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雲台書屋>>現代文學>>胡玥>>危機四伏

雲台書屋

第十四章

1


  師永正和葉千山從省城匯報完回到古城後向王文君局長詳細進行了匯報,根據高廳長的指示,經請示市委書記臧天意,決定將陳默從軍分區招待所轉到古城看守所的監所裡,從攻勢上對陳默進行加壓。

  師永正和葉千山親自來到看守所,對看守所安排的22號監房進行了細緻的檢查,並從其他號裡選擇6名已決犯,3名問題不太嚴重的收審犯先於陳默調到22號監房。晚10點,陳默被送入,規定由所長親自管,其他民警一律不許過問,不許接觸,且專門配了各種塑料餐具,號內的9名犯人分三班,每班4小時輪流值班。

  星期一,也就是師永正和葉千山回到古城的第二天,公安部從全國調集的13名刑偵技術專家全部抵達古城。

  葉千山領著足跡專家看了看原來取過的石膏模型,又領著到印在水泥路面上的梅花鞋底足跡現場實地看了看。葉千山告訴專家:「這雙梅花鞋底足跡的旅遊鞋我們下功夫查找過,挺遺憾,商店的售貨員對買鞋的人實在沒什麼印象,恐怕陳默也早把鞋子銷毀了……」

  足跡專家岑樹嶺說:「隨便什麼鞋子都行,你把他常穿的鞋子給我找一雙,另外,我要取一次陳默赤腳的足跡……」

  葉千山披岑樹嶺的吩咐,讓看守所長在監號前邊堆了一小堆沙子,足跡專家一行隨葉千山來到看守所。董所長打開監號門,葉千山站在門口看著陳默走出來,他和顏悅色地對陳默說:「陳默,公安部的足跡專家們都來了,你要好好配合,是不是你幹的,今天,就徹底替你澄清了!」

  葉千山和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想到陳默竟跺著腳大聲地悲哭嚎叫起來:「我冤枉呀,我冤枉!你們要給我做主呵。你們說是為我來澄清的嗎?那好,我配合,你們說讓我咋做,我就咋做……」

  陳默大滿大滴的淚在臉頰上滾落著,那悲鳴撼動了葉千山,有那麼一瞬,葉千山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殘忍地冤枉了自己的一位好同志。然而當宋長忠、孫貴清、林天歌的面影—一閃過時,理智又碾平了一時迭起的那一絲複雜的情感。他拍拍陳默的肩膀說:「是你,跑不了你。不是你賴不上你,男子漢,哭什麼!

  來,脫了鞋在沙裡踩幾個腳印!「

  陳默擤了一把鼻涕,用手背將淚一抹,發狠地說:「我踩!我踩!告訴你千山,我真是冤枉呵!」

  陳默在沙子裡踩完腳印,臨進監所時,轉身問葉千山:「千山,能不能讓我見見我媳婦?」

  葉千山想了想說:「這樣吧,我請示一下領導,領導要是同意了,我盡快給你安排!」

  「那我謝謝你了!」陳默的嘴巴在茂密的鬍鬚裡蠕動著……

  葉千山本想說點什麼,只聽陳默又說:「千山,你能不能讓我給我朋友關軍打個電話,我想讓他幫我家安個防盜門,我不在家我真怕我媳婦她們娘倆在家遇壞人報復再有什麼不測和閃失……」

  葉千山對陳默的這一要求沒再拒絕,他和看守所長一同押著陳默來到值班室打了電話。陳默再一次略顯感激地對葉千山連說謝謝。

  周紅在葉千山、夏小琦和黃沙的陪同下來到了看守所。周紅接到的最初的通知是大老郭打過來的,說陳默去北京出差了。

  在刑偵處,臨時有任務出差顧不上跟家人打招呼的時候很多,好多次陳默都是讓他的科長大老郭捎話的。沒過幾天,哥哥周華帶回了不幸的消息,公安局都在傳說陳默是被「兩規」了。她去找大老郭,大老郭面有難色地安慰她說:「你放心,陳默不會有事的,過不了幾天就會回家的!」

  她就耐心地一天一天地等待著,等待著陳默會像大老郭說的開開家門回到她跟女兒的身邊……

  後來,葉千山、夏小琦和婁小禾他們來到家裡出示了搜查證,搜查了家中所有的地方,她給哥哥周華打了電話。哥哥來時,葉千山他們已經走了,她是從哥哥的嘴裡才知道陳默是涉嫌「1145」案件被看押起來了。她的頭搖得跟撥郎鼓似的,她說:「怎麼可能呢,我絕不相信!我要找他們說理去!」她不顧一切就要衝出去,被哥哥緊緊地拉住了。周華說:「紅紅,誰去說都沒用,我們只有等待,我們相信陳默也相信組織,過去也審查過許多警察內部的人,不都好好放出來了嗎?」

  周紅啜泣著說:「陳默他那麼善良,他怎麼可能去殺人呢,公安局他們是怎麼了?」

  周紅說不清是怎樣就愛上陳默的。最初,她以為她愛上的其實是他當刑警的那份神秘。而漸漸地,她感覺,陳默是那樣珍惜她,她和他見面的時候,正是林天歌被殺後的一天,陳默總是沉浸在對同學同窗突遭不幸的悲傷裡,他總是說,林天歌還有七天就結婚,他本來可以幸福地走過婚姻生活的,多可惜呀!周紅總覺得是潛藏在陳默身心裡的一種無法言說的悲憫強烈地吸引並打動了她,她覺得陳默是一個感情專一執著的人。女人對幸福的要求是各不相同的,她不看重權,也不看重錢,她看重的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一生的愛和呵護……

  婚後,她曾為他懷過一個男孩,當醫生告訴他們這個消息的時候,陳默用手輕撫著她的腹部激動得一夜都未睡著。可是臨產時因孩子胎位不正造成大出血,醫生跟陳默說大人孩子只能保一個……陳默握住醫生的手說:「我要紅紅安好地活著……」

  周紅知道陳默是那樣喜歡男孩,她一直為沒能給他生下那個兒子而感到萬分的痛楚和歉疚。後來,她說:「陳默,我一定要為你再生一個男孩的!」陳默擁著她說:「我不讓你再經受那種生命的冒險了,我只要你健康平安就行了!」周紅終於為陳默生了一個女兒,她沒想到陳默對女兒的那份溺愛甚於兩邊的老人……婚姻生活中的這許多年,周紅沉浸在幸福和美滿裡……

  後來她的父親患血癌需大量輸血,陳默白天辦案子晚上陪護她父親,並每隔一段時間為老人輸一次血,直到老人病逝……這樣善良孝道的一個人,他怎麼可能是連殺數人的罪犯呢?

  她看見了她的陳默:深陷的眼窩,蒼黃的面龐,紛亂的連鬢鬍鬚,這是她的一向潔淨的陳默嗎?她感覺自己的心破碎了,跌進無底的深淵。

  陳默看著周紅,不知說什麼好,半晌他一字一頓地對周紅說:「我是冤枉的!你要相信我,帶好咱們的女兒,好好活著!」

  周紅禁不住淚水嘩嘩的流淌著,她泣不成聲地說:「我相信你!」


2


  這是師永正和葉千山從省城回來後,跟陳默新一輪的又一場交鋒。

  陳默被帶進看守所那間會議室時,師永正倒背雙手在屋裡來來去去踱步子,他看見陳默進來,就笑著說:「呵,幾天不見,鬍子這麼長了?像嶗山道士嘛!」

  「那敢情好,我要是嶗山道土,我還有望得道成仙呵!師局長,怎麼樣,足跡鑒定出來了吧?啥時放我回去,我這身上可是生虱子了!」

  「陳默,不是我說你,你小子從人性上來說不夠人味,你呀就是死罪。你不能臨死還要拉幾個墊背的,而且拉的全是跟你非常好的。你死以後,你的孩子將來長大了,你說說,你要讓大家心裡都滿意,你的孩子要是說叔叔大爺我爸雖然犯罪了死了,可是生前畢竟你們關係不錯,我現在有點什麼困難……我想只要她開口,他們會幫她的。這對你家屬也是安慰,你說你把跟你最好的這些朋友全胡說八道了,以後你孩子再找他們,他們能管這事?你小子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呵!」

  「我沒有!彈夾若不是他們拿的,反正我的抽屜平常也不鎖,誰進去一開還興給我拿走了呢?」

  師永正說:「陳默,你敢說你沒辦過虧心事?」

  「我辦啥虧心事了?」

  「那你辦啥虧心事你自己不知道?」師永正把一根煙在煙盒上掂來掂去。

  「我沒辦過虧心事!」

  「陳默,你這個人最大的弱點呀,就是他媽的天生的小心眼,做了案以後吧,你也是一驚一乍的,心神不定,吃不好,睡不好,面色都不正!」

  「我沒有!」

  「沒有?你回想回想,夜間,有人叫你的門恐怕你都慌裡慌張的!不辦虧心事,不怕夜半鬼叫門呢!」

  「那咋會呢,我慌張啥呀!我有啥虧心事呀!叫門該咋著,叫門有啥了不起的!」

  「你看這事兒,你幹了這麼多年,我還不知道你的底兒!」師永正仍笑意迷離。

  陳默眼珠轉了轉恍然明白似的說:「哦,是有一次,夜間一點多鐘,二老潘叫我門來著!」

  「夜裡一點多叫你,有這事吧?叫你的門,你和二老潘從高中就是同學,你開門了沒有?」師永正似輕描淡寫般隨便問著。

  「開了門?開燈了嗎?」師永正衝著陳默樂。

  陳默不好意思低聲笑著說:「沒開燈!」

  「你小子多損呀,你們同學冷冷呵呵的,在門外,說話聲你是能聽出來的。再熟的話走道都知道是誰,叫門你門開開了,燈你都不開?你還是老同學,你還有啥舉動呀?」

  陳默一聽哧哧笑起來說:「我拿槍把二老潘支上了!」

  「你看,你辦事損不損呀,同學去了,你還提溜著槍!」

  「那黑天半夜的,誰招呼我們家門,我開開門提溜著槍這不對是咋著?我知道跟二老潘一塊堆來的都是誰呀,萬一有歹徒把二老潘當人質來敲我們家門呢!這不是偵查員必備的素質嘛!啥時候也不能放鬆警惕性,對唄?」陳默這回得意洋洋地翹起了二郎腿。

  師永正呷了一口水,背對著陳默,語氣平緩地問:「你這支槍,不是假槍吧?」

  「不是。」陳默搖著頭說。

  「是不是短把兒獵槍?」

  「不是。」

  「那是你女兒的玩具槍?」

  「我女兒一個女孩兒家不喜歡槍,我們家沒有玩具槍!」

  「那一定是點火用的打火機槍吧?」

  「也不是!」

  「火槍?還是自造的……」

  「不是,都不是!」

  「你這不是那不是,到底是啥槍呀?」葉千山就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五四手槍唄!」

  「你的五四手槍不是從別人手裡借的吧?」師永正仍然如故地問。

  「不是!」

  「那是誰的?」

  「我的!我自己的那支五四手槍呀!」

  這時只見師永正收回了笑容,啪地一拍桌子,桌子上有個水杯,水杯裡的水四濺開來,師永正用目光透視著陳默正色道:「陳默,你跟我幹了這麼多年,今天,你敢在我面前耍我?我說句莊稼話,你欺負到老師頭上來了。」

  陳默不知師永正為何突然變了臉色,還沒待他開口,師永正聲色俱厲地質問道:「這槍到底是誰的,說實話吧。」

  「是我的,沒錯呀!」陳默疑疑惑惑地瞅著師永正情緒上的變化嘀咕著。就見師永正從夏小傳手裡拿過一頁表格類的紙頁遞到陳默面前說:「這回,我給你看看你的交槍記錄,你是3月25日交的槍,6月20日取的槍。二老潘去找你是5月19日夜裡,這個時間,你的槍在槍櫃呢,這兒有內勤范寶來的登記簽字和你的交槍取槍簽字,人證書證均有,你推不翻扳不動,別說假話,說真的,這槍到底是誰的!」

  葉千山、夏小琦、師永正、黃沙全都把目光集中在陳默身上,陳默驚呆了,只見陳默臉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暴跳出來,霎時汗雨水般流淌下來,眼睛就像是要從眼眶裡凸出來……


3


  窗外無月。

  風聲燥燥狂狂地在黑夜裡掀扯著。陳默木雕一般坐在監室裡。這是他一生最絕望、最漫長的一夜。他死都想不到會栽在那樣的一個小細節裡。他完全忘記了當年半夜裡支住二老潘的那把槍不是自己的那把槍。包括支住二老潘的當時和以後,他從沒對此細節過過腦子,他是被大腦皮層潛意識裡的恐懼和慌亂攪擾了理智的清醒,那把槍是孫貴清的槍。他在把自己的槍交了的那段時間,他把孫貴清的槍一般就放在枕下,夜間以備不測,他根本想不到過去了這麼些年,師永正他們會以此作為突破口徹底擊潰了他,他知道他在師永正拿出那張交槍取槍登記表時就潰敗得收不回魂魄了。最關鍵的是師永正不露痕跡地設計了一個審訊的圈套,先把他所有的退路堵死,然後逼他無處可逃,他連逃的心思都沒有了,在那一刻他的腦子一片空白,他想他這就算完了。如果說挖唐河是意想不到的,那麼為幾年前他疏忽的一個細節做了歷史性證明的那張登記表竟然還留著,竟然還被翻出來,不能不說是天意。他現在在暗夜中佩服的不僅僅是師永正對他的那場精彩的套辭,他還佩服那個後來調到刑偵處,平時很少言語老實巴交的范寶來,嚴格地說是這個最不起眼的小人物打倒了他……

  從唐河挖出手槍和彈夾的那個時候起,就隱隱地有一種宿命的東西緊緊地握住了他。他記得他小的時候碰到一個算命的,算命的追著他母親說:你兒子不能穿戎裝,穿戎裝必犯刑科。

  父母親都是有文化的人,他們不信這些唯心的東西,他也不信。

  算命人的話就像一陣風刮到了永遠看不到的角落,他後來執意要報考警校,那份堅決就像命運的一種驅使,其實一切本不該怨命,一切都是自己的偏執和逞強。他一直自視清高,他傲視和他同一批干刑偵的同學,可是他自己也想不透他是怎樣起意的,雪莊打靶,他拿錯了魯衛東的彈夾,當魯衛東喊時他才發現的。可是他的虛榮心又不容他第二天坦誠地自我糾正,他怕被大伙誤認為是故意行為……

  或許那就是他人生命運中潛在的一個黑色伏筆?

  他替蔡光交槍,用自己的彈夾換下蔡光的彈夾仍不能屬犯罪意識行為。他的彈夾就是在雪莊打靶時來回用彈夾壓轉盤機槍的子彈壓壞的。蔡光這一上交,那把槍不定將來到誰手裡呢,他想擁有一個好使的彈夾就把自己的壞彈夾換上去了……

  他萬萬沒想到兩個彈夾竟成了二合一的鐵證最終要證死他。

  林天歌的槍和孫貴清、魯衛東、蔡光的彈夾是在他搶完銀行以後反方向大迂迴逃跑時不經意跑到唐河邊臨時起意要把它們全部扔唐河裡的,這是他經過那座拱形橋時忽然想起了叢明在防暴隊時講過的潛水打撈凶器的故事突發的靈感。他那天之所以把所有的彈夾都帶上,是做好突圍的惡戰準備的。

  這些槍和彈夾留在手裡遲早會有麻煩,說不定哪天就暴露了,所以幾天之後他就把它們扔進了唐河。

  而如果他當年沒有跟叢明住一個屋,叢明也沒有給他講過那個在唐河裡打撈凶器打撈不上來的故事,他是無論如何想不起在唐河裡銷掉那些槍和彈夾的……

  而事實上假如不是那個心血來潮的市委書記要挖唐河淤泥整治河道,唐河最終會埋藏起他生命裡這一天大的秘密的……

  這不能不算是埋在他晦暗命運裡的又一黑色伏筆……

  他本來以為他扔掉了這一切他就可以收手平靜地生活了,可是林天歌死前那雙目光卻像劍刃一般穿過他所有的白天和黑夜……

  他無法擺脫那目光呵——那天傍晚,他從西裡莊查頭回到中山所,在胡同口看見江舟騎車子的一個背影,待他進到派出所的院裡,派出所一片黑暗,他在院裡喊:「人呢,都哪兒去了!」這時,林天歌從二樓探出身子說:「停電了,都家走了!」「你呢?」「我一會也家走!」

  他靈機一動,騎車出來就躲在拐角的暗處等著林天歌出來,他其實已跟過林天歌兩次了,一次林天歌開車出去,他不好下手,還有一次是林天歌和江舟搭伴……不到5分鐘,林天歌騎車子的身影就出現在夜幕中,他看著林天歌行走的路線是奔商秋雲家的那個方向,他就與林天歌拉開距離在暗夜裡跟進……

  當他確認已擊中林天歌的中樞神經後,他從容地走向已無法反擊的林天歌的面前。最初的幾秒鐘他是以勝利者的姿態從林天歌的腰間去尋槍的,卻沒想槍死死地握在林天歌的手裡,當他從林天歌手裡摳出那把槍時,他渾身冒出一股冷汗:林天歌手槍的擊頭大張著,保險已被打開,也就是說如果他沒按計劃擊中林天歌的中樞神經,被打死的就可能是他……

  當他得意地握著林天歌的那把手槍準備給林天歌的生命以一個徹底的了結時,他看見了林天歌目光中的傲慢和蔑視……

  他在蹲守孫貴清的那次看見林天歌和孫貴清一起推車子過來,且看見林天歌向他掃了一眼,他急急地閃身躲進了自由市場的人流裡。當時,他並沒有拿準林天歌是否看清了他,而當孫貴清被打死後,有一次他去找二老潘,正聽二老播跟屋裡人說林天歌可能知道是誰幹的,他今天在飯桌子上說他懷疑那個人,可又拿不準,旁邊的人問,你問他是誰了嗎,二老潘說林天歌不說……

  他聽後悄悄地隱身走了,就是從那一刻他起了殺林天歌滅口的心……

  然而,當他在這麼近距離要殺死林天歌的時候,他看到林天歌臉上的微笑,那是在樓房窗子裡投射出來的光映照下的真正勝利者的微笑,這微笑使他驚悸出一身冷汗。林天歌臉上的微笑是平靜的,目光裡的神態也是平靜的,甚至沒有一絲的畏懼和恐慌,那目光裡暗含的一種語言彷彿告訴他,我沒看錯你,你就是我判斷的那個人,你讓我在臨死前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你讓我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我現在可以平靜坦然地死了,而你,能夠平靜坦然地活著嗎……

  是的,他又朝著林天歌補了一槍,可是從此以後的歲月,那顆子彈似乎永遠在他的噩夢裡追逐著他,還有林天歌臉上那蔑視的微笑,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那雙把他靈魂都看穿的寧靜得令他恐懼的目光……

  在他的內心,林天歌是死去的勝利者,而他是活著的慘敗者。

  第二天清晨。

  監房的門匡啷一聲被打開了,腳燎的嘩嘩啦啦的響聲穿過空曠的監區長廊滯留在空間,給人一種空茫的震撼。

  夏小傳跟葉千山並排站在由武警把守的黑色大鐵門外,裡面,陳默喊完報告,武警將進門的鐵插銷一提拉,小門就打開了,當陳默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葉千山、夏小琦一下子驚呆了:陳默臉上的鬍子一根都沒有了!陳默在這一夜用手一根一根地拔掉了所有的鬍子,陳默臉上紅腫紅腫的,腮部的肉就像樹被連根拔出來時那泥土的創爛狀,陳默就是以這接連不斷的肉體的痛,以期掩隱住靈魂和精神絕望後的徹骨的慘痛……

  葉千山慶幸昨天陳默無力思想的時候趁熱打鐵記錄下了陳默的24頁口供。夏小琦在記錄的過程中忍不住問陳默,「媽的陳默,你打死林天歌後,是不是剛進家門,就趕上二老潘和魯衛東叫你出現場呀?」

  陳默說那天挺玄,他反方向騎出不遠就繞回自己的家了,進家他就換上了拖鞋和羊毛衫,他其實是剛把羊毛衫套身上,就聽見二老潘在外面又敲又喊的,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事後一直想那天他稍在外面多轉一會兒就留下一個不在家的把柄,他必須還得說清那幾個小時他在哪兒,都在幹啥。開會時,魯衛東和二老潘都證實是從家裡把他叫走了,免去了一次嫌疑,實在是天賜的一次僥倖……

  現在,葉千山面對陳默的時候就有一種預感,陳默不會就這樣輕易繳械投降的,當陳默好搏的天性一旦重新回到骨子裡,他肯定要翻供且頑抗到最後的,他真怕陳默交待了所有的一切最後就是不交待孫貴清的那支槍現在何處。

  夏小琦在前,葉於山在後,把陳默帶到4號提審室,陳默在門口站定,眼露凶光看著那個「4」字說:「小琦,給我換一個屋子,我忌諱這個數字!」

  夏小琦說:「陳默,你要是早忌諱這個數,你也不至於走到今天!看在老同學的份兒上給你換個6號吧,我告訴你,我可不是想讓你順利逃過去,我是想讓你順利交待了,好讓我回家睡個好覺!」

  陳默走進6號提審室,他看著該是犯人坐著的那把椅子遲遲不肯落座,葉千山和夏小琦很自然地坐在了陳默的對面,葉千山說:「陳默坐,坐呵!」

  陳默說:「我不習慣坐在這裡!」

  葉千山這才意識到陳默不坐的緣由,他不無惋惜地說:「本來你可以坐在我這個位置,可是,你竟不珍惜地放棄了,這能怨誰呢?是你自己把自己弄到我們的對立面去了!陳默,好漢做事好漢當,既做了就不要再僥倖了,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全國13名刑偵技術專家對你的筆跡跟足跡進行了會診,淫穢畫上面寫的字是出自你的手,足跡也已經認定,就是你了,這是鑒定書,你也當過警察,我不瞞你,你自己看看吧!」

  陳默接過葉千山遞給他的鑒定書的複印件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嚼著:

  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

  刑事科學技術鑒定書

  (95)公刑鑒字第255號

  鞋印鑒定書

  應H省古城市公安局邀請於1995年1月22-1月L25日在古城市公安局對1987年11月l日古城市紅山道派出所民警宋長忠被打成重傷案現場有關水泥地面上提取右腳鞋印兩枚,1987年12月11日古城市中山路派出所民警孫貴清被打死案現場雪地上提取的右腳鞋印一枚,嫌疑人陳默1994年5月穿鞋行走製成的鞋印樣本以及1995年1月23日陳默穿另外鞋行走製成的鞋印樣本,赤腳印樣本,穿用的鞋子進行了會檢。要求鑒定:1.民警宋長忠被打成重傷案現場有關的水泥地面提取的鞋印和民警孫責清被打死案現場雪地上提取的鞋印是否為同一人所留。2.上述兩起案件現場鞋印是否陳默所留。

  一、檢驗檢驗前聽取專案組有關同志介紹了案情,並親臨現場觀看了地形和周圍條件,對現場鞋印進行了復位,反覆研究鞋印反映出特徵的利用價值和可靠程度。

  經對兩起案件現場右腳鞋印和陳默右腳鞋印樣本逐個比對檢驗,發現二者有以下相同點:l、鞋印反映出的腳印大小相同:拇指壓前邊緣至後跟後緣中點相距約25CM;2.鞋印反映出的起落腳相同:正起腳偏外落腳。

  3、腳趾前邊緣的形狀相同:呈「n」形(拇趾、二趾部位)寬5CM;4、前學內外側孤痕的位置相同:內外弧痕下端點至後跟後緣中點分別為16CM、14CM;5、前掌壓力面形狀相同:為外條壓,重壓面在內外側;6、腳弓部的形狀相同:7、後跟的形狀相同:為長方形;8、後跟重壓面的位置相同:在外後側。

  二、結論

  綜合上述特徵認定:

  l、1987年11月l日古城市紅山道派出所民警宋長忠被打成重傷案現場有關鞋印和1987年12月11日古城市中山路派出所民警孫貴清被打死案現場鞋印為同一人所留。

  2.上述兩起案件現場鞋印均為陳默所留。

  鑒定人公安部X研究所

  研究員岑樹嶺

  助理研究員:單鵬

  H省公安廳

  工程師:崔果

  工程師:汪海洋

  G省公安廳

  工程師:江風

  工程師:魏來

  1995年1月25日

  陳默看完鑒定書聳聳肩膀說:「這麼多年,又沒有作案當時的那雙鞋子,科學嗎?」

  葉千山收回那份鑒定笑著說:「這你就外行了吧,人家專家從58年就做足跡研究,開始取10萬人的足跡,10年下來,除了死的以外,沒有變化,腳肥了瘦了都沒關係,就好比顱像重合,人瘦了胖了顱骨是不變的。專家說一個人18歲、20歲長成以後,腳骨是不變的,而且腳的支撐點是三點,就像照相用的三角架,這個三點支撐點是不會變化的,也就是說一個人一個樣,多少人都不會重樣的,這點你要相信科學!」

  陳默臉上立時表現出對足跡研究的極大興趣,他忘了他目前的身份和境地說:「千山,這樣吧,你把足跡咋認定教教我行不?」

  葉千山心中襲上一層悲哀,陳默要是走一條正道,他該是多麼優秀的刑警呵,他對新知識的渴求和掌握新技能的願望是那樣強烈,連自己已處在了這種境地裡,他還要學習足跡鑒定!他搖搖頭對陳默說:「那你得把事兒說完以後,再教你,那4.5萬我們也不追了,古城市公安局為破這個案子耗資巨大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不在乎你搶走的那幾個錢,但是你搶走孫貴清的那把五四手槍現在在哪兒,你必須要交待清楚!」

  陳默和葉千山心裡都很清楚,那一把槍,對於雙方來講是此案的最最關鍵處,陳默只要不吐那把槍,葉千山他們就缺少關鍵的直接證據,他陳默就有可能為自己保全一條性命;而葉千山所破的如此驚天巨案,也僅僅是帶有極端缺憾的殘案。所以當葉千山一問到那把槍時,陳默就不說話了。
上一頁 b111.net 下一頁
雲台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