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軍分區招待所三樓。
黃沙歪在床上,手指壓著肝部,葉千山和夏小琦跟陳默坐在燈影裡,門外兩道門崗都站著持槍的武警。
「陳默,把那幾個案發時間你在哪兒在幹啥再說一遍吧!」葉千山笑著說,屋子裡幾個人的關係似已很融洽了,沒了白天的那股子火藥味,陳默也變得和順多了,他打了一個哈欠說:「我不是都給你們寫了嗎?」
「你還堅持宋長忠一案你在上安縣搞案子沒回市裡嗎?」
「那還有錯,我跟楚雄我們倆一塊!」
「陳默,我這兒可是有楚雄的一本工作日誌,這上面清清楚楚記著:1987年間月1日,我和陳默騎摩托車下午2點從上安縣出發,3點半到機關,洗澡,回家。
「而且,你在1987年10月20日到10月31日,這12天裡,有7天在古城市裡,你既有踩點時間,也有作案時間。」
「過去了那麼多年,那就不興記差了?再有,楚雄他是後邊補的吧,我跟他住那麼長時間怎麼沒看見他記過?等等,讓我想想,我是回市裡了,但那天我記得我在局裡呢!」陳默凝著眉頭沉思著,片刻一拍腦門:「夏小琦,媽的你得給我作證,那天你沒看見我?在值班室,你們幾個玩牌,我站在旁邊看著,不一會,我就上樓了!」
夏小琦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也笑著說:「陳默,那天誰在,誰沒在,值班記錄本上有,我給你複印一份份好好看看,誰記的錄,誰出的現場,咱們還是以文字為準,口說無憑!你我同學一場,我真想幫你,可惜呀,你不要記恨我,要恨也只能恨老祖宗他發明了造紙術,使得我們的所作所為白紙黑字全部有據可查!」
「陳默呀,咱不說宋長忠的案子了,咱說說孫貴清那個案子行嗎?」葉千山站起身拍了拍陳默的肩膀。
「孫貴清那案我更沒時間了,我記得12月5日到上安,第二天跟楚雄去玉泉鎮,第三天到煉城,第四天好像去了臨水……直到12月12日我們才回來!」陳默流利地數說著。
「陳默,這個案子,八年前的事兒了,你可以記住一個星期哪天哪天都幹啥了,你這超常的記憶也不符合正常規律呀?」葉千山搖搖頭又坐下。
「那有啥不符合的,案子都快折騰爛了,那誰還不在心裡細細過一遍那幾天自己都幹啥去了,你就是不問我,我自己也很想想呀,你說對唄,千山?」
「可是陳默呀,楚雄這兒還有記錄:12月6日處裡開大會,沒回上安,谷處長講話,講了突出政治,而且批評了幾個人……
12月6日,你不記得了嗎?這可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孫貴清不是險些在這個日子就死掉了嗎?由於你沒預見到的原因,孫貴清才多活了幾天,直到12月11日,楚雄那天有事到處裡取東西,正碰上發案子,他就出了現場,你們是5點從上安回到古城的。我想問問你,楚雄到處裡的時候,你是不是又返回上安了?「
「那他,你們,都無法證明我就在現場作案呀!」
「陳默,這點我可不喜歡你,你忒賴的慌,我不想跟你耍嘴皮子了,我告訴你我們都掌握了你的啥啊,林天歌一案,你跟楚雄到西裡莊查孫貴清一案的線索,這不假,而且有1987年12月24日的訪問筆錄,但你不是9點鐘才回到古城的,你5點就到了市裡,這要感謝我們的同志記工作日記的好習慣,要不然得跟你費多少口舌,最後還不一定說得過你,小琦你再告訴一下陳默1988年4月14日商秋雲家發現淫穢畫時陳默在哪兒?」
夏小琦說:「媽的,陳默,你忒讓哥兒幾個費勁,你要是都痛快說了,你也睡個好覺,我也睡個好覺,我就說給你聽聽吧。你和李世琪乘火車5點半鐘到的古城火車站,在車站達上的核桃樹下跟雷東明、李世琪分的手……」
「1988年10月15日,你自稱和張毛三一起去拉傢具,晚上7點多鐘路過彩虹道時,看見別人出現場,可是張毛三說你下午4點多就回家了。陳默呀,陳默,說老實話,我們連不算案子的貼淫穢畫的時間都查了,就是想哪怕其中有一個時間你在局裡值班,有不在現場、沒有作案時間的證明,你我,我們大家都不會在這兒浪費時間了!」葉千山給陳默點上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一支,看著陳默數落著陳默,可是陳默淡然笑道:「千山,這個世界上跟我一樣具備作案時間的人有的是,你難道都把他們『兩規』了不成?這些可不能當做直接證據來使用呵!」
王者當夜找到師永正把肖依依談的有關叢明推理的情況如實作了匯報。師永正又連夜給遠在偏遠城市的解知凡通了電話,問叢明當年是不是找他談過推理的事兒,解知凡遲疑了很久才說:「是的,是有那麼一回事兒!」
師永正第二天讓夏小琦火速找到叢明,夏小琦一直跟叢明保持著聯繫,他很快就打電話找到了叢明。叢明已從公安大學研究生班畢業,在北京郊區的一所鐵路警察學校教學。電話裡夏小琦懇切地說:「叢明,案子要破了,你回來一趟,有話見面談!」
叢明放下電話於當天趕回古城。
師永正聽了叢明的推理過程,一拍大腿說:「叢明,你當年咋不跟我說呀!」
叢明笑笑說:「你當年是刑偵處的處長,還掛著個副字,我跟你說了你也拍不了板,反而把大家都置於危險境地……師局長,你想想我1992年研究生畢業後找過你,要求調回刑偵處,你還記得這件事嗎!」
「嗯,是有這麼回事兒!」師永正似一下子記起當年叢明找他時的情景。
「那次,我是做最後一次努力,我想我遠遠躲開不如就把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破這個案子,我要是跟你合作破這個案子,我想也不至拖了8年,因為那時你已經主事了,破案子時機成熟了!」
歲月磋蹌呵——師永正記得當年的那一幕。那天叢明找師永正談完工作的事出門的時候,正碰上警校的教務處長賈臣祿,這個賈臣祿簡直就像叢明生命裡的黑星,總是在他人生關鍵性一步時給使個絆子。事實上叢明一走,賈臣祿就進了師永正的辦公室,他說剛才我看見叢明來你這兒了,他來你這兒幹嗎,師永正說叢明想到我這兒來幹。師永正的話音未落,賈臣祿就陰陽怪氣地說:「你也敢要他?一個神經兮兮的人,我勸你呀,用人慎重點!」
師永正不是特別瞭解叢明,賈臣祿的話的確起了作用,他自此就把叢明要來刑偵處的事給搭一邊了。
叢明感到深深的遺憾,可是就是因為這一個又一個遺憾,才使得人生不斷出現各異的命運,倘若當年他回到刑偵處,他也就不會孤魂一般在北京漂泊了。
叢明不願過多地使自己陷在往事裡,他關心目前發生的事態,「哎,怎麼決定弄陳默的?」叢明太關心這個問題了。
當師永正告訴他從唐河裡挖出了槍和彈夾時,叢明一跳老高說:「肯定是陳默無疑了。」
接下來叢明講的故事令在場的每一個人身心振奮……
那是1984年冬天,射擊課訓練完離下課還有段時間,大家聊鬧天,從陸軍聊到海軍,不知是誰說他特想當海軍穿上潛水衣到海底去看各種各樣的魚。
說到潛水衣,叢明說:「哎,你們知道潛水員下到唐河打撈匕首這件事唄!」
大家聽是自己身邊的唐河發生的事比想像遠海更具吸引力,就催促叢明快講。叢明是喜歡這樣的講話氣氛的,他說:「1983年,你們還在學校唸書,有個殺人犯,殺人碎屍後把殺人凶器扔到唐河裡了,咱們市局就從秦皇島請了兩個潛水員穿上潛水在下去打撈,打撈了足足兩個星期。正是臘月天,我在部隊當偵察員時練過潛水技術,就也穿著潛水衣想下去幫著撈撈,你們猜怎麼著,咋也下不去了,潛水員後來說,河底全是淤泥,河水污染太嚴重了,各廠礦排污時候長了堆起的淤泥早把刀子埋住了,到哪兒找去。這個案子犯罪分子什麼都承認,可是就是找不到這把刀子,證據不足,案子到了也沒敢判呢……」
叢明當時是把這個故事當笑話講的,可是沒想若干年後,陳默銷贓滅跡時就用上了。
「對了叢明,我也想起來了,當時你那麼一說,大家也就一樂,早忘了,你要是不說,我是聯想都想不起來了!」夏小琦補充道。
「叢明呀,細追究起來,你小子可是陳默的師傅呀,你的理論陳默全他媽的給實踐了!什麼軍事地形學,月圓月虧學說,全你教唆的!」葉千山點著叢明的鼻子說。
「你千萬別這麼說,我可擔待不起!唉,沒想到陳默這小子他咋全活學活用在犯罪上了呢?他要是把這腦瓜用到刑偵正路上,師局長,他用不了幾年就是把刑偵好手,還興許呀,若干年後就爬上你這個刑偵副局長的位子呢!」叢明的話雖又是玩笑可是在場的每個人都陷進同樣的思索,他們在心裡認真掂量著對手的份量,任何一丁丁點兒的輕敵都有可能導致審訊的失敗……
夏小琦送叢明出來的時候,叢明才想起問夏小琦:「誰告訴你們我推理的事兒的?」
夏小琦說:「王者!」
「王者是誰?」
「你走以後,從瀋陽刑警學院分配來的大學生,不過,王者也是聽他媳婦說的!」
「他媳婦叫啥?」叢明的思想裡就有了一絲靈性的猜測。
「肖依依!」夏小琦的回答證實了他的猜測,「她最終還是嫁給了警察呀!」叢明若有所失地站在那裡。
「嗯?為什麼不能嫁給警察,你不能因為出了一個陳默就不讓人家女孩子嫁警察,不過,別看陳默作起案子來心毒手狠的,可對媳婦和孩子那是好去了!」
和夏小琦分手後,他漫無目的的走在古城的大街上,往事仍像新鮮的花朵漸次開在他的眼前,他於不知不覺間竟站到了肖依依家的樓門口,他想起了那個坐在輪椅裡的老人,分別有好幾年了,不知老人家怎麼樣了,那段日子,他和老人建立了那麼好的友情,他還真的挺想念那個老人的。
他敲門,想起了當年的許多情景。
開門的是依依的母親,叢明說:「阿姨您好,我回來看你們來了!」
依依母親看是叢明,臉上露出意外的驚喜,她連忙說:「快進屋,快進屋,總念叨你怎麼連信都不寫一封呢!」
叢明徑直奔客廳。那把輪椅仍在客廳的老位置上,叢明第一次進這個家門的時候,那個老人就坐在那把輪椅裡,還有摔杯子的脆響,彷彿又在耳邊了,只是,只是,那把輪椅怎麼空了?
「叔叔他?」他不敢往下問。
「噢,你走後的第二年他就死了,死前一個勁地念叨你的名字!」
叢明一屁股跌坐在輪椅旁的沙發裡,淚水嘩嘩地流下來,他說:「叔叔,我給你買了一副新象棋,你不等我回來怎麼就走了呢?」
叢明在回到古城的第二天晚上興沖沖地來到肖坤家。
那天是星期天,肖坤和媳婦都在家裡,叢明就像舊日的一個知音來敘敘舊,他說:「肖局長,陳默這案子終於昭然若揭了,我真是太高興了,你回憶回憶咱倆在你的辦公室裡整夜整夜地談陳默,現在想來仍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
「我怎麼不記得了?那些事我都記不清了!」
叢明聽見這話就像一腦袋的火熱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了一下。而氣憤也是從冰冷中重新火一般再燃起,他逼進一步說:「肖局長,你可以說你記不清了,但是我告訴你,整個案卷所有證據都是你給我看的,你還想聽我給你敘述當時這些證據都是什麼唄!第二天晚上你把所有的證據拿出來給我看,一個牛皮紙袋裡裝著受害民警帶血的警帽,罪犯小外展步態也是你告訴我的,我當時說的什麼?我說抓陳默抓錯了我管換!而且你還給我提供了罪犯穿的運動衣是藍白槓,我告訴你藍白槓的運動衣就是防暴隊發的,咱們倆晚上從8點多鐘談到凌晨4點,談多少東西呀,別的你都能否,我作為局外人是看不到這些絕密證據的,你給我看了。什麼都可以編,局外人能看見這些東西是違反紀律的,你全給我看了,這一點就證明咱們談過這案子!」
叢明臨出門時還不解氣地說:「肖局長,希望以後啥事咱們實事求是一點,歷史就是歷史,歷史應該是真實的,不應該是虛偽的!」
叢明走在古城的大街上,突然就覺得自己太過分了,他要是肖副局長也得矢口否認呀,承認了就難堪唄,你當主管刑偵的副局長,人家給你說的那麼準確,你為什麼不動,為什麼那麼麻木,這不是失職嗎?而失職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他現在質問人家不是在跟人家算歷史的舊賬嗎?他想他實在沒有必要計較過去的一切,歷史不是自有公論嗎?
2
陳默被「兩規」的消息還是不以古城市公安局領導人的意志為轉移地開始在古城傳開來。
「1145」案件像個謎,多年來古城人一直企求能在一覺醒來後突然被解開。這個謎沉在一個不被知道的角落裡,一年、二年……八年過去了,鋼鐵沉了這許多年也會被銹掉了,一個謎,身上的銹跡足以掩蓋了那個事實本身,那個事實即使被撈出來,還能辨得清本來的面目嗎?雖然人們一直想早點知道兇手是誰,可是當兇手的身份和名字沸沸揚揚喧嚷出來後,人們受到的震驚強度難以描述。不,怎麼可能呢?怎麼會是陳默呢?陳默的同學,男的,女的,都異口同聲地說,不,同學裡再換另外任何一個人似乎都比陳默像,惟有陳默不像那個作了這麼多大案的罪犯!
就像一場突然而降的暴雨餅裡啪啦地砸在河面上,給河水造成的混濁和氾濫,在突然而降的那個驟急的時刻我們看不清任何一滴暴雨是怎樣落到河水裡的,平靜之後,河水會在緩緩中恢復與雨水相關的記憶,雨水是以怎樣的面目聚集在河水裡,又是以怎樣的方式游離於河水,蒸騰成為雨水?又是怎樣再次降落下來?應該是它在所有的階段都留下了印記……
是的,古城人的心就像這樣一片河水,生活中,每個人都努力保持著水一樣的平靜,所以人們也容易忽視那些看似無關而事實上是有關的人和事,當一種震驚像暴雨一般不容你抵擋地劫掠和肆虐了人們擁有的平靜後,與這種暴虐有關的,事前的異樣會清晰地被我們的記憶凸顯出來……
此刻,童非就懷著這樣的一片心境,他相信是陳默干的,而如果陳默不是被挖出來,他現在想起來的令他心有餘悸的那一切,也許是一些死亡記憶,像沉在水底的泥沼,令他看不清楚也永不可能再想起,而記憶留在人的心底的痕跡又是很奇怪的。
童非首先想起來的是銀行劫案發生後的第三天下午大約5點多鐘,他一點也沒注意無色已在窗慢上投下了暗灰,他下午就回到家中翻箱倒櫃尋找他寫的《模糊語言在預審中的運用》論文的草稿,準備再修改一下拿到《預審研究》上發表。
有人敲門。
他以為是母親和姐姐做衣服、買菜回來了,心裡還埋怨她們為什麼不拿鑰匙自己開門,他起身去開門,看見門外站的卻是陳默,這令他深感意外。
在警校上學的時候,童非跟陳默住同一個宿舍,七八個人一個大宿舍,陳默那時候就不怎麼合群,而且平時疑心很大。警犬員許三當時是他們的室長,晚上熄燈號吹過之後,大家關上燈睡不著覺就在黑夜裡聊天說話,有時也說一些糙話。而這些話,第二天就不勝而走,全傳到班主任烏日昇的耳朵裡了,開班會,烏日昇總是不點名地批評說有些同學思想不健康,背地裡說的這些話,都是一個預備警官不該說的話。
陳默就說是許三告的密,他們聯合起來清除了「內奸」,把許三擠出去,擠到了別的屋。而班主任烏日昇仍然知道他們每夜都說了什麼,當然,大家每晚輪流講故事的時候,輪到陳默,陳默是從來不講的,別人講他也從來不插話。陳默似跟所有的人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陳默身上還有一些東西童非不喜歡,比如打掃衛生,大家都動手收拾,陳默要不就躲了,要不就袖手旁觀,有一次許三說了陳默,陳默就跟許三急赤白勝地差點動手打起來,自此再沒人敢說他了,知道陳默動不動就甩臉子。
許三被擠出去後,童非同宿舍的人才知道他們宿舍並沒什麼內奸,是班主任烏日昇躲在後窗根兒偷聽走的。陳默有一天發現了這事,但他說都裝不知道,你們說你們的,然後他就喊道窗外有賊呀,一邊喊一邊推開窗子把一盆水潑將出去……
他們覺得雖然班主任這事兒做的不光明,但大冬天用一盆水懲罰也有點太過分了,果然第二天班主任感冒發燒住進了醫院……
後來再也沒發生洩密的事情,而大傢伙深感對不起許三,若干年後童非老想,陳默當年可能是借這件事報了與許三吵架的私仇了!
童非一向膽小怕事,他覺得陳默疑心大小心眼遇事兒記仇,他怕得罪陳默,所以一直敬而遠之。陳默好像也根本看不起童非,當時同宿舍的人都去過童非家,推獨陳默總推說有事不去。
所以現在看到陳默,童非倍感突然,但畢竟是一個宿舍住過兩年的老同學,童非很高興地把老同學讓進屋,他們敘了一會兒舊,聊了腳各自的生活,陳默就問童非:「銀行被搶那天,你是幾點去存的錢?」
童非一聽,噢,原來是問案子上的事來了,前兩天,大老郭也問過他,陳默是專案組的,換一種方式來問也是很正常的,就如實告訴陳默:「大概4點多鐘吧!」
「啥時離開的?「
「我總不會住人家那兒吧?存完就走唄!」童非就覺得陳默問的怪。
「走的是哪條道兒?半道上停過沒有,或是你看到過什麼可疑的人和事兒?」陳默繼續問。
「我第二天要去聽課,頭天不得把功課複習一遍嗎,另外我正趕寫一篇論文,哪有時間在外閒逛呀!揀直胡同小道穿過來,就回家了!」
「寫啥論文呢?」陳默就把話題繞開了。
「模糊語言在預審中的運用!」
「這題目好,能讓我學習學習嗎?」陳默似乎對童非的論文表現了極大的熱情。
「老同學別拿這話埋汰我,是我向你學習,你給我指導還差不多。」童非說,「你先坐,我找一下!」童非說著就背轉了身子在寫字檯底下的紙箱裡翻找著。
陳默坐在了床沿邊上。
翻著翻著,直覺裡他感到後腦勺涼涼的像是有冷的風浸過,他一扭身,正看見陳默站在他的身後,目光冷厲地正盯著他看,不,是盯著他的後腦勺。他當下就覺得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那是直覺裡的一種恐懼。
陳默卻笑著說:「我看看你這箱子裡都有啥寶貝,翻了這麼半天還翻不出來!」
童非聽了立即釋然。他在這老翻,人家也不能一動不動地坐那兒呀,人家過來看看也是很正常的,都是自己神經過敏。
緊接著,童非的母親和姐姐就開門一塊進來了。陳默寒暄了一下就告辭走了。
此後有好多次夜裡做夢,都夢見的是陳默站在他的身後兩眼冷森森地瞪著他後腦勺的情景。
現在想來實在令童非後怕,陳默那天去是摸他的底兒去了,是觀察童非對他的反應,陳默一定是怕童非存錢後在現場附近的什麼地方看見過他,陳默是不能留著童非這麼危險的「活口」
的。其實也許那天陳默就想結果了他,但陳默一定也猶豫了,陳默可能看他的樣子,分析判斷他是真沒看見,所以陳默正猶疑不定,然後又恰恰趕上他母親和姐姐回來,所以沒有對他下手!他能活下來實屬僥倖了。
童非還記得陳默被「兩規」前,有一天他去自由市場。在離自由市場不遠的一條道上,一輛汽車迎著他猛開過來,他驚慌間一下就跳到了便道上,汽車擦著他的自行車嘎的停下來,他正要發火卻看見陳默從車裡下來了,陳默笑著說:「我試試你的反應怎麼樣,嗯,還真不錯!」
童非一臉不高興地說:「你差點把我撞死,你怎麼能開這種玩笑呢!」
童非有很長時間沒見陳默了。那天,他發現陳默的臉瘦成了一窄條兒,臉色慌忙,焦黃透黑,他驚訝地說:「陳默,你咋了?
咋這麼瘦了?是不是有病了?你該去醫院檢查檢查!「
「有啥病呀,就是整天忙案子累的!」童非聽陳默這麼說就想起了秦一真,他說:「前幾天我看見秦一真了,他不是跟你在一塊呢嗎?那小子,長橫了,我差一點沒認出來!」童非說到這兒又關切地對陳默說:「你心裡是不是有啥大事?睡不好也容易瘦,到底有啥事呀?說出來,看我能幫你唄?」他看著陳默的時候,就發現陳默眼睛閃爍著令他恐怖的光澤,這令他一下子聯想到那個晚上,那冷厲目光盯視他後腦勺給他造成的恐懼,他想最好別這麼追問人家。他連忙又接著換話說:「是不是家裡有啥事,媳婦好不好,日子過得遂心不遂心?這年頭想開點,身體是自己的,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
陳默拍拍童非的肩膀說:「沒事的,我很好,再見吧!」
那天他一直看著陳默的車確實消失了才騎上了車子。
陳默可能一直懷疑他知道什麼,後來看他實在傻乎乎的才沒對他下手。假如陳默開車撞他,真是易如反掌,他死了更會成為懸案。他不禁感歎能平安活下來,真就是幸運的事兒了!
陳默被「兩規」後,黨小組長拿著入黨志願表來找童非說:「經過多年的考驗,組織決定吸收你加入中國共產黨!」
童非一個人填寫志願表的時候,淚就流下來了,如果陳默不被抓,他還要不明不白地被考驗下去,這才是他不能入黨的真正原因。
還有他的考學,校長說童非呀,現在學校又分來了許多大學生,可以騰出你出去進修進修了。童非什麼話也沒說就走出了校長的辦公室。
這一切,他等了八年,從20幾歲等到了30幾歲,這是人生最寶貴的八年呀!他青春的色澤被莫名地覆以了一種暗灰,那是他的命運。今天,他等到的這一切,或許還不算遲,可是那八年最美好的青春卻被荒棄了,沒有人肯對他這一段看似荒謬也很悲哀的歷史負責任。當然,比起林天歌,比起那些死去的人,他的這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呢?
3
「陳默,你也是搞刑偵的,咱且不說你的彈夾怎麼到了蔡光的彈夾裡,蔡光的彈夾怎麼到了河裡,最起碼你要解釋清楚你的彈央有沒有?有,你現在拿出來讓我們看看;若是沒有,怎麼沒有的,你說不清楚那是過不去的,咱們誰也別想糊弄誰,你說是吧片葉千山在對陳默的又一輪的談話裡那一份耐心令和他在一起的黃沙復小荷都感動了。
陳默閉著眼把腦袋放在椅背上,鬍子茂茂密密地長起來。
葉千山看著陳默等著他回答。只聽陳默長歎了一口氣說:「唉,我要是全說了吧,顯得我這個人人品不好,出賣弟兄,可是不說吧,你們不逼出真實的情況誓不罷休,那我就對不起秦一真了!」
聽到秦一真的名字幾個人都警醒地坐端了身子。陳默極誠懇地看著葉千山說:「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有一天,我們下一屆的兩個同學來找秦一真,說讓秦一真給找個彈夾,秦一真這人挺義氣,他不好拒絕人家,又不肯把自己的給出去。就順手從我桌子上把我剛擦的彈夾給了那同學。我當時雖說對秦一真這一舉動有點意見,但,礙於低年級的兩個同學在,也就不好發作。再說了,秦一真當時是說借用,臨走時還讓那兩個同學用完了還回來……可是時候一長就把這事給淡忘了,我沒再跟秦一真要,秦一真也沒再提還彈夾的事兒……」
陳默說的這一情況立即引起了葉千山等人的高度重視。陳默說的是真是僅必須經過驗證和核實才行。此一情況迅速反饋給師永正。師永正說事不宜遲,傳秦一真!
秦一真難得回家回得早。羅蘭說:「今天班上沒事吧?」
「天天都有事還中,我又不是國務院總理!」秦一真可回來早了一天,說話似乎比回來晚時硬氣多了。
羅蘭高興地說:「我們難得在家一起吃晚飯。我給你炒幾個好菜,可是,不能白給你炒菜,你怎麼謝我?」
秦一真就俯在她耳邊咕噥了幾句什麼。羅蘭就舉著鍋鏟作出慍怒的樣子欲追打秦一真,秦一真忙說:「夫人,息怒,我這廂有禮賠不是了還不行嗎?」
秦一真忙不迭地洗菜、擇蔥切薑末,羅蘭負責炒菜。兩人配合默契,不大一會兒功夫飯菜就上了桌。
吃罷飯,兩個人沐浴熏香,剛剛躺進被窩,電話鈴就響了。
羅蘭說:「肯定是你的,一到正事難有電話攪和!」
「還興是你的,你們所不也是關鍵時候來電話搗亂嗎?你自己接吧!」秦一真心裡涼涼快快地對羅蘭說。
羅蘭說:「要不是我的,罰你今天晚上跪搓板!」羅蘭一邊說一邊抓起了電話。
電話是打給秦一真的。夏小琦在電話裡的語氣挺急,秦一真不敢怠慢地開上車就奔軍分區招待所了。
到了軍分區招待所,他一路小跑著就上了樓。按夏小琦在電話裡的交待,他推門進到205房間。他進屋時仍氣喘吁吁地。
屋裡有師永正、葉千山,沒有夏小琦。他覺得屋裡的氣氛不對就問:「夏小琦打電話讓我來這兒找他,他人呢?」
師永正表情極其嚴肅地說:「秦一真,剛才從外面進來,看見了嗎?大院裡一車武警在那兒等著呢。你快說,你把彈夾給誰了,咱馬上派武警抓人去,咱好破案!」
「破案當然是好事,可什麼彈夾是我給誰了,我怎麼聽不懂你們這話的意思?」秦一真摸著自己的腦袋真有點文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秦一真,我可跟你說,你可得拿黨籍擔保,陳默說你把他的彈夾拿走給人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這回事?」
秦一真聽葉千山這麼一說瘋了一般吼道:「快給我拉雞巴倒!我告訴你們,一個我沒放槍打人,二個我沒必要記住這個,我真有這事我能忘了?我沒有!」
「真沒有?」師永正和葉千山悄悄交換了一下眼色。
「沒有,就是沒有!」秦一真好像要拉開架式跟人拼一場似的咆嘯道。
「真沒有你就回去吧!」秦一真沒想到他最後聽到的是這麼綿軟的一句話。
雷聲這麼大,雨點就這麼小,一共沒有5分鐘就放他回家了。
他走出205房間到院子裡轉了一轉,聽師永正說有一車武警呢。四處都看了,院子裡連武警的影子都沒有,他恍然明白剛才的話是師永正虛張聲勢詐他的!
他回到家裡,羅蘭稀奇地問:「你這是幹啥呢?這麼快就回來了?」每次秦一真要是被招呼走,走個十天半個月是常事,今兒個不到半個小時就回來了,倒令羅蘭深感不正常。
秦一真一個後倒,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溫情全消。他關了燈睜著眼想著剛才的情景,他覺得陳默誣陷誰也不該誣陷他,跟今天一樣嚴峻的情景他在1992年也曾領教過一次,只不過那是為了保陳默,而這次是被陳默所誣陷。人生實在是一場戲……
那是1992年8月的一個晚上,橋南發了一起殺人案。秦一真那時已被提為二科副科長了,把案子研究定了範圍,已經是午夜時分。他們回到刑警隊值班室,誰也沒有睡意,魯衛東就說咱玩兩把牌吧。玩到凌晨1點多鐘,就聽到外邊傳來「救命呵,救命!」的喊聲。把頭讀到窗子外面聽了聽是哪邊發出的呼救聲,以為是馬路上。幾個人就往下跑,陳默跑在最前面。秦一真跟陳默是同學又是多年的同事,他知道陳默立功心切的毛病,幹啥事都想叫人說他個好。陳默在前面跑,秦一真就在後面跟著。
陳默跳牆跑到檢察院,從檢察院跑到法院,跑著跑著,聽見喊聲是從法院刑庭的那個二層小樓上傳過來的。陳默掉頭就往法院裡跑,秦一真往前跑時,被懸在空中的鐵絲給攔了一下,往後趔趄了幾下幸好沒倒。陳默個子低,不用貓腰就過去了。
樓上有個黑影正騎在窗框上喊救命。秦一真在後邊說你因為啥喊救命呀。那人說樓道裡有個人要殺我!陳默閃身就進了樓道。秦一真怕陳默一個人進去吃虧就緊隨其後踉了進去。到了一樓樓梯碰上一個人影往樓下跑。樓梯是那種中間寬樓梯。
兩邊分支出同向平行的窄樓梯,他們從左邊上來到二樓樓梯間,看見人影又掉頭往上跑,秦一真就喊站住。結果那小子又撒腿往樓道裡跑。秦一真又喊道:「站住,我是警察!」話音剛落只聽「砰」的一聲,陳默出手開槍了。秦一真和陳默就摸黑在樓道裡搜索著,就聽窗框那兒有汩汩的聲音。秦一真說陳默,人在地上呢!陳默就喊了一聲壞了,一跳跳過去跑到廁所把燈打開,就著燈光一看,那個人頭正中有一個血眼,血眼還往外冒血呢。秦一真說:「操蛋了陳默,放了屁了!」說完他衝著沒進樓的魯衛東喊:「衛東,趕緊地,給處裡打電話讓出現場!」
陳默一下子就蹲在那兒不動了。
秦一真說:「你蹲那兒幹嗎?趕緊想主意呀!」
陳默說:「你說這事咋弄呀!」
秦一真想想說:「這麼弄,你就說我喊站住,我是警察,他跑。
我鳴槍警告。我再喊,站住,我是警察,他還跑。我再鳴槍警告,結果一搜索他已經死了!「
陳默沮喪著臉說:「就你喊了一句,我沒喊……」
秦一真說:「我說陳默呀陳默,你咋這笨呢!」
被打死的人是刑庭的姜庭長,喊救命的人是法醫的一個親戚,偷著在那裡留宿。據說法醫那日買了一台三萬多元的照相機放在了保險櫃裡,留宿的人說他半夜看見一個人蹲在保險櫃邊上,他就大喊起來。還據說姜庭長很喜歡鼓搗照相機。可是姜庭長已死留下了費解的謎,法醫檢驗時,他的鞋帶系的好好的,衣服穿得很整齊。辦公室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床單平平整整,凌晨1點多鐘,他肯定一直沒睡覺,再有,如果沒事,你慌慌張張地跑什麼。
但不管怎麼說,陳默那一槍打得也算是神了。秦一真後來反覆回憶,樓道裡黑糊糊的,只是從窗子那兒透進一點亮光,陳默就是藉著那點亮光向黑影射擊的。結果一槍出去,人影就不見了……
陳默最終按秦一真說的回答了檢察院的詢問。
一個月後,檢察院的檢察長和法制處長突然把秦一真傳到檢察院。進門,一屋子人搖的陣勢挺唬人。「坐那兒!」檢察長說。
「因為啥坐這兒?」秦一真一臉的不服氣。秦一真當時想,又不是我放的槍,你們跟我擺這個架式幹啥。
屋子裡靜默了一會兒,法制處長說:「這是證人的位子!」秦一真一聽這話就更來氣了:「證人的位子?我一輩子沒幹過好事,我沒當過證人,我當警察就是混進內部來的,我咋當證人呢?
這座我不坐,你們要問就問不問找我們領導去,要不我就回去!「
政法委法制辦公室主任語氣緩和地說:「一真,咱們都這麼熟,我和師永正葉千山都挺熟的,公安局、檢察院咱們兩家前後院,咱們就是想再瞭解一下當時的情形……」
秦一真多少次想過那天晚上的事兒,平心而言,那件事,陳默也沒啥大錯呀。最起碼,那件事跟古城的案子絕無關係。
現在秦一真已經心平氣和了許多,師永正和葉千山這樣做也沒什麼錯。人家憑什麼就相信你沒有拿彈夾送人呢?想到這些他就想到了陳默的現在。如果那些案子都是陳默干的,陳默已經殺了那麼多人,殺一個老薑就把他嚇成了那個樣子?秦一真實在想不懂。
羅蘭一覺醒來,發覺秦一真還翻過來掉過去的,就問:「因為啥呀,咋總睡不安生?『李一真就把這事說了。羅蘭想了一下說:「噴,現在看來,陳默一直表現自己,想多立功,增加保護色唄!
他不想再攤上事,這要是一查二查的再和前邊的案子聯繫起來,陳默可不就慌了神了!「
4
「陳默你小子行,你敢遛我呀!法院老薑那事,你可別忘了是人家秦一真救過你一碼,你小子就忍心把哥們兒往火坑裡拽?
你行呵!「葉千山圍著陳默反覆轉圈連刺帶諷地說。
陳默低下腦袋不說話。
夏小琦說:「陳默,咱們同學一場,我告訴你個實底兒,有關咱們同學的彈夾,我們全查過一遍,除了魯衛東的彈夾在雪莊打靶時丟了,剩下人的彈夾都在……」
「怎麼著,魯衛東的彈夾你也想說是我拿走的?這樣一來,你們二合一不就證死我了?你跟我同學一場,你夠狠呀!不過,也可能我上次記差了,這麼多年那就不興記憶有誤,我記得如果不是秦一真拿的,就是二老潘,這小子沒事鬧的老擺弄我的槍玩兒,你們再問問二老潘吧!」
這一次,師永正慎重多了,他們估計陳默要瞎掰六九一陣子,但在沒有確證的情況下,對陳默提供的一切情況都應調查核實,師永正就派夏小琦正面接觸一下二老潘。
夏小琦傳呼二老潘時,二老潘正跟大老郭、尹小寧、李世琪在小酒館裡喝酒,二老潘說:「小琦,好久不見了,你過來吧!」
夏小搞一落座,一群人就打探陳默的消息,大老郭說:「千山他們瞎整,我說不是陳默就不是陳默,要是,陳默能抗這麼久?
日後真若不是,我看你們這場兒咋個收法!「
二老潘說:「你說不是陳默吧,他媽的有一次我們找一個嫌疑人,陳默認識那小子的家,當時已是凌晨1點多鐘了,還很必須找到這個人,我們橋北刑警隊一塊辦案子的四個人就去找陳默。媽的,一敲陳默家的門,我就聽見屋裡有拉槍栓的聲音,夜裡靜,槍栓的聲音格外突出,他問誰,我說我是二老潘,你猜怎麼著,他開開門就用槍把我給頂住了……現在回想起來,我琢磨著,他還是心虛,你說要是心裡沒事,他半夜子彈上膛幹啥?而且明明知道是我,他又為啥用槍頂住我腦門子呢?……」二老潘夾了一筷子花生豆自顧自地咀嚼著,一桌子人誰也不說話。
夏小琦看著二老潘若有所思地說:「你還記得是啥時候的事唄?」
尹小寧說:「是1990年『519殺人焚屍案吧?發案當天晚上的事兒,我給你打電話,約你吃飯,你說上案子對唄?二老潘!」
「嗯,啊,大概是吧,我記不太清了!」二老潘看看夏小琦說:「我瞎說呢,媽的你別把我說的話當真,我和陳默不管怎麼說既是警校同學也是高中同學!」
夏小琦從小酒館出來,就找到了二老潘說的另三個刑警,大概聊了聊當年的情況,那三個刑警說的跟二老潘說的情況一致,他想,這件事最起碼反映陳默心裡緊張,陳默為啥心裡緊張呢?
夏小琦把這件事作為一個疑點報給了師永正。
師永正和葉千山正準備到省廳匯報「1145」案件的最新進展情況,聽夏小琦匯報這個情況後,師永正說:「現在對陳默冷處理一陣子吧,我和千山到省裡匯報完工作,馬上就返回,你們負責看好陳默,別出什麼意外廣師永正和葉千山出發之前,似想起了什麼,讓車拐進市局,他到刑警支隊值班室找到范寶來,把槍支管理的登記本仔細翻了翻才踏上了去省城的路……
夜裡,路上飄起了雪花,暗夜中那雪花就像萬千個靈魂在舞蹈,師永正和葉千山目光都盯著車燈照耀下瞬時就幻化和飄墜的雪花,那是暗含著人性的飄渺和不定呵,可是不管如何的幻化不定,它們在墜落的過程中必定是留下了痕跡的,連雪花都如此,而一個人在黑暗中所犯的罪惡更是必定要留下痕跡的……
葉千山由雪花想到雪地足跡和水泥地面上留下的那足跡……
他們趕到省城時正是早晨7點,他們就在道邊的小攤上吃了些豆漿和油條。往省廳的道上師永正說:「千山,這樣吧,一會兒匯報的時候,我要求你不用本,不用筆,不看材料,干說!」
葉千山不解地問:「為啥?」
師永正對葉千山充滿信心地說:「顯示咱們古城的水平唄!」
葉千山莊嚴地點點頭說:「行!」
會議室不大,栗色桌子圍成一個橢圓,中間空心地帶擺著塑料植物,屋中已坐了20多個人了,主管刑偵的副廳長高文中起身把師永正和葉千山迎進來坐下,師永正拿眼一掃,省廳刑偵處處長副處長,大要案科的科長副科長,還有省廳的技術專家們都到齊了。葉千山也拿眼望了一圈,有的他見過,有的面生,他也顧不上客套,顧不上謙虛,他有啥可謙虛的?他是為啥來的?他忍辱負重追蹤了這麼多年,他要把他所查證的一切都講給在座的專家領導聽聽。他是一個小人物,他有解決不了的難題,他知道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集體的智慧是無窮的,他是來吸取智慧和力量的。他鼓足勇氣說:「高廳長,匯報這個案子,就看您給我多長時間了!」他在心裡說:「歷時八年的案子呵,讓我祥說,幾天幾夜也說不完。」
「你說,啥意思吧!」高廳長看著葉千山說。
「這個案子,八年了,材料得有兩卷櫃,用排子車得拉兩排子車!詳細匯報兩天,扼要匯報兩小時……」葉千山沒正面回答廳長的問話,廳長會意地說:「今天你們古城來,聽你們匯報,一天的時間,如果省長不找我,就聽這個案子的匯報了。千山,有一條,後面兩個小時大家討論,你匯報吧!」高廳長是老偵查員出身,當過刑警隊長、主管刑偵的副局長、局長,提拔為省公安廳副廳長時,一上任就趕上古城發「1145」案子,他一直關注著整個案子的偵破進展。
葉千山要了一塊黑板,兩根粉筆。在他的心裡,那四個現場,八年來,像他生活中天天要面對的一張圖紙,每日在他的眼前展現好多次。他在這一次匯報中將叢明的偵查推理和他手裡掌握的證據進行了有機的科學合理的結合,現場實驗和作案時間的推定以及彈夾的推論經過理論和實際相互印證的推導,葉千山得出的結論是,我的觀點是陳默所為。
葉千山說:「我匯報完了,各位都是我的領導,辦案子都是行家,我的觀點對不對,哪點不對,請多指教。下面我們還有10條工作要作,其中有6條我們可以幹,有4條我們幹不了,那4條就全靠省廳領導給周旋了……」
案子從早8點一直匯報到下午2點,中間沒有休息,也沒有吃午飯,直到葉千山匯報完了,大家緊張的心才算放鬆下來。這時秘書進來告訴高文中,主管政法的省委副書記洪烽找高廳長有事,高廳長看看表說:「下午大家休息一下,尤其是永正和千山星夜兼程到現在還沒歇息過呢,辛苦了!下午你們休息一下,晚上咱們再討論,大家都想想這個案子,晚上討論的時候每個人都得發言!」
晚上的討論一直持續到深夜。
「大家還有沒有要說的?」高文中一張臉一張臉地看過去。
葉千山心裡就敲小鼓,高文中非常懂業務,一般聽匯報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他說:「你們說是陳默,那陳默有啥目的?他為啥這樣干呢?他出身不錯,他父親正團職幹部,你能講出道理來嗎?」高文中不錯眼珠地瞅著葉千山。
「我認為陳默是漸變的畸形發展的!」
「那你先說說他為啥打宋長忠?」
「是為了搶槍!」
「那為啥又打孫貴清?」
「因為宋長忠在被襲擊前2個小時把槍交了。沒搶到槍,所以選擇了第2個襲擊目標孫貴清,打孫貴清還是為了搶槍!」
「那搶到槍了,還殺林天歌幹啥?」
「殺林天歌是為了滅口,理由剛才匯報時已講了!」
「那麼已經滅了口了,又搶銀行幹啥?」
「搶銀行是為了錢!」
「要錢幹啥用?」
高文中是一口氣問下來的,葉千山是一口氣答下來的,話問到這兒,兩個人都愣在那兒了,葉千山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這問話,他覺得廳長這話問得有些不講理。
屋中出現了片刻的靜場。師永正苦笑笑打破靜寂說:「高廳長,那錢還沒用?」一屋子人就都笑了。
高文中說:「都沒說的了?那我就說兩句。此案古城公安局決心很大,歷史上8年了,還在下決心搞,儘管有時斷斷續續,也說明古城極為重視,這個案子對原有的警察影響太大,破不了死不瞑目,下決心搞這件事,公安局領導班子,刑偵處是百分之百的正確,我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到古城搞這個案子,也證明省廳重視,案子確有難度,今天聽了進展情況,有突破。陳默是重大嫌疑人,基本思路案子就是他幹的,基於此想法,應下最大決心,從領導層,到骨幹偵查員要加強充實,爭取春節前拿下來。你們要有信心。連陳默都認識到彈夾二合一的重要。誰扔的誰就是罪犯。抓住這一點不放,力爭在審訊上再來一個突破,一種可能投降,一種是頑固不化,死也不講。這可能是存在的,重要的是方法和策略,方法上加壓、感化相結合,殺那麼多人沒有壓力是不會投降的,感化結合要想到人道感化。教育他辦錯事殺頭是應該的,一定要講策略,重要的是進審訊邊研究。審訊一句話講錯可能全盤告輸,打靶丟彈夾點出來是錯的,自己講出來最說明問題,今後要注意,抓住證據不要輕易拋出去……
「我想可以運用多種方法和手段嘛……家屬見面,有選擇有目的,不能輕易見,爭取春節前拿下來,但也要做好一年兩年的長期鬥爭思想準備。
「『1145』案情重大歷時時間長,影響惡劣,對像特殊,一定想著從證據上解決問題。還有一支槍哪去了?4.5萬元哪去了?
足跡、字跡、彈夾這些關鍵證據要搞實。回去告訴文君同志,要下最大決心,你們一定要把破『1145』案當成突出急迫的任務來抓,不要有後顧之憂。省廳五處,技偵處都要全力投人,各業務處也要抽出一名骨幹配合古城市局的工作,定期研究匯報,你們要把破這個案子當成是壓倒一切的政治任務來完成……人,不能跑了,不能死了,生活要管好,此案不宜張揚,嚴禁新聞記者的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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