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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靈堂出來,陶興本走到魯曼普面前。

  「市長,你有時間嗎?我找你談談。」

  「好啊!」魯曼普現出了一絲興奮。「老陶,上我的車!」

  市長拉著陶興本上了奔馳車,這是新款的500型,和陶興本的破車天地之差。今天市長的秘書小萬沒有陪他來。

  「到我家去吧!老陶,你有五、六年不到我家了。」

  魯曼普今天十分友好,同他在辦公室裡完全不同。上個月陶興本為孔達人去的,市長是公事公辦的態度,十分鐘把他打發了。市長今天笑逐顏開。

  汽車開到市長家。這地方叫承實巷,在八一公園和被稱為「安樂窩」的市政府招待所旁邊。這是一個小院,一幢小樓,和他岳父家的房子大同小異,不過那房子是在桂林街。這些日本人蓋的房子太老了,在今天的S市,算不上好房子。一個小保姆出來開門。市長家他來過兩三次,上次是89年那一年,有五年了。

  院子沒有什麼變化,進門的葡萄架上結滿了玫瑰香葡萄。也許過去就有這葡萄架,他沒有注意到。客廳沒有什麼變化,老式沙發,化纖地毯,還有那張舒同的字——「制怒」。多了兩株綠蘿爬在牆上。一隻長毛狗瞪著眼睛趴在沙發上。人們傳說當今的市長如何富有,從這房子裡看不出來。

  「請坐,請坐!」魯曼普張開雙臂。

  小保姆上來倒茶。

  「老陶,咱們來點酒吧?來點洋酒!」

  魯曼普自己去拿酒,拿來一瓶開過的路易十三。這酒去年潘老生日喝過。陶興本先拿起茶几上的香煙。

  「怎麼,你還在為老馬頭難過嗎?」魯曼普把酒倒進兩個高腳杯。「這酒也不想喝?我女兒過生日那天開的,沒捨得喝光!」

  「好,喝!」

  陶興本想起自己的生日。他的酒杯和市長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

  「你女兒的案子,正在加緊辦。」魯曼普說道。

  「市長也知道了?」

  「怎麼不知道!我這個市長就會喝酒嗎?我給張道倫下了命令,當作全市的重點案子辦,這個月之內破案!」

  張道倫是公安局長。

  「有線索了?」陶興本問道。

  「有一點,不是丟下一台車嗎?案子的事你知道,下不下力氣不一樣。他們成立了一個專門小組。」

  「謝謝市長。」

  魯曼普今天出乎意料。他的熱情,他的這一番話,簡直有點討好的意味。他是有啥高興事兒嗎?還是覺得上回太冷淡?他前幾天出訪以色列逛的挺高興吧。趁著市長的高興勁兒抓住那幫流氓就好了。

  「你家真是禍事不斷——我最近才聽說,你太太出了車禍。錢芳芳現在怎麼樣了?」

  「她到南方去休養了。」

  市長問起了錢芳芳,市長和錢芳芳是老熟人了。魯曼普又倒了些酒。

  「市長,劉作光要來整頓班子了。」

  「是嗎?」

  「別人知道了,我還不知道。」

  「你們建設部的事,我也不知道。」

  「東建黨的關係在市委。」

  陶興本抬起頭睜住魯曼普。魯曼普撇撇嘴,意思是說,「這算啥」,「無所謂」,反正是這一類意思。他嘴上不是這樣說的。

  「是為孔達人的事嗎?」

  「借這個引子,實際是朝我來的。」

  魯曼普笑起來。他的笑有籠罩一切的意思,他的笑是一種質問:你不覺得這是可笑的嗎?

  「你是不是神經過敏呀?」他收住笑,用瘦長的手拍了一下陶興本的膝。「老陶啊,你是好人,有能力有經驗的企業人才。上次劉作光來,我也說了這個看法。大企業陷入困境的很多,不止東建一家。S市這個老工業基地,又老又大的企業太多了!當然,東建沒有搞好,有大環境的因素,也有你們自己的原因。你和金帥邦兩個到底幹起來了!」

  「不可能不幹!」

  「是嗎?」

  陶興本站了起來。

  「市長,你知道金帥邦怎麼回事嗎?你知道柬埔寨嗎?我今天就是來跟你說清楚的!」

  「好,好,我聽著。」

  陶興本先說了朱大鬍子的10噸鋁錠的事,金帥邦通過呂寄生撈了七、八萬元。

  「就七、八萬嗎?我還以為他撈了100萬吶!」

  魯曼普的話把陶興本噎住了。100萬,市長有市長的氣魄,市長的氣魄真是大啊!

  「接著說呀!」

  魯曼普不說這句話,陶興本簡直不想往下說了。於是他把金帥國的事,金小魯的事,把金帥邦如何結黨營私如何抓權,他和金帥邦的矛盾如何產生如何發展詳細說了一回。魯曼普是認真聽的,時不時提出問題。

  陶興本總算說完了。魯曼普沉吟了一刻。

  「還有呢,柬埔寨怎麼回事?」

  陶興本又把塗飛和惠石的事說了一回。

  「夠熱鬧了!老陶,你能不能寫個材料給我?」

  「當然能。三天之內我交給你!」

  陶興本在市長家裡坐了兩個小時。市長把他送出院門,叫汽車送他回家。不知道魯曼普是何打算,是真的主持公道,還是應付應付,最後不了了之。無所謂,頂多不當這個總經理。不能讓金帥邦這種人橫行下去了!他想叫小侯寫這個材料。

  陶興本走進家門,家裡空無一人。怎麼回事兒?云云不在,雨雨跑哪兒去了?雨雨一直在家養著,半個月沒出過家門。出事以後她大病一場,發高燒,說胡話。在醫院住了一天非要回家不可把醫院鬧的天翻、地復。她只有一個心思就是和那三個小子拚命把他們都殺死。茶几上一張字條是云云寫的:「爸:我和雨雨上街去了午飯在蒸鍋裡點上火就行」他不想吃飯。他找出一瓶不知哪年的茅台酒,倒了一大杯,一口喝下去,躺到床上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下午4點。他走出臥室,看見雨雨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雨雨戴一頂灰色的貝蕾帽,穿一件深色暗花棉布長裙,領口袖口綴著花邊。他沒見雨雨穿過這條裙子,大老氣了。她的臉色蒼白帶著病態。前天拍了片子,肋骨長上了,只是還要痛些日子。頭上的刀傷縫了25針,頭髮剃掉了。那刀疤恰好在髮際的邊緣,以後長好了看不出來。這真是萬幸!

  「爸。」

  好像是雨雨出事以來第一次開口說話。她一直不說話,像個啞巴,一個字也不說。她半臥在長沙發上,陶興本坐在他的單人沙發上。

  「你們上哪兒去了?」

  「上街。」

  「云云呢?」

  雨雨呶呶嘴。

  「爸,我在這兒!」云云過來,也穿了綴著花邊的棉布長裙,是淺色的。「爸怎麼沒吃飯?」

  「我不餓——現在餓了。」

  「我們回來滿屋子酒味。爸,你喝了不少酒!——吃這個吧!」

  云云轉身拿出一個大圓盒子,原來是生日蛋糕。云云想著他的生日,她帶雨雨上街是買蛋糕去了。這是新世界酒店的蛋糕,S市最貴的。

  「好啊,我多吃點!」

  云云切開蛋糕,分在三個碟子裡,放上三把叉。

  「我不吃。」雨雨說。

  「爸的生日,不吃哪行!」云云說。「還有酒呢!」

  陶興本剛才剩下的茅台在茶几上。云云不要這酒拿來一瓶長城於白。她給陶興本和自己的酒杯裡倒了滿杯,給雨雨倒一點點。

  「乾杯!祝爸生日快樂!」云云說。

  「祝爸生日快樂!」雨雨說。

  這個家是由云云承擔著。你十多年前說過,將來有個男人要倒霉,另一個男人要享福。這是開玩笑的話,養了兩個女兒嘛。可是韋家昌怎麼配呢?自從上次和云云發火,父女倆不再提起那個話題。「專制暴君」,罵的好。罵的太好了!但是你仍不能接受韋家昌。不能。你的態度會對云云有影響。云云冷靜之後會處理好這事。她和韋家昌到什麼程度?到了可伯的程度嗎?今天見到韋家昌。韋家昌來討好。韋家昌從來恭敬從來討好,現在有了新的含意——他要當享福的男人。韋家昌無往不勝。他在所有地方打敗你。你一敗塗地。云云如果答應韋家昌,她也不會讓你難堪。她會把事情拖下去。她不小了,25歲了。會把自己耽誤了。雨雨和衛東怎麼樣了?你早該問雨雨。你和兩個女兒交流的太少,對孩子只有關心沒有交流是不行的。等你想問雨雨的時候,出事了。怎麼會出這種事?倒霉的事都要攤到你頭上嗎?衛東那孩子很可愛。就叫衛東當那個倒霉的男人吧。

  「爸,我要帶雨雨出去走走。」云云說。

  「去哪兒?」

  「到上海,再到廣州,再到廈門媽那兒。」

  「這麼遠!」

  「對,一個多月吧。行嗎?」

  「你們商量好了,還問我!啥時候走?」

  「下星期。我和劉姐說好了,每天來給你做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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