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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西北風停下沒幾天,帶著潮氣的東南風就悄悄地吹過來。青龍河水開始歡快地流淌, 儘管瘦溜溜的腰身像一條山中小溪,但寬闊的河床提醒著人們她會突然身大百倍,若不 認真提防,說不定到夏天她就毫不客氣去你家串門。

  這一陣子可把趙國強忙壞了。果茶廠那邊的新產品快要正式生產了。新產品是杏仁 露,城裡已經有人生產,但限於原料山杏只產在北方,而且這一帶山區最多,故全國其 他地方就沒有更多的廠家生產這種產品。三將這一帶每年都收大量的山杏,苦杏仁很便 宜,成本就低,仁杏露沒有任何添加劑,口味好,再加上廣告說的那些保健呀防病呀很 多作用,在市場上很受歡迎。趙國強托門子走路子把人家不用的一套生產線挺便宜的買 回來,黑天白夜四時不分地連軸干,用了十來天給裝上了,試著做了一批,不行,做出 來的杏仁露有渣子,就跟做豆腐過包沒過淨似的。趕緊又想辦法,請技術人員指導,又 折騰個六夠,總算質量過關。說過關還得請商檢部門檢驗,請哪個部門批准,又跑這些 手續,等把批文啥的都掏弄回來,趙國強累得兩眼通紅嘴角起泡腰疼得坐下就起不來。 問他腰疼是咋回事,是不是在外面找小姐了,他笑笑不答,他不好意思說,為蓋一個章, 有個部門的頭頭說啥不給蓋,給他送禮,也不要,後來去他家堵他,正趕上他搬家,就 幫著扛吧。他家東西那叫多,跟倒倉庫差不多,淨是死沉死沉的大箱子,也不知裡面是 啥。趙國強心說就是棺材也得抬呀,溜溜幹了一天,感動了那個「倉庫主任」,從小皮 兜裡掏出圓戳用嘴哈了兩下,梆地一下就給蓋了。趙國強用手撐著腰臉上笑著心裡罵你 個娘的,你挺能摟呀,哪天摟監獄裡去,叫你哭都找不著北。

  廠裡杏仁露要投產,抽空聽了村幹部的工作匯報,落實得都不錯,惟有大壩工程還 欠點火,原因是資金不夠,還有人說今年可能沒有大水,不必太著急。趙國強堅決反對, 認為水火無情,各項工程,一定高標準完成,不得有半點差錯。為此,他又盯在南河套 的大壩上。

  大壩的工程是柱子主抓的。柱子這一陣心思不在村裡,他的一個親戚在青龍河上游 礦區開了個小煤窯,很掙錢。親戚邀他去,柱子動心了,去那看了兩趟,回來後想走又 拿不定主意。偏偏這幾天玉玲和幾個婦女開飯館子去了,對柱子刺激不小,他老婆說人 家女的都能出去掙錢,你一個老爺們窩在村裡幹啥,你要不去礦上我去,你在家裡燒火 做飯帶孩子,說得柱子惱了,登登還就給媳婦兩腳,倆人幹了起來,他媳婦哭著找趙國 強,說你快放他走吧,他在家憋得難受拿我出氣,趙國強心裡發毛暗說才走了一個玉玲, 這又要走村主任,想讓我這支部書記跳光棍舞咋著。他安慰了一陣柱子媳婦,就盯在大 壩上,盯了兩天,跟村民一塊干加高加厚的活,手都磨破了,也沒見到柱子的影兒。

  傍晚時分,福貴慌慌張張到南河套大壩來找國強,他指著村裡說:「壞,壞事啦, 金鎮長帶人來查你啦!他說咱們村頭難剃,這回說啥得剃老實了。」

  「那我姐夫呢?」

  「聽說停職反省啦……」

  「因為啥?」

  「好像有啥經濟問題。」

  趙國強本該抬腿就往村裡走,按他的脾氣,這樣的反應是毫無疑問的。但此刻的趙 國強卻連地方都沒挪,反而看看身後有塊石頭,他坐下掏出煙來,遞一支給福貴,抽著 問:「你來告訴我,挺好,你說該咋辦?」

  福貴說:「他們要查廠裡的賬,我沒讓查,他們憑啥查?」

  趙國強說:「還有呢?」

  福貴說:「還有一個消息,你聽了別上火,他們這次來,可能跟廣田寫上告信有關, 前一陣子,他沒少告你啦。」

  趙國強點點頭:「還有啥?」

  福貴猶豫了一陣說:「要不,讓秀紅回家?把矛盾緩和緩和再說,一時半時怕是離 不成,鄉法庭那兒,可能廣田做了手腳,金鎮長也知道這件事……」

  趙國強笑笑道:「秀紅住你家,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呀。」

  福貴說:「麻煩沒啥,我是怕他們拿這件事做文章整你。」

  趙國強說:「讓他們整吧。咱們廠裡的賬,有啥不好公開的嗎?」

  福貴說:「沒有。要是有的話,也是縣裡有關部門和鎮裡在咱們這報的條子,他要 是跟咱找彆扭,我就公開了它,那裡就有他金聚海的。」

  趙國強笑了:「這一招還是別使,好像咱們有鬼,跟人家對著乾似的。」

  他倆正說著,柱子從村裡過來了,見了面他就喊:「嘿,嘿,你倆還真有閒心在這 嘮嗑,人家來查咱們,你們知道不?」

  福貴說:「我這不是來告訴他嘛,他不急著走,我有啥法兒。」

  趙國強衝柱子說:「你來得正好,我找你好幾天了,咱倆就在這說說吧。福貴,你 先回去,配合人家,讓人家查。」

  柱子說:「配合個屁,我聽說這姓金的把你哥和姐夫都給出賣啦,說你大哥搞非法 集資,說家權貪污公款,還受賄。國民想調市裡調不成了,家權可能要挪地方,不當書 記當鄉長了……」

  「你這是哪來的消息?」趙國強心裡有些發慌。因為這兩件事他一點兒也不知道, 說心裡話,自己幹工作憑的是本事,但畢竟有哥哥和姐夫在縣裡鎮裡,不說是靠山,也 是從心裡仗依。如果他倆出了啥事,那可是太麻煩了。

  「中午在礦上喝酒,縣裡來個人,喝多了,啥都說,他不知道我是三將的,還以為 我是礦上的呢……國強呀,我看形勢對你挺不利的,你得想想對策了。」柱子很認真地 說。

  趙國強揉揉眼睛,使勁抽了幾口煙,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他朝西邊望望,日頭已經 落山了,紅融融的霞光染得景色一片褲麗。有一群鳥兒從半空中飛來,唧唧喳喳叫著, 像是在告訴人們春天來了,不知什麼地方的開山炮轟地震得大地一抖,聽說要建一條高 速公路,還要從三將這經過呢,是不是已經開工啦。

  柱子問:「你想啥呢?」

  趙國強說:「我想你剛才說的話,說形勢對我不利……我有點想不出來。咱們村農 業連年豐收,只要把這壩加固好,再把水澆地落實了,今年豐收,肯定沒跑。企業呢, 果茶還在生產,杏仁露又出來了,銷售絕對沒大問題,磚廠啥的,承包費也落實得挺好。 這天一暖和,又有十幾戶要蓋樓,咱們已經規劃好了,用不了二年,三將村就整個變了 個樣。這形勢,對我這支部書記有啥不利呢……」

  柱子嘿嘿一笑:「咱倆說兩股道上去啦。這些是沒得說,挺不錯的。我說的是那一 頭,國民大哥肯定參與集資了,據說嫂子自己入了好幾十萬,人家從郵局查出匯錢的單 據來。家權那呢,供銷社有不少簽著鎮裡的條子,其實是他個人用的,煙呀酒呀,連自 己用帶送禮,可是不少,最近還挪了一筆教師工資,在縣城集資建房。咱們這呢?大塊 地,金聚海已經賣給制革廠了,錢可能都到他手裡了,他能不要?咱給不給?聽說他又 盯上咱的果茶廠,鎮裡要入啥『領導股』,只要有收入就得分錢,還有鎮裡的項目集資, 這些事,都得落你頭上,你說這形勢對你有利嗎?」

  趙國強笑了笑:「工作上的事,不能光落我頭上。應該是你頭上,黨政分開,具體 事得靠你落實。」

  柱子說:「國強呀,實話跟你說了吧,我不想當這個村主任了,我那開礦的親戚讓 我到他那去把秤,一個月給我開八百,這麼好的活,我不能不去。再者說,廣田,還有 滿天,都惦著村主任這個位子,都放出風來要爭一爭,我何苦放著錢不掙,跟他們在這 打咕……你說呢?」

  趙國強眨眨眼說:「這活不賴,一個月八百,掙得過。還有啥掙錢多的活?」

  柱子問:「幹啥?」

  趙國強說:「我也去。」

  柱子嘿嘿笑著搖頭說:「不行不行,你不能去。」

  趙國強問:「為啥我不能去?」

  柱子說:「你去了,三將這咋辦?這一大攤子,沒你可不行,你是當家人,走不 得。」

  趙國強說:「鬧了半天,你們都想圖清靜,又掙錢,就我一個傻蛋,在這受累,我 也不干啦,我也找個又舒服又掙大錢的地方去,村裡這些事,誰愛干誰幹……」

  柱子低著頭抽了好一陣子煙,然後用手使勁拍了一下身旁一棵小樹說:「好,我聽 明白啦,我不走啦,不過,我要是讓人給竟選下台,我就可以走了吧?」

  趙國強點頭說:「那當然,老百姓是天底下最自在的人。不當村主任,隨你的便。」

  柱子說:「一言為定。」

  趙國強說:「回家告訴你媳婦,我這回思想再解放一回,馬上就增加村幹部補貼, 省得都說跟著我白受累。」

  柱子樂了:「要沒你這句話,今天回家還得幹架。加多少?」

  趙國強說:「加到……回頭咱商量商量。走吧,沒看見人家都收工了。」

  在壩上幹活的人都往村裡走去,壩上空蕩蕩的。趙國強囑咐別把國民和家權的消息 告訴老爺子,省得他跟著瞎著急。柱子說那是當然的了,然後他問咋接待金聚海,是來 文的還是來武的,文的就是找家飯館安排一桌,喝些酒聯絡聯絡感情,武的呢就是狗臉 一拉,不理,愛咋著咋著。趙國強樂了,說你往下台的道兒上干呢,那可不行,還得來 文的,你出面,就說我頭疼。你也別聯絡啥感情,就是喝酒,多多的喝,聽他們說啥。 柱子點點頭,說這就好辦了,喝酒我最在行,一肚子酒令,不喝趴下誰也別想走。

  趙國強讓柱子先走,等他走了一陣,趙國強起身順著大壩朝東走,然後下壩走小路, 朝四里地外的鎮政府走去。此時,天已經暗下來,國強想想家裡,知道秀紅一定會過去 給爹做飯,他心裡便踏實了。可是,一想起和高秀紅這段事究竟咋個了法,他不由得又 有些焦躁,雖然自己到現在沒敢在秀紅身上動一個手指頭,可外面傳的卻邪虎得很,好 像他倆已經明鋪夜蓋做夫妻了。這事要是擱在一般群眾身上,沒啥了不起,眼下農村有 錢的養小老婆的,或者誰家媳婦就是明著跟誰好,不新鮮,大家知道了都是一笑拉倒, 只要不是人腦袋打出狗腦袋,和平共處原則把握得準,沒人管。

  公路上車很多,一輛挨著一輛打著燈飛跑。路邊飯店的女服務員站在門口揚手招呼: 「來這停車吧!吃住方便,價錢便宜。」偶爾一輛車放慢速度駛下公路,小丫頭們跟狼 崽子似的呼地一下圍上去,恨不得把司機和乘客五馬分屍了。

  趙國強過去從村裡去鎮政府,都是出村東奔大塊地,走的是直線,這回他從南河套 兜了個圈子,上了公路,還得往北走一陣子。路邊的這些飯館商店,占的都是三將村的 地,開始的時候也請過趙國強,但往下這些老闆不時地你盤給我我賣給你的,門上的牌 匾隔些日子就一換,開業大吉四個字卻總貼著,沒幾天就放一陣子鞭炮,也就鬧不大清 楚老闆又換了誰、店裡到底做啥生意。玉玲帶人開飯店後,曾回家跟國強說路邊雖然過 往的車輛和行人不少,但生意也不好做,原因就在於有的店玩邪的,明裡開飯館,暗裡 是野雞店,靠規規矩矩做生意,當然比不過他們,希望國強找個機會清理一下,畢竟是 在三將的地盤上。趙國強本想說那是工商和警察的事,又一想那些店就在工商和派出所 眼皮底下,要管早就管了,聽說有一個警察還跟野雞勾著詐錢。趙國強就點頭說將來要 是發現了,一定想法整治,不能讓這種行為壞了三將的名聲。話是那麼說了,可哪有空 管這事,而且自己又沒大簷帽啥的,恐怕也管不了,弄不好再讓人家給收拾了。所以他 暗自囑咐自己還是少管閒事,啥時鬧到前後街了,再出頭。

  「大哥,來吃飯吧。」

  「來我這,我這舒服!」

  「大叔,到我這吧,我這保您滿意。」

  四五個小姐不知從哪冒出來,上前又拉又拽,把趙國強給弄蒙了。趙國強說我不餓, 小姐說正是吃飯的時候你咋能不餓,你就來吧。結果,有三個小姐往一個方向使勁,愣 把趙國強給硬推進一家飯館裡。趙國強心裡說你們這幫丫頭片子,可別把我綁架了,他 問:「你這飯館叫啥名字?」

  「剛開業的,叫春香樓。」

  「平房,咋叫樓?」

  「回頭就加一層,叫樓好聽。」

  「我聽著咋跟書上的窯子名似的?」

  「叫你說著啦,這裡啥都有。你想幹啥吧。」

  屋內用木板隔了好幾個小單間,趙國強被塞到一間裡,倆小姐把著門,臉上也沒有 剛才的笑了,瞥了瞥趙國強問:「吃啥?快說話。」

  趙國強這才聽清是東北口音,小姐的個頭也大,有一個比自己足高出一頭。趙國強 心想怪不得掐小雞子似的就把我掐進來,這身板,我倆也不是對手。趙國強不敢挑刺了, 剛才問人家咋像窯子的名時,心裡或多或少覺得對付幾個女流是小菜,說句浪話沒準能 瞭解點真實情況。現在看來,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

  「我不吃飯,我有事。」趙國強說。

  「不行,進來就得吃,不吃不許走。」

  「吃啥呢?」

  「吃啥有啥,看不見四個招子!」

  小姐說的是門口的飯招子,紅布做的,圓桶樣兒,下面有穗子,用大竹竿挑著。那 東西有講究,挑一個招子,是小店,賣個煙酒,想坐下吃沒東西,這叫吃啥沒啥。挑兩 個招子,是有啥吃啥,挑四個招子,是吃啥有啥。趙國強剛才哪注意挑了幾個招子。他 皺著眉頭說:「也不知道想吃啥……」

  「不是跟你唆(說)了嗎,吃啥都有。」

  「吃奶都有。」

  兩個女子互相瞅瞅,笑起來。笑得趙國強身上發冷,心裡說我這可是瞭解到正地方 了,只要我出去,就找一夥子人毀了你這店……

  一個小姐大聲地問:「你快說話呀,愣著幹啥!窮鬼,沒錢咋著!」

  趙國強受到莫大侮辱,他一拍桌子喊:「快把你們老闆找來!」

  「找老闆幹啥?有話你說!」

  「幹啥?我說?我要拆這房子種地!你們滾!」

  「你找收拾呀!你是來鬧事的呀!」兩個小姐逼上來,一抬手,十個銀色指甲鋼釬 子的尖一般。

  「你們敢動我,我是趙國強……」

  「趙國強,唐國強才好呢。讓我倆跟你親熱親熱……」

  「我……我操……」

  趙國強心裡說這下可完啦。沒等還手,臉蛋子上火辣辣就挨了幾下子,他抓個啥就 咬,一個小姐嗷地喊起來,說咬她手了。趙國強就勢往外一衝,不料門外還有男的,舉 拳便打。還好,門開著,趙國強捂著腦袋就衝了出去。跑到街上,身後一陣笑聲。趙國 強轉過身直起腰,一股怒氣從心底冒起,他指著那一男幾女說:「瞎了眼的,你們敢打 我,我跟你們沒完……」

  「有本事你過來!」

  路邊其他飯店門裡門外的人都朝這裡看,卻沒人出來勸。趙國強想走了算了,又一 想這麼下去,這地方更沒人敢管啦,得有多少人讓她們拉進去,得害巴多少人。趙國強 摸摸臉,怪疼,摸摸腦袋,起了包,他乾咳了兩聲指著春香樓門口的人說:「睜開你們 的眼,看看我是誰?我是三將村的一把手!你們都在我的地面上。你們不好好做生意, 欺侮到我頭上啦,告訴你,我一句話,就叫你這店開不成……」

  趙國強揀著大話往外扔,管他辦到辦不到,先嚇唬住他們再說。

  你還別不信,這話挺管用,從春香樓的門裡跑出個瘦子來,上前就要拉趙國強的手, 嘴裡說:「哎喲哎喲,我瞎了眼呀,原來是您呀!大水沖了龍王廟,我不是個東西呀!」

  趙國強趕緊向後退了一步:「你是……」

  瘦子說:「我叫小三,在溫泉,咱們見過,那會兒,我跟著霍大力……」

  趙國強想起來,霍手下好像是有個瘦子……沒等他倆再說啥,滿河拎著桿獵槍和兩 個小青年匆匆過來,滿河上前就把瘦子推了個跟頭,然後問國強:「咋著,你說,誰打 你?我給他一槍。」說著,槍管已頂住瘦子的腦門子,瘦子嚇得直哆嗦,顫抖著喊: 「趙大哥,饒命!」

  趙國強一把就將槍管子抓起來,擋住滿河三個人。瘦子小三爬起來跑到店門口,掄 起胳膊,咪咪給那倆女子幾個耳光,邊打邊罵:「我叫你們瞎了眼,也不看清就往裡面 拽!」

  這時就有了圍觀的人,有人說這個店太黑,一天起碼宰好幾個人,不吃飯就得挨打。 滿河小聲問國強:「要不,給他砸了得啦。」

  趙國強瞪了他一眼:「別胡來,往後不許動槍。」

  瘦子小三還要打,趙國強上前攔住說:「別打啦,你是老闆,要打,你該打自己, 要不是你逼著她們拉客,她們也不會那麼幹。」

  那倆女子哭著說:「大爺呀,真是的,我們是為他幹,拉不來客人,挨他打呀。」

  趙國強指著瘦子說:「聽見了嗎?這事責任在你。我告訴你,今天我饒你一把,往 後如果再干,就別怪我不客氣。一是這有我兄弟,他可是眼裡揉不得沙子,急了眼他可 真敢開槍,二是我要把你們佔我的地退耕還田,我種大棒子,也比讓你們禍害人強。三 呢,我要把你們交派出所,讓公安局抓你們,工商沒收執照,法院判你的刑……」

  瘦子上前說。「趙大哥,有你前面那兩條就行了。後面都沒啥用,不瞞您說,這一 路邊上,有執照的沒幾家。你高抬貴手,往後我們再不胡來了。您是不是進去呆會兒, 我給您擺桌壓驚酒。」

  趙國強心裡有事,哪能在這呆住。說聲你欠著吧,就奔鄉政府。滿河攆上來說就這 麼便宜他們啦。趙國強說別看我拿你嚇唬他們,你可不許有半點胡來,尤其不許玩槍。 滿河倒也老實,答應了一聲就回自己的店裡去了。

  鄉政府辦公樓已經是黑乎乎一片,人們早下班了。趙國強推開大姐家的屋門,只見 屋裡東西翻得亂七八糟,孫家權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瞅著房頂,玉秀坐在椅子上發愣。 一見國強,玉秀眼淚掉下來,把倒了的凳子立起來遞給國強,又指指桌上的煙說:「你 看看這事鬧的,人家鄉鎮頭頭誰不在縣城買房子,輪到我們啦,政策就變啦,就不行啦, 還就算是個大錯誤啦……這不,要把我們調到別的鄉鎮去。我不去,要去他一個人去, 我就在這不走,看誰來攆我!」

  孫家權說:「你不去,一個人在這幹啥?喝西北風呀?」

  玉秀說:「實在不行,我回家種地,我就是不去別的地方,東西咱一人一半,將來 能到一塊,咱還是一家人。到不了一起,咱就各過各的,離婚也中!」

  孫家權苦笑著對趙國強說:「瞧瞧你大姐,有多魯。沒聽大家說嘛,鄉鎮幹部是塊 磚,東西南北任黨搬,壘進高樓不驕傲,壘進廁所不心酸……」

  看孫家權的樣子並不很緊張,趙國強就讓他把情況講講。孫家權坐在床上說也沒有 啥了不起的,主要是因為在縣裡給自己張羅了一套房子,那頭急著讓交錢,鎮裡正好有 一筆農業小流域治理費,得開春以後使,鎮財政同意墊付,就轉過去兩萬。不承想讓人 給告了。趙國強問:「不是墊的教師工資嗎?」

  孫家權跳到地上說:「我也不至於糊塗到那地步,我能用那錢嗎!」

  趙國強說:「兩萬塊後來補上了嗎?」

  孫家權說:「一個星期就補上了。全縣所有的鄉鎮書記,頂數我花的少。他們都是 獨門獨戶蓋的小樓,我是一個單元,兩室一廳……媽的,紀檢委就把我給盯上了,欲加 之罪,何患無詞!還不就是看大哥要到點了,我也不愛給他們打溜須。不過,也可以, 換個地方,當鄉長,那沒書記,還是一把手,旁的事都不提了,也省心。」

  趙國強這才把來龍去脈弄個差不多,看來跟柱子講的有不少出入,跟福貴說的也不 一樣,起碼沒有停職反省這一說。於是趙國強就勸玉秀冷靜冷靜,既然只是工作調動, 興許是人挪活呢,別較勁。玉秀說你們就能說寬心話,那個鄉偏僻得很,交通也不方便。 孫家權說再不方便,鄉里一把手也有個破車坐,不會掉山溝子裡出不來。然後,孫家權 皺著眉頭說:「國強呀,這次好像鎮裡有人暗地盯著我,紀檢委一抓就抓到點子上。」

  國強問:「聽說還有受賄……」

  孫家權忙說:「退了,要是不早退一步,更麻煩了,唉……」

  玉秀說:「從供銷社那麼多條子裡,咋一下子就找出我們用的……」

  孫家權擺擺手不讓她往下說,他按了按右肋下,自言自語道:「會是誰呢?老金是 我力薦才當的鎮長,他不會……」

  玉秀說:「人家不會,你那皮夾克,還是他的呢。建房的錢,也是他主動給撥過去 的。」

  「國強,你給留點心,看是誰暗地整的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孫家權說。

  「好吧……」趙國強不願意再把這個話題說下去。不管咋說,假公肥私的事,就是 占一分錢也不光彩。

  玉秀的氣消了許多,把東西往一塊歸攏說:「別跟爹說這些,到了那兒,過幾天我 就回來看爹。唉,我這命,真苦呀,他的肝都疼了……」

  趙國強忽然鼻子發酸,也是,像大姐玉秀跟著家權,這些年淨在鄉鎮轉了,連個像 樣的家都沒有。玉秀最大的願望,就是把家安在縣城,可才動了一步,就出了事,反到 離縣城更遠了。她怎麼能不著急呢。

  趙國強忙問:「有啥困難?那些條子咋辦啦?」

  玉秀說:「能咋辦?我們自己掏腰包唄。嗐,誰叫我們打腫臉充胖子呢!就充了這 麼一回,還露餡了……」

  趙國強不由自主地問:「頭一回呀?」

  玉秀拍拍大腿:「天地良心呀!我們從來沒幹過這種事,還不是看你們弟弟妹妹都 有錢,想要個面子,才幹這蠢事……」

  孫家權又擺擺手說:「別說了,丟人。國強呀,這回別看栽了個跟頭,我不後悔, 值!我買個教訓,防止了今後栽大跟頭……不瞞你說呀,這一陣子,我思想有點變化, 看人家這個有錢,那個發財,我有點動心呀。人嘛,誰不想日子過得更好點。更何況, 我得多掙點錢供孩子唸書啥的……嗐,其實,想辦法也能對付過去,可心裡往錢上一使 勁,就有點把不住自己了。給爹過年帶去的禮,是從供銷社拿的,記公家賬上了。我哪 來的錢,好幾年沒發過整工資了。說鄉鎮幹部靠收禮就把日子過了,放屁!你有多大權 力?哪有那麼多人給你送禮?要是大官,管著基建,一動幾千萬,人家送個禮就是十萬 八萬,也能頂日子過。我這最多批個房基地,送一條子煙,兩瓶子酒,還都是便宜貨, 能管啥用!再想法子往大了收,還有黨籍國法呢,咱幹了這麼多年,甭說覺悟多高,起 碼知道玩多大的火才不至於把房子燎了。造大發了,非出事不可,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這事咱見過,蹲在牢子裡一個勁哭,說我不貪不佔不是過得挺舒服的嗎?我這是何苦, 佔了幾十萬,一分沒動,換來二十年大獄,我有病呀!咱不能跟他們學!國強,你們放 心,我這回不管走到哪,工作幹得好賴我不敢保證,廉潔的事,我要讓他們一根草刺也 挑不出來……有那一天,我和你姐開不出工資來,日子過不下去,找到你門上來,你別 笑話就行啦……」

  趙國強把自己嘴唇咬得生疼,才沒讓眼淚流下來,他扭頭就出去,找到玉玲的飯店。 玉玲這個店挺寬綽豁亮,吃飯的人不多,但還可以。她這也雇了幾個小姑娘,都是本村 的。她們都認識趙國強,趕緊迎上來沏茶倒水。玉玲從別的雅間過來,一見國強就說: 「你咋不讓滿河收拾他們呢,撓成這樣?」

  趙國強一看玉玲完全變了個樣,藍西服白襯衣,頭髮盤起來,眉眼顯然收拾過,跟 過去在村裡兩個人似的。趙國強問生意還行嗎。玉玲擺手讓那幾個服務員走開,她說: 「還生我的氣呀。給你撂挑子啦。」

  趙國強抬頭瞅瞅房頂的吊燈:「這是你的理想?願望實現啦?」

  玉玲說:「反正自己說了算,舒心。」

  趙國強說:「錢家那裡咋辦?」

  玉玲說:「不回去啦,堅決不回去。」

  趙國強說:「有錢嗎?快給大姐送兩千塊,算我的。」

  玉玲問:「他們還缺錢?一件皮夾克就好幾千。」

  趙國強說:「可別提那夾克了。你快送去,一去就知道咋回事啦。他們要離開這 了。」

  玉玲吃了一驚說:「我就在這兒,咋都不知道。」

  趙國強站起來,意味深長地說:「你太忙啦。」他系系褲帶,忽然說,「有饅頭嗎? 給我倆,我一邊走一邊吃。」

  金聚海蹺著二郎腿坐在村委會辦公室裡,瞥了一眼趙國強說:「你真可以呀,跟我 擺磨咕陣。兩天啦,你生是不露面,你想幹啥呀。」

  確如他所說,自打兩天前那個傍晚得知金聚海到村裡來,趙國強就沒露面,每天照 樣去大壩幹活。金聚海也不像過去的工作隊吃住在村裡,他有車,離鎮裡又近,呆一會 兒就開車回去,所以,你想見到他也不容易。不過,此次確是趙國強要較個勁,他想, 你不是來查我嗎?我等著,等著你查出問題再說。金聚海原想從賬上找出點毛病,起碼 抓住點把柄再找趙國強,查了兩天,啥也沒找出來,他沉不住氣了,坐在村委會,讓柱 子把國強找來。國強從大壩過來,日頭都一竿子多高了。金聚海先發制人,一見面就給 了趙國強幾句挺不好聽的話。

  趙國強說:「不幹啥,壘壩呢。」然後就不說話,坐下抽煙。

  金聚海問:「看你這樣,不歡迎我來?是不是?」

  趙國強說:「太忙,顧不過來歡迎誰。要是大壩壘不好,水大了,興許能沖了鎮政 府。」

  金聚海說:「你拉倒吧,別嚇唬人,當初你姐夫選址時,看過風水,那地方不犯 水……不對,咱說這個幹啥。趙國強,我今天來,是代表鎮黨委、鎮政府和你談話,原 因是,群眾對你反映很大,你應該注意,要夾著尾巴做人,做老實人、辦老實事……」

  趙國強說:「請講明,我哪不老實了?」

  金聚海看看跟自己一起來的幾個人,那幾個人誰也不說話,金聚海只好自己接著說: 「瞧瞧你,一點也不虛心,剛聽到一句批評話,就受不了啦!這還了得。」

  趙國強說:「我受得了,你說吧。」

  金聚海瞪了一眼跟他來的人說:「你們嘴裡都塞雞毛啦?啞巴啦?是不是看他是孫 書記的小舅子,就不敢開口啦?孫書記,老孫,已經調走啦,到別的鄉當鄉長去了,這 意味著啥?你們還看不出來。咱們幫助趙國強,並不是要整他,而是為了三將村的經濟 更快地發展,往大裡說,也是為了咱三將鎮的發展……不發展,咋能落實小康鎮的目標? 不發展,往哪發工資獎金啥的……」

  隨行的一位同志說:「我們正在整理有關材料。」

  「別整啦,有多少算多少,說吧。」

  「一是一言堂,自己說了算,比如年前開村民代表會沒商量好的事,年後他一個人 就給定了;二是不相信群眾,壓制群眾干四化的積極性,如有人想承包果茶廠,他不同 意;三是支持親屬搞非法集資,如支持錢滿天,騙村民的錢;四是生活作風不好,跟一 個有夫之婦有不正當的關係,成為第三者。就這些。」

  趙國強樂了:「行啊,工作效率不低呀,來這兩天,就搜集到這麼多材料。」

  金聚海眨眨眼,跟眾人說要和國強單獨談談,眾人便出去了。剩下他們倆,金聚海 突然變了個態度,笑呵呵地拉著椅子往國強跟前湊,小聲說:「別害怕,那是官樣文章, 不得不做呀。」

  趙國強心裡發緊,暗想這傢伙搞啥花活,千萬別上當。他說:「做我也不怕,都站 不住腳。」

  金聚海點點頭,掏出紅塔山牌的香煙給國強抽。他說:「我也知道站不住腳,三將 村讓你治理得挺好,問題是,有人向上寫信,領導批示要派人來查,還要結果,我不得 不來,不得不裝得厲害點。就衝我和家權的關係,我也不忍心整你呀……」

  「我姐夫犯了啥事?」趙國強想印證一下自己的猜測。

  「他呀,這回可犯大事啦,都是經濟上的問題,可怕呀,一句兩句我跟你說不 清……」金聚海皺著眉頭說。

  「您咋不給他提個醒兒呢?」

  「咋不提,提了也不管用。我說咱別把目光都盯在錢上,應該兩個文明一齊抓。你 姐夫說先把錢抓到手再抓那一手吧。我說咱當領導的還得先群眾後自己,他不管不顧, 硬是讓會計撥錢……」

  趙國強一下子想起大姐玉秀說的錢是金給撥過去的。他想想說:「不對吧……」

  金聚海說:「有啥不對的,千真萬確。」

  趙國強說:「我咋聽縣裡一個人說,這錢是你給撥過去的,是你給操辦的。」

  金聚海臉色變了:「你是聽誰說的?媽的,誰這麼說的?好,這錢是我撥的又咋樣? 撥過去也是給你姐夫搞房子,跟我也沒關係。對這種只顧自己的行為,難道我們不該斗 爭嗎?難道……」

  趙國強說:「難道,你就不該反戈一擊給他來個窩裡反嗎?」

  金聚海愣了:「你小子,真鬼頭,你咋知道是我捅的?」

  趙國強說:「我不知道,是你自己剛才說的。」

  金聚海撓撓腦袋:「我說了嗎?我說啥啦?媽的,這些日子酒喝得太多,腦子不好 使了,說完就忘。算啦,國強呀,反正你姐夫也走了,這事就過去了,咱不提啦,還是 說咱們的事。你是三將直轄村的支書,你的位置很重要,你得支持我,要不然,我在三 將的頭三腳沒法踢。」

  「您想踢哪三腳?」

  「第一,提前一年,今年建成小康鎮,第二,把三將村變成商貿集鎮,第三,我得 給鎮裡幹部發工資。你看這三腳咋樣?」

  趙國強真有點想不到金聚海肚子裡還有這些內容。他不由地暗叫一聲國強呀,你得 慢行事,過去毛主席老人家講一分為二,現在鄧小平講有特色的社會主義,看來世界上 的事都不能純而又純。我們看問題也就不能走極端以偏概全。像金聚海這樣的人,從他 出賣孫家權來看,人品是極差了。當然不是說不能反映問題,而是他領著人家往陷阱那 走,走到跟前他從背後推一把,有些損。可當他當政後,不管最終的目的是啥,他也要 踢幾腳,如果沒踢太偏,對老百姓或許是有好處的。論私,不管是啥都不該支持金聚海, 論公,為老百姓著想,趙國強接下心頭的怨恨,覺得還是該支持就支持。於是,他說: 「你說的這三腳,我贊成,咱們都是黨員,心思應該用在這些事上。需要我具體做啥, 您說吧。」

  金聚海喜笑顏開:「這就對啦,咱們得心往一塊想勁往一塊使才對。為踢好這頭三 腳,我有好多具體的措施,旁的就不說了,到你這兒,你幫我辦兩件事,一是把大塊地 給鎮裡,由鎮裡引資開發,受益由鎮裡和村裡共同享受。二是你做做錢滿天的工作,別 讓他逼我要那二十萬塊錢啦,那錢讓我一個朋友借去炒股啦,全給套住了。讓他容我一 段,我一定想辦法還上,不然的話,別怪我翻臉不認賬。」

  趙國強剛剛熱乎起來的心又涼下去了。他說:「不是我不支持你,這兩條都不好辦。 佔大塊地事關全村人的利益,而且你引來的是制革廠,那廠是因為污染才要搬家的,搬 到這來,污染解決不了咋辦?錢滿天的事,恐怕你也知道,因為我妹子鬧分家,他對我 意見挺大,認為是我戳咕的,我咋好去找他。」

  金聚海把臉繃起來:「鬧他媽的半天,我跟沒說一樣,你還是啥也不願意幫我辦 呀。」

  趙國強說:「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這兩個事有難度。你說的建商貿集鎮的想法, 我準備在村裡落實一下,村裡再建新房時,一定留出一片空地來,以備將來蓋大棚啥 的……我看南方那些最富裕的農村,都跟原來農村的老樣子完全不一樣了,就是小城鎮 了,咱們也得往那上發展。」

  金聚海說:「瞧瞧,你的眼光也挺先進嘛,既然是建小城鎮,種地就是次要的,你 還護著大塊地幹啥。把大塊地變成大把錢,正好建設小城鎮嘛。」

  趙國強說:「就怕變不成大把錢,變成大心病。建一座污染厲害的廠子,那就跟扔 這一顆原子彈差不多,即使不爆炸,天天也有輻射,咱糟心不。」

  金聚海說:「為了經濟發展得快一些,咱不能太保守了,只要發展上去,有了錢, 還可以治理嘛。國強呀,當初在金礦,我待你可不薄呀,你那時也挺仗義的,為朋友不 惜兩肋插刀,咋這幾天變成另一個人啦。說話辦事考慮得太多,思量來思量去,跟個娘 們似的。」

  趙國強不由地笑了,笑得很痛快、他覺得金聚海看得挺準。要是成天在一起打頭碰 面,還興許看不出來,金聚海畢竟是隔了幾年之後,又聚到一起,所以,他才能有這種 感受。趙國強朦朧地記得自己曾有過一種希望,希望自己能有所變化。農村幹部土,不 光土在衣服穿得差,不懂得科學技術,更土在頭腦簡單,工作直來直去,一張嘴要麼 「中」,要麼「不中」,細問問為啥做這種決策,而不做那種決策,能說出一來,卻說 不出二三,根子就在於思考不夠,想得少。但這個少又不是不會算小賬,而是頭腦裡政 治少、大局少,群眾長遠利益少。幾個少下來,他就必然是一根腸子炮筒子,早晚跟不 上時代的步伐……

  「跟你說話呢,你笑啥!」

  趙國強不想把心裡話跟他說。他覺得金聚海雖然當了鄉長,但水平遠沒有達到應有 的標準。儘管他比自己官大,可以在自己面前發號施令,但就個人的素質而言,他高不 過自己,某些地方甚至還有挺大的缺陷。眼下沒到互相開誠佈公談心的時候,所以,還 是把肚子裡的話暫時擱住吧。

  門開了,進來了李廣田。這兩天,他們見過兩次,給趙國強歸納的幾點錯誤,也都 是從廣田這淘弄來的。

  李廣田看來心情不錯,臉色發紅,坐下來說:「打擾你們一下,想提個問題。」

  金聚海點點頭:「你說吧。」

  李廣田說:「法律上是不是保護公民的住宅不受侵犯?肯定是,我查了書了。可是, 趙國強你在去年三十夜裡闖進我家,你這是啥行為?還勾引走我的兒媳婦,到現在你倆 明鋪夜蓋,你是不是有點太霸道了!」

  金聚海說:「就是啊,國強同志,這個問題剛才我們已經給你提過了,你咋解釋?」

  趙國強說:「這事極好解釋,咱誰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金聚海說:「那當然。」

  趙國強說:「救人不可能都在大街上吧?你把人綁在院裡樹上,我當然就得進院裡 去啦。你要是不服氣,可以去法院告我,告到哪兒我都陪著。」

  李廣田被噎了一下子。金聚海趕緊說:「嗐,咱鄉下的破院子,豬狗隨便進,人進 去,也犯不上扣大大帽子。問題是,他那個兒媳婦,也沒辦離婚手續,你咋就敢給撬了 行呢?做得有些過頭了吧。」

  趙國強說:「這個事,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

  金聚海說:「為啥說不清呀?還是這裡面有貓膩,有問題。太簡單啦,你是依仗職 權欺負人家嘛!要是換個旁人,能做到這一點嗎?」

  趙國強說:「要不,你聽我解釋……」

  金聚海說:「你不用解釋,你的行為已經說明了問題。你經不住改革開放的考驗, 竟然在女色面前失去了原則……」

  趙國強火往上撞:「你不聽我解釋,你愛咋說就咋說吧。」

  李廣田說:「看看,一點錯也不認,簡直是目中無人,無領導呀!」

  趙國強說:「隨你們便吧。金鎮長,你不就是想要大塊地嗎?明跟你講,我不給。 李廣田,你不是想承包廠子嗎?也明告訴你,我不同意。你們愛咋辦就咋辦吧。」

  金聚海氣得臉色發青:「趙國強,你以為我治不了你嗎?就衝你勾引良家婦女,我 就可以代表鎮黨委宣佈你停職反省……」

  「不行!不能讓他停職反省!要找你們找我!那事都是我同意的,是我不願意在李 家呆著,是我主動找的趙國強。」高秀紅推門進來說。

  金聚海說:「這裡沒有你的事,你摻和啥,快走快走。」

  高秀紅說:「你們說的是我,憑啥不讓我說話,你要是非攆我走,我馬上就去縣裡 市裡省裡上訪,說你製造冤假錯案。」

  金聚海不由地正眼好好瞅瞅這個女人。他當了鎮長,最怕的就是群眾上訪。上訪多 了,就說明你的工作沒做到家,上級領導也會對你有不好的印象,而且,年終目標裡, 上訪的多少占很大的分數,直接影響在全縣各鄉鎮的排名榜上的名次。金聚海忙說: 「你,你先別忙著上訪,有啥你先跟我說,我解決不了,你再去,你隔著鍋台上炕不 行!」

  高秀紅說:「剛才不是說了嗎?你們不許往趙國強頭上扣屎盆子。我倆的關係,全 是我主動。」

  趙國強說:「不,是我主動。」

  李廣田說:「瞅瞅,都毫不知恥。」

  趙國強說:「我們又沒於見不得人的事,有啥知恥不知恥的。」

  他們這麼一爭將,時間就拖長了。金聚海看看手錶,都中午十二點多了。他剛要說 別打咕了,該吃飯了。門開了,他帶來的幾個人和柱子福貴等人都走了進來,臉色都有 點不對頭。金聚海問有啥事嗎?柱子說:「錢滿天給公安局帶走啦!」

  趙國強問:「為啥?」

  柱子說:「好像是為集資的事。」

  金聚海哈哈大笑:「我早說過,他要出事的。我還有個客人,回鎮啦。國強呀,你 好好掂量掂量,快拿主意,過幾天我還要找你,建築隊馬上就要到了。你不要敬酒不吃 吃罰酒,牽著不走,非得打著倒退,到時候,可就別怪我不客氣啦。」

  金聚海心花怒放地走了。聞訊而來的村民卻把村委會擠滿了,七嘴八舌地問到底出 了啥事?入到錢滿天會裡的錢咋辦?找誰去要?趙國強這時心亂如麻,他本來還想去跟 錢滿天說說這事快點收場,別鬧出麻煩來。沒想到這麼快公安局就出面了,難道已經出 了大漏子?

  「趙支書,這事你不能撒手不管呀,那可是我的全部家當呀!」孫萬友說。

  柱子問:「你不是沒人會嗎?」

  孫萬友苦笑:「看旁人都入,我也就偷偷入了。」

  金香說:「全村人差不多都入了。」

  趙國強一愣:「有那麼多?在我印象裡,只是河西的入得多。」

  馮三仙說:「大年三十,他錢滿天一掏錢買花炮,大傢伙一看他真有錢,就蔫不溜 地往那入了。」

  柱子跟國強說:「現在還鬧不太清楚那裡的細節,你是不是去錢家瞭解一下。」

  趙國強屁股都離開椅子了,他忽然想起有人說的自己在集資上有好處可得的話,又 坐下了。眾人看著就著急,孫萬友說都啥時候了,你還這麼沉得住氣。趙國強說這事都 是個人行為,村裡又沒參與,我個人一分沒入,我操這個心,合適嗎……

  好一陣子,福貴問:「支書,你真的一分錢沒入?」

  「我要是入了,你們誰都可以取出來花。」

  「不可能吧。這麼好的事,聽說你大哥大嫂都入了,你能不入?」金香說。

  村民們互相瞅瞅,有人便說:「趙支書,你要是入了,也沒啥,這不是跟我們老百 姓走到一起來了嗎!您就牽頭去給找找吧,小心他們錢家把錢轉移了。」

  「是啊,那可就雞飛蛋打啦。」

  趙國強心裡好一陣子酸痛……這是咋啦,當幹部的還要咋著才能使群眾相信自己呢? 為啥走到了這一步?作為黨員,心裡真是著急喲。趙國強不願意再往下僵持和解釋,他 站起來說我去河西一趟,大家都回家等著吧。柱子說不許瞎起哄,傳些沒鼻子沒眼的小 道消息。孫萬友說中啊有支書出馬,我們就放心啦,不管到啥時候,我們也得依靠組織。 趙國強聽了這話,心裡多少有點熱乎的感覺,他趕緊就走了。

  錢家一片混亂。錢滿天是在接了滿地從東北打來的長途電話後,被公安局的兩個人 帶走的。警車沒有從東莊走,而是從溝裡那邊繞過來的。公安局的人拿出逮捕證,讓錢 滿天簽字,錢滿天問憑啥逮我。公安局的人說到那您就知道了。其實,錢滿天已經從滿 地的電話裡知道是咋回事了。他那搞高息儲蓄的朋友出事啦。錢滿天有所察覺,提前讓 滿地去把自己入的錢提出來。當時那邊所有的錢已經凍結,錢滿天讓滿地不惜代價用錢 鋪道,結果滿地花了五萬元行賄,把他們前後入進去的一百萬的本錢給弄了出來。錢滿 天為了防止出意外,讓滿地把錢存到當地的銀行,不許匯回來,人也不要回來。這個電 話才打完,公安局就來人了。公安局是得到東北那的電話,說你們那有二大戶非法提走 了一百萬,希望立即連人帶錢都扣住。縣公安局特愛幹這類的事,弄好了興許能罰沒一 筆錢。公安局經費短缺,自己不創收,光靠財政就得關門,所以,找到檢察院開了逮捕 證就殺到三將,帶走了錢滿天。

  錢家這會兒就剩下滿山一個男人,還有玉芬、高翠蓮和梁小秋。錢滿天和東北那頭 的詳情,他們都不知道,不知道就瞎猜,說什麼的都有。玉芬到這時候就沒啥主意了。 高翠蓮把著電話一個勁往東北打,想找錢滿地討個主意,或者把這邊情況告訴他,可滿 地換了旅館,找不著人了。滿山和梁小秋認為大哥此去凶多吉少,為了防止財產被沒收, 必須轉移。但此次轉移沒有必要像九0年時拉冰箱彩電啥的,那些東西都算不了啥,現 在主要是轉移錢。據他們所知,錢家前後集資總額將近三百萬了,除一百萬投到東北吃 利息,餘下二百萬,有五十萬貸給了旁人,五十萬擱到廠裡購置設備,留在手裡的起碼 有百十萬。這百十萬中又有五十萬讓錢滿天給存國家銀行裡了,存那裡雖然利息低,但 旱澇保收,沒有風險。餘下五十萬,就是現金了,留著日常給入會的付利息。玉玲不管 這攤子走了以後,錢滿天一直找不著合適的人,自己親自幹。但保險櫃的鑰匙放在玉芬 那裡,他知道玉芬是最可以放心的人,在錢上她不會占一分一毛。

  趙國強進了錢家樓內時,錢滿山正逼著玉芬把鑰匙交出來,玉芬不肯。見了趙國強, 錢滿山說:「你來得正好,勸勸你姐,快把鑰匙拿出來,把錢挪到別的地方去。公安局 的人剛才疏忽了,一會兒明白過來,非來翻不可,叫他們拿去,就沒個回來啦。」

  梁小秋說:「那是人家入會的錢,拿走了,人家還不得把我們活吃啦。」

  趙國強問玉芬:「滿天走時說過啥嗎?」

  玉芬皺著眉頭說:「啥也沒來得及說,就給帶走了。你快給拿個主意吧。」

  趙國強想想,就要給大哥家打電話,他想問問到底是咋回事。沒等這邊打,那頭黃 小鳳打來了,她說快點把我存在錢滿天那的二十多萬塊錢提出來,利息不要,只要保住 本就行啦。趙國強問我哥呢。黃小鳳說去市委組織部了,可能是要調動,平調到市裡……

  趙國強放下電話,心裡便知道不可能從大哥那得到任何幫助了,必須得自己拿主意。 可未等他和錢家人商量,錢滿山說:「大哥二哥都不在家,這家裡就得我說了算,趙書 記,您就別管我家的事啦……」

  梁小秋說:「哪能這麼說的,是您就別費心啦,萬一我們這出啥事,您也用不著跟 著擔責任。」

  玉芬搖搖頭說:「不行,這個家你倆不能當……」

  梁小秋說:「那你是大嫂,你來當?入會的聽了消息肯定來,廠子裡已經有人嚷嚷 要分東西,魏大寶也來電話了,說鮑老闆馬上就要來。這些事,你能支應嗎?你要能支 應,我們就不管。可你要把這個家交給旁人,我們就不幹。」

  玉芬眉頭緊皺,捂著腦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高翠蓮從樓上下來,看她的神情,不像先前那麼緊張,梁小秋問:「和二哥聯繫上 了嗎?」

  「沒,沒有,也不知跑哪兒去了。」高翠蓮說。

  「我聽剛才樓上有電話,不是二哥來的呀?」梁小秋問。

  高翠蓮搖搖頭:「可別說啦,我娘病了,非讓我回去一趟。」

  錢滿山說:「這個時候,你可不能走,說不定啥時,我二哥就把電話打你屋裡去, 你走了,誰接電話。」

  高翠蓮說:「是啊,我不走,我等接了滿地的電話以後再回家。不過,我看咱們得 趕緊拿主意了。眼下,咱們所有的財產都在大哥名下,一旦出事,就全泡湯啦。不如趕 緊把家分了,就是公安局來了,也不能把咱們的那一份拿走呀。」

  梁小秋笑道:「我看這是個好主意,不這麼著,咱們可能一分錢也留不下。」

  滿山抽著煙轉了幾圈說:「分家嘛……可以。不過,那些債權債務咋辦?咱總不能 分一身債吧。」

  梁小秋說:「那當然。現有的錢,咱們各分一份,當然也有大哥一份。別人欠咱們 的錢,也一家一份,回頭各自去要,旁的錢,都擱大哥名下,他們要是不放大哥,就讓 他們去監獄去要。」

  高翠蓮有些猶豫:「這招兒可有點損,入會的錢,都分了,大哥拿啥還人家……」

  梁小秋說:「你心眼還挺不錯的,可你也是個傻瓜,大哥幹這麼多年,他自己肯定 還有積蓄。再者說,工廠的機器咱們眼下是沒法分走的,賣了就是錢。」

  玉芬指著梁小秋說:「你的心眼子可夠狠的了,你想要把錢家從根上毀了呀。你們 說的,我堅決不同意!這個家,現在不能分。要分得等你大哥回來以後分,看他咋個想 法。」

  「問題是他能不能回來?公安局正式亮的逮捕證,我親眼看見的!」梁小秋尖著嗓 門說。

  趙國強跟各位擺擺手,小聲地說:「別嚷嚷,村民們都在四下打聽你家的情況,要 是知道你們要把他們入會的錢分了,立刻就得闖進來要錢。你們還想分家,叫人家把你 們分了吧……」

  滿山瞪一眼梁小秋說:「對對,你母雞報窩似的叫喚啥,還怕外人聽不見呀!快閉 上你那個×嘴!」

  趙國強說:「依我看你們先別急著分家,滿天他準能回來。我看這個情況是,集資 肯定是非法的,問題是要看給群眾造成多大損失,你們要是把集來的錢全給糟踐了,還 不上了,這就得出亂子,肯定要負法律責任。要是能還上,不讓入會的受損失,不給社 會弄出亂子,就沒啥大事。不知道現在你們是咋個情況。」

  滿山說:「你說的有道理,可具體情況我們也不太清楚,原先是玉玲管,後來是大 哥自己管。」

  趙國強靈機一動說:「把玉玲找來!」

  玉芬說:「對,叫玉玲來。」

  高翠蓮喊:「不同意,她跟大哥生氣搬出去的,要想回來,得大哥同意。她要是回 來,我馬上走。」

  梁小秋說:「我們也走!」

  趙國強指著滿山問:「你也走?你大哥要是知道了……」

  滿山眨眨眼睛說:「我,我沒說要走,我沒有走呀。」

  趙國強說:「對,你不僅不能走,而且應該去縣裡看望你大哥,滿地不在家,你就 得主起事來。你稀裡糊塗跟著媳婦瞎胡鬧,你還是個老爺們嗎!要相信法律,現在不是 文化大革命打砸搶,辦啥事都得有根據,就是分家,也得經過公證。我看你們剛才的意 思,根本不是分家,倒有點像趁火打劫的,想撈上一把溜了,不知道我說得對不對,你 們湊合著聽吧……」

  滿山腦袋冒出汗來,轉身罵梁小秋:「滾,該幹啥幹啥!叫你差點把我給弄糊塗 了。」他又對趙國強和玉芬說,「那就請玉玲他倆回來吧,怕是得你們出面,我說話可 能不頂事。」

  趙國強就打電話,玉玲當然不樂意,趙國強把話說得很強硬,玉玲只好答應了。趙 國強跟滿山又囑咐了一陣,讓他注意廠子和家裡的安全,滿山連連答應,送趙國強出來。

  從河西往河東走的時候,一輛摩托車馱著兩個人從溝裡開出來,開得飛快。趙國強 扭臉一看,是孫二柱,身後是個女的,卻不像是玉玲。摩托車開到趙國強身邊,孫二柱 把車放慢速度,他問趙國強:「又來給錢家救火啦?」

  趙國強扭頭一看,那女子竟是張小梅。趙國強愣了,心想這是咋回事,他倆咋鬧到 一塊兒去了。打過了年就沒見到張小梅,趙國強心裡挺高興的,原以為她回自己家去了, 咋在這呀……

  張小梅笑笑說:「喲,這不是趙大支書嘛,不認識我啦,連句話都不說。」

  趙國強說:「你、你沒走呀……」

  張小梅說:「沒走,也不敢在你那莊裡呆啦,只好到山溝子裡混口飯吃。我不給您 添亂,您高抬貴手,別攆我。」

  雖然是半開玩笑的話,但也叫趙國強心裡不舒服,不過,他不想和張小梅斗啥嘴皮 子,他說了句「哪能呢」,然後,就跟孫二柱說:「你聽著啥了?」

  孫二柱說:「可能是東北那頭出事了,牽扯到滿天。」

  「你咋知道的?」

  「我一個朋友跟我借錢,說要去東北要錢,說滿天早就把滿地打發去了,也不知他 們把錢弄沒弄回來。」

  「噢……可滿天沒跟誰說過這事,也找不著滿地。」

  「那就去縣裡找滿天呀。」

  「就怕公安局不讓見。」

  「糊塗!現在死刑都能花錢變有期,何況見個面。只要肯花錢,沒有辦不到的事。 他們哥們要是辦不了,我替他們去,嘿嘿,就怕滿天信不來我。」

  趙國強心裡動了動問:「你這是上哪去?」

  孫二柱說:「她乾媽找她。對啦,小梅幫我管庫呢,來了不少日子了。我們走啦, 有事你給我打電話。」說罷,摩托車呼地開走了。

  趙國強剛進東莊,錢滿河開著摩托馱著玉玲迎面過來。玉玲下車挺不高興地說: 「二哥,你咋又摻和錢家的事,我在電話裡沒法跟你說,不光大哥大嫂把錢擱在這,還 有比他們官還大的人也幹這事。我真願意出事,把他們的錢全扔裡頭去……」

  趙國強問:「那是誰呀?」

  玉玲說:「經滿天手來的,全是化名。」

  趙國強問:「你咋知道是當官的?」

  玉玲說:「老百姓能一下子入那麼多?最多三五千萬八千,那些人都是幾萬十幾 萬……」

  趙國強問:「你打算咋辦?」

  玉玲說:「我要干,就先把老百姓的錢還上,旁的都往後放放。」

  趙國強攥起了拳頭:「我看挺好。不過,最好讓滿山跟他哥打個招呼,另外,可以 叫上孫二柱……」

  玉玲坐上摩托車說:「其實,我這麼幹,只能對錢家有好處。也就是看在你的面子 上,要不然,我才不給他們操這個心呢。」

  滿河說:「你們說的都是啥呀,我咋聽不大明白呢。」

  玉玲說:「聽不明白,更好,省心。開車。」

  趙國強心裡多少踏實了點。回到村委會,見屋裡只有孫萬友、馮三仙二人。趙國強 說你們咋還在這等著,還不回家歇著去。孫萬友說你的消息不回來,我們不踏實,要是 我那點錢白搭了,我倆的婚事也就得吹了。馮三仙說你別張嘴閉嘴地說婚事,好像我跟 你訂婚了似的。最近我考慮了一下,咱倆不是很班配,我想找個年輕有文化的。孫萬友 用拐棍使勁戳地,說你多大歲數啦,你還想找個年輕小伙呀,也不看看你那一臉摺子, 人家年輕人誰願意找你這個媽。馮三仙說別看我歲數大,可我有錢,有錢就能找到可心 的。孫萬友說你有個屁錢,你那點底誰還不知道。馮三仙得意地說:「你別隔著門縫把 人看扁了,老娘我很快就發了,到時候嚇你一跳!」

  趙國強心頭一驚,忽然想起剛才孫二柱和張小梅在一起的情景。他問:「你是不是 讓你乾女兒找了大款?」

  馮三仙瞅了一眼趙國強,本來得意的神色一下子沒了,連忙說:「沒有的事,沒有 的事,她哪有那福氣呀……」

  趙國強說:「剛才,你干閨女從溝裡來找你啦。」

  馮三仙立刻出去了。孫萬友歎口氣說:「這可咋好,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都讓錢給占 了去啦,令人痛心呀。」

  趙國強小聲地說:「這兩天留點神,錢家要退錢,把你自己的先拿回來,興許她還 能同意。」

  孫萬友說:「哼、她同意,我沒準還不同意呢!一個老婆子,還那麼看重錢,思想 不好。我找對象不能找這樣的人。」

  趙國強笑道:「拉倒吧,您都這個歲數啦,沒多少時間讓您挑了,能湊合就湊合一 個,安度晚年吧。馮三仙人不賴,好吹個牛,吹過去也就拉倒了。您可別洩氣,再找也 不見得有這麼合適的。起碼,她沒有孩子,您多省心。」

  孫萬友點點頭:「你說得有道理。那好吧,我還盯著她,一旦把錢拿回來,就抓緊 進行。萬一她真的變卦,你得出面幫我說說呀。」

  趙國強說一定幫您做工作。孫萬友走了,剩下趙國強一個人在村委會辦公室裡,電 話鈴響了,是鎮裡一位副書記打來的,他通知趙國強立即參加縣委黨校的支部書記培訓 班,不得請假。趙國強本想說村裡的事太多,但沒說,把話又嚥回到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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