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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韋家昌參加了潘老先生的生日晚宴。他就是要去會一會東建的人。他在和陶興本鬥法,去年的「魯班獎」是公開的挑戰,今年的銀河大廈是平起平坐的競爭。他和陶興本是平起平坐的嗎?他的小小的九建正式員工只有38人,而東建有三萬人!東建,龐然大物也!他站在東建面前就像一隻小耗子立在一頭大象腳下就像米老鼠般滑稽可笑。東建去年產值九億,人均三萬,九建去年的產值一億二,可是人均達到三百萬!也就是說,一以當百。還有,東建那麼大產值去年的利潤只報了500萬,誰都心裡明白,這500萬也是假的,東建已是虧損企業。不僅虧損,欠了幾個億貸款資產負債率相當高。韋家昌去年的利潤是1,300萬,這是貨真價實的。這樣的效率這樣的利潤你陶興本能比嗎?九建不是小耗子而是小老虎。一頭老虎和一頭大象完全可以平起平坐!過去九建的名聲和東建沒法比,去年得了「魯班獎」名聲大振一時成了明星企業,「魯班獎」是國家級質量大獎,S市幾百家建築企業,得獎的只有一家!今年的目標是產值超過兩億,利潤超過2,000萬,更重要的是把銀河大廈奪到手,在大項目上徹底擊垮陶興本。魯曼普也參加了宴會,市長大人又給他長了志氣。市長用手指點著陶興本說:

  「東建要向小老弟學學!」

  東建的人至今不認識「魯班獎」的意義,也就是說,他們根本沒有市場意識。佔領市場只有走質量效益型的路子。

  韋家昌春風得意,沒曾想在沈撫高速公路上翻了車。

  他到撫順去買一台150米塔吊,為銀河大廈做準備。塔吊是撫順一家破產建築公司拍賣的,韋家昌派人到撫順,上下打點包括建委建工局國有資產管理局會計師事務所一共花了八萬元談好28萬5千元成交。塔吊只用了一年完好無損買新的要160萬。那天他去簽合同破產企業照樣吃喝,那個經理長了一隻疤刺眼要10萬好處費不點票子不簽字。他搞垮一個廠子不算完還想發國難財廠難財。韋家昌扭頭就走。走到半路他忽然喊道:

  「調頭!調頭!」

  他決定再掏十萬。銀河是最重要的,何必和那玩意兒置氣?不到50萬買下塔吊大便宜在自己手裡。開車的是他的表弟。這條公路是把老路封閉起來改為高速公路,建了跨線上立交橋安了護欄可是中間的隔離帶仍有多處開口。卡迪萊克在一個開口處調頭,被對面一輛公爵車撞翻了。他眼見著公爵飛也似的撞上來心想完了兩眼一閉腦袋立即撞上了風擋玻璃。卡迪萊克翻在隔離帶上,車的一側從後到前拉開一條大口子。幸虧不是正面只是在側面擦了一下。公爵車慘了!它當時有120邁翻過護欄撞上大樹滾到溝裡大半個車頭撞沒了那大樹攔腰截斷。兩輛車各有三個人,這邊韋家昌撞破了頭撞斷了一條肋骨那兩個沒傷毫毛,那邊當場死了倆另一個半死不活。公爵車是電纜廠的,是個虧損的大企業,S市這樣的大企業遍地皆是。死的是財務處長和司機,受傷的是會計師。他們到撫順去催款,沒想到遇到慘禍。真是太慘了!你們是百分之百的責任,那兒明明樹著禁止調頭標誌。幸虧是大企業的車大企業的人,你沒破多少財把事情處理了:車有保險公司拿錢,工亡工傷有大企業拿錢。你只給死者家屬拿了4萬。你另外花的錢是為了表弟。表弟判了兩年你要使錢買個監外執行。你要把事情擺平。擺平擺不平是一個錢字。錢錢錢錢錢,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是啥世道人心!你最討厭被人當作財大氣粗的人。錢來的容易嗎?不容易。你不是高官顯貴不是駙馬不是街內連個七品芝麻官也不是,你是布衣是平頭百姓。你爹是小學教師45歲癱在床上52歲就病死了。你是白手起家土裡刨食幹起來的。現在是有錢了。感謝黨感謝社會主義,哪裡有了共產黨呼兒嗨喲哪裡人民得解放。沒錢是沒錢的苦,有錢是有錢的難。你不是有錢嗎?砸的就是你!卯的就是你!那個疤刺眼就要打你的主意。你不想和他置氣,可是出了車禍。在高速公路調頭不就是財大氣粗無法無天嗎?媽的,有口難辯。韋家昌躺在醫院裡口述一個狀子,寫給撫順建委告那破產經理。他叫他的副經理拿狀子去撫順,疤刺眼不簽合同就告他。最後10萬元沒花把塔吊買下來而那塔吊上的全套鋼繩一夜之間不見了。

  韋家昌在醫院住了五天。他腦袋撞破縫了七針,有一根肋骨裂紋隱隱作痛並不影響行動。他想趁這個機會把身上各個部件檢查一回。他四十有三人到中年,從小家境貧寒先天不足有幾年在農村糠菜半年糧有幾年瓜菜代沒過啥好日子。所幸他的部件都還健全。肺部有兩個黃豆大的結核鈣化點,醫生說是多年前得了結核自己不知道。消化不好的毛病這次查明不是潰瘍只是一種慢性腸炎沒有大妨礙。翻車事故這兩天成了S市的新聞。電視台以重大交通事故作了報道,當然沒提他的名字。有人打電話到九建問何時開追悼會花圈送到哪兒。他要是命歸黃泉有人如喪考妣有人拍手稱快。醫院到了探視時間來人不斷,從市政府的局長主任一直到稅務員戶籍警一直到八桿子打不著的「親戚」。還有更大的官即S市的一市之長魯曼普差他的秘書送來的花籃,上面有市長親筆卡片:「韋家昌先生康泰魯曼普一九九三年六月二十一日」。魯曼普是有氣魄之人,他不在乎人們議論他和大款之間的交往,他公開宣稱要扶植S市的個體企業。

  韋家昌住院的第三天晚上,已是九點多鐘,病房裡進來一位客人,探頭探腦,逡巡迴顧。

  「呃,韋老闆,你在這兒!」

  來人是東建二公司的經理呂寄生。呂寄生四十七、八,細馬長條臉龐黑又亮一雙小而圓的眼睛炯炯發光。

  「是呂經理啊,這麼晚!」韋家昌此時躺著。

  「我來給韋老闆送點補品。」

  呂寄生拎了一包東西是蛇膽鱉精牛黃狗寶之類。他放下塑料兜悄悄坐在椅子上。這個二公司的經理,東建的一方諸侯,如今竟是很瑣不堪!韋家昌雖是一公司出來的人,卻同二公司打了多年交道。韋家昌是靠了二公司起家的。六年前韋家昌只有二十幾萬資產,靠著分包二公司的小項目過活。那時候呂寄生在他面前是何等威風!韋家昌跟他屁股要他在預算上簽字,他說籤字沒工夫他要去給大母娘作壽。他就這樣敲詐叫韋家昌拿了三千元。四年前呂寄生把一萬七千平米的南平大廈轉包給韋家昌,結構預算2300萬元。這是韋家昌接手第一個高層建築。和呂寄生談好的價碼是給二公司200萬給呂寄生本人20萬。這東西黑的厲害一肚子壞水可是沒有他的黑就拿不到項目找不到機會。韋家昌提20萬現金晚上送到呂寄生家才簽了轉包合同。韋家昌沒幹過大活,他要在南平大廈一逞雄心。他把幾年的積累和100萬貸款全部投到南平,買了80噸米吊車和施工電梯,錢不夠又在朋友之間拆借了40萬。等到工程開工,他已負債纍纍。可是南平甲方撥付的200萬預付款到了二公司賬上被呂寄生全數扣下,一分錢也不給!那天晚上韋家昌拉呂寄生到翠華酒樓。韋家昌端著茅台酒百般央求,就是給一半也好開工。可是呂寄生死不答應。呂寄生說「這200萬是我的,剩下才是你的」,二公司啥事不幹坐拿200萬卻要把預付款一筆扣下,要把人逼上絕路嗎?兩人唇槍舌劍越說越掰,韋家昌怒不可遏抄起酒瓶向呂寄生甩去。呂寄生頭一偏那瓶酒砸在門上嘩啦一聲響碎玻璃滿屋飛。這邊鬧的不可開交,那邊又出了事,不知是誰把翠華酒樓的事告到東建,當時管計劃的副總經理陶興本把呂寄生叫去臭罵一頓,下令二公司把南平大廈交給一公司。這下呂寄生傻了眼韋家昌也傻了眼。韋家昌恨陶興本恨的牙根癢卻無可奈何。呂寄生拿了20萬當然心虛,兩個月後拿個1000萬的項目給韋家昌做補償。那時候東建威風八面找項目不費難。韋家昌雖說損失不小,總算度過了難關。最近兩年,韋家昌翅膀硬了不再仰人鼻息寄人籬下,但是有的事還找呂寄生辦。呂寄生自然越發恭敬越發努力。呂寄生是啥?他就是一條狗,到時候丟塊骨頭就是了。

  「韋老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呂寄生咂咂嘴。「我聽說斷了一根肋骨別的沒啥事。」

  「沒事。要死還沒到日子,閻王爺不收。」韋家昌說道。

  「是啊,有替死鬼去報到。」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於是韋家昌問起東建的情況,新任黨委書記金帥邦此人如何。呂寄生說起東建來自然沒好話,可是說起金帥邦卻是大加稱讚,哎呀呀這個人有本事,這個人和我呂寄生是鐵哥們,沒說的。說到後來,呂寄生才露出來意。

  「韋老闆,我最近做了個小買賣。」

  「你做啥買賣?」

  「我辦了個建築材料商行,小本經營,小打小鬧,和韋老闆沒法比啦!」

  這就是東建的基層公司經理,不幹正事自己做買賣。他們都是用親戚朋友的名義,做的又是建築材料,這不是明擺著在東建身上撈嗎?東建養了這些人還有好嗎?

  呂寄生拿出香煙。

  「病房裡不准抽。」韋家昌說。

  「沒事沒事!」呂寄生還是點上煙。「韋老闆,我最近錢緊。」

  「原來你是來借錢的。」

  「不是借錢!韋老闆從來是說話算數的!」

  韋家昌知道是富華大樓的事。富華大樓地基抽水把旁邊的住宅抽塌了。大樓是九建的工程總承包,這事非同小可。這事不能擺平,銀河的投標也就泡湯了。韋家昌想了一條瞞天過海的毒招兒。他找富華的早有深交的朱經理重填一份地基合同,朱經理立即照辦言聽計從。韋家昌又找到呂寄生。「這個合同由你同二公司蓋章,一天之內辦完,給你十萬。」呂寄生接了合同想方設法替韋家昌辦了。

  「你說的是那十萬嗎?」韋家昌坐起身。「你沒按我說的辦。我叫你一天辦完……」

  「三天,我用了三天!三天夠快了。」

  「幸虧政府效率低,這三天之內把我查出來,不就完了嗎?」

  「不是沒查出來嘛。」呂寄生笑一笑。

  「還有,我叫你蓋章,你卻找了個燈塔縣的!」

  呂寄生站起來半截煙叼在嘴皮上。

  「哎呀我的韋老闆,我有多大膽兒?現在不像頭兩年,現在二公司有不少和我作對的,成天拿眼睛盯著你。這麼大的事兒,是好瞞的嗎?叫陶興本查出來,烏紗帽就保不住啦!啥?你說這官頂啥?這雞巴官丟了,飯碗就打了。韋老闆,我能和你比嗎?你如今是有錢有勢,財大氣粗。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是無毒不丈夫,你就想栽贓到東建頭上。坑了東建銀河大廈不就手拿把掐了嗎?東建碰上你算沒好了。」

  「我不跟你論那個!」韋家昌擺擺手。「這十萬不能給你。」

  「我這不也效了犬馬之勞。」

  「給你兩萬。」

  呂寄生翻翻眼。

  「憑韋老闆賞,兩萬就兩萬吧。等法院裁決了,倒了的居民樓和死的人還要包賠損失吶!」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富華大樓的事故,韋家昌準備賠出160萬,可是銀河大廈拿到手,就是結構工程他就能賺進1000萬。

  呂寄生走到窗前看見花籃。他拿起市長的親筆題籤。

  「喲喝!這不是魯曼普寫的嗎?」

  「是魯曼普。魯曼普就是我養的一頭驢!」

  韋家昌的話叫呂寄生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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