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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正月過去了。

  吃飽喝足的三將村村民和中國所有的農民一樣,在這一年的正月裡,就開始關心起 國家大事、縣裡大事、鎮裡和村裡的大事,並極細緻地把這些大事與個人的利益聯繫起 來,又見於行動。

  不少村民不往地裡擱肥了。趙國強把村民組長都找來,說種地不下糞,等於瞎胡混, 這話到現在也不過時,光擱化肥地越種越薄,還得放些糞肥。村民說也不知道來年是個 啥政策,我才不往地裡扔錢呢。趙國強和柱子商量商量,放出風說你不好好伺候地也中, 說明你不把地當回事,來年要是調整呢,你也就別想往好裡調了。這一下有的人害怕了, 趕緊認真對待地裡的活,但往地裡往果樹上投大一點的資金,如搞水利建設呀,無論如 何也沒人干了。

  趙國強除了工作上的事讓他操心之外,還有不省心的個人麻煩事。頭年臘月在溫泉 捅了人家霍大力屁股一刀,本來都要長好啦,有國民的面子,又賠了些錢,就要拉倒了, 沒想到這霍大力去醫院打針,用青黴素,換了批號,也沒做試驗,過敏,死啦。這一下 可壞啦,霍的家屬不干啦,先告醫院不負責鬧出醫療事故,然後又帶出趙國強,說要沒 你傷他這刀,他就不會去醫院打針,也就不會死。結果,公安局就又關照起趙國強,把 他叫去兩回。翻來覆去地問傷害的過程。趙國強說當時我要不傷他一刀,他就傷害高秀 紅,我這應該算是見義勇為。公安局一個股長說那女的不是沒被脫下衣服來嘛,可你把 人家屁股捅出洞來了。趙國強說還非得等他們壞事都做出來才去制止呀,要那麼著壞人 不是事事得逞了嗎。那股長上來登地就給了趙國強一腳,說你他媽的還敢嘴硬,說制你 個傷害罪就是傷害罪。趙國強說你咋打人。那股長說我打你啦,你不服嗎,說著就摘掛 在牆上的電棍。趙國強一看不好,趕緊說我哥可是縣委書記,你們公安可歸他管,你掂 量掂量。這話把那股長給震住了,把他自己也救了。那股長出去轉了一圈,回來說你咋 不早說呀,我才接手這案子,不清楚。趙國強心裡說好懸呀,晚說一分鐘就得電禿嚕出 尿來。儘管如此,這事到最後還是加倍賠了人家的錢。趙國民力主快賠快拉倒,別把事 越鬧越大。他對趙國強很不滿意,捅婁子捅得連自己都跟著沾包,梁書記年後開會見面 時,第一句話就說你那兄弟可夠厲害的呀。往下人家也不說了,讓趙國民心裡堵了那麼 一個大疙瘩。

  趙國強掏了一萬塊錢賠霍的家屬,又請公安局和法院的人吃了頓飯,總算把這事了 啦。回到村裡拿著人家打的收條,尋思半天又塞到自家抽屜裡,心想這錢咋讓村裡報銷, 還是打掉牙往自己肚子裡咽吧。這時候高秀紅從鎮裡回來,愁眉不展的,說喜子不同意 離,鎮裡不給辦手續,看來只能告到法庭上去了。趙國強問你沒找我大姐夫,高秀紅說 找啦沒找著,大姐說他跟金鎮長去外面談項目去了。趙國強說那只有上法庭了,那就上 吧。高秀紅點點頭,又面有難色地說:「福貴說他家要翻蓋房子。聽那意思,是想讓我 走。」

  趙國強有些驚訝:「他不是說得好好的,住多長時間都行嗎?」

  高秀紅說:「原先一直都這麼說,就這一兩天變的口,跟我磨叨了有三四回了。但 又說不攆我,不攆我說這些幹啥。」

  趙國強點點頭就出去了。快到晌午時,他把村裡的幹部找來開會,接茬說頭年臘月 開村民代表會說的事。最後定下了五項工作,首先,果茶廠,一要抓產品質量和擴大產 量,二要抓緊研製新產品;第二項,管理體制不變,不搞個人承包,但要明確每個人的 責任,搞責任制,拿風險金,達不到指標扣風險金;第三項是對其他村企業的承包人搞 一次全面檢查,如果發現有誰只想個人摟,把企業給毀了,就抓緊開會研究整治的辦法; 第四項是搞農業產業化,高標準規劃全村的種植,搞產供銷一條龍,尤其要抓好果樹和 大棚菜的管理;最後一項是繼續把防洪大壩的遺留問題解決,確保夏天發水時萬無一 失……

  把這麼些事研究完了,趙國強忽然又想起件事來,說:「錢滿天搞的集資,得管管, 不能任著他們干。」

  柱子說:「那是人家個人幹的,咱有必要管嗎。」

  福貴說:「入會的人都等著拿利息,咱管了,萬一拿不到錢,還不跟咱們急呀?」

  趙國強問玉玲:「你說說,他那個會到底有沒有危險?」

  玉玲瞅瞅眾人說:「危險是明擺著的,錢又不能生錢,這個理兒誰都懂。現在是先 入的吃後入的錢,一撥兒吃一撥兒,有一天沒人入了,就麻煩了。」

  福貴問:「這麼危險,錢滿天那麼聰明能看不到?」

  柱子說:「看到錢就看不見危險啦。我說咱甭管,反正垮了台他得自己兜著,沒咱 的事。何況,咱還幫他解過圍,有一回就行啦。咱也沒那麼大的精力。」

  趙國強蹲在地上拿火柴棍兒劃著地說:「話是那麼說呀,可入會的這些村民,到時 候都得跟著吃虧呀。咱也不能坐視不管呀……這麼著吧,這一項先掛著,別落到咱們的 工作計劃上,抽空我去跟錢滿天談談。」

  眾人點點頭。趙國強說就這麼定啦,誰該張羅啥就抓緊張羅,一個月後開會檢查落 實情況,這一個月裡就不開會啦,有大事找我和柱子,小事自己定。眾人答應著出了屋, 頭都不回地往前走。這就是農村幹部的作風,說幹就幹,沒零碎。趙國強對這些人挺放 心的,不過,作為支書,他又得暗地對各項工作的進展有比較清楚的瞭解。這些村幹部 說能幹真能幹,可一頓酒下來,他也敢把事往翻了干。這二年三將村經濟發展較快,工 作正規多了,要是早先,幹著幹著就忘了誰領導誰了。

  玉玲抓村務公開和村民選舉的前期準備工作。趙國強問她在財務上有啥不好公開的 嗎。玉玲說招待費稍微多點,另外就是鎮裡又拿來不少條子。趙國強問啥時候拿來的。 玉玲說前幾天大姐給捎過來的。趙國強說你把發貨票拿出來我看看,玉玲拿出來有二十 來張,除了飯費就是煙酒,趙國強指著其中一張說:「瞅瞅,煙和酒一千多,年根買的, 準是給咱爹的茅台和香煙。」

  玉玲說:「大姐說給咱村還是少的呢,有一個村負責報銷鎮裡的汽油費,一年好幾 萬呢。」

  趙國強說:「都別動,擱那潤著,回頭我得跟他們說說,這不是跟吃拿卡要一樣嗎, 而且還謀私。」

  玉玲說:「就怕大姐回來跟咱們鬧,到那時咋辦?」

  趙國強說:「到那時再說那時。」

  玉玲說:「大姐急等著要這些錢,說其中有一半是她墊著呢。」

  趙國強說:「她墊著也不行。公家的事,她墊幹啥?還是她個人用了。」

  玉玲笑了:「行,有你頂著,我就不怕了。當初,我也是這麼想,才沒敢給她錢。」

  正說著,電話鈴響了,玉玲抓起來一聽,是玉秀的聲音:「玲子,我那些條子啥時 報,上面有你姐夫的簽字,你快報了吧。」

  玉玲為難地瞅著國強說:「二哥說……」

  「說啥?不給報?那可是鎮政府的。」

  趙國強拿過電話:「大姐呀,既然是鎮政府的,我回頭跟他們說吧,你就甭管這事 啦。」

  玉秀火了:「國強,你說啥?不讓我管?這錢是我給墊的,我不管行嗎?」

  趙國強慢慢地說:「姐呀,你也是,你給墊那個幹啥。村裡現在錢很緊張,又要搞 財務公開,不好辦呀。」

  玉秀說:「不好辦,你不是照樣拿一萬塊錢賠給人家嗎?」

  趙國強心裡急了說:「就是賠八萬,那是我自己出的,跟公家沒關係。」

  玉秀說:「你一掃就是上萬,你哪來那些錢?」

  趙國強真想把電話摔了,可對自己的姐姐他又不敢,他強忍著對著電話不吭聲,玉 秀說你這個倔頭你不說話也不行。後來,那邊聲音變了,變成了孫家權,他氣喘吁吁地 說:「是國強嗎?我剛進屋,我正要找你,你別離開村委會,我和金鎮長這就過去。」

  趙國強說:「大姐讓我報條子,你又來讓我報啥?我都怕你們來啦。」

  孫家權興奮地說:「這回不報條子,讓你抱個大金娃娃,你等著吧,在飯館留個房 間,咱邊喝邊談。」

  趙國強說:「要喝回家喝吧,群眾看見有意見。」

  孫家權說:「也好,讓你大姐也跟著回去,連看看爹,帶做飯。」

  趙國強說:「玉玲在這呢,不用大姐來啦。村裡還找誰呀?」

  孫家權說:「就你自己,不找旁人。」

  趙國強心裡犯疑惑,忙問:「啥事呀?這麼急。」

  孫家權說:「好事,你就等著吧。」

  從大塊地回來,趙德順的心情非常痛快。過年時跟大傢伙提蓋樓的事,一個個都不 吭聲,稀裡糊塗就給抹糊過去了。趙德順當時也沒說啥,樂呵呵跟兒女們一起把年過了, 但他心裡說,別以為我老啦糊塗啦;我明白,不就是誰也不願意出錢嗎。這可真是到了 搞商品市場的年代了,一個個都變成商人了,對自己沒利的事都不出手,跟他爹都動心 眼子。哼,老子我不求你,老子我自己幹!

  他要在大塊地建大棚。他又犯了倔勁,他覺得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沒有大塊地, 而來年土地承包合同到期,若是你的承包地裡光溜溜啥都沒有,不正好讓人家重新調整 嗎。我在地裡戳起東西,到時候也是個把柄,看你們哪個敢動。他把這想法兒跟幾個老 頭子合計,萬成、萬友幾個特別贊成,萬友說你兒子當縣太爺,姑爺是鎮裡的頭,兒子 是支書,簡直就是鐵打的江山,咱們合夥干,誰也不敢動咱半根毫毛。

  建一個大棚少說也得一萬多塊,還不是用最高級的建築材料,內中設備也落後,要 是用好材料,內部澆灌都自動化,就得兩三萬塊。可那麼貴也合算,收入高呀,幾茬鮮 菜拉走,錢就回來了。趙德順種了一輩子大棒子了,七十多歲了,又搞起新玩藝了,連 他自己也沒想到。他們老哥幾個還研究了投資入股的方法,盡量地跟現在時髦的管理方 法靠緊,還自己設了董事長和總經理副總經理,幾個人都是官。又從縣裡找了個技術員 幫助設計,圖紙都有了,眼下已經到了籌資入股階段。趙德順老漢憋著這口氣,這回誰 也不求,要自己幹出名堂,黃忠七十還上陣殺敵,我們不過鼓搗點菜啥的,還在棚子裡 干,吹不著曬不著的,那不是享著福就把錢掙了嘛。至於說搬搬扛扛的力氣活,更不用 發愁,花錢雇小工就是啦,公路邊每天都有騎車子等著干零活的小工,跟大棚的投資和 收益相比,雇小工的錢算不了啥。

  趙德順進院後,發現院裡挺熱鬧的,玉秀玉玲都在堂屋燒火做飯,東屋好像還有人 說話。玉玲抬頭喊了聲爹,又問咋才回來。趙德順看看玉秀,想想說:「前幾天你不是 才回來嗎,咋又回來?下崗啦?」

  玉秀格格笑:「瞧咱爹還真關心國家大事,一張嘴就問下崗了沒有?對,快下崗啦, 鄉鎮信用社都存不上錢來,要關門呢,我多餘調那去。」玉秀這幾年走背字,從供銷社 調鎮木材廠,從木材廠調鎮辦公室,又從辦公室調信用社,調來調去也沒趕上個好地方, 都趕上人家不行的時候。

  趙德順說:「你這回還要往哪調呀?得沉得住氣,說不定啥時候就能緩回來,別總 這山望著那山高的。」

  玉秀說:「這回行啦,這回跟您老一起干啦,咱可抓住金蛤模啦。」

  趙德順一愣:「跟我種大棚?」

  這時從東屋出來孫家權和金聚海,一個叫爹一個叫大叔,把老爺子請進屋,國強在 屋裡,低個頭坐在炕沿邊抽煙。

  「啥時來的?」趙德順問。

  「才到一小會兒。」孫家權說。

  「有事啦?要是公家的事,你們商量吧,我不聽。」趙德順說。

  金聚海忙說:「這裡面,又有公,又有私,多元化。」

  趙德順不解:「啥圓的方的?做木匠活?」

  「爹,您坐下慢慢聽,這事挺複雜呢。」趙國強說。

  「要不,咱邊吃邊說,我早上沒吃飯,昨晚上光喝酒,也沒吃飯,好像昨天中午也 沒吃。」孫家權想想說。

  「沒錯,咱們好幾天沒吃飯啦。撈點小米飯,咱好好吃一頓。」金聚海說。

  趙德順拽下繩上的毛巾,擦了擦眼說:「光喝酒吃肉也中啊,旁人想這麼個吃法還 沒有那個條件呢。」

  孫家權說:「有有,絕對有。這回把這個項目搞成,您就是天天喝酒,頓頓吃肉, 也不成問題。」

  金聚海說:「只怕到時候您老吃不動,嫌太油膩,想吃清淡的了。」

  趙德順說:「瞧你倆說的,還一下子當了皇上了呢,啥好事,快說給我聽聽,別跟 我斗門子啦。」

  玉秀把炕桌搬上來,又端上幾個熱菜,有燒雞香腸,還有煮花生米和拌豆腐。趙德 順一看便認出豆腐是自家的,旁的都是新買的,就說:「到家來還買這些菜乾啥。」

  孫家權說:「從縣裡捎來的,味道好,您老嘗嘗。」

  趙德順看國強這半天沒吭聲,就問:「咋著,又遇到啥難事,這麼發愁。還是先吃 飯吧,吃了飯再想。」

  趙國強說:「就怕您聽了也吃不下飯去。」

  孫家權笑道:「爹才不像你那麼保守,爹思想解放。喝酒,喝酒。」他先端起酒盅。 大家便喝起來。作為一個鎮的書記,孫家權此刻的心又興奮又緊張。興奮的是謀劃了許 多日子的事終於有了成果,縣制革廠同意把新廠址建到三將來,投資高達上千萬,不光 蓋廠房,還要蓋家屬樓,換句話說,就是把這個廠整個搬這來。三將鎮由此就增添了一 個財稅大戶,實力肯定會大大向前邁一步。再有呢,鎮裡將從兩個方面再受益,一是鎮 裡將以土地入股,享受制革廠的紅利;二是征地與賣地之間有差價,再賣給其他個體戶 一部分地可以掙一大筆錢,把鎮的家屬樓蓋上,把辦公樓的三層接上。還有一個不可跟 外人講的效益,就是已經有包工頭找來,希望承包所有的基建,包工頭遞過一個信封, 裡面就裝了一萬元。孫家權猶豫了一陣收下了,但他跟包工頭講,我會盡力的,如果不 成,你這錢原數奉還。當然,如果成了,你無論如何得給我作臉,把工程質量呀時間呀 都確保了。包工頭說您就放心吧,我一貫是憑實力闖建築市場的,從來不靠送禮呀請客 呀那些手段。這信封跟工程一點關係沒有,聽說你孩子上大學,學習成績好,我願意贊 助他,希望他成為棟樑材,你就是不當書記,我也要給。好傢伙,這小嘴叭叭說得這叫 一個溜,說得孫家權心裡跟三伏天喝涼啤酒似的,這叫痛快。他想這叫周瑜打黃蓋,一 個願打,一個願挨。包工頭的錢哪兒來的,還不是掙旁人的,他們太肥啦,該讓他們減 減肥啦。公家的錢,咱堅決一分不動。工程只要保證質量,讓誰幹也是干,我不收他的 錢,也白讓他拿走,我是又完成了公家的工作,個人又得好處,何樂而不為呢……但令 他著急的緊張的,是三將村這頭,這頭關鍵是兩個人,一個趙國強,一個趙德順,先前 提過佔地,一提他們都不贊成,這回要是過不了他們這兩個人的關,前面一切努力就全 泡湯了。來之前孫家權和金聚海核計了好一陣子,認定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必須得給 人家比較多的好處才行,不能光靠行政命令會壓。所以,他答應趙國強把鎮裡在制革廠 的股份一半給村裡,這樣,確保三將村每年起碼淨收入幾十萬元。對承包大塊地的老丈 人呢,他也想好了一套說詞。

  酒過三巡,金聚海瞅瞅孫家權,孫家權點點頭,金聚海對趙德順說:「大叔呀,聽 說您老想蓋樓,是不是啊……」

  「好事,誰不想呀。」

  「蓋樓嘛,在咱們這兒,起碼也得二十萬吧,這是個大數呀!大叔,為這數也發愁 吧?」

  「不發愁。發愁也愁不出錢來,我自己想法掙,哼,我誰都不求。」

  「二十萬,要想一下子掙來,也真不容易。掙個七八年,錢夠了,您也老了。您還 得以只爭朝夕的勁頭去努力呀,爭取來年就住上新樓。」

  「你以為那是氣吹的!我沒錢,拿啥蓋。你給錢?」

  孫家權把酒盅往桌上一撂說:「爹,讓您說著啦,我們這次就是給您送錢來啦。這 錢要是擱到明年,就說不定送誰頭上,今年土地承包還沒到期,就是您的。」

  趙德順眼前一黑,好半天緩過來問:「咋著。又打大塊地的主意?先前,你們不是 打過嗎?咋又來啦?趕上日本鬼子掃蕩啦,一遍又一遍的,還讓人活嗎!」

  金聚海笑道:「哎喲,大叔呀,這怎麼能和鬼子掃蕩相提並論呀。鬼子搞的是三光 政策,咱們是給大家鋪致富路,兩下有天壤之別呀。您老好好想想。」

  趙國強說:「爹,您好好想想,別亂上綱上線。」

  趙德順說:「不一樣就不一樣吧。可我總覺得哪兒有點像……對啦,你們總惦著人 家口袋裡的東西,這有點像……嗐,說差啦說差啦……家權呀,這土地可是我們莊稼人 的命根子,咱們這山這水你清楚,自打老輩子傳下來,就這點地,水沖人占,年年減少, 往後想再增加一分,也沒處去增了。現有這點地,就跟大家心上的肉一樣,割一點都流 血呀,難道,你們就不心痛!」

  孫家權說:「我們也是從農村長大的,咋不知道心疼呀。可眼下的現實是,要把經 濟搞上去,光靠種地還是不行的,還得有工業。您看全國各地,搞了多少開發區,佔了 多少地。只要有效益,能補回來,那地就沒白佔。」

  金聚海說:「是啊,就說三將村吧,要是不建果茶廠,也不能富得這麼快。咱們這 是山區,就得有超常規的發展路子……」

  趙德順問:「啥叫超長龜?」

  金聚海說:「是超常規。就是跟常規不一樣?」

  趙德順問:「短的?短的是啥龜?小王八?」

  孫家權笑了說:「不是吃的王八。那個常規呀,就是平時咱規規矩矩的作法,超常 規呢……」

  趙德順說:「噢,就是玩邪的唄!」

  屋裡屋外的人都樂了。玉秀進屋說爹趕上說相聲的,這包袱抖得還挺到位。玉玲說 爹說的不錯,就是玩邪的。

  孫家權嘬嘬牙:「說玩邪的,就玩邪的。甭管歪的斜的,只要咱們掙到錢,就行。 爹呀,您老支持我這一把吧,大塊地我是征定了。今年征,給您的補償多,來年未包到 期,未見得還在您手裡,興許把錢就給了旁人。」

  金聚海說:「是啊,咱肥水不流外人田呀。」

  玉秀說:「爹,家權可是為了您好。」

  趙德順瞇著眼問:「為我好?國強呀,你是個啥想法兒?」

  趙國強說:「您還看不出來嘛。我不好辦呀。從農業這一塊看,這土地是再也不能 占一分啦。佔了,不光群眾罵,子孫後代都得罵。不讓占,鎮里拉一個項目來,也不容 易,縣裡每年都有指標,完不成,他們沒法交待。」

  金聚海說:「我看還是思想不解放,南邊發展得快,靠的是什麼,假冒產品,走私 販黃,啥都敢干……」

  孫家權忙拉他一把:「說過啦,說過啦……」

  趙德順瞪了金聚海一眼:「說得挺好呀。那陣子,我還聽有人說,種大煙富得快, 說咱這地方特適合種大煙,滿洲國時就種大煙,還說啥在路邊開窯子,來往的車輛就全 停下吃飯住宿。老金呀,你說那是個超……超啥規發展的法兒嗎?」

  金聚海弄不清老爺子啥意思,支吾著說:「要說……也是……個法兒……」

  趙德順把酒盅子往地下一摔,臉色大變罵道:「是你娘個腿法兒!滿洲國種大煙, 富了幾家,老百姓恨不得都給餓死啦,大姑娘都窮得穿不上褲子!知道不?沒吃過豬肉, 還沒見過豬跑呀!大煙禍害人,咋連這麼點事都分不清啦。開窯子,好人家女子誰願意 幹那活!誰沒有閨女,誰願意讓自己閨女掉那火坑裡去!你們呀你們!你們這官是咋當 的?咋越當越回陷了呢,連土老百姓都明白的道理,你們咋就不明白了?還腆臉說啥解 放,說啥超他媽的……王八龜!鑽泥裡去啦?不願意到清水裡,就喜歡往濁水裡鑽,共 產黨的天下,還不得毀在你們手裡呀!我他媽的不要錢,我不蓋樓,我說啥也不跟你們 玩邪的,我怕我沒臉進墳地見我的老祖宗!」

  壞了事啦,趙德順下了炕穿鞋走了。誰也不敢攔,誰都知道攔不得,越攔他火越大, 把你罵一頓,還得讓他走。還是趙國強衝窗外說您別走遠啦,飯菜在鍋裡熱著,轉一會 兒就回來吃吧。

  大門光噹一響,趙德順出了院子。屋裡玉玲笑得直不起腰來,好半天抹著眼淚說: 「完啦,溜須沒溜到地方。給人家送錢,還挨頓罵。」

  孫家權埋怨金聚海:「咋說著說著說出種大煙開窯子來啦?你是咋說的?」

  金聚海說:「那是老爺子自己說的,不是我說的,我說的是南邊搞假冒偽劣、販黃 走私……」

  趙國強說:「還是你這話勾起來的。我爹最不愛聽種大煙,一聽就急,好像我家祖 上是誰抽大煙把家給敗夠嗆。」

  金聚海說:「這就難啦,我也不能把你們家歷史瞭解清楚再跟老爺子說話。」

  孫家權說:「不管咋說,共產黨到啥時也不會同意種大煙開窯子,思想再解放也解 放不到那地方。還有個四項基本原則呢。老金呀,你往後也得學點,要不然,到關鍵時 刻就走板。」

  金聚海歎口氣:「誰知道老爺子這麼革命。得,長一個大教訓。往下,您說吧,我 聽著。」

  孫家權說:「我也不說啦,讓國強說吧,這事咋落實,反正我們已經定了。」

  趙國強心裡忽悠忽悠連著翻了幾個個。他琢磨要是跟爹學繼續跟鎮裡頂牛呢,肯定 和鎮裡把關係弄緊張,到時候鎮裡想個啥法子把地愣給佔了,你也沒脾氣。別看報紙上 電視上有哪個農民為土地打官司贏了的事,可那都是當官的鬧得太離譜,對農民傷害太 大,農民又瞎貓碰死耗子碰巧把官司打贏了。不信你坐車順著公路走,這二年縣裡鄉里 搞開發佔了多少地,荒了多少地,老百姓再心疼,又能咋著了。縣裡有權一次批三畝以 下,政策允許,人家批十回就是三十畝,你能不讓人家占?你去攔?、扣你個阻礙人家 正常施工的罪名,說抓你就抓你,說撤你就撤你,這老山溝子,天高皇帝遠,你不服不 行……若是同意了呢,村民這一關也不好過,肯定會說你得了啥好處了,說你貪污錢了, 受人家賄了,然後,就准有人挑頭兒跟你找彆扭。眼下又有村民直接選舉這一件事,有 人已經放出風來,只要他當村主任,就一定給村民免去各種費用,連稅都不交。這明擺 著是瞎話,可就有人信,想換個頭頭試一把。把土地拿出去,毫無疑問等於給現在的班 子、特別是給趙國強自己捅個大洞,讓人家往裡扔石頭……

  玉秀端著飯碗邊吃邊說:「國強,你姐夫等著你的話呢,你咋不說呢?」

  玉玲緊嚥下一口飯說:「你讓他說啥,他是老鼠進風箱,兩頭受氣。這不是難為他 嗎!」

  玉秀說:「有啥了不起,現在是膽子越大,成績越大。受表揚的那些廠子,哪個不 是吹牛扯謊。人家頭頭呢?甭管賠多少,廠長坐藍鳥。藍鳥也不知是啥高級車,比咱鎮 的桑塔納准強。」

  金聚海說:「強多啦,藍鳥是進口車,比咱國產的要強得多。」

  一提起車,玉玲心裡忽啦一下想起點啥,她端著飯碗到了外屋,然後蔫不溜就到了 後院……

  錢滿天正在家中二樓吃飯。自打頭年臘月吃飯說分家的話以後,錢滿天一到吃飯時 就愛生氣,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挺好的心情,咋往飯桌前一坐,肚子裡的火就往上拱, 拱著拱著憋不住,就得說這個幾句說那個幾句,越說火越大,結果誰也吃不好這頓飯。 後來,他又覺得右肋下不舒服,找大夫瞅瞅,人家說那是肝部,你趕緊去醫院做個B超 吧。做了又沒看出啥毛病,又找個老中醫,老中醫說你是肝郁不舒,你千萬不能生氣, 你這病是從氣上得的。錢滿天一想人家說得太對啦,自己往飯桌前一坐,就得面對這些 人,火也就來了,要是少見呢,可能就好點。後來,他就跟玉芬說自己在樓上單吃,吃 好吃賴無所謂,只要清靜。

  錢滿天吃到半道電話響了,伸手抓過聽是玉玲打過來的,說孫家權和金聚海來啦。 錢滿天放下電話就下樓,開上吉普車就奔東莊。他這陣子沒少往鎮裡給金聚海家打電話, 可金聚海就跟夜裡的蚊子一樣,光聽嗡嗡響,開燈又找不著。跟旁人打聽,說金鎮長在 哪在哪,電話連過去,准說剛走。錢滿天已經懷疑這傢伙是有意躲著自己。既然躲著, 就說明心裡有鬼,就說明他不想快點把那二十萬塊錢還回來。錢滿天這些天心裡跟著了 火似的,原因是他發現他放出的錢絕大部分可能要回不來,比如滿地的一個朋友借走了 三萬,說好一個月就還,連本帶息還三萬五,錢滿天雖然覺得這生意挺好,可不放心, 一再問他借錢幹啥用。那人說要倒一批橘子,需要周轉金。滿地又幫著說好話,錢滿天 就答應了。可一個月過去了,不但錢沒還,人都不見了,滿地也慌了神,後來一打聽, 敢情那小子做買賣虧了本,欠了不少債,他就拆東牆補西牆這麼對付,隔一段就跑出去 躲幾天……這樣的事還有好幾宗,有借錢蓋房的,有借錢娶媳婦的,還有把錢給輸了的, 雖然口口聲聲說你放心到時候保證一分不差還給你,可誰都清楚,到時候他不還,你拿 他又有啥法兒。錢滿天心想壞了事啦,一旦放出去的錢回不來,來入會存錢的越來越少, 吃利息的越來越多,兩下一夾擊,可就夠嗆。又有消息說,國家正制止非法集資活動, 有幾個地方已經抓了人,萬一東北朋友那垮了,那可就不得了啦,那是自己屁股底下的 大炸彈,炸了,非把人崩個稀巴爛不可。錢滿天決定,當務之急,是往回收錢,寧願利 息不要,也得把放出去的本錢收回來。而金聚海強借去的二十萬,更排在索要名單的前 列。

  錢滿天的車開得飛快,一進東莊,就碾死一隻雞,他也沒停就開走了。下車進了老 丈人家,孫家權和金聚海還逼著趙國強表態呢。一見錢滿天,金聚海先慌了,張嘴問: 「你咋知道我們在這?」

  「我去鎮裡找你,聽說你們上這來啦。」錢滿天編個瞎話,為的是不讓他們懷疑是 玉玲通的信兒。

  孫家權很鎮靜,他知道錢滿天在要錢,但這錢在金聚海那兒,冤有頭,債有主,要 不到自己身上,所以,他接著逼趙國強說:「你身為村支部書記,你明白組織紀律,下 級服從上級,鎮裡的用地是統一規劃的,不是亂征地。群眾有意見,咱們可以做工作嘛, 將來群眾得到實實在在的利益了,就會感激我們做了件好事。」

  趙國強說:「是好事是賴事,我心裡總有點鬧不清。萬一這個廠子又垮啦,給我們 撂下一堆破房子,我們咋辦?」

  金聚海說:「那不可能,我打保票……」

  錢滿天說:「你還打保票過了年就還錢,今天這都啥日子了,過了二月二啦,龍都 抬頭了,您到底想咋著?」

  金聚海把臉郎當下來:「嘿,你這是幹啥?不就是借你倆錢嗎?至於這麼著急嗎! 幹啥?想綁票咋著?」

  錢滿天笑道:「違法的事我不幹,可你們拿我二十萬塊錢,你們得還。」

  金聚海說:「你知道你那集資是非法的嗎?你幹的這事就是違法的,我一個電話報 上去,公安局就得來抓你,你還想掙大錢,你小屋裡關著去吧。」

  錢滿天臉色煞白,用手指點點金聚海,然後對孫家權說:「你都聽見啦,借我的錢, 不說好聽的,還這麼臭白我,你,你說,咋辦?你要說解決不了,沒關係,我這就去縣 法院。你要說你們不怕,法院有你哥們,我立刻回去告訴我那幾個兄弟……」

  「咋著,你們還要來武的?告訴你們,我可不怕,我在礦上見過多啦。」金聚海也 火了。氣氛頓時緊張。

  玉秀趕緊上前勸解,孫家權瞪著眼珠拍桌子大喊,總算把他倆給震乎住。然後,他 埋怨國強:「瞧瞧,都是你,你要是痛快,我們早吃完走啦。」

  趙國強站起來說:「這是能痛快的事嗎?我辦不了,我不於啦!這村裡的頭頭,你 們另找旁人吧!」

  他說罷登登跑回後屋,把門一關,用被子把頭一蒙,往炕上一倒,任憑旁人咋喊, 他就是不動。

  孫家權這叫來氣,折騰了六夠,挨了老爺子一頓罵,又碰上國強這麼個倔驢,到了 啥也沒弄成。他回頭一看錢滿天,滿肚子火全衝他去了:「你來幹啥!你算哪的大鳥? 啥都想霸佔!借你的錢,早晚給你得啦,保證不少你一分,你幹啥來壞我的事。你要不 來,我早把思想工作做下來啦,這可好,把他鬧得也掉耙子啦,這麼大個村子,還不得 亂了!」

  錢滿天說:「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他不幹有得是人干。他不幹,我干!」

  金聚海輕蔑地說:「你連黨員都不是,你能幹支書?」

  錢滿天說:「入黨得花多少錢?你們開個價。」

  孫家權說:「你別胡來啦,那不是花錢買的。」

  錢滿天說:「那我就當村主任,我說選就能選上,你們信不?我這回也當他一把村 幹部,省得你們說我瞎摻和,叫人不待見。」

  孫家權說:「行啦行啦,你還是忙你自家的事吧,我看你家的那些事就夠你操心的 了,村裡這些事,你顧不過來。」

  錢滿天說:「咋著,以為我沒那個能力呀?我這回說啥給你們干一個瞧瞧。玉玲, 你不是管村裡選舉嗎?我報個名,我要競選。」

  玉玲說:「你報名得有十個選民復議,贊成你作為候選人。」

  錢滿天樂了:「十個?咱自家人就夠了,今晚上咱商量商量。」

  孫家權敲後屋的窗子喊:「國強,你別耍熊,你有能耐就躺著別起來。反正這事定 啦,過些天就來測地,你不落實也不行!」

  「我辭職啦,我不幹啦還不行嘛!」

  「不干也不行!這事就定在你身上。」

  孫家權和金聚海要走,錢滿天上前說:「二位是不是上我那頭坐一小會兒。」

  孫家權問:「幹啥?不讓走?」

  錢滿天說:「我這資金緊張,你們那錢,還得抓緊還給我。」

  孫家權看著金聚海說:「說說,啥時候能給上?」

  金聚海想了想說:「就是個過賬的事,十天以內吧。」

  孫家權說:「銀行辦事效率咋這麼低,過個賬過了一個多月。」

  金聚海說:「這回沒問題啦,我昨天打的電話。」

  孫家權沖錢滿天說:「這回行了吧?十天以內。你就等十天。」

  錢滿天說:「二十天也行,只要不一天一天往後拖。我拖不起呀。果茶現在正在淡 季,銷不出去,資金都壓住了,你們行行好,快點把錢歸回來。我騰出空,再張羅些, 到時候你們再用錢,我絕不說二話,一定讓你們滿意。」

  孫家權說:「行啦,那些事回頭再說吧。你要有心幫我,就幫我做做國強的思想工 作,讓他快點振作精神起來幹活,別要熊包。告訴他,他鬧到啥時候,也別想扔了夾 板。」

  錢滿天笑了:「好傢伙,想幹的,不讓干,不想幹的,非套夾板,你這也不尊重個 人的意見呀。」

  孫家權說:「哪來的那些尊重呀,都尊重,我這個鎮誰說了算,恐怕都說不清了。 該民主的時候就民主,那時候一年裡有數幾天,絕大多數的日子是集中。你連這個都不 明白,還想當幹部。」

  錢滿天點點頭:「這裡還有這麼多說道呢。哪天你好好給我講講,我付給講課費。」

  孫家權說:「你咋一張嘴就離不開錢呢……」說完就往院外走,玉秀上前在他耳朵 邊說了些啥,他不耐煩地一擺手,說那些事以後再說,就下了台階。玉秀回頭瞅瞅玉玲, 小聲說快讓國強給辦啦,我急等著用呢。

  金聚海眨眨眼睛,走到錢滿天跟前悄悄說:「錢兄,我剛才的話有誤,你能當幹部, 你想法當吧,我支持你。」

  聲音雖小,錢滿天卻聽得清清楚楚,他心裡想,是不是不想還我的錢呢?主意咋變 得這麼快。就在他猶疑這一小會兒,金聚海又說:「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村裡和你的 企業在一塊,那是多大實力。」

  錢滿天好像正餓的時候讓誰扣了一臉粥,扣迷乎了卻舔出來這東西能吃。但他還沒 有想出咋跟人家說句啥,金聚海已經坐上車跟孫家權走了。

  玉玲這時才鬆了口氣,朝後院喊人走啦,別躺著啦。

  趙國強一骨碌就爬起來,到院裡撓撓頭皮說:「可走啦,我的天呀!」忽然見到錢 滿天,他上前抱了下拳說,「來得不錯,救我一駕。」

  錢滿天指指玉玲:「她打的電話。」

  趙國強說:「我知道。要不,我也堅持不到你過來,快把我逼死啦。」

  錢滿天愣愣地問:「你咋說不干啦?真不想幹啦?你要不幹,咱合計合計,別把權 力掉旁人手裡,實在不行,我也能幹。」

  玉玲笑了:「你還當真呀,那不是跟他們對付嘛。」

  錢滿天說:「好傢伙,我還以為生意場上才有真真假假,鬧半天官場上更厲害。我 得跟你們學點啦。」

  趙國強笑了笑說:「你不用學這個啦,這都不是正常的,要是允許人家講話,我也 不裝這個熊。滿天呀,我看咱得學學政策了,別看金聚海那些話不中聽,可裡面有值得 你注意的地方。非法集資可不是鬧著玩的,就像你說的,現在果茶銷售是淡季,本來資 金就壓住了,回頭像金聚海這樣的借你的錢再不還,入會的人還得吃高利息,你咋能承 受得了,還不得連老本都搭進去。」

  錢滿天心中暗叫好精明的國強呀,一下子就看出這裡的漏洞。但眼下不能在他面前 服輸,只要把欠款抓緊收回來,局面還是能穩住的。錢滿天臉上毫無表情地說:「這個, 你就放心吧。一是現在社會上集資的太多了,你到縣裡市裡看看,各單位都集資搞三產, 要是都是非法,那可就多了去啦,全國監獄都住不下了。二呢,眼下我這還沒有太大的 風險,借出去的錢,要的差不多了。擱在我朋友那的大泡兒,月月利息一分不少地給我。 這麼好的生意,哪能扔了不干呢。」

  趙國強搖了一下頭說:「要是像你這麼說的,當然幹得過。可我咋聽說,你那壞了 不少的賬……」

  錢滿天臉色頓時變了,不高興地問:「你聽誰說的?」他不由自主地看著玉玲。

  趙國強說:「你別瞎猜疑,用不著你家裡誰說。咱們這點地方,有啥事還能瞞住。 有人耍錢輸了一點也不心疼,說輸的是錢家的錢,不輸白不輸。」

  錢滿天差點蹦起來。忍了又忍,他歎口氣說:「剛開始,沒經驗,算我倒霉,往下 不會有了。我走啦。」

  玉玲突然說:「大哥,你等會,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錢滿天扭頭問:「啥事?」

  玉玲說:「我想跟滿河分出過。」

  「分家?你們自己單過?」

  「嗯。」

  不光錢滿天沒想到,連趙國強都吃驚。錢滿天冷笑一聲瞇著眼睛說:「早就謀劃好 了吧?」

  玉玲說:「想法早就有了,就是一直沒得著空兒說。大哥,年三十晚上您說的天下 大事分啦合啦,我聽了心裡怪不是滋味兒。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哥們妯娌,早點分 開過,還都是好親戚,要是打臭了再分,連好鄰居都不如……再說,單過對滿河也有好 處,跟著你,他一點腦筋也不動。前幾天,有幾個婦女要辦飯館,要我牽頭,滿河也可 以在那裡幹活……」

  錢滿天皺著眉頭,雙手比劃著說:「可是,可是你想過沒有,你這個時候提分家, 就等於拆我的台呀!這一大家子人,你清楚呀,有幾個是能成事的?有幾個能自己過好 的?我支撐著這個門面,為啥?我是老大,父母沒了,我就得負責……我不敢指望你幫 我啥了。可惜呀,我這個當家人無能,治理不好這麼一家人,亂亂哄哄,傷了你的心, 不願意跟我在一起共事……」

  趙國強看錢滿天說得怪真誠的,不由地動了心,勸玉玲道:「玉玲啊,這件事你還 得慎重呀,別頭腦一熱就干。你沒有單過過,也沒經營過飯店,不是那麼容易的。還有 個問題,你說你要牽頭辦飯店,在哪兒?」

  「想在公路邊上。」

  「那你村裡的工作咋辦?」

  「我也正要說這事呢。村婦女主任這活,沒啥硬任務,設一個專人干,還得發補貼。 村裡迎來送往的差事,說心裡話,我打心裡膩歪,虛事多,實事少。還有就是咱們家裡 兩個人都當幹部,不好。我想,過一段,你把會計配好,我把賬一交,我就不當村幹部, 去幹點實在活去啦。」

  把這些話說完了,玉玲心裡非常痛快。就跟大熱天咕嘟咕嘟喝了一肚子井裡的涼水 一樣,全身都跟著舒服。她自己也覺得挺奇怪,這幾年心情總是不好,看啥都來氣,也 沒少勸自己,可就是不頂用。村裡不少人都說玉玲是三將村最幸福的人啦。可自己咋一 點幸福的感覺也沒有呢!錢家有錢不假,可那個院裡缺少真情。可能是讓剛才孫家權他 們逼國強的場面刺激了一下,先前心裡的彆扭一下子理順啦,理明白啦。

  玉玲說完想起件事要辦,把放在鍋裡的飯菜蓋好,對二人說:「我可都說完啦,就 得這麼往下辦。眼下你們兩頭的事,我還都管,但你們趕緊另安排,別怪到時候我撂了 挑子走了,說我沒跟你們打招呼。」

  玉玲推門出去了。剩下趙國強和錢滿天互相看看半天沒說話。錢滿天搖搖頭說: 「玉玲這脾氣,可真夠嗆。」

  趙國強說:「這可咋好,你不是有意想當幹部嗎?這婦女主任你來幹吧,不少村這 職務都是男人幹的。」

  錢滿天說:「女人的活,我幹不了。」

  趙國強說:「又不讓你生孩子。」

  錢滿天喊:「那我也不幹。」

  趙國強說:「那就回去分家吧。」

  錢滿天說:「家也不分。我辛辛苦苦掙的錢,一分家都得拿走四分之一,我才不幹 呢!想分家自己走,想帶我的東西走,沒門!」

  趙國強樂了:「你又鑽錢眼裡去了。人家玉玲可不是圖你的錢才要分家。」

  錢滿天說:「我跟他們搞法律的人問過。如果分家,就得按法律辦,要不然分不 清……唉,我掙這麼多錢圖啥?還不如人家貧困戶省心,救濟干的吃干的,救濟稀的喝 稀的……」

  趙國強說:「要不,你把家產全捐出來,我給你個貧困戶的稱號,山坡上還有一間 半草房,給你住……」

  錢滿天噌噌往外走,走了幾步扭頭喊:「憑啥?我有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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