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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第二天,陶興本先到鋼鐵公司冷軋廠的罩式爐工地看看,又到金山大廈工地轉轉。金山這些天進度不錯,小潘抓得緊,主樓干到第五層,質量也說得過去。陶興本對潘鳴放說了幾句鼓勵的話。中午陶興本回到家。

  「你回來啦!」

  錢芳芳紮著圍裙從廚房走出來,滿臉笑容。陶興本好久沒有聽到她的這種問候,似乎是回到了從前,回到了年輕時候。15年前他們去看文革後初次上映的日本電影,她學著日本女人說「你回來啦」。她今天心情好,因為要去看雨雨的表演,而一家人的集體活動好久沒有了。云云去逛中街新開的協和商城。錢芳芳煮了麵條,於是夫妻二人吃麵條。正吃著,云云回來了。

  「吃飯了嗎?」錢芳芳問。

  「嗨,吃零嘴就飽了!」

  這個云云,就喜歡逛商店。據說有兩種人最愛逛商店,一種是女人,一種是藝術家,讓云云佔全了。

  吃完飯陶興本看報,母女二人著裝打扮。云云看媽高興,也就來了勁兒,給媽媽梳頭,選衣服,配鞋子,又拿出項鏈叫媽媽戴上。陶興本坐在沙發上,聽見母女二人談話。

  「媽,你這頭髮去染染吧!」

  「我不染。」

  「染了年輕。」

  「你看於藍、田華,一頭銀髮,不是挺好?」

  錢芳芳說的是兩個老電影名星。

  「哎,人家是老太太,人家都六、七十了!」

  「你媽也是老太太了!」

  「媽,你去做做面膜吧,我領你去!」

  「我還做面膜?嚇死人了!」

  「你看人家夏夢,皮膚養得多好,就是做的面膜。」

  又是一個老明星,香港的老明星。

  「你媽還能和夏夢比?」錢芳芳這樣說。

  云云忙完了媽媽忙爸爸。她給陶興本選了一件烏克蘭花紋飾邊的白色半袖衫,扎上雨雨帶回來的真絲碎花領帶。半袖衫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陶興本從未見過。而且他穿半袖衫從未打過領帶,這樣子太年輕了。

  「就是要年輕嘛!」云云總要有個道理。

  一家三口走出家門。錢芳芳穿韓國絨三件套裝,云云穿印花呢圓領套裙。天氣變熱了,中午的陽光十分耀眼。北陵大街和崇山路交叉路口要建立交橋,馬路圈起來,挖掘機、推土機也開了進來。泰山賓館在北陵公園的西側,走過去不用十分鐘。一路上云云向爸爸介紹《槐花城》這部小說,陶興本說他哪裡有工夫看小說。云云說,小說寫的是企業家的事,你不能整天忙於事務,看小說是休息,又能瞭解社會。陶興本說,我還用瞭解社會?瞭解社會是對你們年輕人的教誨。錢芳芳跟在一邊,並不插話。說著到了泰山賓館,可是雨雨沒在門外等。他們走進大堂,冷氣開著,四處灰白色的大理石更使人感到涼意。大堂裡也沒有雨雨。初雲打聽到劇組在五樓拍戲,也許雨雨正在鏡頭上。他們乘電梯到五樓,走到拐角就有人攔。云云說明來意,那人領他們過去。走廊的一頭站了五、六個人,都穿著雨雨昨天的背心,地上是橫七豎八的電線和陶興本不認識的機器。

  「陶末雨在哪兒?」

  領路人問一個年輕人,年輕人指指一個開著門的房間。他們走到房門口,雨雨坐在床上,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女人摟著雨雨。她們兩人是在排練吧。

  「雨雨!」

  云云叫了一聲。只見雨雨滿臉淚花,抽泣不止。好傢伙,排戲竟是如此傷神!雨雨看見他們,也不說話,反而哭得更厲害。那女演員詫異地睜大眼睛。

  「這是末雨的爸爸媽媽,我是她姐姐。」云云自我介紹。「雨雨,這是咋的啦?」

  「讓導演訓了——你們請坐吧!」

  女演員謙和地讓座,然後走出房間。陶興本正想說話,只見雨雨用手背抹一下眼睛,忽地站了起來:

  「爸,媽,咱們回家吧,我不幹了!」

  雨雨真是孩子!從小叫她媽慣壞了,脾氣也和她媽一樣。導演說兩句有啥關係?幹工程就要聽經理的,排戲就要聽導演的。上個30集的戲不容易,又是主角,排到一半不幹了,這還了得!這孩子學的是表演,不是臨時客串,將來要吃這碗飯的。剛出道就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後哪個導演敢用?雨雨臉上的妝一塌糊塗,成了小花臉。

  云云扶雨雨坐下,拉住雨雨的手:

  「哎呀我的大明星,你可演得真像!」

  云云的話把陶興本錢芳芳逗樂了,雨雨也「噗哧」地笑出一聲。這時候女演員領進一位梳著披肩發的矮個子男人,一臉雜亂的絡腮鬍子,穿一件毛邊齊腰牛仔背心,露出汗漬漬的肩膀胳膊。陶興本知道是導演了。這個模樣,罵起人來肯定如凶神惡煞一般,難怪雨雨受不了。

  「陶總,夫人,歡迎歡迎!」

  「這是王導。」女演員說。

  「我這個人顧頭不顧□,批評末雨也沒選個時候!」王導在末雨的頭上拍拍。「末雨呀,這樣子多難看!爸爸媽媽姐姐來了,要看你的戲!不然咱們將就這樣子,改排一場哭戲,怎麼樣?哈哈哈哈!田欣,快領她去化妝!陶總,請到我屋裡坐!」

  叫田欣的女演員和云云一起拉著雨雨走了,昨天雨雨說起這個女演員,外號叫「糖包」,田欣就是「甜心」的諧音。陶興本錢芳芳跟著王導進了另一個房間。

  這間客房是導演室,對面的客房就是攝影棚了。導演室裡又有副導演、攝相師、美工師、燈光師、服裝師、化妝師、製片主任、場記員,王導向陶興本——介紹。原來他們正在開會。王導請陶興本錢芳芳坐臨時拿來的折疊椅,又簡單說了幾句,散了會。陶興本從未看過排戲,覺得新鮮。王導遞一支香煙給他。他半天沒抽煙,以為這裡不讓抽。王導也是不高煙的,手指熏得焦黃。

  「王導,排到第幾集?」陶興本抽上煙很愜意。

  「電視劇不是按集拍的。」王導說起話來溫文爾雅。「我預計拍攝時間是四個月,現在兩個半月。」

  「再有兩個月差不多了。」

  「還有後期製作,剪接、配音、配樂,還要三個月。」

  陶興本盡說外行話。隔行如隔山,一個外行人,怎麼能弄清大型項目的招標投標、施工程序、技術措施呢?還是少說為佳。

  「下面拍末雨的戲,」工導耐心地介紹。「女主角住在賓館裡,她的畫家朋友來看她。」

  好,好,一男一女在賓館裡,怎麼叫當爸爸的來看這場戲!

  過了一會兒,雨雨回來了,重新化妝進到對面的房間。演畫家的來了,也是披肩長髮,怪模怪樣。雨雨會看上這種男人嗎?不知導演怎麼設計的。

  導演過去給兩個演員說戲,陶興本錢芳芳坐在這邊屋裡,通過監視器看得清楚。云云也過來擠在一邊。

  「那個翟乃社呢?」陶興本問云云。

  「今天沒他的戲——我還想見見他呢!」

  只見雨雨穿一件黃色挎籃背心,一條黑色緊身褲。導演總是讓女孩子穿得越少越好。雨雨穿這衣服確實好看,可以當時裝模特上演示台。導演說完戲,那屋裡燈光通明。導演打一個榧子,大聲喊:「開始!」只見監視器裡雨雨和畫家開始表演。畫家手持相機給雨雨拍照,雨雨說:「坐在哪兒?」畫家說:「坐地上!襪子脫了!」卡嚓!卡嚓!畫家說:「這張最棒!最性感!」雨雨說:「謝謝!」畫家說:「可可進步了,誇你性感知道謝了。」雨雨說:「人總要進步嘛!」畫家說:「你想拍裸照嗎?」雨雨急了大聲說:「不,不!」

  「停!」

  導演喊了一聲,又跑過去說戲。這戲好緊張!陶興本看看云云,有點坐不住了。

  「爸,你別害怕!」云云笑道。「還能真的拍裸照嗎?」

  「這些導演還有準兒?」

  錢芳芳一句話嚇了陶興本一跳。她這個人口沒遮攔,這屋裡製片主任美工師場記員都在,就差沒有當著導演的面說了。

  導演又跑回來,重新拍。這樣反反覆覆拍了幾遍。

  「咱們回去吧。」

  陶興本覺得再看下去沒有多大意思,站起來告辭。云云不走,她要陪陪雨雨。於是導演客氣地將他們送到電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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