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雲在醫院忙的不可開交,這邊家裡又出了事。爸從美國回來那天,初雲看雨雨有點不對頭。那天雨雨發燒,初雲叫她吃藥睡下,把她的包拎出來。初雲翻出一個男孩的照片,看樣子是藝術學院的。照片背面是難看的筆跡:我要把生命獻給你。初雲心想壞了。過了兩天初雲送雨雨回學校。
「姐有話問你。」
她和雨雨進了一家咖啡廳。初雲要一杯咖啡雨雨要一杯芒果汁。
「雨雨,你有事了吧?」
「啥?」雨雨臉紅了。
初雲好久沒有這樣盯著雨雨看,雨雨潮紅的面頰閃著動人的光輝。初雲忍不住摸摸她的臉蛋子。
「你是真心和他好?」
「嗯。」
「他家做啥的?」
「搞藝術的,他爸,他媽,都是遼歌的,演員。」雨雨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唱歌劇的……」初雲停了一下,想想怎麼說。「是藝術世家。你和他做愛了?」
「嗯。」
「幾次?」
「四次——姐,你別告訴媽呀!」
「不能。你們也沒保護措施吧?」
「嗯。」
「你們真笨!」
雨雨一副乖乖的小樣兒。
「發燒咋回事兒?」初雲又問。
「弄感冒了。」
原來初雲猜錯了。
「姐,我懷孕了咋辦?」
「懷孕就想懷孕的辦法。你和他再別這麼虎了,你找本生理書看看,是不是沒看過?啥不懂咋行!」
媽在醫院住了十多天,出院那天初雲給二姨打電話,一應手續要二姨辦。媽不大和二姨說話,二姨問也是帶答不理的。媽的不近人情的處事態度對家裡人也一樣。媽的肺炎好了,精神氣色大不如前。媽住院的日子初雲上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有時點個卯就跑。劉院長見到初雲反而說,你咋不去照顧你媽?一副關切慇勤的表情。院長也是打溜須,中國人都會這一套,只看誰。除了媽這樣的。雨雨放假回家說考試沒考好。能考好嗎?演戲誤了那麼多課,又有男孩子耳鬢廝磨。她在上藝術課也在上人生課,她的人生課缺少指導全是誤打誤撞。女孩子都是誤打誤撞,初雲當初不也如此嗎?
過了兩天雨雨又病了,今年是多災多病之年。她嘔吐,頭髮脹,臉腫了腿也腫了。原來她去打流產針,打成這個樣兒!她去的是街頭私人診所,有沒有執照都不知道。真是胡來!她和一個女伴看見招牌就進去了,打一針120塊,誰知道打的啥?這種診所敢要價,到這兒來的女孩子不問價。可是雨雨沒有懷孕,打針那天她的月經才走23天,根本不到日子!沒有懷孕的跡象也不可能有跡象!這丫頭一點生理常識也沒有,還是知識分子家,還是搞藝術的。這就是中國人的性教育。初雲恨也不是罵也不是,領她上醫院,回來餵她吃藥,還要瞞著媽。雨雨躺在床上偏著難看的小臉說道:
「姐,我想預防預防,誰知道會這樣呢?」
等雨雨好了消了腫月經也來了,恰是正常的28天。
這樣到了春節,一家人惶惶然沒個過年的意思。三十晚上初雲做幾樣菜,備了水果和小食品,有雨雨愛吃的南棗核桃糖、九制虎皮欖、焦烤無花果。媽和雨雨也於點活打打下手。雨雨病好了穿一件新牛仔裝蹦蹦跳跳這屋裡就數她高興,可是她剝了一碗栗子弄壞了指甲眼淚差點掉下來。七點多爸才回來,他去看望崗位上的職工還要例行公事和單身職工吃一頓餃子。於是一家人坐下來吃年夜飯。媽精神挺好把栗子雞夾到爸的碗裡。吃過飯大家到客廳看電視,初雲拿出各樣吃食,好久沒有一家人團團圍坐了。忽然有人敲門。大年三十誰敲門?初雲開門,原來是二姨。
「云云過年好!」
二姨閃進門帶進一股寒氣。
「二姨咋今天來了?」
「你媽是病號,雨雨也病了,我就提前來看看。」
二姨拿出兩個鐵盒子巧克力交給初雲換上拖鞋走進客廳。
「嗨!」
二姨這樣打著招呼。爸和媽在沙發上看電視,雨雨也在看電視。雨雨站起來叫一聲「二姨」。
「請坐——老太太咋樣?」爸說。
「老太太挺好。」二姨說。「姐,咋樣?」
媽坐在角上自己專用的沙發上眼睛盯著屏幕冷冷地說道:
「錢端端你別跟我裝了!」
媽一句話把屋裡的人全說傻了。二姨剛往下坐,屁股沾到沙發沿僵住了,爸手上舉著煙一動不動,雨雨低下頭,初雲則禁不住抖了一下。誰也不說話,只有電視機裡又笑又鬧。自從媽有病,初雲心裡總有提心吊膽的感覺,說不定什麼時候媽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她越想輕鬆就越緊張,此時她的緊張已經變成沮喪。她的自信心一下子垮了。她的家如今就像她做過的夢,所有的水龍頭都打開了,怎麼關也關不上。那龍頭就像高壓水槍噴射,勢不可當。
「扯淡!」
爸站起身一臉溫色轉身走進裡屋,「啪」地關上門。
「媽」
初雲叫了一聲,想說不知道說啥。她拉住二姨的手,想拉她到自己屋裡。
「我走了。」
二姨推開初雲的手站起來。在走廊裡她臉色祛青,費了好大勁才解開皮靴的帶子。初雲換鞋送二姨下樓。
外面是乒乒乓乓的鞭炮聲,夜空中飛翔著禮花。這個樓的住戶也在放,長長的大地紅垂在陽台上放,震耳欲聾。明年S市市禁放煙花爆竹,所以今年特別起勁。
「二姨,我媽是病人,你別計較!」
二姨不吭,上了她的車——她開一輛奧迪來的。她上了車打開燈大轟著油門忽地一下開走了。
初雲回到家媽已到她屋裡睡覺,只有雨雨坐在客廳裡。
初雲坐下,想吃點啥。她挑來挑去沒有要吃的。
「姐,我忘了,還有一樣好東西呢!」
雨雨忽然變得懂事了,轉身拿出一包個頭很大的新西蘭獼猴桃。
「早說呀!」
初雲有了興趣,她拿一個剝了皮吃起來。
「姐,你還和衛東好嗎?」
初雲沒想到雨雨的問題。
「我從來沒和衛東好過呀!」
「他喜歡你呢。」
初雲笑一笑,似乎明白了。
「你和那個同學咋的啦?」
「我不理他了。」
「為啥?」
「不為啥。」
初雲又剝一隻獼猴桃分一半給雨雨。正在這時,只聽幾聲炸響,震動了整個房間。
「哎呀媽呀!」
雨雨大叫。外面陽台的玻璃被啼裡嘩啦打碎了,裡面的窗玻璃也碎了,飛進的石塊在地板上跳。初雲閉上燈閉上電視機,叫雨雨躲進走廊。雨雨抱著初雲,躲避這突如其來的災禍。她們躲了一陣,再也沒有石頭飛進來。
初雲到她的房間,玻璃也打了。她又進爸的房間,爸的房間也是同樣。爸仍是坐在大燈下不動,手裡拿著尼采的書。
「爸,叫保衛處吧?」初雲間。
「不用了。」
朝南一側玻璃打了,北側沒有事。凜冽的風吹進客廳。初雲看大多的窗只打碎外層玻璃,於是撕開一條舊毯子叫雨雨一起動手堵上裡面的窗,掃掉地板上的碎玻璃。媽沒有起來,仍在她屋裡睡。初雲又去看看外面的防盜門,她把防盜門的大鐵栓掛上。
「雨雨,還看嗎?」初雲指的是電視。
「不看了。」
「睡吧。」
等雨雨洗完睡下,初雲走進爸的房間。爸的書扔在床上,他坐著抽煙。他抽了好多,屋裡煙霧騰騰。這屋沒打碎裡層玻璃,煙走不出去。初雲打開氣窗放放煙。爸沉著臉,不說話。不知是誰砸玻璃,在年三十的晚上。也許是東建的人,他們沒有活干開不出餉過不去年把怨恨發洩到總經理身上。S市發生過多起這一類事,砸玻璃是最輕的,還有砸汽車的,還有殺人的。人民旅社的女經理前些時被一個職工殺了。經理廠長從啥時候起變成危險職業了。這叫過的啥年啊!她在爸的對面坐下。她看著爸的臉,眼角上刀刻一般的皺紋。爸老了,忽然之間老了,丕堪承受的重負抹去了他的光彩。她想起小時的爸,想起歡樂的時光。她的鼻子一酸,眼淚掉下來。她想她該哭了,除了爸她又能在誰面前哭呢?她抽噎起來,哭得越發傷心,淚珠滴滴答答掉在地板上。
爸站起來,不說話,拿一塊毛巾搭在她的手腕上。
她哭了一陣,用毛巾擦乾淚。
「云云,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爸又點上煙說道。「早該告訴你了。云云,你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
儘管她對爸爸的話早有準備,她還是有一種爆炸的感覺。
「不,不,是親生的,我是親生的!」
她幾乎喊了起來,淚水噴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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