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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下午六點,潘衛東來到北京火車站。天氣很好,幾縷白雲悠悠飄在天空。面對東長安街一座座嶄新的高樓,北京站顯得十分破舊。廣場上人頭洶洶髒亂不堪。鐘樓上奏響了《東方紅》的曲子,更讓人想起破舊的年月。他沒有買月台票進入車站。他不知道鳴放的車廂是幾號。如今鐵路客運繁忙,每次列車要加掛好幾節車廂,在中等以下的車站,列車的頭尾停在月台之外。上月台很難找到鳴放,他只有在出站口等。他買了一杯可樂,又買了一份《北京晚報》。出站口有許多接站的人,有人舉著牌子。旅館拉客的人也舉著牌子。54次還沒有到,他喝完可樂站在人叢中看報。

  廣播裡告知54次晚點20分。還算好,不要等太久。這兒人太多了,很可能彼此看不見。如果找不到,鳴放只好打電話,玉梨等在家裡。沒有手提電話機了,手機早在S市賣了。鳴放會看見他的,他有身高的優勢。

  看完報紙天色已暗。54次到了,人們湧出出站口。鳴放一眼就看見他,揚起手。但是鳴放的箱子卡住了,他費了一番氣力才拽出箱子。

  「哥哥!哥哥!」

  衛東好久沒有這樣叫了,自從上了大學,他一直是叫「鳴放」的。鳴放沒有變樣兒,比過去稍稍胖些。

  衛東接過鳴放手中的箱子。和鳴放同來的有五、六個人,衛東只認識其中一個叫「老褚』的,去年為了銀河大廈的裝修,衛東和他打過交道。

  「哥們,聽說在北京混的好啊!」老褚拍著衛東的肩膀說道。「進了洋行了!」

  「洋行也是打工的!」衛東說道。

  「衛東,老褚現在是一公司經理了!」鳴放介紹說。

  老褚他們去旅館,拿走了鳴放的箱子。他們在廣場上分手。

  「衛東,明天一起去東來順涮鍋子啊?」老褚說道。

  「好啊!」

  兄弟倆告別眾人進了地鐵。衛東問起父母,鳴放說兩個老人都好,家裡沒啥變化。

  「變化最大的是紅旗,那一陣子她有點不正常了。」

  「為啥?」

  「因為陶總的死。」

  「你是說紅旗?」

  在搖蕩的車廂裡鳴放的話有一種奇怪的味道。

  「是啊!」鳴放是憐惜的嗟歎的口氣。「東建的變化也大了,就像經歷了一次大地震!說起來話長啦!」

  他們在車上來不及細說。他們在車公莊下了地鐵,衛東叫一輛夏利車,開到老虎廟。

  當他們走進家門的時候,玉梨已經擺好了桌子。她把家收拾的煥然一新,自己也精心打扮了一番。窗簾換了,台布換了,還有一大瓶嬌黃的意大利菊。玉梨穿一件黑色晚妝裙,這裙子是寬腰身的,可以遮掩她的身體。她的頭髮盤高了,臉上上了濃妝。她嬌小玲瓏打扮起來算得上漂亮。

  「大哥!」

  她的表情還是個孩子。

  「你的小窩挺不錯的嘛!」鳴放是衷心讚歎的語氣。「還是北京人啊——咱們S市人到底土氣!」

  鳴放用這樣的方式稱讚了女主人。

  衛東讓鳴放洗洗臉隨後開飯。玉梨拿出一瓶洋酒一瓶五糧液。涼菜擺在桌上。他們喝了一口酒,玉梨回到廚房做熱菜。

  「鳴放,你說紅旗咋回事兒?」衛東問道。

  鳴放大口吃著菜,又一仰脖喝乾了杯中酒。他在體驗一種暢快。

  「紅旗和陶總的事,媽的,我原來一點不知道。」

  「我有點感覺。」

  衛東想起錢芳芳出車禍的那天夜裡的事。

  「是紅旗自己說的。紅旗說,是她害死了陶總!」

  「她跟你說的?」

  「不但跟我說,還跟陶初雲說!遺體告別那天,她當場昏過去了。你想那個場面,我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你不該讓她去。」

  「誰知道啊!這以後才知道的。」

  「後來呢?」

  「我們不讓她自己過,讓她搬到老太太那兒。她不幹。後來陶初雲去陪她住了一個月。陶初雲真是難得!人家死了爹,還要來安慰你!沒有第二個女孩兒能這樣!」

  鳴放提起初雲,這是他和鳴放共同愛過的女孩兒。鳴放不稱「初雲」不稱「云云」故意稱「陶初雲」,但是一派深情溢於言表。鳴放和初雲有更深的交情。他干了第二杯酒,這一回不是暢快而是苦澀。

  「初雲姐兒倆不是去南方了嗎?」衛東說。

  「是啊,陶總家一個人沒有!陶總太太去廈門了,不知道地址電話。說來也巧!出事那天晚上,我們一夥人在陶總家,有崔經理,有陳主席,有小侯,商量怎麼找人。正沒主意,陶初雲來電話了。她從海口打過來,找她爸。她和末雨從三亞回到海口,正準備到廈門去。哎,她爸已經不在了!電話裡一聲撕裂的哭聲,啊,啊,那個哭聲!我們在場的人都跟著掉了淚。第二天她們飛回來了。」

  玉梨端了兩盤菜進來。

  「看你們哥倆說的好熱鬧!」

  「我們說S市的事兒呢。」鳴放說道。

  玉梨放下菜轉回廚房。

  「錢芳芳呢?」衛東又問。

  「那時候沒敢告訴她。過了新年,陶初雲到廈門把她接回來了。」鳴放干了第三杯酒。

  「陶總的太太也受不了!」

  「哎,人已去了。有啥辦法!」

  「陶家虧了有初雲啊!」

  衛東想到最後一次見初雲是在北陵的小島上,那一次他失態了。她的偶然出現就像一片霞光從天而降。這霞光刺痛了他的雙眼,也刺痛了他的心。他痛惜不已。

  「還有一件奇事呢!衛東,你聽說陶小姐和韋家昌的事嗎?」鳴放接著給自己倒酒。

  「沒聽說——這可真是奇事!」

  「這事兒我早就知道!媽的,去年夏天我和陶總在長春華僑飯店遇上了。韋家昌一直追她,費盡心機。他前年離了婚,瞞著,誰都不知道!陶小姐真的被他纏住了!韋家昌還要拿錢給她開個設計事務所,執照都辦下來了!從長春回來,陶總為這事和女兒吵了一場。陶總這個寶貝女兒,從小到大就挨了這一回罵。這事對陶總是很大的刺激。」

  「這事咋知道的?」

  「難道陶小姐還能跟我說嗎?當然是紅旗說的。陶總這一死,韋家昌是徹底涼啦!」鳴放是慶幸的語調。「在陶小姐心裡,陶總生前的態度,也是他的遺囑。我想她會這樣想。也許有別的原因,總之不行了。聖誕節那天,紅旗給我打電話,說是給陶總掃墓——那天正好是陶總的七七四十九天。我帶車到了紅旗家,有陶家兩個女孩兒。三個人一人一把鮮花,也不知從哪兒弄的花!那天是S市最冷的一天,滴水成冰。一出市區就是北風煙雪,刮的道兒看不清。到了回龍崗,找到存放陶總骨灰的地方。三個小姐哭的淚人兒一樣,足足哭了20分鐘!她們商量,要在東陵買塊墓地,把陶總的骨灰遷過去。那天陶小姐告訴紅旗,她絕不會嫁給韋家昌了。」

  一瓶五糧液喝完了,衛東打開了洋酒——早上玉梨從超市買來的黑標威士忌。玉梨做了四個涼菜,六個熱菜。主食是三鮮水餃,她一個人包的。玉梨忙完了來入席,她紮了一條鵝黃色的亞麻布圍裙,同黑色晚妝裙配的好看,只是她的肚子顯露出來。

  「我的小侄子啥時候出世啊?」鳴放問。

  「九月份呢!」玉梨說。

  玉梨在場,他們不便說女孩子的事。鳴放酒酣耳熱,談興正濃。他能吃能喝好像三天沒吃飯。

  「一喝酒就誤事!」鳴放拍著自己的腦袋。「把好事給忘了!」

  說著鳴放從手提包裹拿出一個紙包,打開紙包是一個老式的荷包。

  「這是婆婆給兒媳婦的禮物!」

  「哎呀!」

  玉梨打開荷包,是一枚舊的純金胸花,中間鑲了一塊翡翠。

  「我看看!」衛東接在手上。「這麼大的翡翠!老太太有這個寶貝,我從來沒見過呢!」

  「我小時候就見過。」鳴放說道。「姥姥家解放前是很有錢的。文化大革命時候,媽手裡有一包首飾。後來抄家抄走了。文革後期找了回來,十幾件首飾只剩下兩件,後來公家給賠了3000元,就算完了。這兩件,一件是鑲了藍寶石的項鏈,紅旗結婚時候給了紅旗,一件就是這個!你看這麼大的翡翠,現在要值個兩、三萬呢!」

  「還得多吧!」衛東說道。「我在中街看過,謝瑞麟的店裡,只有五分之一大,要一萬多,成色也不如這個!」

  「哎呀,我都不敢接了!」玉梨漲紅了臉。

  「你們走的太急,老太太沒來得及。」鳴放說道。「老太太還說,玉梨別挑我的理兒啊!」

  是的,衛東和玉梨是匆匆忙忙離開S市的。玉梨到家裡去過一次,見到老頭老太太,見到鳴放,只是沒見到紅旗。離開S市的時候,衛東並沒有說馬上結婚,而是在辦完婚事以後才告訴家裡的。衛東自知對不起兩個老人,他這個老兒子,欠家裡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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