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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星火路之舞


  十一月二十五日。

  今天是週末,中午詩朗隊練習結束,我馬上去重慶南路吃中飯,隨即依約去北一 女,和雲表演那段「董周家」給她們班聽。

  這幾周事情很多,變化像山間陰晴一般地不定,一件又一件地接踵而至。首先是我 跟小憶有了裂痕,兩人雖然沒有吵架,但都知道對方中心有話沒說。上個月底去基隆後 我們就沒再見面,早上固定的空中約會也時有時無,端看我是否打過去而定。

  其實這樣也好,我心想。這個月來見面得少,正好在我和她之間製造了一點距離; 今早打電時反而更顯親近,比前些日子的對坐無言,反而更添幾分男女朋友的感覺。

  詩朗隊那邊是越練越緊了。令年比賽在一月十一日,距今天只剩一個月左右,時間 比去年少得多。要不是「念李白」比「海祭」容易,上次的亂象只怕又得演出續集。

  今年老烏龜沒來,一應帶隊事宜全由河馬和七字頭社長騷包陳負責。說實在也是奇 怪,龍吟詩社的社長總是那個調調□有點斯文、有點女性化,兼且帶點京劇花旦的味 道。去年小丁就是如此,今年騷包也不例外,每次集合時吼人的都不是社長,反倒是高 二、高三的學長們出力較多。像今年吧,第一部的集合狀況和秩序就是我在管;不過我 蹺隊的情況也算不上輕微,是故近來河馬一天到晚找我麻煩,真是怕他怕透了。

  「念李白」這首詩雖然是三首詩拼湊而成的,但仔細感受一番,可以說拼得實在不 錯。開頭先用高力士捧靴,李白卻失蹤破題,創造一種飄渺虛幻的氣氛;之後李白詩 成,黃河自詩句湧出,驚濤豪笑,萬里滔滔入海,一路傾洩而下的氣勢,直接帶出第三 段的側寫;詩仙飲酒而醉,一醉而狂,冠蓋京華的囂鬧,皆不及水晶絕句當然挑起的回 音;詩尾長安陷落,滿地傷兵難民,李白醉臥在胡馬羌馬交濺的節奏裡,把酒杯往空中 一扔,在詭綠的閃光中疾旋,在大鵬不驚,仙鶴未招的寂靜裡完成萬里歸程。整首詩完 全沒有點出李白的一言一語,但詩仙的狂傲,卻在週遭的事物中明顯浮現□現於力士的 怨憎,龍門的壯闊;現於楚狂的隱遁,而成在天下大亂之時的一醉不醒。以至人逝名 傳,止於永恆的傳說故鄉。

  今年高一人才濟濟,較之去年只有黃肥、臭屁和我還算夠力的場面,可算是盛極一 時。得天下英才,我們當學長的自然不亦樂乎地教之;加上高一演辯社的隊員不多,我 和希特勒更是樂於和他們親近。才一個多月,我們已經和小基基、徐胖、白鬼、阿暉等 人混得很熟了。比較起去年那些演辯社的老兄,反而數我們幾個玩得最愉快哩!

  十二月五日上台唱歌的日期越來越近,雖然我練功的情況還稱順利,心情卻越來越 見緊張。這兩天我有點累,不知道是感冒了還是怎地,喉嚨的狀況不太好。狗弟說這是 常事,不過你缺乏上台經驗,最好還是多休息。是故這個禮拜我晚上都乖乖待在家裡, 偶爾精神較好,才跟他們去練習。

  近來跟大家的感情是越來越好了,前天晚上小嘟和大姐喝醉吵架,我還居中調解了 半天。小嘟近來脾氣很差,常常動不動就發脾氣,我們之中他反而最聽我的話。據詩聖 說,小嘟幾乎跟我同時和女朋友分手,那一陣子他毒性大發,整天都以迷幻藥麻醉自 己,自從暑假跟我同病相憐半天之後,他才算恢復了正常生活。是故,詩聖歎道,我們 之中除了狗弟還算正常,大家幾乎可以像披頭一樣,組個「 椒軍曹寂寞之心俱樂部」 了。

  前天晚上氣氛真的很怪,除了大姐和小嘟不知為何吵得天昏地暗,狗弟更和森怪因 為酒量的問題爭得面紅耳赤。狗弟當天真的醉了,講話一塌糊塗不說,舌頭更短得令人 難以瞭解他在說什麼;森怪叫他別喝了,他則怒氣衝天地辯解說自己千杯不醉,一個不 知所云,一個不善辭令,吵起架來真的很搞笑。昨天午間靜息的時候,我甚至還將兩人 的對話寫入段子,搞出一段名為「醉鬼行令」的單口相聲,打算今晚講給大家聽,好好 糗他們一頓。

  我想著心事,穿過中午行人擾嚷的重慶南路,在總統府前紅磚道上默念著「董周 家」的段子,沒過一會兒就到了北一女大門口。

  雲早就等在那裡了,我隔著紅綠燈整了整衣冠,便大踏走走過去。她立刻迎上,微 笑著說□「呀!來了!大家都在等你哪!」

  「有多少人留下來?」我問。

  「全班差不多都在,」她笑道□「只有五六個去補習。」

  「這麼多啊?」我嚇了一跳,心想這不是快要五十人了嗎?不禁有點緊張,當下把 領帶鬆了鬆,她上下打量我一番,讚歎地道□

  「你們成功的新制服真好看。」

  「謝了,」我笑道□「我也覺得,這套制服真的蠻神氣的。」

  「呀!神氣不神氣,還是要看誰在穿!」她也笑道□「你穿起來蠻爆笑倒是真 的。」

  我對她作個鬼臉,兩人當下走進北一女校園。她向門房打聲招呼,我則把鬆開的領 帶再度拉上,心想這套制服得來不易,可別隨便穿歪了。

  成功換制服是今年轟動北市高中的大事。我們學校一改往昔「台北成功嶺」的古板 保守,在代聯會(班代表聯席會)把班聯會(班長聯席會)推翻後,大大實行校園民主 改革,放寬社團名額限制,開放訓導會議學生列席不說,更在代聯會的努力下,以學生 設計的式樣進行新校服的票選活動,制定出現在這一套白上衣,黑色打折褲,黑色細領 帶配上短西裝外套的制服。這項改革被全校同學奉為建校以來的最大德政,如今咱們走 在外頭,終於得以別於中正和建中的卡其服,而揚眉吐氣得多了。

  雲和守門的說過話,便和我並肩穿過操場,來到明德樓的高一教室。她們班在去年 薇那一班的正上方,這是我第三次到北一女來了。

  一進班上,半百個綠衣天使馬上開始笑鬧,我不禁面紅過耳,心想今天勢孤力單, 可能會被鬧得很慘。好在她們都是小高一,一聲聲「學長好!」聽在耳裡畢竟舒服。當 即在雲的介紹下,上台和大家道迎報家門。她們一聽我叫董子凱,馬上他媽的又凱子凱 子了;我心想你們少來這套,難道雲事前沒告訴你們在下的大名嗎?還搞出一副很好玩 的樣子,顯然故意的成份居多,於是便擺出一副很正經的德行,對她們授之以長幼尊 卑,說道鄙人虛長一歲,德行學問固然不足作為表率,但大家也當敬老尊賢,不叫學長 罷,也當退一步,抱拳恭敬地以「大哥」相稱。如此當不負傳統儒家精神,得以創造一 個富而好禮的社會。上承五四精神,下造中國人的廿一世紀云云。

  也許是我的德行實在無法令人聯想到周公孔子吧?此話才說,她們就笑成一堆。其 中有一個高個子還站起來,退步抱拳,以「小學弟」尊稱本人。雲在一旁解釋道這人國 中重考一年,高中又掛了一年,就年齡只怕比您老大上十次月圓有餘,於是我只得苦笑 回揖,敬此屢敗屢戰的仁兄為「老學姐」,直到大家都心滿意足之後,才在班長的一聲 令下,上台表演「董周家」,打個把式規矩獻藝。

  下台之後大家叫好不絕,三三兩兩地要求安可。雲面有難色,對姐妹們解釋本領有 限,只會一招;大家隨即把矛頭改向,要我一人扮兩角。我心想你們真沒學問,難道沒 聽過「說學逗唱兩角易,裝逗翻捧單口難」嗎?當下再度披掛上陣,說起今晚本就打算 開講的「醉鬼行令」。

  她們見我竟然還有一手,不禁采聲雷動,再度報以熱情;我心中暗爽,一本正經地 照本宣科,乍捧乍逗,忽穿旁白,就像真的上大場面一般地賣力演出。

  十二月十五日,第一次身為「小雁」的貝斯手,在月光和狗演出。

  站在舞台上,我彷彿聽見自己的聲音由麥克風傳出,在光華和色彩中飄蕩。聚光燈 再度亮起,於眼前閃出一輪又一輪的金色光圈,和週遭旋舞的天地相伴而轉,在鼓音琴 韻中飄然飛昇,穿過成千上百專注的神情,化為手中精確而狂野的力量,透出無窮的吸 力,震出不止的餘響,在瘋狂的應和中悠然不絕。

  樂曲終結,一陣瘋狂的掌聲傳來。我和大姐對望一眼,在微笑中走下舞台。又是一 輪歡呼和掌聲。

  「呼!好累!」聲音仍在顫抖,我伸手抹了抹額角的汗,和大夥兒在吧台坐下。狗 弟說□

  「老兄,有你的!今天表演夠看喔!」

  「謝了。」我喘著氣,對他微笑道□「多謝你幫忙。剛才要不是你故意把單音挑出 來,我只怕已經走調了!他媽的,真的是太緊張了。」

  「好說。」他笑道,拍了我一把。酒保帥哥走過來。

  「我們的新人主唱,要喝什麼?」

  「嗯……」我想了想□「長島冰茶好了。」

  帥哥一愣,和詩聖對了一眼,奇道□「咦?真的被你猜中了!」

  「我說嘛!」詩聖一把就搭住我,笑道□「我最瞭解他了……哇!他媽的,你真濕 哪!」說著把手一抽□「沒出息,流這麼多汗!」

  「人家認真啊!」大姐呵呵一笑□「哪像你,才來沒兩天就退隊了。」

  「他也待過小雁?」我問大姐。她笑道□「當然啦!當時他帶阿薇來這裡混,我們 幾個就找過他。這小子沒用,跟你比遜斃了!後來我們把踢他出去,才換阿薇的。」

  「喂喂喂!」詩聖急忙解釋□「是我自己不干的吧?你算老幾?這不是胡扯嗎?」

  「你少來!」狗弟笑道□「那天大姐開罵,你翻桌子走人,大姐才叫你滾的對 吧?」

  「放屁!」詩聖罵道□「你這醉鬼,別在凱子面前虧我。小心我揍人!」

  「你揍我吧!」狗弟大笑。小嘟湊上來□

  「我也皮癢哩!哈哈!」

  詩聖哭笑不得,問森怪道□「你倒說說看,我該不該揍他媽的這些白癡?」

  「該。」森怪微微一笑□「算我一份。」

  「你幫誰啊?」狗弟小嘟齊道。詩聖面有得色。孰料森怪又道□

  「你們搞錯了。」說著往他們身後一站□「我是說我也想被揍。」

  眾人登時放聲大笑。詩聖惱羞成怒地哼了哼。忽見帥哥酒保還在看熱鬧,怒道□

  「你還站在這裡幹嘛?他媽的去弄喝的!」

  「是是是!」帥哥酒保一笑,轉身欲走。我叫住了他。

  「等等,老兄貴姓大名?」

  「陳火順,叫我順子就行。」他說。

  「是,順子,」我對他說□「以後我下台,就麻煩你幫我弄一杯長島冰茶……」我 頓了頓□「就跟阿薇一樣的。」

  下台之後,她們也逐漸散伙了,最後只剩七八個同學,雲和我坐在空蕩的教室裡。

  雲和那一票交情不錯,那幾個也蠻阿莎力的,跟她們聊天沒什麼壓力。眾人說得很 來勁,其中一位還一直牽紅線,想把我跟雲拉在一起。無論我表示多少次自己是死會, 她卻都像沒聽見一般,暗示明講地說個不停,似乎是她在搞對像一樣。

  雲從頭到尾都沒說什麼,每當她那個同學在說那些別有所指的話,她就抬頭望著天 空,瞧著窗外發愣。我心知這種事情多說無益,三兩下把話頭帶開;那個傢伙似乎知道 我在躲避,七搞八搞又把主題拉回。倘若這是一場棋局,那可真是說得上寸土必爭,難 解難分。

  其他人似乎也發現我們的內容為何,不一會兒紛紛加入戰團,這個問我戀愛史,那 個打聽我對雲的觀感;我則見招拆招,回答一些難以索解的話試圖矇混過關。

  豈料,當某人問了一個問題之後,我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她問的是□你喜歡我們北一女的學生嗎?

  我喜不喜歡北一女的學生?這個問題怎麼回答?小玫?薇?我喜不喜歡北一女的學 生啊?

  凱子,你為什麼跟小憶變淡了?別拿什麼沒話可說當藉口,你不是很喜歡別人安安 靜靜地聽你說話嗎?近來自己心情複雜,你也知道這只是個過渡期吧?你不滿意的是什 麼?安靜的笑容,還是基隆女中蘇格蘭裙?

  你為什麼特別偏心演講社?九月十六日的表演,你是不是故意把她們的過場詞寫得 特別好哪?上次黃孝慈和陳小蕙有爭執,你都在幫誰說話?還有,你連成功的校慶都不 去,為什麼最近老是期待十二月十二日?

  你最近為什麼不再坐○南上學,而改搭儘是北一女同學的二三六呢?二三六又不到 成功,你那麼累幹嘛?別說什麼換車太煩,那是個像樣的理由嗎?

  凱子,你最近為什麼不背成功的新書包,老愛背那個帆布的破爛書包?那不是和新 制服不配嗎?還有,你新買的墊板是什麼顏色?前兩天你買的襯衫,又是什麼顏色?

  哈哈!它們全都是綠色的!你幹嘛?綠色不傷眼是不是?你說啊!你喜不喜歡北一 女的學生?你敢說不喜歡嗎?是哪個傢伙在跟鄭巧怡要下學期社團聯展的票,只為看那 一票身穿綠衫的女孩?你說啊!說啊!你說個理由出來,為什麼當天約人看電影,你不 去中山約,不去景美約,偏偏去北一女約?你倒說說看哪!你喜不喜歡她們北一女的學 生啊?

  我嗯了好久,又想上一想□「唔……你們北一女是很好啦。不過……不過談戀愛 嘛,學校不是重點對不對……?」勉強地笑了笑,我說□

  「來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接連數日,我每天晚上都在月光和狗中和「小雁」兄弟們盡情地表演。通過一場又 一場的演出,隨著燦爛迴旋的七彩燈光以及強勁擊打的熱門旋律,我發覺自己也有了一 些改變。我真真切切地感到,這裡已經逐漸接納了我,他們已然在無形中將我視為一個 屬於這裡的、不可或缺的一員了。我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從以往的高中生活中剝離了出 來,除了每天或多或少地會去一下成功,意思意思地表是自己還是個高中生之外,我的 心思、活動、甚至每一個清醒的時分,都無法獨立於小雁,或者說月光和狗之外。

  不過,雖然如此,我還是感覺到自己有一件事情要去做。否則,我跟他們之間的隔 閡,仍然無法解開。而且,這件事將大大改變自己以後的生活方式——甚至命運——只 是直到此刻,我還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事情。

  十二月十九日。

  天色微微亮了起來,這是今夜最後一刻了。大姐負著雙手,背向大門站著。我走上 前去,拍了她一把。

  「嗨!你怎麼啦?」

  她看了我一眼□「沒事。」說著又轉過頭去。

  「別悶著嘛!」我又說□「有心事說給我聽不成嗎?」

  她沒再回答,只逕自望著天空。

  適才順子依例把長島冰茶送過來,詩聖問我近來還有沒有在想念薇。我說想是想, 那又有什辦法?又道你不要太耽心,我最近想開多了,該我的終會回來,不該我的,再 努力也沒什麼用。我會等她,無論多久,我都會一如以往地愛著她的。

  詩聖歎了口氣,說道他自己就是這點比不上我,能為一個人癡得像前一陣子那樣, 也難怪人家會看上你了。他說當時薇曾問過他一句話□「要是將來我回來了,我們能跟 原來一樣嗎?」詩聖說不行,因為天下沒有一模一樣的愛情,只要我們遇上別的事,就 會逐漸改變自己,到時候即使重新開始,也只是在跟回憶交往罷了。

  他歎道你就不同,只要心中對她仍有一絲希望,無論怎樣,都能堅持著當時的心 態。此外,你更利用任何一個機會去把時光抓住,盡力使自己永遠深愛著人家;讓自己 永遠是那個樣子,永遠拒絕任何足以影響自己的誘惑。只是一心一意地等著,期待她回 來的那一天到來。

  說到這裡,狗弟忽然陰陰地說那可不見得,他不是交了一個新的女朋友了嗎?再說 他現在又跟大姐住在一起,這種誇張的改變,只怕在場眾人都要瞠乎其後,甘拜下風。 詩聖聞言不大高興,兩人吵了一會兒。狗弟道你和凱子都差不多,追上人家,又不知好 好珍惜;詩聖反唇相譏,說道你追不上就追不上,在這裡吃乾醋有什麼出息?兩人越說 越僵,差點還動起手來。

  我等了片刻,忽然大吼一聲,把兩人全都叫住。對狗弟說□

  「老哥,我不知道你原來也喜歡她。」

  「現在你知道了,」他道□「怎樣?」

  「我很抱歉,」我正色道□「你說得對,我沒有好好珍惜她,這是我不對;你說得 一點也沒錯,我怕寂寞,所以才去跟小憶在一起。我承認自己是廢人。」

  「你……」狗弟一怔,我又說□

  「她是個很特別的女孩。但是,要不是有了詩聖和你們大家,我想她不會這麼特 別。對嗎?」

  「對!」森怪接口□「狗弟教人家彈吉他,她連颱風都是學你的。你的功勞最 大。」

  「對啦!」我雙手一拍□「我就覺得她唱歌的樣子很像你。狗弟,我真的很感謝 你,你心中喜歡她,當時我在鬱悶,你卻最用心地安慰我。我享受著你們帶給她的改 變,卻害她離開了你們;我不但沒有為此作出任何補償,更一直要大家來安慰我。我承 認這是我他媽的沒用,我對不起大家……」我頓了頓□「我也對不起薇,還有大姐。」

  「凱子……」

  「狗弟,」我伸出手,微笑道□「還是兄弟吧?我都認錯了,難道要我擺桌嗎?」

  他咬著下唇,用力握起我的手□「凱子……我他媽神經病發作,你別介意……」

  「你說什麼了?」我笑道□「我聽不懂。」

  「他說他欠扁。」小嘟笑著拉住狗弟脖子□「我們來修理他!」說著詩聖也敲起他 的頭。

  狗弟抱頭笑道□「凱子,兄弟被揍……啊唷!你見死不救嗎……」

  「兄弟揍兄弟,」我大笑道□「不敢救哪!哈哈!」

  大家當下鬧成一團,森怪對我一笑□「有你的,真是凱子!」

  我看了他一眼,他突然又道□「大姐呢?」

  我四下一瞧,大姐已然不見了。森怪古古怪怪地一笑,俯身在我耳邊悄聲道□

  「她心情不好,從大門那邊出去了。你快去找她,只有你勸才有用。」

  「為什麼?」

  「去就知道。」他推我一把□「快去。」

  「你到底怎麼啦?」我見大姐神情凝重,又問了一句。

  「你下去吧,」她說□「別管閒事。」

  「大姐,你不是說我們是一體的嗎?」我又道□「你可以安慰我,我就不能關心你 嗎?」

  聞言她難過地笑了笑□「森怪要你上來的?」

  「是,」我一愣□「你怎麼知道?」

  「嘿!只有他才知道我在想什麼……」她頓了頓,又道□

  「你先回去,我馬上就回來。叫森怪少管閒事,這件事他什麼都不懂。」

  「我不回去。」我堅持道□「大姐,我一定要知道。」

  她又看了我一眼,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大姐……」我道□「別這樣。」

  她緩緩地轉過頭去,半晌後終於道□「好吧,我說。」說著歎了口氣□

  「凱子,我有告訴過你……我跟阿薇互相影響得很深吧?」

  「有,怎樣?」

  「你覺我跟她比起來怎樣?」

  「這……」我一愣□「為什麼?」

  「你先說說看。」

  「你……」我皺起眉頭,想了一想,心中忽然浮起一股奇怪的感覺,於是問道□

  「大姐,你談過戀愛嗎?」

  她震了一下□「你問這個幹嘛?」

  「有沒有嘛!」我追問。

  「你……呃……」她臉色一沈□「誰肯跟一個婊子談戀愛?」

  我心中一緊,牽住她的手。她又道□

  「你在想什麼?」

  我吸了口氣,緩緩地說□「大姐,你跟薇完全不同,沒什麼好比的。」

  「然後呢?」她眉心皺得更深。

  「所以不要怕,」我說□「想追誰就去追,你很好的。」

  「唉!」她長歎一聲□「你比阿薇還厲害!」

  「我猜對了嗎?」

  她點了點頭,看了我一眼。

  「不行的,他不會愛我的。」

  「為什麼?」

  「反正不會就是了。」

  「是嗎?」我淺淺一笑□「為什麼不去問人家看看?你不試試怎麼知道。」

  「我……我不敢……」她低下頭□「他一定會拒絕的,而且,我……」

  「而且,」我伸手拉住她的肩膀□「你還怕對不起好朋友。」

  「什麼!」她吃了一驚,連退數步□「你……」

  「大姐,我不會拒絕的。」我微笑著伸出雙手□「而且,薇也不會介意的。」

  她訝異地望著我,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笑道□「如何?我說得對 嗎?」

  「凱子……是森怪說的?」

  「不,他沒說。」我道□「你的表情很明顯,我自己猜到的。」

  「你……你……」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我不能……要是阿薇……」

  「她不會怪你的,」我道□「她永遠不會怪你的。」

  「不,我不能!」她急得流下眼淚□「你騙我!阿薇一定會介意的!你……你只是 想安慰我,你不會喜歡我的……」

  「我喜歡你。」我輕輕地說□「大姐,你改變了我,我和以前不同了;把眼淚擦一 擦,做我的情人吧!這沒什麼好難過的。我是真的喜歡你。」

  「那……阿薇要是……要是她介意怎麼辦?」她耽心地道□

  「還有,她說過要回來的。」

  「她不介意,」我道□「這是她親口說的。」

  「什麼?你們談過了?」

  「沒有。」我走上前去,對她說□「她要人傳話給我,『好好照顧玟』,之外什麼 都沒說。」我看著她的雙眼□

  「這就夠了。」

  「那……你們之間怎麼辦?」她表情奇異地問。我歎了口氣□

  「不怎麼辦。她回加拿大了。」

  「什麼?」她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

  十二月十二日我去北一女校慶。那天爬牆出校時忽然想起以前跟薇蹺課的事,一時 無法克制自己,心想管她身邊是不是有個花癡,我今天一定要見到她,我要在失去聯絡 了整個秋天之後,再見她一面,告訴她我有多想她。

  到北一女時我反而耽心了。我怕見到花癡站在她身邊的樣子,也怕見到她那微帶憂 傷的表情。穿過操場周圍滿是啦啦隊的人潮,我心中一陣又一陣地為難。但是,隨即我 就下定了決心;因為,不自覺地,我已站在她們班門口了。

  「喂!成功帥哥!找誰……」一個聲音傳出,忽然停了下來。我轉頭一瞧,是那個 罵過我一頓的趙子琪。只見她愣了愣,隨即冷冷地道□「你來幹什麼?」

  「找薇。」我道□「麻煩你叫她出來。」

  「哈哈!叫她出來?好啊!」她狂笑,把手一伸□「拿錢來!」

  「什麼錢?」我眉頭一皺。

  「機票錢!」她微帶怒意地道□「你連人家回加拿大了都不知道,對不對?」

  「什麼?」我嚇了一跳□「你……你別開玩笑。」

  「誰愛跟你開玩笑?」她瞪眼道□「上次叫你把她追回來,你做了沒有?」

  「做了,」我道□「她說再等一陣子。」

  「然後呢?」她繼續審問□「你就沒再聯絡了,對不對?」

  我點點頭。她道□「你這人可有多笨哪?大好機會放著不要!人家跟花癡分手你知 道嗎?」

  我搖搖頭。她接著道□「反正就這樣,她辦了休學,回加拿大去了。」

  「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上個禮拜!」她陰陰地笑了笑□「怎樣?後悔了吧?」

  「那花癡呢?」

  「他快樂得很!」趙子琪狠狠地道□「操他媽!我是你,就好好揍他一頓!」

  「她……她怎麼沒對我們說?」大姐低下了頭,黯然道□「難道她……」

  「沒錯,我也是這麼想。」我道□「她知道我們的事,她希望我們在一起。」

  「凱子……」大姐抬起頭□「我很害怕……」

  「你怕什麼?」我問。她說□「我有不祥的預感……我們不該在一起的……」

  「大姐……」我頓了頓□「我可以直接叫你玟嗎?」

  她點點頭。我伸手把她抱在懷裡,輕輕地道□「玟,我不知道你在怕什麼,但是別 忘了,天下沒有一模一樣……呃……那是不同的就是了。再說,薇比我更早認識你,她 知道我們在一起不會有問題的,這你也清楚的不是?」我想了想□

  「你太倦,我也太倦了,我們都該休息一下,對不對?」

  「嗯。」她輕輕地應了一聲,半晌後道□「要是她回來了,你會不會把我丟掉?」

  「不會。」我說□「我不知道這種感覺該怎麼形容,反正我既不會對不起你,也不 覺得自己會對不起她。但是,既然我要跟你在一起,我就不會把你丟掉。」

  「凱……」她看著我,又流下了淚□「你對我真好。」

  我微笑不語。她忽然說□

  「凱,你在乎我是個……是個婊子嗎?」

  「你再說這個我就要生氣了。」我正色道□

  「你為什麼要這麼想?那是你願意的嗎?你現在有這樣嗎?你是我們老大,也是我 的情人,誰敢說你這個,我跟他拚命去!」

  她淚流得更多了、更多了,再也忍耐不住,當下放聲大哭起來。我輕輕地抱著她, 讓她在我懷裡發洩著多年來的委屈。天亮了,穿過馬路對面的高樓大廈,一道金光正照 在我們身邊;照著她,照著我,照著這個宿醉剛醒的台北。

  不知不覺間,詩聖他們已經站在四周;他們看著我倆,每個人臉上都露著淺淺的笑 意。狗弟背著手,瞇著眼睛看著我;詩聖和小嘟靠在一起,對望著會意的眼神;森怪看 著天,不知在想些什麼。

  又是個淚流剛止的黎明,我心想。

  十二月二十一日。晚上十一點四十五分。

  後台準備室零散傳出調音的聲響,離上台唱歌還差半小時左右。小嘟踩著節拍,一 邊和站在一旁的詩聖打屁。說實在我蠻佩服他的,為什麼一個人能聽著嚕囌,卻還有餘 力打著四五個鼓的節奏?而且,鼓在外頭,他根本是靠想像在打。

  森怪坐在牆角嚼口香糖,臉上一副萬變不驚的德行,似乎入定的老僧,無論狗弟在 一旁走來走去,滿嘴胡說八道些什麼,他都全然不為所動。狗弟也真是的,雖說今晚的 表演很重要,他也不用緊張成這樣吧?再說主奏的角色這麼吃重,他再不鎮定下來,待 會兒豈不是真的會出問題嗎?瞧他喝得醉醺醺地,真是太沒種了。

  玟坐在我身邊,正和我說著樂團成立的經過。她說當時小嘟和狗弟在五專弄了一個 實驗樂團,成員除了兩人,還有一個外「雞頭」的兄弟;後來狗弟三大過退學,雞頭就 在校內另外找了位「桑尼」,以及另一個好像叫趙韻仙還是什麼的重組樂團,取名「大 雁」。

  狗弟在外頭混了半年,認識了森怪和「龜毛」等一堆哥們,自己也弄了個二重唱; 不知為何,他的團也是小鳥一支,名叫「南雁」。後來和小嘟說起,兩人就有合併之 意,只是一個在學校唱,另一個在民歌餐廳,一時還拉不到一塊兒;加上角色分配擺不 平,結果還是沒搞定。

  玟當時認識詩聖,這也不必瞞,詩聖是她的老主雇。之後薇跟詩聖在一起,她要他 想法子把玟弄出來;詩聖也是有辦法,七搞八搞地運用道上關係,還真的給他成功了。 薇和玟當時結拜姐妹,兩人也在民歌餐廳,加上詩聖一個叫「賽金花」的女兄弟合組三 重唱。當然啦,她們也因此結識了「南雁」的狗弟和龜毛。

  幾方人馬一湊和,大夥兒決定要搞個小事業,當下由眾人中最有關係的詩聖和桑尼 奔走,加上另外八人合資,真的弄出這間名叫「月光和狗」的地下舞廳。一時道上兄弟 雲集,這裡成了英雄聚會的要衝重鎮。

  「月光和狗」有人、有錢、有關係、加上三個樂團的駐唱,原本是最完美的組合。 但一來桑尼和狗弟一直有心結(聽說在五專時兩人就大打出手過);二來薇和趙韻仙原 本就認識,兩人互相看不慣對方的德行;三來小嘟和龜毛同行相忌,互相指謫對方鼓技 太遜的積怨;四來賽金花、雞頭都對詩聖太過海派,老是使收入出現紅字的作風無法苟 同,以致眾人大吵數次,最後不得不分道揚鑣,桑尼帶走雞頭、龜毛和賽金花,另外又 弄了一個叫「紅太陽」的PUB,沿用「大雁」之名和「月光和狗」打對台。

  趙韻仙則不受任何一方節制,遊走兩地,反而自在得多。聽說這個女人十分先進, 除了森怪,原本九大天王的每一個男人都跟她有一腿;薇和詩聖的分手,似乎也跟這件 事有關。當然,玟和趙韻仙的梁子就是這麼結下的。

  至於今晚的「重要表演」,就是「紅太陽」的「大雁」和「月光和狗」的「小雁」 在分手之後的頭一次正面比試。玟說詩聖和桑尼前一陣子已經和解,為了表示友善,兩 方人馬決定各去對方老巢玩一晚,瞧瞧老弟兄近來功力進步得如何。此舉乍看親善,實 則充滿火拚意味;是故今晚我們大家都十分緊張,心想再怎麼樣不能輸給「大雁」,定 要來一場恐怖超強的表演,讓他們夾著尾巴溜跑,以便保住「月光和狗」的金字招牌, 獨領風騷,江湖稱霸。

  玟自信而堅決地說,原本「小雁」的主唱是薇跟自己,兩個女人雖然別具特色,但 就氣勢上卻不及對方的強而有力;再說桑尼、雞頭的組合原本就強,龜毛在「南雁」時 代又隱隱超前於森怪,他們的實力更是不容小覷。如今我一加入,情況卻大大改觀□首 先,我的音高而軟,腹音也受過正式訓練,和十人的玩票性質全然不同;其次,男女對 唱的歌路一加入,反而比對方更有選擇空間;第三,我帶來的民謠曲風是他們全都外行 的領域,如今我們可放可收,不再局限於搖滾;最後,她開心地說,你的形象最好,一 眾男人裡頭,就數凱子有清純可愛的特性(聞言我倆大笑不止)。是故,只要今晚我穩 住,我們以小雁克大雁,將是可以預見的。

  十二點五分。

  玟拿起包包,掏出迷幻藥正要吃,我一把就拉住了她。

  「今晚情況不同,」我道□「你別嗑了吧?」

  「不行,」她歎道□「不嗑藥,我上不了台。」

  「為什麼?」

  「放不開,」她說□「我每次上台,就覺得……覺得大家在看我……」

  「那又怎樣?」我奇道□「你在台上,人家當然會看你啊!」

  「不……」她低下頭□「我覺得他們都知道我以前……以前的事。」

  我心想原來如此,難怪她一上台就必須嗑藥。於是安慰道□「英雄不怕出身低。別 說人家又不見得知道,就算知道了,誰又來笑話你呢?想開點嘛!」

  「不……」她恨恨地道□「那個趙韻仙就說過……」

  「說過什麼?」

  「算了,別問了。」

  「她說過什麼?」

  「她說我……」她頓了頓,忽然大聲道□「她說我是婊子!你聽見了沒?她說的是 □婊!子!」

  我們大家都是一愣。眾人走到她身邊,七嘴八舌地安慰她。森怪拍我一把,搖頭示 意,要我別再要說了。只見大姐安靜了下來,對大家點點頭,說道□

  「沒事了,歹勢,你們快準備吧。」

  「你別理那些屁話不就得了?」詩聖不太爽□「那個女人才是臭婊子,管他娘的說 什麼屁,她比起你來差遠了。」

  「是啊!」小嘟拿起鼓棒,互相一擊□「大姐你多夠意思,趙韻仙她玩一個甩一 個,我他媽到現在還在干!別理她就行了。」

  「你呀!」狗弟推了他一把□「少來了!上次你在哭什麼?」

  「你少說兩句可不可以?」小嘟滿臉通紅,和他三句兩句鬥起了嘴。詩聖分開他 們,怒道□

  「喂喂喂!你們在幹什麼?他媽的沒幾分鐘就要上台,吵這種無聊事幹嘛?統統給 我閉嘴!」

  還是詩聖夠力,他一吼,兩人立刻安靜下來。我想上片刻,對玟說□

  「你別不高興了,好嗎?」

  她點點頭,抱著我說□「凱,我不嗑了,謝謝你。」

  「不,你還是照老習慣吧!」我搖搖頭□「省得等一下不適應。」

  「對,」森怪接口□「一下子不嗑,太怪了。」

  她看著大家,我們五人都點了點頭,於是她又取出藥丸。小嘟說□

  「大姐,我去倒水。」

  「倒兩杯。」我道。

  「什麼?」小嘟詩聖狗弟齊道。森怪眉頭一皺□

  「你也要試?」

  我還沒講話,詩聖就大搖其頭,連聲道□「凱子,別意氣用事,你乖一點。」

  「對對對……」狗弟也說□「你不習慣,上台可能會出毛病,我看還是算了吧!」

  玟看著我,一臉不解。我等他們都不再嚕囌,才慢慢地道□

  「怎樣?不可以嗎?」

  「不可以,」詩聖道□「試上了,就戒不掉。」

  「你無法想像那種效果,」小嘟說□「待會你就慘啦!」

  「對,為大局著想,你不許碰。」森怪說。

  「那你怎麼說?」我問玟,她也點點頭。

  「你們都錯了。」我微微一笑□「我不是想跟小嘟一樣用迷幻藥麻醉自己,而是要 陪你們大姐。我知道這一碰就完了,但是,為了她,我甘心。」

  「你們想想,我既然可以克服從薇離開我開始的那麼多事情,戒毒又算得什麼?再 說,你們忍心讓大姐一直這樣沈迷在陰影裡麼?還有小嘟也是……詩聖,你也有份。要 糊塗,我們一起糊塗,要戒,我們一起戒!」

  大夥兒都是一愣,我打個哈哈,又道□「說實話我也真的很想試試解脫的感覺,你 們可以感覺到的,我也希望感覺得到。自從我加入你們以來,雖然大家都對我很好,但 我又不白癡,其實我們沒有那麼近,對不對?所以,這一次就依我的吧!你們應該相信 我,只要我們是一體的,我就不會輸給紅太陽他們。讓我把自己燒一燒,跟你們溶在一 起,好不好?」我笑道□

  「真的,要糊塗,要清楚,不管要幹什麼,我們都在一起!好不好?」

  一時準備室內沒有一點聲音。眾人面面相覷,似乎完全沒料到我會說這番話。

  良久,玟驀地放聲大哭,詩聖卻忽然哈哈大笑;森怪把手搭在狗弟肩上,滿臉都是 無聲的笑意;狗弟抱吉他,叮叮咚咚地胡奏一通。

  小嘟笑笑地站在原地望著我。詩聖搶過鼓棒,在他腦袋上就是一記□

  「死胖子!你還站在這裡幹嘛?」

  小嘟一笑,出去倒了兩杯水。

  我服下了藥,到隔壁更衣室換衣服,詩聖跟了過來。

  「凱子,沒問題吧?」他關心地問。

  「還沒發作,」我強笑說□「現在好像還好。」

  「保重了。」他正經地說□「待會兒要是撐不住,可不要太勉強。」

  「放心,我自有分寸。」我一笑,綁上馬靴的鞋帶,又問道□

  「對了,剛才你們說的那個趙韻仙,待會兒會來嗎?」

  「她已經來了,」詩聖臉色一沈□「你問這個幹嘛?」

  「我想知道多一點有關她的事。」我道□「你可以說說嗎?」

  詩聖愣了愣,隨即露出一副十分複雜的表情。歎道□「唉!一言難盡。」

  「據說……」我緩緩地道□「她跟你有一腿?是不是?」

  詩聖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的?」

  「順子講的。」我說□「還有狗弟,小嘟,都跟她上過床。這沒錯吧?」

  「唔……沒錯……」詩聖結結巴巴地道□「他媽的順子……他怎麼什麼都告訴 你!」

  「別怪他,」我一笑□「我們不是一體的嗎?」

  詩聖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喂,」我又道□「我問你一件事,你可得老老實實回答我。」

  「你說。」

  「你跟她上床的時候,」我問道□「你還跟薇在一起嗎?」

  他長歎一聲,又點了點頭。

  「這就是你和她分手的理由?」

  詩聖臉色通紅,急忙解釋□「喂喂喂!這裡頭大有文章,沒你想得那麼簡單!別亂 猜!」

  「我沒有猜,」我道□「就是在問你。」

  他頓了頓,咬了咬牙□「好吧,待會兒你下台來找我,我叫小嘟和狗弟一起跟你 講。」

  「有這麼複雜?」

  他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好像在說□「比你想的,只怕複雜得多咧!」於是又小聲道 □

  「還有,千萬別給大姊聽到。否則我們都慘了……」

  「為什麼?」

  「你小心點就對了。」他不回答,拍了我一把□「走吧!你要上台了。」

  火焰,終於在當夜瘋狂燒起。

  第一聲大鼓擊出時四周就炸了起來,聚光燈「嘩!」地一聲爆裂,玻璃碎片漫空旋 舞,一盞又一盞被攻破的七彩旋燈,在屋頂牆緣發了狂。

  天花板塌了,火苗猛然騰空而起。聚光燈筆直地射出一道寬闊的光束,直上夜空如 長虹般地奔去。烈焰緊追在旁,順著光束點燃兩排又整齊又壯觀的路燈,晃似在萬籟俱 寂中劃出一條通天之路,指引我走向尋仙的樓梯,一級又一級地踏火而上。

  這把火吞噬著我,釋放我心中長久以來的鬱積;讓我沙啞,讓我瘋狂,讓我徹徹底 底地在星光中分裂,而於火焰中凍結。神秘的力量霍然湧出,排山倒海地撲向光芒中的 通天之路,直上神奇幻妙的蒼穹,於夜空中爆出一圈又一圈的煙火光幕,照亮幽暗的人 界,與星空一齊永恆,伴大地而不朽。

  剎那之間,我落上了地面。

  站在總統府前的紅磚道上,當著橙黃的路燈,我悄悄現身於沈睡中的台北街頭。四 下泛著夜霧,遠方傳來深夜靜滯的聲音。我聞著夜的氣味,撫摸著夜的蒼茫。我知道這 不是夢,自己的的確確站在重慶南路上。

  太靜了,我心想。伸手一劃,一排筆直如站崗憲兵的路燈霎時爆炸,乒乒乓乓地巨 響一過,登時燃起整條路的大火。太靜了,我心想。雙手一分,星空立刻應訊而動,順 著天體軌道的安排開始運轉,隨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到萬點星空化成千道長曳的 光線。

  地上是延燒的大火,天際是疾轉的光線,這一夜,再也不會靜了。

  哈哈!我自由了!我將不再迷惘,這一夜燃起漫天的光芒,燒過四散的奇景,在每 一個海風狂嘯的巨響發生之際,我終於在星火之路中重生。-- §在纏繞和虯結中 我 們都是兄弟姊妹 我們既是陌生的 亦是熟稔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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