烈的節奏一首又一首,從「留意」到「哭泣」,轉眼間響起第七首「危險」的前
奏。聽過那首歌的人都知道,就是那段聽起來有點蓄勢待發,卻又包含著幾分張惶失措
也似的前奏。這段旋律每次響起,我就不明所以地會感到一絲慌亂,就像此刻一般地慌
亂。
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是高一下學期,地點是月光和狗,唱歌的人是玟。那時薇
帶我去月光和狗看小雁的表演,當時她尚未加入小雁。記得那時候我坐在吧台,看著玟
渾然忘我地唱著這首歌,看著她那一身皮衣,以及小雁弟兄奇裝異服與精湛痛快的演
出。那一瞬間,我第一次感到那股張惶失措的感覺,那是一股不知名的,完全沒有來由
的慌亂。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只要我一聽到這首歌,就會有這樣的感覺。就像聽
到「倘若我墜入情網」就會想起薇一般,不知道為什麼,就會這樣。
「喂,睡著啦?」音樂嘎然停止,趙韻仙的聲音傳來□
「到了。」
我連忙回神,只見車子停了下來。四周什麼房子都沒有,一邊是山壁,一邊是樹林
或草叢。
「不是要去你家嗎?」
「我家到了。」
「在哪裡?」我問道。忽然覺得有點好笑,說道□「你住在這種荒郊野外啊?狐狸
精?」
「咦?」換她一怔了□「你在說什麼?」
「沒事沒事,」我笑道□「走吧。」
她皺了皺眉頭,兩人一塊下了車。這時我才看清楚,車子是停在碼路旁邊一條微微
縮進去的停車位裡頭。而旁邊被我看成是草叢的地方,卻正是她家那堵爬滿九重葛的圍
牆。往前走去,一道鐵欄杆組成的大門出現,欄杆之後,便是一幢有著花崗石外牆,看
起來十分特殊的獨棟建築。不消說,這間別墅也似的房子就是她家。
「狐狸精變出大房子了。」我偷笑。
她領我走進鐵欄杆的大門,穿過一個有著水池與休閒桌椅的庭院,走到一扇頗為精
致的鋁門之前,掏出鑰匙開了門,她微笑著帶我進入了她的地方。
剛進玄關這裡就吸引了我。倘若你看過好萊塢電影中那種獨身藝術家的房子,那我
告訴你,這裡就是那種樣子。只見裡頭是一間佈置得十分精巧的餐廳,當中以不同高度
的地板以及許多呈半圓形,造型搶眼的圓柱矮櫃將空間切割成數塊,使得偌大的空間看
起來頗有變化;牆角、天花板與矮柱之間彼此配合地打著燈光,在明亮中造出神秘高雅
的數道陰影;牆上掛著框裱過的現代繪畫,雖然看不出畫的是什麼,不過整體而言與環
境十分搭配。
她帶我從客廳中央一道白色的旋轉樓梯走到二樓。上頭的氣氛與一樓相若,只是簡
單得多□只見樓梯口正對著一塊十坪大小的空間,此外就是三間房間緊閉著的木門,以
及靠著牆的一座吧台。
她帶我走進左手邊的房間,那是她的寢室。這裡倒跟想像中女生的臥房蠻像的,簡
而言之,十分有女性化的味道。尤有甚者,才踏進那個房間,你就可以聞到一股只屬於
女人才有的氣息。只不過,如你所知的,她從來不用化妝品,是故那股氣息中也完全沒
有一絲人工脂粉以及香水的味道。只是純然的,聞起來好像剛剛修剪過的草坪,或者是
下雨天走在野外的那種清芬。
她要我在房間裡先坐一下,問我想喝什麼?我從她提供的選擇裡挑了一杯貝里斯加
冰塊,然後就在厚厚的白色地毯上坐了下來。
她的床有點像外國小孩用的那種,很低又很有彈性,唯一不同的只有床單及被子的
顏色□淺紫配粉紅。這兩種顏色是我最喜歡的組合之一,加上顏色淡,讓人興起一種在
上頭躺一下的衝動。不過,一如男孩子的通病,坐在女孩子的房間裡畢竟不太自在,而
女孩子的床更是一碰就敏感。於是我還是乖乖地坐在地下,像個冥想中的喇嘛一般。
沒過多久她回來了,拿著我倆的飲料。她放了一張專門在厚地毯上擺東西的玻璃桌
在兩人中間,拿了兩個淺褐色半透明玻璃杯墊放好飲料,隨即也坐了下來。
「要不要來點音樂?」她微笑著問我。
「隨便你。」我答,忽然想起一事□
「喔,對了!講到音樂,我有樣東西要送給你。」
「哦?」她問道□「什麼東西?」
我取出自己的袋子,拿出一張CD。
「這片送你。」
她取過一瞧,愣了愣,說道□「唐.麥克連?這是什麼人?沒聽過。」
「你聽聽看就知道了。」我笑道。
「好。」她又看了看那張封套上完全沒有寫出曲目的CD,起身將它放進音響裡。
片刻後音樂傳出,是這張精選輯的第一首「美國派」。
她先是一怔,隨即笑了起來□「原來如此,謝啦!」
「不客氣。」我也笑道。
上次我們在麥當勞碰頭時店裡在放中廣音樂網,當時她聽見這首歌,就表示過很喜
歡,只是不知道是誰唱的。也是恰巧我對美國民謠風的東西正好稍有認識,於是便跑去
宇宙城請他們進。這兩天還在想什麼時候送她比較合適,昨天早上聽她說要來她家,晚
上出門前就帶在身上。此時送給她,果然讓她高興了一番。
她回到我對面坐下,說道□
「讓你破費了,真不好意思。」
「沒花多少錢,別客氣。」
「既然這樣,」她神秘兮兮地笑了起來□「我也有個沒花多少錢的東西要送給
你。」
「哦?真的?」我笑道□
「真有默契,我們同時都有東西要送給對方。」
「是啊,」她也笑道□「好像串通好了一般。」
「你要送我什麼?」我問道。
「等一下再拿給你,」她笑著舉起杯子□「來,敬你一杯。」
「請!」我也舉起了杯子。酒杯在空中相碰,傳出叮的一聲清脆交擊。
兩人開始聊天,天南地北地兩點半一直扯到三點四十幾分。或許我能這麼精確地說
出這段聊天過了多少時間是件很古怪的事,不過我必須承認,在已經有了某種「今晚絕
對不會這麼簡單」的心理預期下,我看手錶的頻率的確高得出奇。要不是一張CD最多
只能儲存七十四分鐘的資料,我甚至覺得這段對話會這麼一直持續下去。
我們聊到了唐.麥克連的音樂,聊到我曾經為了尋找阿巴的「超級演員」這首歌費
盡心力,最後才發現它在每一個唱片行都買得到的趣事。我們聊到羅克塞,我對她說起
了自己對「危險」那首歌的感覺。之後,當話題從我第一次聽這首歌轉到玟身上的時
候,我才由問起「小里昂」的創立經過把話題轉移。
老實講,今天我不想聽到任何與玟有關的話題。
我們從「小里昂」談到了森怪,她告訴我當年狗弟介紹森怪和龜毛給他們認識的經
過。那次他們約在狗弟的小公寓,出席者除了上述四人,還加上了小嘟、桑尼和雞頭。
當時眾人一進狗弟那間被謔稱為「狗窩」的小套房,便連聲稱讚狗弟對室內設計有一
套;狗弟則連忙解釋,表示這一切都是森怪的設計,而森怪在這方面的功力也在當天洩
了底。之後,從小嘟家頂樓加裝、薇的「星空花園」、「小里昂」、「月光和狗」、
「紅太陽」一直到此刻的這幢別墅,都出自他的手筆。她還表示玟最近跟月光和狗房東
租的那間八樓小套房,也正準備請森怪出馬佈置。
我本來打算問她怎麼知道玟要租房子的事的,但還是忍住了沒問。反正一定是森怪
講的,不必問也知道。正打算再找個話題把話頭岔開,便聽音樂停了下來。
「音樂放完了。」我說。
她點點頭,不置可否。
「覺得怎樣?好聽嗎?」
她又點點頭,笑一笑。
「要不要換一張?」我繼續說□「還是再放一次?」
「不聽了。」她望著我,笑道□「不用沒話找話說,不提阿玟了就是。」
我一愣,沒料到她已經看出了我的心思。正欲扯幾句話轉移注意力,便聽她說□
「走,帶你去看看要送你的東西。」
說著她便拉起了我的手,走向樓梯右邊的第一個房間。這裡是她的工作室,只見裡
頭擺著一大堆繪圖用的工具□製圖桌、工具櫃、畫板、素描用的石膏人頭及水果,還有
滿牆掛著的畫作。對了,還有一台公認是最佳設計工具的電腦,麥金塔,以及一堆相關
的周邊設備。
望著這間專業美工才用得著的工作室,我不禁問道□
「原來你是搞美工的呀?」
她搖搖頭。
「不搞美工,怎麼會有這麼多……」
「不是搞美工,」她糾正□「我是平面設計師。」
「喔……」我愣了愣□「原來如此,失敬失敬。」說著笑了起來,又問道□
「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這個?」
「你又沒問。」
「你在廣告公司兼差嗎?」
「沒有,」她說□「我跟一家公關公司合作,論件計酬。不過多半還是自由創
作。」
「樓下的畫都是你畫的?」我佩服地問。
「沒錯。」她笑道□「你喜歡嗎?」
「老實說,我看不懂。」
「我知道,」她又笑道□「所以從來沒跟你提過。」
我一怔,忽然浮起了個念頭。她這幾句話讓我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似乎只跟別
人講他們懂的,已有基本知識或經驗的話題。對於自己其他的部份,好像比較不太會說
出來。我仔細回想,發現情況的確如此,我跟她常聊音樂,常聊我自己,除此之外,我
沒有跟她聊過其他任何主題的印象。轉瞬之間,我發現了她為什麼一直讓我有那種飄渺
不定的感覺了。因為,她根本不跟別人提自己!想想看,她連她自己的專長職業都會瞞
住,又何況是她的心思情緒呢?
這真是個重大的發現,當下我就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麼?」她問,定定地看著我。
「我在笑……」我回過神,答道□「沒什麼。只是覺得你總有一些令人意料之外的
部份沒有展露出來,忽然覺得很好玩而已。」
「哦?」她微微斂去了一些原本的凝視□
「這有什麼好玩的?」
「很有趣哪!」我裝傻□「你看嘛,像你這樣許多事情都留了一手的人,交往起來
一定常常有驚喜,這不是挺有趣的嗎?」
她瞇起眼睛看著我,似乎想看穿我真正的心事。我笑笑地望著她,裝出一副若無其
事的模樣。片刻之後,她把目光一收,說道□
「不講這個了,我把東西給你。」
說著她便俯身至放置麥金塔的桌子,從下層抽屜裡拿出了一個包裝好了的東西。
「送你,」她對我微微一笑□「希望你會喜歡。」
我稱謝接過,拿在手上。
「怎麼不看看是什麼?」她問道。
「我不習慣當面拆禮物。」我說。
「為什麼?」
「怕碰到尷尬場面吧,」我歎了口氣□「有些不好的回憶。」
「真稀奇,」她笑道□「人家送你東西就是希望你喜歡,當面拆當面高興,送禮的
人才會覺得自己送得有價值,瞭解嗎?」
「嗯。」我點點頭,隨即把包裝紙撕去。
打開包裝紙的那一刻我大吃一驚,心中剎那間湧出一大堆感受。你絕對想像不到當
時我的心情有多複雜,倘若非要找個成語來形容,那麼說「五味雜陳」應不為過。因為
只有這個詞,才足以形容那股交錯著喜怒哀樂掙扎情慾的感覺於萬一。
她送我的東西是一支筆。黑蓋圓頭,灰色筆桿,一支日本飛龍公司出品的自動筆!
是的,你知道的,就是那支我原本送給蘭卻被退回,和我建立過深厚的友誼,看著
我考聯考、進成功,陪我走過一段又一段成長的艱辛歲月,伴我渡過一關又一關的考驗
及試煉,在我年輕的歲月中陪我整整五年,卻在我的疏忽大意中與我永別的那支自動
筆!是的,完全一模一樣的一支!
我驚喜地說不出話來。
她微笑著望著我,似乎十分滿意我的反應。
自動筆呀!我心中狂喊,終於再次見到你了!
橡膠製的筆桿微泛光澤,似乎在說□凱子,好久不見了。
我怔怔地、傻傻地注視著它,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它那溫潤的表面。我心
疼地,憐惜地望著它,似乎生怕把它弄痛了般地捧著。我想大聲地告訴它,對不起,我
不該背棄你的!我想把它抱在懷裡,保證從今以後我會好好珍惜它,無論發生了什麼
事,只要我還活著,它就一定會在我的護衛之下,絕對沒有任何人能傷害它!是的,我
在心中堅決地保證,絕對沒有人能傷害它,絕對沒有!
就這麼望著望著,不久之後,你們絕對猜不到,我竟然忍不住地掉出了眼淚。或許
別人不懂,在我眼中它不僅止是一支筆而已。它包含著我清純稚嫩的初戀回憶,它包含
著我每一次面對挑戰時的決心恐懼;它像是一個既為情人又是朋友的伴侶,如果我是楊
過,它就是神 、玄鐵劍或小龍女。甚至,它亦是我自己的倒影。我們講過的話,超過
我生命中曾經出現的任何人;它看過我自我塑造的過程,它也知道我每一刻的心情變
化。此刻,除了流淚,我找不到任何方法來宣洩心中對它的感情及歉疚。我只能這麼
做。
趙韻仙微笑著看著我。銳利而朦朧的眼神迅速閃動,彷彿在說□
「這一招收效這麼好,真是始料未及。」
不知為何,或許是心情激動,亦或是時間太晚的緣故,雖然只在工作室待了不到十
五分鐘,此刻我卻覺得頗為疲倦。回到她房間,在地毯上坐下,我開始必須強打起精
神,才能保持清醒而不致於當下睡著。我移了移姿勢,斜靠在她的床邊,頓時感到一陣
舒服。
「怎麼,累了啊?」她問道。
「是啊……」我打了個呵欠□「奇怪,才出去沒有幾分鐘,好像過了幾個小時一
樣。」
「大概是你心情起伏太大了吧?」她說。
「嗯……也許。」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激動,」她說□「原本以為你只是會很高興而已。」
「你不懂的……」我想了想,本欲跟她解釋一番,但一來以前好像有提過,二來腦
中一片空白,只得道□「……那支筆給我的回憶太多了。」
「嗯。」她點點頭,忽道□「時間不多了,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說啊!」我道,心中忽然覺得她的話有點奇怪。什麼叫「時間不多了」?
「要是那支筆跟阿玟給你選,你會選誰?」她問。
「這算什麼問題?」我一愣。
「你只管回答就是了。」
「我……」我愣了愣□「這種問題無法回答嘛!筆是我的回憶,玟是我的女朋友,
這兩件事根本扯不在一塊不是?」
「那我這麼問,假如兩者必須犧牲一項,你會犧牲誰?」
「那要看你對犧牲的定義何在。」
「就筆而言是拋棄,」她毫不遲疑地「定義」□「就阿玟而言是甩了她。」
「那……」我頓了頓□「那只有犧牲筆了。」
「哦?」她問道□「為什麼?」
「這不是廢話嗎?」我說□「我丟過一次筆,至少忍得住那種痛苦。至於玟,她是
我的馬子啊!人的價值總比筆來得高吧?」
「是嗎?」她笑道□「你只丟過一次筆,可丟過好幾次馬子呢!」
「每次失戀對像不同,」我解釋□「對我而言,那都是完全無法承受的痛苦。」
「是嗎?」她反駁□「你剛跟基隆女中那個分手,我看不出你有多痛苦。」
「別提這件事了。」
「你不能只靠逃避了事。」
「別提了,拜託。」
「好吧,那我只問一句,你老實講。」
「說吧。」
「你跟她上床過嗎?」
「這……」我一愣□「這個問題好沒道理。」
「上過沒有嘛?」
「沒有,只上過三壘。」
「真的嗎?」
「真的真的……」我有點煩了□「你夠了沒有?」
「夠了。」她笑道。隨即沈默了起來。
又過了片刻,她說道□「現在已經四點多了。」
「怎樣?」我問道。
「你不會不知道吧?」她微笑著問。
「不知道什麼?」我反問。此刻我雖然想打瞌睡,不過整體而言還算是清醒著的;
當然啦,腦筋已經有點打結了。跟她講話本來就累,今晚我又一直告訴自己要保持警
覺,是故此刻的我已經十分疲倦,不太能夠思考了。
「你難道覺得,我們會就這樣聊到早上嗎?」她笑嘻嘻地問。
「你說你有主意的……」我心理有點緊張,想了想又說□「我隨你啦,講吧!」
「凱子,」她看著我,眼神之中滿是莫名的光芒□「今天你一直很小心,對吧?」
「小心什麼?」我再度裝傻。
「小心我呀!你記得詩聖他們說的話吧?」
「你……」我小心地,仔仔細細地想了想,說道□「沒錯。不過說實話,我不太相
信那些說詞,至少等我自己證實過,我才會相信。」
「那你怎麼不採取行動呢?」
「等你先動手啊!」我笑道□「否則怎麼證實?」
「你不怕對不起阿玟嗎?」
「我有我的想法,」我說□「今天晚上不要提起她,算我拜託你。」
「凱子,」她看著我,緩緩地靠近了一些□「老實說,你是不是想要我?」
我吸了口長氣,沒有回答。
「我知道你的感覺的。」她說□「你自己也清楚,只要你愛的是她,其實你在她看
不到的地方出軌一下也無妨,是不是?」
我心跳加速,仍舊沒作聲。
「你想瞭解我,你想知道我是不是個變態,對不對?」
她更靠近了些,我發現自己已經頂到了床。
「你在等我,看看我是不是會動手,可是你一直在告訴你自己我不會。對吧?」
無路可退,我點了點頭。
「你已經忍了很久了,」她清楚分明地,語調柔和地說□「你花了太多精神在防範
我上面,你甚至連喝我調的酒都十分小心,所以你現在真的很累了。沒錯吧?」
「唔……」我努力發出了一點聲音。
「你也知道,只要你是清醒著的,我就沒有辦法把你怎麼樣。所以……」她伸手捧
住我的臉□
「不要忍了,來罷。我也等你好久了。」
此刻我心底深處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吶喊,要我別上她的當,要我把持住,不要在這
個關頭棄守。但是,當她的手指拂過我的下額的那一瞬間,我的防線終於崩潰了。我順
從地被她輕輕帶過去,在無法抗拒的誘惑下,她的雙唇毫不遲疑地吻起了我。她像一個
征服者,理所當然地讓她那濕潤的舌頭侵入我,佔據著這個屬於她的,完全為她控制的
局面。
我只感到一陣昏眩。
良久,她離開了我,跪在我的身前,對我說□
「你一直想要我,現在,這一切都是你的了。」
說完她便輕輕地卸下了披肩,脫去了束縛她一整個晚上的黑色連身短裙。她脫下了
黑色的網狀絲襪,只在一瞬間,身上就只剩下一件黑色的蕾絲襯衣了。
「我沒有穿內褲,也沒有帶胸罩,」她輕輕地說□「我早就準備好了。」
我眼前只見一片模糊。
她拉起了我的手,帶我撫摸起她的身體。我雙手顫抖,任她帶我探索著她的每一寸
肌膚。我感覺著她那滑嫩柔軟的雙峰,也感覺到她那已然挺起的乳頭,彷彿正在招喚著
我,要我不要遲疑地滋潤它們。
「閉上眼睛。」她柔和地吩咐。
我順從地閉上了早就重如鉛塊的眼皮。她帶著我,緩緩地走過了光滑的小腹,深入
她最神秘,最濕潤的地方。她拉住我的手指,在一陣顫抖間帶它進入了她的體內。火熱
的感覺整個地稍過我的指根,我感到那滑膩的、嬌紅的肌膚正吸吮著我,正迫不及待
地,毫不遲疑地向我追索著它期待中的飽足。
「留在裡頭,然後睡吧。」她帶著勝利的語調,輕喘著說□「你已經很累了。」
然而,此刻的我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 §在纏繞和虯結中 我們都是兄弟姊妹
我們既是陌生的 亦是熟稔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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