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云和雨雨離開S市不久,東建公司來了三位客人。他們從北京來的,是國家審計署駐華興審計局的工作人員。當小侯報告之後,陶興本意識到這些人是劉作光的工作班子,他們要為劉總的駕到提供炮彈。他們的到來,是一場大賽的揭幕戰。
這天下午,小侯領三位客人進了陶興本的辦公室。
「陶總,這是審計局的董處長!」
處長是個女的。
「我叫董容。陶總,你好!」
陶興本以敵視的目光看著客人,和他們——握手。
「請坐!」
董容是個三十四、五歲的女人,戴一副眼鏡。她的兩個助手一個是20多歲的小伙兒,另一個是40多歲的胖胖的男人。
「我把我們來的目的和陶總說一下。」董容說道。
「說吧。」
董容遞上一份文件。
「這是審計局的文件,要求我們對東建三年來的經營狀況做一個全面的審計。請陶總給予支持。」
「我會支持的。你們準備搞多久?」
「大約兩個星期。」董容輕輕笑著。
「你們是給劉總打前站的吧?」
「我們是獨立工作。劉總月底可能來。」
「一回事嘛!」
儘管陶興本心懷敵意,他還是依照董容的要求,安排審計處長、財務處副處長和三名工作人員協助工作,並提供了一間辦公室。
五天以後,董容約見陶興本,陶興本在辦公室裡接待她。
「陶總,感謝您對我們工作的支持!」董容坐在陶興本的對面,手裡拿著本子和鋼筆。
「你的工作進展怎樣?」
「還可以。我們跑了十幾個單位——沒想到東建這麼大!」
「安排車了嗎?」
「有車,謝謝。」
「調查完呢?」
「我們要給審計局寫一份報告。陶總,今天我想提一些問題,佔用您兩個小時,行嗎?」
「盡我所知吧。」
她是嚴肅認真的,又是和藹可親的。她拿出一張紙,寫滿密密麻麻的字,這是她的調查提綱。她的問題包括東建的生產、經營。財務、機構各各方面,也包括陶興本任職的經過,他的一些重要決策的經過(如東信期貨公司、柬埔寨採石場)。他很驚訝她這麼短時間瞭解到了這麼多。他的談話因為她而漸漸消失了敵意。她只提問題,不作任何評論。他看見她的手靈巧地飛快地在本子上移動,似乎記下他說的每一個字,時不時推推眼鏡。他們談了三個小時。
後來陶興本知道,董容是中央財經大學的研究生,年輕的高級經濟師。她帶來一台便攜式電腦,所有的材料她要自己整理。她的樣子使他想到紅旗。她和紅旗的年齡彷彿,舉止神情也有幾分相像,只是個子矮了許多。他對北京來的要員反而有了好印象。
1994年10月30日,華興總經理劉作光一行六人到達S市。劉作光這一回沒有住進賓館而是住進了東建招待所。紀檢組的人來了兩個多月,還沒走,審計局的三位也住在招待所。部長的人馬不少,兩個局長,一個是人事局長惠石,一個是施工局長童青。人事局來了一個處長,施工局來了一個工作人員,劉作光的秘書,董容和她的助手,一共是九人。再加上紀檢組的三位,就是12人。除了在東建開會,沒有來過這麼多人。這驗證了王嘉謀的話:劉作光是來整頓東建班子的。
在劉作光一行出發之前,華興辦公廳從北京明確通知東建的經理辦公室,到S市不要公司領導接站,不要設宴,不要安排賓館飯店。辦公廳的「三不」要求增加了緊張的氣氛。他們是晚上到的,小侯到火車站迎接。八點半鐘,小侯從招待所打來電話。
「陶總,安排完了。」
「六個人?」
「對,一個不少。你過來嗎?我叫車接你。」
「明天再說吧。」
「陶總,你還是應該過來一趟,見見面。」
「是劉部長說的?」
「不,劉部長沒說。你還是應該過來。」
「好吧。」
陶興本到了招待所,小侯在門口迎接,悄聲說道:
「金書記在這兒,他剛進去。」
陶興本遲疑了一下,停下腳步。他看了小侯一眼,接著快步上樓。小侯跑幾步趕在前邊敲開房門。
劉作光坐在沙發上,惠石和金帥邦也坐在沙發上。
「哦,老陶來了!請坐請坐!」劉作光並不起立,而是搖著他的肥厚的大手。「老陶,你們辛苦了!」
這是文不對題的問候。陶興本坐下,掏出香煙,點上。
「劉總,我們按辦公廳的要求,怠慢了!」
「這就對了。反腐倡廉,部裡也要帶這個頭嘛!S市天氣涼啊,我剛下火車就要感冒了。」
劉作光說著拿出藥片。
「劉部長,叫大夫來打一針吧。」金帥邦說道。
「不用不用!老陶啊,我這次來,想多呆些日子,幫你們好好研究研究東建的問題,研究透!我來S市就是到東建來,別的單位不去,省裡市裡的領導不見。工作嘛,就要扎扎實實地做……」
「劉總,辦公廳的電話沒說明白!」陶興本打斷了劉作光的話。「劉總此行的目的,我還不清楚。」
「部長這次來,就是幫東建解決困難的。」惠石微微笑著。
「我說了,調查研究,我就是來調查研究的!」劉作光把藥片放在嘴裡,氣魄很大地喝了一口茶。「老陶啊,華興十幾家大公司,現在最困難的是東建了。當然,地區的情況差異很大,東北三省的經濟情況不好。形勢很嚴峻啊!華興不能眼看著東建垮臺啊!」
「東建已經很難挽救了。」
劉作光沒有想到陶興本說出這樣一句話。他愣了一下。
「老陶,你這話怎麼講?老陶你是從來不說熊話的!」
「我現在就會說熊話了。劉總,你休息吧,我告辭了!」
陶興本沒有等劉作光站起來,就走出了房門。他自知情緒不正常,但是不能控制。他見到劉作光惠石金帥邦,一股無名火便從心中升起。他在樓梯上忽然覺得頭痛欲裂。他停住腳步。
「陶總!」
小侯跑來扶住陶興本。陶興本甩開小侯的手。
「沒事兒!」
他的口氣帶著幾分惱怒。自從雨雨出事,他就有了頭痛的毛病。那天他一夜沒睡,血壓升到180,是從未有過的。大夫勸他在醫院住一個星期,對身體做一個全面檢查。他沒幹,第二天上班去了。
劉作光到東建之後,並沒有召開領導班子的會,而是分別找人談話。領導班子成員都找了,只是沒有找陶興本。惠石和童青找中層幹部談話,從機關直到基層,據小侯說,找了六、七十名處級幹部。劉作光一夥人不到機關大樓,就坐在招待所裡。
劉作光如此行事給陶興本造成一種壓力。孔達人事件之後,東建的空氣再度緊張。在許多人看來這是信號,是陶興本失寵並將最終失去權力的信號。劉作光是中央大員,權勢赫赫的大人物,華興的最高領導人。人們對陶興本的態度也在變化。老崔這個混賬東西,居然不向總經理請示,自作主張批出17萬工程款!在資金緊張之後,一萬元以上都是要總經理簽字的。陶興本把老崔叫來大罵一頓,硬是收回17萬。他知道他的做法過分了,但是按捺不住。他的辦公室忽然變得冷清了。過去,總經理這裡從早到晚人不斷,小侯特別在外間設了一個秘書,由秘書安排哪些人見哪些人不見,獲准見總經理的給多少時間。現在忽然沒有人來,該請示工作的人也不來,就連上訪職工也不見了。機關的一些處長也在躲著陶興本,最會打溜須的人躲的最遠。他媽的一幫勢利小人!陶興本也不願意見他們。過去每天中午他到機關食堂吃午飯,在這點上他從來不搞特殊,和機關幹部一起排隊買飯,在飯桌上和大夥兒聊聊天,也談談工作。他把中午飯當作聯繫群眾的方法。現在他不願意去吃午飯,叫秘書打飯。世態炎涼,歷來如此。無所謂了!總經理當不當沒啥意思。劉作光要整就整吧,要罷官就罷吧!難道東建是我陶興本搞垮的?我陶興本是廉潔的一心一意搞好工作的!我有錯誤有過失比以權謀私的人強得多!錯誤和過失就在於沒把以權謀私的人治住!東建垮臺是必然的。以權謀私的人橫行無忌上勾下連左右逢源,東建能不垮嗎?
有消息說,孔達人的案子有了突破,關於收取米利的20萬,找到了證據。孔達人真的有事嗎?在所有人看來,孔達人是陶興本最信任的人,揪出孔達人是對陶興本有力的一擊。又有消息說,呂寄生放出來了!有人在快餐店裡見到他。這個混蛋破口大罵;說他是清白的,他的系獄完全是陶興本的迫害。
陶興本的精神垮了。每天晚上他獨自在家喝酒,有兩次喝的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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