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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正月初二這天,趙德順老漢一早起來,身子有些乏。頭一天大年初一,來拜年的人 從早到晚一刻也沒斷,幾乎是前成讓後戚,要不然,屋裡都擠不下。人家來拜年的,一 是看老爺子,二呢,也是看趙國強。要是國強在家張羅張羅,老爺子也不至於太累,起 碼有個幫助說話的人。偏偏這個趙國強一早就出去了,說是給縣榮軍療養院送東西去了, 一直到天黑才回來。幸虧有玉玲兩口子和黃小鳳,才沒把老爺子累倒。

  趙德順起來以後去後院,衝著東屋說國強呀今天你哪也不能去。屋裡滿河從炕上坐 起來,隔著窗戶說:「他一早就出去了。」

  趙德順火了,扭頭喊:「玉玲呀!你給我把你哥找回來!」

  玉玲和嫂子睡在前院西屋。玉玲披著棉襖出來,跺跺腳把鞋穿實問滿河:「他沒說 上哪兒去?」

  滿河說:「我睡著,覺著身邊有動聲,睜眼看,人不見啦。」

  玉玲自言自語:「他能去哪呢?噢,我知道了……」

  趙德順說:「知道了還不去找。」

  玉玲繫好棉衣扣子,就出了大門。她琢磨國強准在高秀紅那兒。高秀紅昨天夜裡住 在福貴家。下了台階,玉玲見街口過來兩個人,正是哥哥趙國強,另一個是高秀紅。玉 玲趕緊迎上去,眼睛不瞅高秀紅,只瞅趙國強說:「咱爹發火了,讓你趕緊回家。」

  「我這不回來了嘛。秀紅今天也過來了。」趙國強很平靜地說。

  玉玲沒有說話,也沒有轉身往回走。她木本地站在原地,表示著不贊成。

  「要不,我還是回福貴家吧。」高秀紅說著,轉身就走。

  「回來!跟我走!我不信,誰敢不讓你進家門。」趙國強火了。

  高秀紅笑了笑,上前推推玉玲說:「走吧,今天你們家人多,我沒事,幫你做 飯……」兩個人隨著趙國強往家走。

  趙國強不願意在大街上都是人的情況下領高秀紅回家,所以,一早他就去福貴家找 她。秀紅沒有說啥,隨著國強就走,事到如今,她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福貴擔心地跟 趙國強說你爹那通過了嗎。趙國強說沒事,我爹不管我的事。金香說我家裡吃住都很方 便,秀紅在這兒一點問題都沒有。趙國強說今天我們家人都回來,我想讓他們都知道一 下,省得將來還得亂打聽。福貴和金香說那也好,晚上回來吧。就這麼著,一大早,趙 國強領著高秀紅回家來。說實在話,趙國強打前天晚上心裡就憋著股勁,說到天邊去, 這回我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人家高秀紅為了我又受侮辱又挨打挨罵,我趙國強要是不 拿出真心對人家,我還算是個人嗎!一定要大大方方把她領家去。可現在真到家門口了, 他又不得不想老爺子這兒。別看那事傳得可村裡人都知道了,可沒人敢告訴老爺子,萬 一老爺子接受不了,把自己罵一頓事小,要是把他氣個好歹的,當著兄長姐妹,可就有 點擔當不起了。所以,當腳下踩著台階時,他回頭說:「剛才秀紅說的不錯,爹問,就 說幫忙來了。」

  玉玲問:「旁人呢?」

  趙國強說:「讓他們問我。」

  高秀紅說:「我自己會說。」

  玉玲歎口氣說:「但願你們說好。」

  還真不賴,趙德順老漢輕而易舉地就放過了高秀紅。他熟悉秀紅,有一陣子秀紅常 替玉玲來給他們爺倆做飯。一見面,老爺子倒先說:「你又來給我家幫忙來啦?今天人 手多,不麻煩你啦,你家裡也有人,回去吧。」

  高秀紅也會說:「老爺子,過年了,我得給您做幾樣可口的,我知道您愛吃啥。」

  趙德順樂了,「那敢情好,我身邊呀,還就缺你這麼個人。」

  高秀紅說:「回頭我就到您身邊來,您可別嫌煩呀。」

  趙德順沒聽太清:「你說啥,真上我這來?那廣田他爺倆咋辦?」

  趙國強說:「來抽空給您做飯。」

  玉玲說:「兩頭忙。」

  趙德順說:「那可難為你了,多累呀。」

  趙國強趕緊擺手,讓高秀紅進屋裡。他心裡挺高興,暗說還是少說兩句見好就收, 別一上來就露餡兒。

  趙德順接著就跟國強說今天說啥你也得在家,你哥你姐你姐夫都來,好像有好幾年 都沒來這麼齊了,另外就是少的那一撥兒也都長大了,聚到一塊也夠一個班了,也得好 好招待……

  趙國強一一應下。然後,他又簡單解釋一下昨天為啥沒在家。昨天給溫泉榮軍療養 院的老人送去了一車東西,有衣服被子,還有吃的。趙德順邊聽邊點頭,說你幹這事我 贊成,那幫老哥們不容易,回頭多搞幾回,我看城裡人不少捐錢捐物,咱們要捐也有人 捐。趙德順忽然問:「溫泉離這大老遠的,你咋想起幹這事?」

  趙國強被問得一愣,想想說:「越到年節,越得想想革命前輩嘛……」他只好撒謊, 他怕提起要債,爹再尋根問底,那就越說話越長了。

  黃小鳳不像當年那麼愛指手劃腳了。她從玉玲那明白點這裡的細底,顯出一副很機 靈的樣子,從屋裡出來給國強使個眼色說:「咋干?你發話吧。」

  趙國強說:「前院待客,後院做飯。」

  黃小鳳點點頭:「好,我做飯不行,我在前面忙乎吧,我給大傢伙沏茶……」

  趙國強笑道:「您是大嫂,哪能讓您幹那活,您就跟大家說話吧。」

  黃小鳳說:「大嫂不如大款,二線的人,就得幹點實際的,不能擺譜啦。」

  趙德順說:「不賴,你有進步,比我六十六那年進步多了。」

  黃小鳳說:「再進步也提拔不了啦。不過,往後國民再一退,我們就徹底退了。」

  趙國強問:「咋著,我哥也要退啦?」

  黃小鳳就把上面搞年輕化的情況說了說,還說想調到市裡去,到那又怕沒有好位子, 工資有限,幹啥都得花錢等等。她可能是練氣功練得嗓子眼特痛快,突突突就把家裡那 點事都倒出來。還算不錯,沒把集資的事露了,但憋得怪難受,好半天才嚥下去。

  趙德順說:「要是不幹了,還不如回家來呢,城裡那麼多人,往那擠有啥意思,電 視裡說空氣不好,愛得毛病。」

  黃小鳳笑道:「瞧您老說的,沒那麼邪虎,現農村有錢的人把家都往城裡搬,還是 城裡的生活好,高樓大廈。」

  趙德順揚起下巴,瞇著眼看日頭,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眼睛,他接著 說:「高樓大廈好是好,住著也不如咱這一家一戶的舒服。回頭我蓋個小樓,咱家生活 也就跟城裡差不多啦……」

  趙國強在後屋接了電話,是大哥國民用手機在車上打的,說這會兒正在路上,再有 半個鐘頭就到。國強放下電話,瞅瞅在堂屋忙著洗菜的高秀紅。高秀紅幹得挺帶勁,一 縷頭髮散在臉前。趙國強輕輕招手說你過來。高秀紅放下東西進東屋問:「幹啥?」

  趙國強指指靠山鏡,又指指櫥上的梳子,意思是你收拾收拾。

  高秀紅把頭髮向後一捋說:「不用吧。」

  趙國強拉開櫥子的抽屜,裡面是些化妝品。那還是給桂芝買的,桂芝沒使上就走了。 高秀紅愣愣地瞅著,卻不敢去碰那些東西。玉玲進來拿起一瓶說:「大家都回來,收拾 收拾吧。」

  高秀紅抬頭看一眼玉玲,眼淚在眼裡打旋,她說:「玉玲,別生氣,我知道,我可 能不行……」

  「你行!」

  趙國強嘴裡喊出這兩個字,就躥出門外喊我哥就要到了。話聲才落,就聽嘩啦一聲 響,黃小鳳把一盤子茶杯給摔了,她自己也從裡屋摔到外屋。

  「加小心呀,看著點門檻。」趙國強說。

  「對啦,這有門檻,在家沒這東西,走道不知道抬腳。」黃小鳳爬起來收拾碎片。

  「我來吧,碎碎(歲歲)平安呀。」趙國強瞅瞅在院裡的爹,爹耳朵有些背,好像 沒聽見。

  其實趙德順聽見了,大過年摔東西是犯忌的事。可已經摔了,沒法子,不如裝著聽 不見,省心。他站在門口,想第一個看見自己的大兒子。他當然特別疼國強,但國民在 他心中,那是給趙家爭大氣的兒子,從祖輩上往下排,能當上縣太爺這層官的,恐怕就 國民一個人。每年清明給老墳添土,趙德順自己心裡跟祖上念叨些事時,總要有國民給 咱老趙家爭了光露了臉這一檔。

  登登登從門外竄進一個人來。趙德順剛要高興起來的心情忽地被澆了一盆涼水。進 來的是孫二柱,臉色青灰,頭髮像雞窩。他進院緊眨眨眼,看清眼前的人,忙說:「是 爹呀,給您老人家拜年。」

  趙德順嗯了一聲,又問:「都過來啦?」

  孫二柱說:「這兩天,我一直沒走,不知她們娘幾個過來沒有。」

  趙德順真想給他一巴掌。強忍著,他問:「打三十晚上你就沒回溝裡?」

  孫二柱說:「想回呢,生拉著不讓走。不行啦,再也堅持不住了。你呆著,我進屋 吃點啥,眼睛直冒金花,看啥都像八條……」

  趙德順哭笑不得。他也不想說孫二柱,人家倒挺實在,有啥說啥,比在自己面前假 模假樣要強。

  「你個王八羔子的!你還露面呀!你咋不鑽麻將堆裡……」

  玉琴領著兩個丫頭攆進來。這娘仨肩上背著手裡拎著都是年貨,臉色通紅,喘著大 氣。進院裡一看老爺子站在跟前,玉琴把到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忙帶著孩子給老爺子 拜年。孫二柱揉揉眼問:「剛才攆我的是你們?」

  大丫說:「一進東莊看著就是你,你跑啥?」

  「我沒跑呀,我是急著給你姥爺拜年。」

  「沒跑?」玉琴扔過一條腰帶,「這是誰的?你出了茅房看見啥啦?連褲帶都跑掉 了?」

  孫二柱上前看看玉琴身上穿的外衣,淺綠色的。他指著說:「你也是,穿啥色的不 行,非穿這綠色,我還以為是警察呢!」

  二丫說:「我倆沒穿呀。」

  孫二柱上前拿下丫頭肩上的東西說:「閨女,爸看花眼了,以為你倆是被警察抓住 的……」

  趙德順擺擺手:「快進屋吧,給二柱弄點好吃的,先填填肚子。」

  這時趙國強和黃小鳳都迎出來,自然是又一番歡笑,然後,大家就奔了後屋,見到 了高秀紅和玉玲。孫二柱和玉琴一看就明白是咋回事,但趙國強不點透,他們也就裝傻, 有說有笑,玉琴挽起袖子就幹活,孫二柱翻出豬蹄就啃,大丫喊:「媽,我爸啃生豬蹄, 好像狼。」

  孫二柱摸摸牙:「我說咋這麼硬呢!生豬蹄咋這深色,跟熟的似的。」

  玉琴說:「那是燎蹄子上的毛燎的。你是餓狼呀,也不仔細看看。給你饅頭。」

  孫二柱抓過就是一口,伸伸脖子嚥下去說:「餓狼?比餓狼還餓。他娘的,都輸啦, 連賣包子的都不賒我一個。」

  玉琴跟眾人說:「各位呀,他要是找你們借錢,你們掂量著,我可不負責還。」

  玉玲點頭說:「最多借他個窩頭。」

  大家哄地都笑了。

  孫二柱吃了多一半了,低頭瞅瞅說:「這裡還有餡呢,我說這麼甜呢。」

  公路上的車沒有往日多,拉貨的大車幾乎沒有,嗖嗖跑的一色全是轎車或麵包車。 趙國民坐在奧迪車裡,用車裡的電話給市裡幾個領導和朋友打電話。他沒用手機,手機 在山裡打效果不好,但車上有天線的電話打起來就很清楚。他是由於心情不錯才打的, 昨天大家互相拜年時,有人給他通報了一個信息,說外面都傳說你要高昇了,具體說是 要調到市裡當副市長。這消息讓趙國民一宿沒合眼。正好黃小鳳沒在家,閨女兒子都找 同學玩去了,他就開燈抽煙前前後後琢磨起來。他想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事?天上掉金磚, 就掉自己的兜裡?這也太美了。他不敢相信,又打電話問告訴這消息的人,那人說一點 也差不了,有個副市長要調省裡去當廳長,空出一個位子來,梁書記在書記碰頭會上提 了您,過了年組織部就要去考察。電話裡說得千真萬確,不由得你不信。趙國民於是開 始往好的方面想、他想,也許是自己在這些縣委書記中屬於資深的,工作上也有成績, 他們不得不重用;另外,就是梁書記每次來青遠時,自己接待得都很熱情,或許是感動 了他;還有呢?也許是自己在處理複雜的人事關係時比較有經驗,從來沒有跟誰搞緊張 過,上上下下都說自己的為人好……

  反過來掉過去尋思了一宿,早上照照鏡子,臉色發青,眼泡子鼓鼓的。肚子裡的尿 憋得很,到廁所卻尿不出來,等了好一陣才有點暢通。他知道自己抽煙喝茶太多了,前 列腺的毛病在加重。但精神頭還算不錯,那個神秘的消息像強心劑一樣,刺激得他渾身 是勁。

  他給市委組織部那位老朋友打通電話時,離三將村還有三十多里地。車後排擠著閨 女兒子兩家人,熱鬧得很。趙國民聽電話那頭也挺亂,都是說話的聲音,老朋友被接電 話的人喊來,一張嘴就說:「是老趙吧,我正要找你……」

  就這一句話,差點說得趙國民眼淚都要流下來。有門,話茬對!他朝身後擺擺手, 把話筒使勁按在耳朵上。但那頭說:「你過十分鐘打來,我這太亂。」電話立刻掛上了。

  趙國民的心懸到嗓子眼兒了。看來這消息是真的了。如果那樣,自己在青遠也不會 呆多久了,回老家過年,也不會輕易來了,因為,你那時身份變了,從上面下來就是檢 查工作。你回來過年,基層也得接待你呀,何況,你還是從這出去的老領導。

  「慢點開。」

  趙國民朝路兩邊看,熟悉得很。全縣所有的村他都去過,路邊的村去得更多,儘管 大多數是走馬觀花,但他對這裡還是有感情的,畢竟是生育自己的土地呀……

  他忽然看見一輛標有電視台字樣的麵包車超了過去。他心裡一震,暗道在這關鍵時 刻,可別出什麼麻煩呀……領導幹部用公車拉子女回鄉過年?這也是要犯說的,要是讓 記者照一下子,那就不好了。他看了看表,剛過去五分鐘,他果斷地說:「停車。」

  司機把車停在路邊。趙國民扭頭說:「快到了,我還有事,你們坐小麵包吧,一直 能開到村裡。」

  女兒說:「您有事,把我們送到那兒,也佔不了多少時間。」

  司機說:「再有十多分鐘就到。」

  趙國民繃著臉說:「你們應該懂事,下車吧。」

  女兒氣得把車門拉開跳下去喊:「我不去啦,我回市裡啦。」

  旁人也跟下去。好說歹說才拉住她,幾個大人孩子站在路邊等麵包車。

  趙國民看表還差一分鐘,他跟司機說:「慢開。」然後,就打電話。這回電話那邊 不亂了,老朋友急火火地說:「我說老夥計,你咋搞的,聽說你的兄弟把人給捅了,於 局長把這事跟梁書記說了。」

  趙國民還算鎮靜,不緊不慢地說:「我正讓人調查此事,一定按法律辦事,決不包 庇,請梁書記放心。」

  「其實,也沒啥。我只是不希望影響你下一步的調動……」

  「調動……」

  趙國民愣啦,應該是提拔陞遷,怎麼變成調動了呢。他試探著問:「我聽說最近市 裡有人要調省裡去?」

  「對,走一個副市長。」

  「誰補他的缺呀?能不能給透一下。」

  「這個情況你不知道?梁書記已經有意見了。」

  「是誰呀?」

  「是張國民,跟你差一個字。梁書記說啦,張年輕,他那縣又是小康縣,而且,人 家早就是後備隊人選,進過中央黨校,和省領導的關係也非同一般……」

  「噢,噢。」

  趙國民也不知道啥時放下的電話。抬頭一看,車都進三將村了。他猛地想起那幫孩 子,回頭望望,沒有車跟上來。司機很機靈,把車速放到最慢處說:「要不,我去接接 他們。」

  趙國民點了下頭。車停下後,他下來,看看路,低著頭朝後街走去。一時間,他身 上一點勁也沒有了,早上忙忙火火也沒吃飯,肚子咕嚕叫一聲,頭上便冒出汗來,這是 又犯了低血糖的老毛病。這時,只要吃點什麼東西就能緩和。平時他在自己的手提包裡 總放幾塊糖,那是救駕的好東西,可此時那包在車上。摸摸口袋,什麼都沒有,連手帕 都忘了帶。

  幾個小孩子從後街跑過來,其中一個手裡舉著一串冰糖葫蘆,又薄又亮的糖,通紅 的山楂。趙國民真想攔住那孩子要一個吃,可那些孩子小鳥一般地飛過去,蹚起了一些 灰塵。趙國民覺得自己像踩著棉花套,腳下軟綿綿的。他還算清醒,盡量挨著牆根走, 怕的是萬一站不住,好有個扶的地方……

  門樓、台階……

  怎麼一下子像回到了童年,這門樓顯得那麼高,這台階顯得那麼陡。唉,人生啊, 走了一圈,終於又走回來了。

  「你找誰呀?」

  院內的趙德順根本想不到眼前這個滿頭是汗臉色發青的人是國民,還以為是過路人 呢。

  「爹,我,我是國民呀……」

  「國民,你咋這樣?快來人呀!」

  趙國強和黃小鳳在前屋,趕緊跑出來。黃小鳳知道他有這毛病,嘴裡一個勁埋怨閨 女兒子:「這幫孩子,跑哪去啦!」

  國民扶著國強的肩頭往裡走,嘴裡說:「可別說他們,都怨我,怨我呀!」

  錢滿天差點沒能從大院裡出來。張小梅粘了他一天多了。錢滿天一想起來,身上就 發冷,跟感冒了似的。可能也真有點感冒,三十那天夜裡和張小梅在一起先興奮後嘀咕 鬧了一身冷汗,後半夜在樓下的熱炕上烙了一下,想安慰安慰玉芬,強打精神和她親熱, 半道上就渾身無力進行不了啦。估計那會兒就著涼了。從初一早上開始,張小梅就花枝 招展地在樓裡院裡出入,精神氣明顯得跟往常不一樣,一會兒進錢滿天的屋問中午想吃 啥,一會兒又喊錢滿天說院裡啥東西放得不合適。錢家老少轉著眼珠子瞅她,滿地找到 滿天說這女人是不是精神有點不正常。錢滿天心裡知道咋回事,卻不能表明,他把張小 梅叫來,關上門說你消停點別這麼鬧。張小梅說我控制不住自己,反正早晚我也是這家 人了。錢滿天抹著腦門子上的汗,說你倒是不見外,我們家人都在戶口本上登記著,你 的在哪呀。張小梅拍拍胸和肚子,說你的手戳,都在這上面印著呢,你想攆我走,晚啦。

  這可咋辦呀!錢滿天一時也慌了神。實在是沒經歷過呀,而且,還不能跟她大聲解 釋,老婆孩子弟弟弟妹都在這一個樓裡,傳出去就得炸了窩。錢滿天小聲說三十晚上我 是動了手腳,可沒動真格的,只不過摸了幾下,你就當夏天睡覺讓蚊子叮了讓蚤子咬了, 別往心裡去。張小梅說那可不行,大哥你是啥人物,你碰我一下是瞧得起我,你摸我兩 巴掌是喜歡我,你要是整我一頓,那是愛我,我就等著那一頓啦。她說著還瞅瞅窗外, 一看沒啥人,低頭摟著錢滿天就親了幾口。錢滿天當時心裡就說完啦完啦,讓那算卦的 算著了,掉這女人手心裡啦,這可咋好。他就拿出一千塊錢,說大妹子你收下吧,算是 我碰你的補償,我這還得過日子呢,沒那麼大閒心忙別的。張小梅說我不要錢,我可以 幫你過日子,我啥活都能幹……就這麼著,張小梅昨天一直跟他粘到天黑,錢滿天受不 了啦,把玉芬和滿地找來,說瞧你們領來的這個張小梅,她咋跟我纏上沒完。玉芬說那 天她要走你不讓走,你非得留嘛,留出毛病來了吧。滿地說給她倆錢打發走,不走,我 給她攆走。錢滿天說那招兒不行,使過了,她不要錢。玉芬問她要啥。錢滿天說你就別 問啦,快想辦法把她請走,要是請不走,過一陣她就得把你擠走。玉芬聽明白了,說她 這人咋這麼忘恩負義呢,我去跟她談談。錢滿天忽然一拍大腿,說對啦你跟她談談和國 強的婚事。玉芬說國強不願意跟她。錢滿天說不跟她就得踉高秀紅,那不得出大亂子, 把張小梅送過去,這是幫國強消災。玉芬琢磨琢磨覺得有點道理,就真跟張小梅談去了。 她倆咋談的,旁人不知道,反正是今天一早起來,玉芬眼眶子都是青色的。張小梅則連 著上了三次茅房拉稀,然後找到錢滿天說大哥你真不夠意思。讓大嫂審我這一宿,肚子 都著涼了,不行,今兒個我還得跟你說。錢滿天說對不起我得給老支人拜年去,不能陪 你。張小梅說我才不管呢,我又不是野雞,想玩就玩,玩完就拉倒,我是有感情的人, 我就是想跟你好。錢滿天說我有玉芬,沒法跟你好啦。張小梅說你倆雖然在一塊,可也 不好呀,我都看出來啦。錢滿天說你說對啦,生活在一塊的人感情不好,可還得在一塊, 這就是那個中國特色。張小梅說我也不想拆散你們,我想思想解放一回,就當你的情人 吧,反正你們家也不怕多一口人吃住,你一個老婆,一個情人,就跟南方有錢的人一樣, 多瀟灑。錢滿天說那麼著我操心不,我爹娘都得從墳地裡爬出來罵我。張小梅沒聽清, 還說甭管誰來我去解釋。錢滿天氣得脖子都扭筋了,後來只好打開天窗說亮話,說你來 我家原本是玉芬要介紹你嫁給她兄弟,我一時糊塗撩撥了你,你別上勁,該跟誰還跟誰 去,今天我正好能見著趙國強,他那個人比我強一百倍,你跟他才有前程,我一定直接 找國強說你倆的事。張小梅說我也去,錢滿天說你先回你乾媽家吧。

  費盡了嘴皮子,錢滿天和玉芬才從家裡出來,張小梅跟在後面,到了東莊前街才分 開。錢滿天鬆了口氣,進了趙家大門跟德順老漢說了幾句,他就想和趙國強單獨談談。 來到後屋,就見到高秀紅,錢滿天愣了一下,忙到東屋把門關上,問趙國強:「你和她, 動真格的啦?」

  「沒有。她沒處去,到這來一塊兒過年。」

  「過完年呢?」

  「她說過完年就去離婚,離了以後……」

  「就跟你唄?」

  「到時候再正式談吧。」

  「正式談?還能談不成?」

  「你說呢?」

  「你談成了,我這可咋辦?」

  錢滿天皺了眉頭,跟趙國強簡單說了說情況,他當然沒說那點貓膩事,只是說張小 梅賴上自己了,如果介紹不成你趙國強,她就不走。趙國強笑道誰叫你們給領家裡去, 又不是我委託你們的,我不承擔這裡的責任。錢滿天說那是你姐為了你才把她領去的, 你別把人家的好心當成驢肝肺。趙國強說那我得問問我姐這張小梅憑啥敢賴上你們。八 成她相中你錢滿天了吧。錢滿天苦笑著指指趙國強說:「啥事也瞞不過你,你也太精 啦。」

  「老實坦白吧。」國強說。

  「放心,我決沒有大碰她。」錢滿天說,「原先看她的模樣挺好看,後來就拉倒啦。 這是真的。」

  「真的假的,跟我也沒關係。人家高秀紅對我挺好,我不能對不住她。」趙國強點 著頭說。

  孫二柱嘴裡嚼著豬頭肉進來,瞅瞅二人說:「談啥秘密事,還背著大傢伙,是合夥 製造假冒產品呀?還是商量咋偷稅漏稅,還是裡應外合把保險櫃弄開?」

  錢滿天說:「你咋一張嘴就沒好事呢?」

  孫二柱說:「你以為現在在一起密謀的有好事嗎?有,少。大多數都有問題,要不 然咋都關起門來說呢?就是怕人聽見。好話不背人,背人沒好話。」

  趙國強說:「你們聊吧,我還有事呢。」就出去到前院去了。

  剩下他們倆,錢滿天轉轉眼珠,忽然問:「二柱,你看那個張小梅咋樣?」

  孫二柱說:「不錯呀,聽說馮三仙要把她介紹給國強。國強這不有一個了嗎,她咋 辦?」

  錢滿天很嚴肅地點點頭:「說得是呢,我也正為這事發愁呢。看國強的意思,是不 想跟張小梅,那麼著,張小梅就可憐了……」

  孫二柱笑了:「可憐啥呀,那娘們也不是善茬兒,弄不好是高級的矇騙手。現在, 專有靠幹這行發財的,說跟你結婚,錢到手,人也就沒影兒啦。」

  錢滿天說:「行,看來你行,你要遇見這類事挨不了騙。」

  孫二柱得意起來:「咱是誰,咱外面朋友多,經歷也多,你要有難處,交給我辦。」

  錢滿天正等著這話呢,馬上滿臉笑容地說:「正是呀,只有你能辦這難事。你給張 小梅另介紹一個。條件不錯,人也不錯,把她領走,我一定重謝你。」

  孫玉柱一拍胸脯:「保媒拉縴,沒問題,可是,我要是見我那些朋友,就得找他們, 找著了,就得玩幾把……」

  錢滿天說:「介紹成了,一定重謝。」

  孫二柱說:「我是說重謝之前就需要錢。要不然,我都沒法找著人……」

  錢滿天皺了一會兒眉頭,從懷裡掏出幾張大團結:「這就算定金呀,你一定得把這 事辦了,要不,你就得還錢。」

  孫二柱把錢裝起來說:「放心吧,哪有放著青草不吃的牲口。我要是光棍一個,我 先佔了她。可惜,不中呀。」

  錢滿天說:「算是情人吧。」

  孫二柱說:「情人太累。要是法律允許娶倆媳婦嘛,還差不多。」

  錢滿天說:「這輩子怕是趕不上。」

  孫二柱說:「下輩子也夠嗆,沒那個時候了。」

  錢滿天說:「有沒有那個時候我不管,你得把這事給辦啦。」

  孫二柱說:「沒問題。」

  他說得聲音大些,玉琴在外屋聽見了喊:「你又吹啥牛呢?你啥沒問題,二姐夫你 可別上他的當,他啥正經事也辦不成!」

  孫二柱哼了一聲說:「我不辦正經的,行了吧!」

  錢滿天忙說:「我倆閒聊呢,沒啥事可辦。」

  孫家權和玉秀是最後一撥兒進大院的。孫家權穿一件醬紅色新皮夾克,起碼價值兩 千多塊錢,比錢滿天身上的黑皮夾克還高級。本來,他平時就穿件舊羽絨服,不咋好打 扮。可臘月三十那天,金聚海臨回家過年時,給他送來這夾克,說是一個朋友送給他的, 穿著大。孫家權當時挺不好意思的,說那就藉著穿幾天吧。金聚海說咱們誰跟誰呀,一 件衣服算啥,反正也是人家送給我的,我也不能賣給你。孫家權當時還惦著從錢家拿出 的那二十萬塊錢,說咱們硬拿人家錢,將來萬一讓人家告上去,沒有好果子吃,還是抓 緊還給他們吧。金聚海說你只管放寬心,過了年就還,眼下這錢在人家賬上,得轉出來, 走手續得走幾天。

  玉秀看見孫家權穿這件新皮夾克怪闊氣的,就說可惜呀,老媽抱孩子,是人家的。 孫家權臉色沉下來說早晚是我自己的,我會有錢的。玉秀說你早晚有錢管啥用,過年看 我爹去,人家都有錢,出手大方,就咱手上沒有像樣的禮物。孫家權嘬嘬牙花子,就出 去了,一小會兒從供銷社的商店拎來兩瓶子茅台和好幾條子煙。玉秀嚇了一跳,她知道 茅台的價格,連這些煙起碼得上千元。孫家權說沒事,都讓他們記在政府的接待費裡, 到時候一起算。玉秀說萬一到時候人家一筆一筆地算可咋辦。孫家權說縣裡領導給市裡 省裡頭頭送禮,誰能查得清送了多少,誰敢問我送給誰,一樣的事,不用害怕,就這一 回。

  正是如此,孫家權和玉秀進家時一派風光,穿的戴的拎的,都像發了大財回來的人。 趙德順老漢坐在炕邊瞅瞅那酒心疼地說:「不是連工資發的都困難嗎?咋還花錢買這麼 貴的東西。能好到哪去,一瓶好幾百?敬酒一塊二一斤,我喝著挺好的。」

  孫家權看大家都注意著自己,半開玩笑地說:「現在講生活質量。這些東西,南方 人講話,毛毛雨啦!」

  眾人都有點吃驚。

  錢滿天擔心孫家權是在亂造那二十萬塊錢,又沒法當眾把話說透,只好繞著彎子說: 「看來大姐夫這是發啦,能不能洩個密,這是在哪兒發的財?我們也好給你慶祝慶祝。 是不是啊?各位。」

  「是是。」黃小鳳帶頭說。她看著孫家權就不順眼,心裡說國民當縣裡一把手,也 沒像你這麼神氣,你小子準是得了不義之財,才能一下子抖起來。

  大家也都說講一講,別擱在肚子擱爛了。趙國民這會兒也緩過來了,他倒不像黃小 鳳那樣嫉妒孫家權,他只是有些奇怪,暗想鄉鎮到年底也沒有啥獎金可發呀,工資補上 一半就不錯了,孫家權哪有錢買這些東西穿這麼好的衣服。趙國民說:「你說說也好, 現在大家都盼著富起來,有新鮮經驗,旁人可以借鑒嘛。」

  孫二柱說:「說說沒關係,沒有人鬧紅眼病,也沒有人綁你的票……」

  孫家權瞥了他一眼說:「說哪去了,誰敢幹那種事。我嘛,不過是要搞些新的開發, 往鎮裡引進資金,加快一下經濟發展的步伐。就這些。」

  趙國強問:「你是要搞。咋還沒搞,就先見效啦?」

  孫家權說:「已經搞起了一部分……」

  趙國民說:「什麼項目?縣裡怎麼不知道。」

  孫家權說:「還沒向縣裡報呢,正在謀劃中。」

  孫二柱說:「我還謀劃建一個奶品加工廠呢,我咋沒穿上這新皮夾克?」

  孫家權上了火:「嘿,你們咋都衝我來啦?我穿這件衣服,犯了啥錯誤咋著?你們 這麼審我。」

  錢滿天笑著說:「不是想讓你介紹經驗嗎,只要你真有效益了,你就是穿金掛銀, 我們才高興呢。」

  玉秀在外屋說:「行啦,你們別逼他啦!誰家過年不興吃頓餃子!鄉鎮幹部也有驢 糞球發燒的時候。你們就別往下問啦,再問就露餡啦。」

  孫二柱拍手說:「對,雞不尿尿有一便。貓有貓道,狗有狗道,人有社會主義大道, 咱甭管那麼多啦。不過,我猜出來啦,這衣服沒準是誰送給你的。」

  眾人一拐。

  孫家權問:「你咋見得?」

  孫二柱搖搖腦袋像想起點啥說:「你脫下來吧,這屋裡熱。」

  孫家權笑道:「你想搶咋著?」把皮夾克脫下來。

  孫二柱抓過來仔細瞅瞅衣領子下面,又拍手喊到:「找著啦,找著啦,這上面有字, 人家留著記號呢。」

  孫家權抓過去看,上面寫個很小的「孫」字。孫家權鎮靜下來說:「這有啥,這是 我寫的,孫字嘛。」

  孫二柱說:「恐怕不是你那個孫字吧。」

  孫家權說:「那是你的孫字?」

  孫二柱說:「沒錯,這就是我的孫字,這是我寫的。大哥,用不用我揭開這個謎? 我差點都忘了,這是我買生兒子指標,送給金聚海的……」

  孫家權臉臊得發紅說:「你……你胡編亂造……」

  見此情景,趙國強趕緊說咱換個話題吧,聽聽爹對咱有啥說的。眾人將目光便對準 德順老漢。德順老漢說:「我還想聽你們說呢,我有啥可說的,你們在外面新鮮事多, 我聽著也有意思。」

  孫二柱說:「對,咱們說點有意思的,給老爺子開開心。我先說一個,說原先當干 部的是喝壞了肝,喝壞了胃,喝得老婆背對背。現在呢,不那麼喝了,都使出花花點子 找情人了。有一天睡到半夜,突然大喊,不好啦,我老婆來啦!他老婆在一旁推醒他問, 你剛才跟誰在一起睡覺呢?他還沒大清楚,反問,你問哪一個,胖的瘦的?」

  趙國民笑道:「你別這麼寒磣我們黨政幹部,那興許是你親身經歷的事。」

  幾個人都笑了,說孫二柱你老實坦白,有沒有這事。

  錢滿天說:「有個領導要提拔了……」

  孫二柱趕緊又搶過去說:「我說,有個鎮長想提拔,做了個夢,說是跟小姨子睡到 一塊了。他媳婦沒在家,他想圓夢,小姨子讓他說,他不好意思地說了。小姨子說你升 不了啦,你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門。後來,他媳婦回來了,他把做的夢一說,他媳 婦給他一個耳光,說這回行啦,你肯定『上』去啦!孫書記,對不?」

  這笑話挺厲害的,說得孫家權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趙國民倒還能承受,他說:「我這年齡快到站了,沒有我的事了。」

  孫二柱說:「沒有您的事了,您得為他想想,不能總讓他呆在下面。這年頭,該提 拔自己的人就得提拔,有權不使,過期作廢。」

  趙國民面有難色說:「議過他,可一考慮年齡,就差點了。」

  孫家權沒想到話題讓二柱給轉到這上來,便對二柱有幾分感激。朝著二柱扔過去一 根煙,他說:「咱們一年到頭才聚這麼一回,得說點真格的,對大家都有好處。比如說 這個權吧,大哥在縣裡是一把手,說話是管用的。咱倒不是讓大哥偏向咱自己家的人, 可總也得有個照應吧。日後有那一天大哥往二線一退,後面跟不上一個能說話算數的人, 到那時候,您辦個事啥的,找誰呀。」

  他這麼一說,把剛才那嘻嘻哈哈的氣氛全給弄沒了,一個個變得嚴肅起來。趙德順 說:「家權說的有那麼嚴重嗎?共產黨的天下,還能一朝天子一朝臣?」

  黃小鳳說:「不能那麼講,可實際上有那回事。有的地方還挺厲害的呢。」

  趙國民搖頭說:「可沒像你說的那樣,提拔幹部有程序,不是一個人說了算,這個 我清楚。」

  錢滿天說:「大哥您是清官。可真有人靠送禮提拔的。我有一個朋友跟我打賭,說 花五萬塊就能買個鄉長當,我不信,你猜咋著,花了四萬五,就當上了。」

  黃小鳳問:「怎麼省了五千?」

  錢滿天說:「那五千私下給組織部長老婆了,老婆不讓說。」

  趙國民問:「你說的這是誰?」

  錢滿天說:「放心,是外地,不是咱們這的。」

  孫二柱說:「您以為咱們這沒有咋著?金聚海,把金礦弄個亂七八糟,自己撈足了, 不是照樣到地方來當官,肯定是花費不少……」

  趙國民著急地說:「我可以以黨性保證,咱沒收過他一分錢……」

  黃小鳳說:「瞧你,這又不是紀檢委,保什麼證呀。」

  趙國民說:「這可是原則問題。在金聚海的工作安排上,我本來是不贊成的,可 是……可他托了人……唉現在幹部使用上的因素太多,咱一個小小七品縣令,實在是誰 也得罪不起呀。」

  孫家權深有同感地歎口氣:「大哥說得對呀。比如我吧,在鎮裡像個人似的,說說 這個說說那個,好像多牛氣。狗屁!到縣裡,到市裡,往哪個部門一走,我就不是孫家 權啦,我就是孫子!見著誰就得拜誰,哪個廟哪個神,咱都得敬著,差一點都不行。差 啦,你就辦不成事。」

  趙德順說:「那就沒個章法啦?想咋干就咋干?」

  孫家權說:「章法是有,可章法是大的原則,往下具體操作,還有好多道道呢,咋 個走法,得由具體人去操辦。」

  玉秀手裡端著碗打雞蛋,把腦袋探到屋裡說:「我說你們累不累呀,一見面就叨叨 這些事,我們都聽得腦袋漲了。說點別的吧,讓大傢伙都輕鬆輕鬆。」

  玉玲在外屋喊:「讓爹說,爹有話說。」

  趙德順搖頭:「我沒啥說的。」

  玉玲說:「說房子的事。」

  趙德順想起來說:「不說我還忘啦,那天我跟玉玲她們嘮過這事,也不算定下來, 就是想等你們都回來,一塊合計合計,咋辦好……」他就東一下西一下把自己想蓋樓的 事說了一遍。說完了,大傢伙都不吱聲,互相瞅瞅。抽煙的抽煙,不抽煙的喝茶,還有 的嗑瓜子。

  院子裡是孩子們的天下,他們不願意在屋裡呆著,院裡的陽光給他們提供了極爽快 又溫暖的場地。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在一起談論的是影星、歌星或足球啥的。小黑狗從 未見過這麼多人,這時也歡蹦亂跳地在人們中間鑽來鑽去。

  國民女兒問大丫:「聽說你家有養牛場?」

  大丫說:「是肉牛養殖場。」

  孫家權的兒子說:「那麼多牛,都是你們家自己的嗎?」

  大丫說:「那當然。原先少,後來越養越多。」

  「是你家有錢?還是電影明星有錢?」孫家權的女兒問。

  「不知道。我們家沒有錢。」大丫說。

  「我們家的牛就是錢。」二丫說。

  大丫問孫家權的女兒:「你爸是鎮長,你們家一定最有錢。」

  錢滿天的小閨女說:「他爸連工資都開不出來,他家沒錢,還從我們家騙走二十萬 呢。」

  孫家權的女兒急了:「你說誰騙你家二十萬塊錢?你別冤枉好人!我爸是鎮長,我 爸才不稀罕你家的錢呢!」

  「你爸騙我家的錢,把我爸都氣病啦!」

  「你瞎說!」

  玉秀朝院裡瞅瞅,回頭對玉芬說:「大人之間的事,咋弄到孩子那去,這多不好!」

  玉芬說:「誰也沒跟她說,都是她自己看見的。」

  玉玲說:「也沒法子把她眼睛蒙上,把耳朵堵上。」

  玉秀說:「行啦行啦,你們家有錢,也沒有必要這麼踩人呀!要這麼著,這個家我 沒法回啦!」她氣呼呼朝屋裡喊,「孫家權,咱們走!」

  孫家權早聽見外面說啥,攤開雙手對錢滿天等人說:「瞧瞧,多沒勁,看來這是要 攆我走呀!」

  錢滿天臉上掛不住了,到了外屋沖玉芬和閨女喊:「胡說啥呀!大人的事,你們瞎 摻和個啥。去,打遊藝機去吧。」

  「我沒錢。」

  「給你,跟姐姐哥哥妹妹一塊去。」

  錢滿天掏出一張百元大票甩給閨女。大丫突然又跑回來問:「媽,花錢打遊藝機是 不是浪費?」

  玉琴一邊撈著飯一邊說:「今天過年,浪費就浪費一點吧。」

  孫玉柱探頭說:「她咋能浪費,我咋就不中呢?你把錢都藏起來,不多給我一分。」

  玉琴說:「你跟大家報報賬,這一個臘月,你輸多少啦?」

  黃小鳳問:「多少啦?」

  孫玉柱說:「也就是一頭牛錢,沒多少。」

  玉琴說:「三千多塊,你還嫌少呀。我這家早晚得敗在你手裡!」

  孫二柱說:「沒兒子,再大的家,早晚也沒有用,不花幹啥!」

  黃小鳳說:「你可以招個上門女婿嘛。」

  孫二柱說:「那是自己給自己添病。狗肉貼不到驢肉上,兩碼事,沒個尿到一壺。 回頭他想搶班奪權,再弄點藥兒把我們兩口子給害巴了,不是辦不出來的。」

  錢滿天說:「你淨往邪處想,害人的有幾個,多數在一塊過得都挺粘乎。」

  孫二柱說:「咋也不行,還得是自己的親骨肉。你看老爺子這,這麼大歲數還張羅 蓋樓,還不是為了兒子。」

  他這麼一說,把話又給拽回到老爺子蓋樓上了。這回可能是各自都有主意了,就沒 冷場。趙國民說蓋樓好,體現了農村發展的新面貌,也非常願意老爹在晚年能住在樓裡 頤養天年。孫家權也表示贊成,說眼下村裡蓋樓的越來越多,已經不算啥了不起的事啦, 要蓋就抓緊蓋。錢滿天說要蓋就蓋闊氣點,自己家的那個樓就蓋小氣啦。當時還覺得不 賴,這才幾年,就比不上旁人的啦。孫二柱說蓋樓好,房間多,我先號下一間,以後來 東莊,就不急著回溝裡了。最後是滿河,滿河在人多的時候一般很少說話,可輪到頭上 也不能不說,他說的就簡單了,三個字:沒意見。

  都說完了,黃小鳳突然問:「國強呢?」

  大家這才發現,國強不知啥時出去了。外屋玉琴說讓高秀紅給叫出去的。玉秀立即 說他們倆這個事有點不合適吧,這不成了第三者插足,不光對國強,對咱趙家都不好, 好像咱們娶不上了,非要搶旁人家的媳婦。孫家權說國強是村支書,不該幹這種事,回 頭人家告上去,咋答覆人家。孫二柱嘿嘿笑說這沒啥了不起,現在高秀紅是人家的媳婦, 離了婚不就不是了嘛,不過就是一張紙的事。趙國民搖搖頭說可不那麼簡單,這種情況 出現惡性事件的不少。錢滿天說如果肯花錢,還是能擺平的。

  大家這麼一說,趙德順也就聽出個所以然來。他心裡先是吃驚,繼而想發火,後來 卻慢慢地壓住了火,一聲不吭地坐在炕頭上抽煙。旁人議論個差不多,就看他,意思是 您老是個啥意見。趙德順心裡很明白大傢伙的想法兒,若是按以前的做法,自己早該發 話了,早該訓斥人啦。可現在他要對自己說個不!不發火,不斥人,不管那些事。如今 是年輕人的天下,他們有權,有錢,有想法,有好身體,他們自己的事,由他們自己決 定,我操太多的心幹啥!

  趙德順在這件事上,終於把自己的思想往前大大跨出了一步。這一步很不容易做到, 畢竟這些人都尊重著他,把他的意見看作是評判是非的一種標準,久而久之,他自己不 知不覺就產生了某種尊嚴,也形成愛發表意見的脾氣秉性,並希望旁人更多地按自己說 的去辦。現在,他卻沒有像大家期待的那樣對這件事說些啥,反而,他卻撇下這事問: 「我蓋樓,錢咋辦?」

  眾人面面相覷。沒想到老爺子問這個問題。趙國民作為老大,不能不帶頭回答,他 說:「您老的意思,是大家共同出呀,還是咋著?」

  趙德順說:「想聽聽你們的。」

  趙國民為難地說:「您老要蓋樓,按說我們都該出力,可各家的情況不同,可能出 力的程度也不同。」

  孫家權皺著眉頭說:「一座樓少說也得二十萬,不是小數,我們就是幫,也管不了 大事。是不是啊,玉秀?」他朝外屋問。

  玉秀說:「要我說這樓就得將來誰住誰出錢。」

  孫玉柱說:「有道理,乾脆搞股份得啦,按房間攤,我訂一間,我就出一間的 錢……」

  錢滿天說:「不行不行。這是老爺子要蓋往下輩子傳的祖宅,不是蓋商品樓,誰出 錢誰就往裡住。」

  孫二柱說:「那你拿多少?」

  錢滿天說:「我拿多少,得看人家兒子定,咱當姑爺的得往後靠。」

  孫家權說:「別別,誰沒錢誰往後靠,你們有錢,往前來,別客氣。」

  錢滿天說:「還是你們當官的先來吧,權和錢現在都聯著,拿個十萬八萬的,你講 的,毛毛雨啦。」

  玉秀說:「拉倒吧,啥毛毛雨呀,你們可別聽他吹,我們可沒有錢。要是有錢,還 能借人家的衣服穿。」

  孫家權臉臊得通紅說:「咋又提這事?哪壺不開你提哪壺,要我的好看呀!我走了 啊!」

  錢滿天趕緊說:「別別。別生氣,在一塊不打不逗不熱鬧,誰叫你是大姑爺呢,你 就多受點委屈。」

  孫二柱說:「一會兒我多敬你倆酒。」

  外屋的飯菜都做好了,熱氣騰騰,香味濃濃。玉玲說邊吃邊說吧,就開始擺桌子, 炕上一桌,炕下兩桌。涼菜擺好,倒上酒,趙德順問:「國強咋還沒回來。」

  從外面跑回來的大丫說:「我看二舅他倆去老墳地啦。」

  眾人靜了片刻,玉琴說:「你看差了吧。」

  大丫說:「沒錯,就跟秀紅姨,一塊去的。」

  趙德順說:「你把他們叫回來。」

  大丫撒腿就往外跑。

  趙國強和高秀紅去老墳地,不是高秀紅的意思。她那會兒邊幹活邊聽屋裡屋外這通 戧戧,戧戧得她腦瓜仁子疼。她跟趙家姐妹不一樣,人家回娘家了很隨便,想說就說, 不說就不說。自己這個身份就不好拿了。沒有明媒正娶,又有李家的那一堆麻煩,眾人 嘴裡不說,心裡肯定是不會贊成,起碼多數人不贊成,你瞅那眼神就能瞅出來,都不拿 正眼看自己,好難受喲。後來,她就到院裡喘口氣,正好國強到了外屋,她一招呼,國 強就隨她到了街上。國強問她有啥事,高秀紅說大憋得慌,心裡也緊張,想口福貴家去。 國強說那可不行,大家都見到了,就不能半道走,走了不禮貌。高秀紅說沒經歷過這麼 多人在一起,又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心裡慌得不行。趙國強笑了說你在溫泉那場面都不 慌,在家裡慌個啥。高秀紅說在那一撲心思都放在要錢上,旁的都顧不上想。在這不行, 這都是你的實在親戚,一想將來得管人家叫這叫那,心裡就突突亂蹦。趙國強說要治心 裡亂蹦有法子,你跟我來。他就領高秀紅出了村,奔大塊地下面那片老墳地去。

  老墳地裡有幾棵柏樹,冬天的嚴寒使其變成了墨綠色。高低不平的墳頭上長著或多 或少的枯草,那是活著的人來沒來看望的記錄:勤來的,順手清除一下,墳上就乾淨。 桂芝墳上的草不少。趙國強懷著內疚的心情,輕輕地把草薅去。他不是不想來看看桂芝, 他哪個夜裡能不想桂芝呢?多少次夢中與桂芝有說有笑,猛然醒來才明白她已經不在了, 淚水便悄悄流下。可是,他沒有時間奔這裡來,有一次走到半道上了,他想我去了幹啥, 要哭一場嗎?完全沒有必要。那麼著,不是讓桂芝更擔心更惦著嗎!讓一個故去的人為 自己操心,是不應該的。趙國強扭頭就回去了。他發誓,有那一天,要帶著能讓桂芝放 心的女人,一起來看望她,求她同意,請她安心。

  現在,他帶著高秀紅來了。他對高秀紅說:「跟桂芝說幾句話吧,她能聽見。」

  高秀紅揚起眉毛:「能聽見?」

  「能聽見。只要咱們的話發自內心。」

  「那好吧,我說……我說嫂子,你就放心歇著吧……國強,還有爹,我會照顧好他 們……我不會惹他們生氣,我能做得跟你一樣……」

  「別,別完全跟她一樣。」趙國強面對著桂芝的墳說,「你活著的時候,就知道整 天干家務活,整天為柴米油鹽操心,為家裡這些親戚的關係撓頭。真是難為你啦。可也 沒辦法,村裡哪一個女人不是整日裡忙乎這些事呢。往後,我想得讓秀紅變變啦,我得 讓她走出家門,到外面去……」

  「那你娶她為了啥?」高秀紅問。

  「為有一個新的家庭,為我們的感情……」趙國強依然對著墳說。

  「那家裡的活呢?」

  「我想,家裡的活,往後會越來越簡單。農村大變了,只要咱們能幹出成果來,咱 們滿可以像城裡人一樣生活呀……」

  「我說也是。現在有煤氣啦,用不著那些柴禾,豬呀牛呀都是專業戶養,也沒必要 天天溫泔水啦。前街和路邊又建了好幾個大商店,賣啥的都有……可是,那都需要錢 呀……」

  趙國強對高秀紅笑道:「瞅瞅,想說點讓人家放心的話,咋又說到錢上啦。我就是 沒錢呀,叫了短啦。」

  高秀紅說:「順嘴就說到這了。沒關係,我會過窮日子,保證不讓桂芝操心。」

  趙國強深情地望著一片黑壓壓的墳頭,慢慢地說:「我要說,還應讓所有在這的人 放心,我趙國強一定想方設法,把全村人的生活都搞好……我自己差點,沒啥……」

  老柏樹上飛起一隻烏鴉,哇哇叫著圍著墳地繞了三圈,然後一頭向南飛去。

  此情此景,令趙國強驚訝不以。老人說烏鴉是死人的靈魂變的,難道,人死了之後 真有靈魂嗎?在這朗朗晴日之下,為何話音才落,就飛起來那生靈呢……又奔向南,莫 非是放了心,去神話中的極樂世界去啦……

  趙國強忽然看到老柏樹下站著大丫,一下子全明白了,鬧了半天是這丫頭把烏鴉嚇 跑了,我這還胡思亂想呢。不過,但願有這種心靈的溝通也好,做個好人,多做善事, 也就天知地曉鬼神欽佩啦……

  「你在那幹啥?」高秀紅問。

  「我找你們。姥爺讓你們回去。」大丫說。

  「好吧,我們這就回去。」趙國強說。

  大丫撒腿就往村裡跑去。趙國強和高秀紅也轉身回村裡。村裡此時香風繚繞,酒氣 陣陣。趙家門口有幾個外地人在唱喜歌:

    正月裡,掛紅燈,這家日子火紅紅。肥豬滿圈糧滿架,

  兒孫滿堂福祿興。感謝中央好政策,感謝改革鄧小平。老

  大當了縣太爺,家裡日子像過節,茅台雲煙五糧液,送禮不

  收保廉潔。老二當了村支書,有權有錢人人誇,帶領群眾奔

  小康,真是群眾好當家……

  孫二柱喝得醉乎乎出來攆人家,說你們嘴一張就掙錢也太便宜啦,快走吧。那伙子 人也真行,朝圍著的人打聽兩句,就唱:「這個漢子是三姑爺……」

  孫二柱一拍胸脯:「好,看你給我搞點啥,搞准了,我多給錢。」

  那些人唱:

  

  三姑爺,三姑爺,人挺聰明心眼邪,臘月打牌和不了,改

  邪歸正正月好。正月好,正月好,三姑爺掏錢少不了。找個

  小秘賽天仙,養個兒子八斤三……

  他們突然停下不唱了。

  孫二柱問:「咋不往下唱啦?」

  唱喜歌的說:「看您咋給錢啦,下面有兩套詞。」

  孫二柱點點頭:「噢,可我沒錢呀。」

  唱喜歌的說:「沒錢,不給?那你聽著,來段前奏。」

  另兩個唱:「登登噠登……」是哀樂。

  孫二柱跳起來:「打住,打住,這叫啥前奏?」

  「不給錢就這前奏,都這樣。」

  「我接你們!」

  「那我們就有吃飯的地方啦。給不給?不給我們可就要唱啦。」

  「唱吧,我有承受力。」

  

  正月裡呀正月正,三姑爺摔個烏眼青,二月裡來龍抬

  頭,三姑爺瘦得像隻猴,三月裡來三月三,三姑爺犯事入了

  監,四月裡來刮涼風,三姑爺傻眼判重刑,五月裡來風光美,

  三姑爺發配到西北……

  「打住打住!我操的,我這十二個月叫你們這一念沒好的啦。給你們錢,再聽你們 咋唱。」孫二柱掏出二十元錢扔過去。

  「你聽好啦。」

  

  六月裡來晴朗天,三姑爺平反淚漣漣,七月裡來花正

  紅,三姑爺生意震全城,八月裡來秋光艷,三姑爺新開金銀

  店,九月裡來涼風爽,三姑爺加入共產黨,十月裡來反腐敗,

  三姑爺當官好氣派,冬月裡來天不熱,三姑爺政績有特色,

  臘月裡來好生活,三姑爺干到聯合國……

  「中啦中啦,別唱啦,干到聯合國就行啦。」孫二柱又掏錢。

  「您要聽還有當美國總統的呢。」唱喜歌的說。

  「算啦,我不懂外國話,當那玩藝也是受罪。」

  唱喜歌的齊唱著「不白活一回……」在看熱鬧的簇擁下,又到下一家去唱。

  趙國強和高秀紅在人群後看了後半截。這會兒人都走了,趙國強對孫二柱說你可真 大方呀。孫二柱說過年嘛圖個吉利,現在可真是啥招兒都敢上,啥話都敢說。高秀紅說 也是大家富了口袋裡有錢,要不然咋唱也唱不出那些錢來。孫二柱說:「給你們二位通 個氣,剛才說到你倆,除了我,全反對呀!」

  趙國強問:「我爹呢?」

  孫二柱說:「別說,老爺子沒發言。」

  高秀紅說:「要不,我就不進去了。」

  孫二柱說:「別呀,醜媳婦還得早晚見公婆呢。你們這不過差一張紙的事,沒啥了 不起的。我給你們出個主意,你倆大大方方進屋給各位滿個酒,看他們還敢說個不字。」

  趙國強說:「好主意,走。」

  高秀紅點點頭,兩個人並肩朝屋裡走去。

  喜歌在不遠的地方又唱起來。這次唱的是電影《青松嶺》的插曲,「沿著社會主義 大道奔前方」,那幾個半大老頭合唱,聲挺大,唱得不齊,有高有低還有一個咳嗽起來。 但效果不錯,那家很快就出了錢。孫二柱站在門口自言自語:「趕明個兒我不打牌,也 唱歌去,我比你們唱得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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