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雲上樓穿上睡衣躺下。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衛東上樓的聲音進門的聲音開燈的聲音關門的聲音關燈的聲音。鬧騰了一陣不困了周圍一片死寂有點嚇人不知幾點鐘想已過了午夜。月光如藍色的水白色的霧帶著陰冷帶著傷感。她有點喜歡衛東喜歡他的長相他的派頭他的機靈長這麼大個子還機靈確實少見。她想過和他上床到了金石灘可以痛快一回。她好長時間沒男人上次是春天在鳴放的朋友家結果出了麻煩害得她好苦。心裡有點癢而衛東肯定是好樣的是令人愜意舒暢。她在這方面有經驗男人行不行一眼能看出來。可是忽然改變了想法不知道怎麼會改變的。她剛才覺得惶惑不安覺得衛東的氣味不對頭覺得雨雨喜歡上他了這姐兒倆那哥兒倆攪得一塌糊塗。太放縱太不像話而且對不起鳴放。鳴放真心愛著自己而她又不想傷害他。這樣放縱下去何時是個頭兒呢?她不小了應該有個家有個丈夫生個孩子應該過正常的家庭生活。她有開放的性觀念也許根本談不上觀念只是一種行為一種習慣一種生活方式。她將來會改變就像日本女孩婚前無所謂婚後一本正經過日子。
怎麼睡不著了?
第一次性經歷是大學一年級寒假她剛滿18歲。當時覺得挺出格後來想想也不算早。那是建築系的高班生個子不高留著長髮畫兒特別好。她在維裡爾的畫展上認識他。他主動打招呼說你是建築系的新生我知道,建築系女生你最漂亮你不認識我嗎?他自報家門她知道他的名字看過他的畫。他於是興奮異常大談繪畫從維裡爾談到維裡爾師法的17世紀荷蘭畫家弗美爾談到弗美爾師承的15世紀意大利畫家拉菲爾。他談繪畫真是動人全身心投入讓你入迷進入他的世界。他是完全的藝術家脾氣火一般的感情,讀了四年建築學不想當建築師還是想當畫家。那一年她對繪畫最入迷總跟他跑直到寒假髮生了那件事。
她趴在床上對著窗前的月光思路特別清晰現在作個方案肯定挺棒的。
那天下大雪她第一次到他家坐在滿是灰塵的畫室裡看他的12本一套的《世界美術全集》。他給她畫了一張水彩速寫這畫至今保存是她初戀的唯一紀念。後來他抱住她說他愛她她是他的維納斯他的阿弗洛蒂特他的莎斯基亞他的瑪哈他的卡米耶。她說她也愛他。她那時候已經對他入迷忘了有人說過「嫁誰也不能嫁藝術家」。他說要她現在就要她永遠要她。她說如果我不是處女就和你上床可是我是處女。他說我也是童男如果你愛我為啥不把貞潔給我?她無言以對知道躲不過這一關。那天她留下過夜那純真那癡迷那忘情那瘋狂以後再也不曾有過。那一夜啊!
她渴了開燈下樓找水喝。她看見撕破的比基尼仍在地毯上就把它扔到垃圾桶裡。
她的初戀並不成功初戀很少會成功。他越來越使她不能忍受。他對藝術的愛如瘋如傻如癲如癡忘掉你的約會忘掉你要他辦的事情也忘掉他自己。他已是畢業班卻經常不去上課只知道畫畫生活搞得一塌糊塗沒日沒夜髒兮兮亂糟糟。他要她一切服從他服從他的藝術服從他的生活。他還有性虐待心理叫你彆扭叫你難受叫你氣惱叫你喪失情慾。她最後得出結論:她只是他喜愛的一件藝術品如同一尊石像一張油畫一副繡品一套磁器。她和他分手使他大受刺激痛不欲生當她的面割開脖頸血流胸襟送到醫院縫了15針。(她為啥總是叫愛她的男人自殘呢?)他的行為嚇壞了她使她下決心完全離開他。後來他畢業離開學校卻是經常回來糾纏使她痛苦不堪。後來他終於走了到雲南貴州四川說不定啥時候從哈地方打來一個電話寄來一張賀卡上面畫著她的頭像那時候她有了新朋友。忽然有一天她在《美術》雜誌上看到他的畫兒畫的正是她穿著撒尼族衣服坐在燈影裡背景是倫勃朗式的暗色臉上是說不出的淒迷,後來她在報上看到這畫在全國美展上得獎的消息。忽然又有一天她知道他死了死在北京之春的震驚世界的風波中。他是情緒衝動歇斯底里的性格使她想起「性格即命運」那句老話。她黯然神傷獨自到城外憑弔把他的一條圍巾一件襯衫一把畫筆埋入土中採些野花撒在土堆上。他的命運使她的初戀非同尋常不是滋味銘心刻骨。
她終於睡著但是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做了許多夢天濛濛亮又醒了。她忽然心發奇想何不看看海上日出感受那色彩那光影那情緒那韻味?於是她起身穿衣衛東和雨雨的房間毫無聲響。她悄悄下樓洗了一把臉走出小屋。外邊很涼但是沒有風小屋在高坡上看得見灰濛濛的海。莫奈的《日出印象》畫的是海,莫奈肯定不是寫生是看了海上日出回到畫室裡畫出來的。她順著小路下山走到大路上然後向海邊去。正是退潮時候海水退得很遠這地方沒有沙灘全是黑色磷峋的石頭有的在腳下有的立起幾米高。早晨的海的新鮮空氣洗淨周圍的一切使她活潑潑的歡快。周圍靜無一人只有悄悄發亮的生著苔蘚的石頭只有潮水的聲音。她踩著石頭向前走天還不亮只有小心翼翼。石頭之間有了迴旋的海水她只好跳來跳去雙腳還是踏進海水裡。
「哎呀媽呀!」
她的皮鞋灌滿水她只有脫掉皮鞋脫掉襪子。她穿牛仔裝應該穿旅遊鞋可是她還帶了一套裙子要配皮鞋她不想帶兩雙鞋。
「你有事嗎?」
是個男人的聲音嚇了她一跳。一個男人站在離她十幾米遠一塊高高的大石上俯看著她。
「沒事。」她說。
那人轉過身去坐在大石上面對大海他也是來看海景的。海上有薄薄的雲薄薄的霧看不清什麼。
「聽口音你是S市人?」
那人並不回頭面對大海和她說話說的也是S市話。
「是S市人。今天能看見日出嗎?」
她的雙腳踩在濕漉粗糙的大石上冰冰涼心裡卻想著太陽。
「不行,今天有雲。」
海平面有一條長長的雲像是用畫筆拉出的特別挺拔的筆觸,海天交界的地方微微現出了光亮。
「真遺憾!」她說。
「這地方十有八九看不見日出。」他還是不回頭地說。
「為啥?」
「總有雲。」
她的名字就叫雲初雲是早晨的雲末雨是晚上的雨。光亮越來越強越來越近越來越暖使那雲變黑變重變蜷曲鑲上了金邊。太陽已經離開海面已經在雲裡你卻看不見。
「喂,你那地方咋上去?」初雲想上到那塊高石上。
「你繞到前邊就上來了。」
她拎著鞋走過去。那是一個中年男人穿著夾克衫站起來伸手拉了她一把。她到了石頭頂上道聲謝坐下覺得坐在這裡看天光水色雲開日出很愜意。
「小姐,你是來旅遊的嗎?」那人坐在她背後兩米多遠。
「對,來玩的。」
「是學生?」
「不,早工作了。太陽能從雲裡跳出來嗎?」
那人笑起來好像她的問話太傻氣太孩子氣太可笑。
「不能?」
「你自己看吧!」
她是自己看為啥要和這個陌生人搭訕?她回頭看了那人一眼忽然覺得眼熟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太陽出來了霎時間萬道金光照亮天空海面照亮大石上的兩個人。她又回頭看他覺得這臉型這神氣曾經留給她很深的印象而印象越深越是想不起來。他被她看得有點發毛眼睛裡露出驚異。
「先生,我咋好像見過你?」
「是嗎?」先生溫和地笑著。
「肯定是。」
「看來我真是名人了!」
他的這句話使初雲忽然想起他是誰。
「我想起你了:你是個大老闆。」
「我這樣,像大老闆嗎?」
「你姓韋,對吧?」
「小姐,我沒見過你,你咋認識我?」
這回輪到初雲笑了。她咋會想不起這個大名鼎鼎的人物!
「韋老闆,我和你是干一行的,所以認識你。」
「干一行?」
「對,我是民用設計總院的。」
「算一行吧。你是學啥的?」
「建築學。」
「呃,原來是建築師啊!」
「我是助理建築師。」
「年輕人更厲害!搞建築學的,老傢伙趕不上年輕的!小姐貴姓?」
「我姓……潘」
「呃,潘小姐!你認識潘廷俊老先生嗎?」
「認識。」
「你和潘老是一家的?」
「不,不是一家。姓潘的多著呢!」
初雲暗暗發笑和這樣一個人物邂逅不道真名和他侃一侃泡一泡挺刺激。那天潘老先生的壽宴他是不速之客二姨也是不速之客最後來了個市長更是不速之客。她沒見他之前常聽到他的名字似乎是個凶險之人呼風喚雨上躥下跳無所不能無惡不做,見了面才知他濃眉大眼神態溫和肯定是含而不露笑裡藏刀。
「韋老闆起這麼早挺有雅興嘛!」初雲換了一副調侃的神氣。「韋老闆也是來旅遊的?」
「不,我來買地。」
「做地產生意?現在地產是熱門呢!」
「對。我看了一塊地,在那邊,不遠。」韋家昌用手指一指。「建築師,幫我看看咋樣?」
「你想請我作規劃?」
她這個建築師不是白給的。
「潘小姐,看來你很有自信——我要看看你水平咋樣。今天你幫我看地我請你吃早茶——成交了?」
「成交就成交!」
韋家昌說著從大石上跳下回身托著初雲的手幫她跳下。
「穿上鞋!」
他掏出一塊手絹丟給初雲。初雲於是用手絹擦去鞋中的水穿上鞋把手絹丟入水中。他們走上大路順著大路向東走然後拐上一處山坡。
「就是這兒!」他站住說道。
「有多少?」
「十萬,十萬平方米。」
「好傢伙,你的胃口真不小!你一定買的挺便宜。」
「我還沒買下呢!潘小姐,這兒搞別墅行嗎?」
「當然可以!這兒背山面海,又是起伏的坡地,可以搞出漂亮的別墅群,這麼大面積,快趕上貝弗利山莊了!」
「貝弗利是哪兒?」
「洛杉磯。有測繪圖嗎?」
「還沒。坐一會兒吧!」
他們在坡地的石頭上坐下。
「韋老闆,你的這個國弗利山莊就交給我吧!搞別墅用不了多少人手,規劃設計、方案設計、擴初設計直到施工圖我包了!我保證你十種以上的建築造型!還有商業區遊樂區運動區公共花園。咋樣,大老闆?話說回來,商務問題可不是建築師的責任。你這麼大一片別墅,就說容積率是百分之四十,也要四萬平,每平造價包括高級裝修按2500元計算,你要投人一億元!這麼大片的別墅,你能賣出去嗎?中國人買不起,外國人誰來買?中國人連汽車都沒有,就是有汽車,這兒離大連市也太遠了!貝弗利山離洛杉磯只有三十公里,這兒離大連八十公里呢!韋老闆,我管的是藝術和技術,帳要你自己算呀!」
「這丫頭,我還沒聘用你呢!」
「你聘用我,我還不一定干呢!」
「我不信你不幹。」
「咱們走著瞧吧。韋老闆,再見!」
說著初雲站起來她侃夠了要夠了該回去了說不定雨雨和衛東已經起來。
「喂,潘小姐,別走,請你吃早茶!」
「到S市再請吧!」說著初雲已經走出十幾米遠。
「你叫啥名字?」韋家昌在背後喊道。
「到S市你就知道了!」
初雲回頭招招手轉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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