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媽贏了,真贏
不到今天我還弄不明白這女人的心思。我直到今天才著看實實地贏了李大明那小子。
不過我心裡明鏡兒似的,我贏不了李大明那狗日的聰明人兒,是他自個兒出了毛病。這樣的知識分子,書念得越多,心事兒就越多,不定在想什麼。人在大地方兒混慣了,早把十幾歲上那點哥哥妹妹的情分給扔 媽了個/的知識分子喲,你不疼鳴鳴,我疼。鳴鳴是個多麼值錢的寶貝 她是沒上大學,沒闖出去,她要闖世界,一準兒也是個人才。倒讓你個李大明給忘後腦勺去了,你李大明算人不?情分這東西,就是天注定的,該誰跟誰終歸是誰跟誰,哪怕一輩子沒緣分,說不定到死跟前兒心裡一下子轉了彎兒,那也值。我算有福分,把個許鳴鳴焐石頭似地焐了十幾年,總算焐化了,還有幾十年好日子過,我他媽知足
唉,這十幾年!
上中學那陣兒就中了邪似地瞄上了許鳴鳴,怎麼看怎麼順眼。真恨不得把李大明那小子給轟出乎原中學去。要不是呂峰這狗日的軍師偏著李大明,我早就逼著他轉學了,就我,打也得打跑了他。都不用我動手兒,讓小兄弟們天天給他起哄天天膩味他,他也得怵了,就得拍屁股滾蛋。就呂峰這小子鬧的,老替他說話,倒像我是法西斯要殺李大明似的,差點兒為大明跟我急。
要不是我用得著呂峰當我的左臘右臂,要不是我怕他老爹是個官兒,我連呂峰一塊兒治,呂峰這人,滑頭,我生生兒讓他的話給鎮住 這人,骨子裡是個知識分子坯子,所以向著大明,不過他對我也真是不錯,他不像李大明那麼酸,人也豁達,也能打幾下子架,也敢紅了臉罵大街,本質上還是勞動人民。礙著他的大面子,我也就忍了,沒跟李大明搶許鳴鳴。
下了鄉,我他媽真憋不住 我都十八九的大小伙子了,看見女的就渾身要炸。在家裡半夜倆老東西就干,弄得窗戶紙都亂響。倆老的一鬧騰,哥嫂也就不安生,像他媽跑接力似的,那邊剛消停這邊就開仗。媽拉個X ,住屋子三窩兒在操。那份兒窮叫喚。我就沒個睡踏實的時候,鬧得我心裡火燒火燎。沒別的法兒,聽著他們叫喚我就上手擼自個兒,真他媽舒坦,他們喊,我也跟著喊,隔一層窗紙,分不清是誰。弄得我白天看著嫂子禿嚕一下掏出來喂孩子,我就手癢,心癢,下頭就難受。我那天真上手去摸二嫂那兒了,她一點不惱,讓我吃,我咂了兩口,是好吃,差點給她咬下來。可她就是不許我上身子,媽呀,難受死我 只能回自己那個破棚子裡動手弄出來。那是什麼日子!
下了鄉,我自由 不出三天就盯上了那個騷寡婦。眼神兒跟二嫂看我的眼神兒一樣。第四天夜裡就爬牆進去 好是好,就是那娘們兒太髒,一身臭,沒干幾次,就弄髒了我,那份刺癢,臭X 東西!害苦我 又不敢張揚,一個勁地洗,還是洗不乾淨,一狠心,搗了大蒜往上糊,我的祖宗哎,那份疼,像活活下刀子宰一樣,眼一黑就半死過去,迷迷糊糊覺著下頭有一把火在燒燒著,火苗兒離你不近不遠,干烤著,燒不死也不讓你活。
操你八輩兒喲,讓我遭這罪。我咬著牙忍著,昏天黑地地打著哆嗦,大冷天的一身透汗,棉襖都濕透了,死一陣活一陣,最後疼得心都發慌,空落落的,一腦袋空,人事不醒。我算知道老輩子把人做成太監是什麼滋味兒 活受。就那麼死挺過來了,脫了一層皮,總算好 那天一睹氣,攥一把蒜泥找那臭娘們兒去算賬。她一見面就迫不及待地上炕,我他媽一合眼就把那貨捺住,她賴嘰嘰哼哼著「怎麼這麼大的蒜味兒,當飯吃呀」,說話間就讓她嘗了大蒜的滋味。她像瘋狗一躥半房高,橫蹦著大罵,沒罵三句就倒了下去,渾身拘攣拘攣地,嘴叼住被子掙扎著。「騷X ,你害我,你也品品大蒜吧!」
那以後,就盯上了劉芳。
她上學時就盯著李大明,眼神兒老沖大明犯賤。大明心裡只裝著個許鳴鳴,對她愛搭不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這層意思。操他媽李大明,怎麼就那麼招女人愛。後來還是咱哥們兒有手腕,擠了他的團支部書記,混上了團委委員,一下子成了耀眼的新星。到了那份兒上,那些女孩子的眼睛還不都齊刷刷地往我這邊兒扭?男人,要緊的是有權有勢,就有了一切。那些個大官兒,解放進城後不是一個個都找了年輕漂亮的城裡女學生當老婆?看報紙上那些外國大總統什麼的,自個兒也沒長出個人樣來,不是他們的女人一個比一個光鮮妖艷?黑總統的老婆全是白的。我他媽就不信,憑我這堂堂相貌,加上拳打腳踢的本事,我壓不倒他李大明。怎麼樣,我佔了那個書記的位子,我成了人物,誰還顧上看那個可憐巴巴的李大明 那一陣真覺得氣兒順,覺得全校的女生都對我有意思。劉芳她們不是寫了詩上廣播站去念了,念得帶哭腔兒,題目就叫《我們的好支書》。現在想想劉芳那甜滋滋的聲音,心裡還是喜慶的,「我們的好支書/革命的硬骨頭!」
嘿。誰能想到十幾年後她能當上電視台的主持人嘿。我治了那個寡婦,就跟她拜拜了,傻娘們兒,太髒。劉芳可是純純正正。
農村那日子,真沒勁。真不如在學校好。下去前還以為貧下中農會怎麼歡迎我們,能混個一官半職,能當上知青代表進公社進縣呢。一進村兒才覺得傻X 了,理都沒人理,遠遠兒的給扔到村外的知青戶裡,像傳染病人一樣給隔離 愛死愛活就在那兒 不出幾天一個個就全蔫巴 李大明原來還要寫什麼詩呢,一下去就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跟那寡婦斷了,沒著沒落兒的。養好了傷,就他媽開始躁得慌。趁著我打野食兒的工夫,知青戶裡的人不少都出雙入對
干一天活兒,到了晚半晌兒,一對對兒約著出了戶去溜躂
那天我靠在門框上,看見了劉芳的背影。她正死死地盯著遠去的大明和鳴鳴,快看不見了,還在傻看,這丫頭真苦,我想。
想著想著就走了過去,從背後蒙上了她的眼。沒想到,她就勢就歪在了我身上說:「你怎麼早不來?」
「大明不疼你,我疼!」
她聽了「哇」地就哭,就打我,「你看我的笑話,你不要臉!」她哭著打我,可一邊打一邊貼緊了我。就那麼好上
可沒出幾個月她就靠家裡的關係回城招進了文工團。等她再喜氣洋洋地穿著文工團的軍大衣回知青戶來搬東西時,簡直變了一個人似的。她對我像對待一個一般的同學那樣,半開著玩笑:「支書,再見了,回頭進城去看我唱小常寶 」那腔調,像是我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完全是個成熟的女人樣子。
我氣得手都哆嗦了,真想上去掐死她。可她身邊有好幾個一起來的男人。
「劉芳,」我小聲說,「早點兒上醫院,把大腿根兒上那塊帶毛的痣挖了,省得嚇著新郎倌兒。」
她卻很平淡,哼一聲:「以後小心點兒活著!」
劉芳離開了我,倒不那麼讓我難過。她只是個女的而已,只是個伴兒,像跳舞一樣,總要換伴兒的。換了就換了,也許以後連模樣都記不住。這麼說,她跟那個大嫂也沒什麼不一樣。女人就跟那爬牆的籐似的,靠上什麼就爬什麼,拿這樣的人認真不得。
那會兒我們去趕集,看著鄰村的天津知青那股子乍乍呼呼勁兒心裡就犯堵。天津人到哪兒就瞎乍呼到哪兒,一個個嗓門兒又尖又鬧,那口天津話讓人腦袋仁兒發麻。這些人嘴特損,專損那些老實巴交的農民,說人家「老坦兒」、「shun鳥」、「二二乎乎」,那詞兒特難聽。雖然我們也拿鄉下人開涮,說些「土老冒」
之類的話,可就是不樂意看天津人那副貧嘴叭舌的「嘴欠」樣子。看見他們就氣不忿兒,不能容忍他們橫行鄉里。
到後來他們連我們這些小城市來的知青也不放在眼裡,聽那話茬兒我們也是「老坦兒」。早就憋著跟他們試巴試巴,一直找不著機會。那次大集上,三兒買那寡婦的雞子兒,說好八毛錢一斤,三兒要買十斤,那些天津人不知怎麼想的八毛五一斤把寡婦的雞蛋全包了圓兒。最可氣的是還學三兒說話,三兒剛回兩句嘴他們就人多示眾,一句一個「瞧你那shun 樣兒」。三兒挨了欺負,哭嘰嘰地過來找我,我一下子就手犯癢癢,追上就大根子胡掄一氣,打趴下三個,拎了雞蛋就回來 那些天津人,就會耍嘴皮子,五個人居然抱不成團。我當就算完事兒,扔給他們八塊五就走 沒想到這些人最終還是湊了三十來人,仗著人多,半夜摸黑兒搞偷襲,堵了我的被窩兒,那天剛好喝了幾盅,跟劉芳幹完了,迷迷糊糊睡著。可讓他們打慘了,三根子下來我還不知怎麼回事,等明白過來胳膊早折
不敢讓家裡人知道,也不敢回北河來看病,只好讓鄰村的一個赤腳醫生治。那蒙古大夫,我的祖宗,讓人把我綁在馬樁上,還用濕布堵上我的嘴,硬是把斷了的兩半截子給抻直了,骨頭茬子全對上 那一陣子,疼得心都沒了,人覺得直往天上飄,肚子全空了,跟個汽球兒似的。等醒過來,渾身都濕透了,全是冷汗,人也虛得往下墜,讓繩子綁著,跟受刑似的。繩子一解,就癱 就這麼主治,總算沒落個殘廢。
那些日子,傷筋動骨一百天,全是劉芳照顧著,端湯送飯,真溫存。惹得我胳膊還吊著,就忍不住又跟她幹上了,一條胳膊撐不住勁兒,活活兒把我急死,心裡就想,那些個缺胳膊少腿的人怎麼過這一關的?不是一個個全生了大胖兒子大胖閨女的?這玩藝兒,也是玩兒出真知,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狗急了還跳牆呢。不出幾天,就實踐出幾個花樣兒來,樣樣兒比原先那個好。這幾年改革開放了,看了些個毛片兒,發覺不過如此而已,這幾套,想當年都是哥們兒自編的動作。
跟劉芳好了一陣子,就想跟了她算了,還不就那麼回事?她比鳴鳴也差地不到哪兒去,可就是一見許鳴鳴那孟姜女的樣子,心裡就不好受。操你媽喲李大明,你憑什麼勾了劉芳的魂兒又甩了許鳴鳴?憑什麼我一個五尺漢子就要撿你的剩兒!鳴鳴這樣的,撿還搶不到?許鳴鳴算傻透了,還在那兒癡心地想著大明回來呢。可李大明連他知青點兒裡的鋪蓋和書都扔下不管了,是一個多月後他父親和妹妹來取的,都沒有提起許鳴鳴,連問都不問她,許鳴鳴就那麼看門縫兒看他們來了又走
大明那小於是有毛病。接著來了好幾封信,回回兒都是我遞到鳴鳴手上,開始她總是樂不幾兒的,後來就當著我的面兒信都不拆,就撕。我看著,替她難受,也有點幸災樂禍。知道他們沒戲 果然後來就再也不見大明來信 跟了我以後我問她,為什麼撕,她說別問,我也就不問,反正是大明的問題,眼見著他們鬧愛情那麼苦,心裡還慶幸跟劉芳一下子看對了眼,熱熱乎乎過日子挺和美。時不時心裡惦記鳴鳴,有什麼好的就讓劉芳送過去,哪怕一碗餃子一碗醉棗兒幾個雞蛋。為這,劉芳還吃醋,老大不樂意,讓我打過幾巴掌,到半夜她又鬧,我又得拍胸脯子起誓只愛她一個。
那麼好的小日子,說個完就完。劉芳那小女人,心裡主意大看呢;說回城就回城了,我他媽一點也看不出點兆頭來,光他媽想跟她過日子 媽X 的,蓋新房的二百塊錢都湊齊 這女人,多他媽沒良心!拍拍屁股就走 要不是念她幾個月的情分兒,我非打她個烏眼兒育,給她留個紀念不可。後來的事兒證明她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高級妓女罷 上了大學,又當了記者當了演員播音員,名兒挺好聽,主持人,又怎麼 還不是靠男人活著?三十大見了,賣她媽騷。傍大導演,我看你徐娘半老了傍到哪一天!我的款不夠她傍的,沒錢給她拍電視劇,拍MTV ,就裝不認識我 狗x 操的東西!連跟我跳個舞都有氣無力的。我真納悶兒,李大明能給她什麼,這兩天她對李大明黨那麼賤,那麼騷!
我算讓這娘們兒給涮 她一走,心就涼 原先想著在鄉下蓋幾間瓦房跟劉芳過日子的好夢落了空,這才覺著沒勁,想起巴結支書隊長,弄個指標回北河。我操,回北河掃大街也成!下來的時候還想蹦達一下子,或許能鬧騰成個張鐵生邢燕子什麼的,當個先進知青典型。都他媽方新害的,讓我們早下來早佔地方,才能早奮鬥成名人。信了他的話,下來了,傻X 似的,讓村裡給秦到村邊上的破知青點兒,跟流放差不多,想像毛主席說的那樣跟貧下中農打成一片都沒機會,人家像防狼一樣防我們。都他媽前幾批知青鬧的,進了村就跟拆白黨似的偷雞摸狗什麼都干,女的為了回城就踉村幹部睡,弄得人家家裡老婆孩子見女知青就罵「破鞋」。唉,反正我們沒趕上受歡迎的時候。也不知道報上說的那種貧下中農把知青當親兒子親閨女的事是真是假是啥時候的事兒。
走後門從煙廠弄了幾條帶把兒的《春美香》送過去,王八蛋操的支書瞅著大黃牙說給我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去參加「根治海河」冬季大會戰,管飯,有大米白面,吃個夠,村裡還給算工分兒,這可是人人巴望的肥差。每年分幾個外出干民工的活兒,這幾個村幹部就能小發一把。
說是去「根治海河」,其實壓根兒沒見著海河的面兒,是去修理一條什麼干牙河,離海河遠著呢。浩浩蕩蕩帶著行李推著獨輪小車像電影上的支前民兵似地去了,走了十來天,走到了一條大河邊上,帶隊的說就是這兒,讓你們怎麼措怎麼填就怎麼著干,這任務光榮著哩,上游治好了發了大水不往海河裡亂灌,海河就不會發大水,天津就保住了,保住了天津就等於保住了首都北京。這兩個大地方不出事,中國就太平無事。媽的,敢情我他媽上工地來是保衛天津來的。怪不得那些天津知青那麼牛X 哄哄的,原來毛主席都下命令要保住天津哩。小時候,六三年吧,北河發大水,淹了個透,聽說就是為了保天津,炸了白洋澱的大壩,把水往低處放。唉,人還得生在大地方,老天爺想毀你都不容易。
就那麼住進了四面透風的大棚於,喝白菜湯啃窩窩頭,一天到晚挖河推車,果個賊死。身上開始長虱子,到晚上大夥兒就脫個精光拿虱子,我的媽,一疙瘩一片的老老少少虱子。光著屁股跳,虱子就嘩啦啦往下掉,像是長在肉裡頭一樣。棉襖棉褲成了虱子窩,一抖落,嘿,雨點兒似地往火裡掉,一個個兒肥實實的虱子成群結隊掉進火裡,燒得僻叭亂響,一會兒就燒出香味兒來,跟烤肉似的,饞得大家直順嘴角流哈喇子。肚子裡沒油水兒,恨不得湊一鍋虱子炒炒吃
折騰完虱子舞,鑽進涼乎乎的被窩兒,渾身乏得要命,可就是睡不著。劉芳回去些日子了,心裡空落落的不算,渾身不自在。一個人光打溜兒地貼著油乎乎發涼的被子,那東西就長,一身的力氣沒處兒使,真想拿把刀桶下去咕嘟嘟放放血。沒辦法,上手,擼幾下子,越櫓越起勁,就止不住,直到開閘拉倒。連著幾天下來,推車挖泥就沒了力氣,腳底下發飄,手握著車把,把上像抹了油老往外出溜,連人帶車從晃悠悠的橋板上折了下去。
河床子上頭的土都挖喧騰了,算是救了我一命,沒摔死,摔了個頭破血流……已想得利用一下這一腦袋繃帶。不出三天,就帶傷上了工地,照樣尖尖地推小車兒,號稱:「輕傷不下火線」。就這苦肉計引來了工地通訊員,寫了篇通訊上了指揮部的《海河戰報》,小小地出了一把名。
成了小名人兒,受了幾次表揚,就不能半夜裡幹那個了,讓一大棚的鄉下人發現了匯報上去成什麼 可是那黑咕隆咚的日子又實在難熬。我是在學校出慣風頭的紅人,也算個文化人兒,老混在這群賣傻力氣的鄉下人裡頭胡吃悶睡也不是個滋味兒。人家家裡有炕頭上的老婆熬幾個月回去親熱去了,口袋裡揣一把錢,生生兒把老婆孩子歡喜死。沒老婆的,仗著這把錢,也能買點時興的東西給村裡的對象。我他媽算怎麼回事?為誰忙乎一通兒?唉,大半夜子牙河上的北風狼一樣嚎,搖著木頭棚子嘎吱嘎吱響,小賊風兒滋溜滋溜地往被窩兒裡鑽,讓人睡不踏實,連夢都做不安生。那些個上老冒們照樣呼哈打得山響,嘴裡叨叨著什麼,還有磨牙的,放屈的,莫名其妙大喊大叫的,咧著嘴大笑的,夢裡頭不定在幹什麼呢。一到後半夜,起夜的一個接一個,走馬燈似的,弄得我更睡不著。就想起小時候著的小人書,好像裡面的解放軍英雄烈士啥的都是半夜鑽被窩裡打著手電學習毛主席著作,連長什麼的查夜發現了,不僅不批評,還表揚。這黑燈瞎火的大棚子裡,大睜著兩眼睡不著,瞎想胡想也得出毛病,倒不如也學著人家那樣兒學學毛選。
說幹就幹,第二天就打了手電念起來。一連好幾天也沒碰上工地領導來查鋪。民工可比不得軍隊裡頭,誰拿你當人?還查鋪呢,整個兒一個豬圈,狼來了叼走一個都沒人知道。
我這邊傻愣愣地念《毛選》,工棚裡卻慢慢熱鬧起來,半夜三更的大周村來的傻三兒、六子和黑子在蠢蠢欲動著,像在打著什麼暗號,一個接一個地輪班兒起夜。一出去就好一陣子,回來鑽被窩兒,叫另一個人「去吧,真他媽舒坦。」那人便赤溜溜地捂上大衣出去。我開始繃緊了階級鬥爭的弦兒,以為這些鄉下人在搞什麼破壞活動。他們能幹什麼 炸大壩?炸河床子?偷東西?窮得叮噹的鄉下人,連根繩子都是好的。可眼見他們又被看大衣回來,仍然赤條條一個,什麼也沒帶回來,鑽進被子蒙頭大睡。這就納悶兒
那天我終於跟著黑子出了工棚。伸手不見五指,迷迷瞪瞪跟著那小子,一溜小跑兒,卻原來是往做飯的大棚子那邊跑一頭扎進柴草棚子裡去。就聽見裡面那胖大嬸兒懶洋洋地哼哼著:「穩猴兒喲,都第三個了,上大蘭子那邊兒去,老娘不伺候 」隨後就傳來那爺們兒的聲音:「她傻X ,我不X 她,我的錢是給你的,你甭偷懶兒,白拿錢呀!」「什麼傻不傻的,一樣,是個母的不就行了!我他媽哪兒能一下子接三個,非戳巴死我不行。」接著是一陣子拉拉扯扯,那老女人長歎一聲順了他。媽的,他們敢清是輪班兒幹這個,連他媽個四十大幾的精娘們兒都不放過,真他媽孫子!我不想再聽那小子的吭吭啼啼聲,都第三回了,有什麼意思,再這麼下去非惹一身髒病不行。胖嬸兒這一夜夠受的,非讓這群畜牲折騰殘了不可。老公還以為她在工地上老老實實揣饅頭熬白菜呢,敢情人家人到四十猛如虎,好麼,業餘掙的比正業還多,無形中還起了穩定軍心的作用。雖然我知道那種地溝有多麼髒,可還是讓他們攪得心裡亂得慌。睡不著,就又翻身起來打著手電筒學毛選,苦念一陣子還是念不明白,死念,我就不信這些最高指示我念不清楚。想當年李大明他才上初二就學了《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裝模作樣兒拿這東西嚇唬我,讓我當眾現眼。兩年多過去了,我又長了兩歲,還能看不懂?我也木會比李大明差那麼遠吧。好容易念進去幾句,那黑子完了事兒鑽進來了,吸溜著涼氣鼻子裡發出豬吃飽了以後的哼哼聲。見我打著手電唸書,就靠過來爛笑著說風涼話:「喲,大秀才念毛主席的書呢。毛主席的書念了明天就幫我多推幾車河泥吧,這叫精神變物質。」那狗日的幹活偷懶,干女人倒有精神。我就損他:「這一塊五可夠值的,放了三炮吧?」「我操,你小子盯梢兒呀?」「懶得盯你,那種髒貨,也往裡德,倒貼我都不要。同樣花一塊五,你排第三回,冤不冤?該讓他減價兒,先去的一塊五,到你這兒變五毛差不多!」「你拿我打察,是不是?覺著自個兒讀毛主席的書特了不起是不是?少來這裡個兒楞!我花一塊五排第六,我樂意,老子是撒財童子,哎,關你媽屁事,招你說這風涼話 你小X 患子真他媽嘴欠,要不是看你是個孩子,我非抽你不可!」這傻X 也敢衝我裝大爺!我連想都沒想,就覺著腦門子上血一湧,人就一躍而起,掐住他脖子往死裡掐。不知不覺中扭成一團,打得頭破血流。
這下子可好,招來了工地的領導,看見踩得稀爛的《毛選》,我理所當然地告狀說我半夜帶著問題學《人的正確思想是從哪裡來的》,這小子諷刺挖苦我,出口傷人,才打起來的。說著去撿我的書,一頁一頁撫平。那孫子理虧,連個屁也不敢放,怕那事兒給揭出來。見我不檢舉他們,也就認了錯。
我也從此被發現,成了紅人兒。先是獲「輕傷不下火線標兵」稱號,又成了學習毛澤東思想積極分子。從此脫離了苦力,給抽調到臨時會戰指揮部當宣傳員,給領導打下手,抄抄寫寫,出黑板報。那會兒正是「批林批孔反擊右傾翻案風」最熱鬧的時候,我這城裡的學生就成了秀才,專管成段成段抄報紙。那一冬,河泥沒推見車,倒是要起筆桿兒來,成了知識分子。跟著領導走走看看,吃的也好,接長不短的有肉包子和白饅頭就粉條燉肉,一冬天下來人倒變白胖 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鬧著了撞上大運。
過年回去前,指揮部寫了表揚信讓我帶上,還說通知了縣裡,將來爭取上縣去當宣傳報導員。心裡這叫高興這叫狂!打了一架,反倒有了出頭的機會!說不定一回去就能抽調上縣呢。我傻X 似地滿心歡喜回了趟北河,跟家裡人大吹特吹,讓他們等好消息。
一回村,拎著徐水老白於去支書家,一進門就挨了一個耳貼子,表揚信都沒掏出來,他罵我不要臉,上工地上去惹是生非,竟欺負到他表侄子頭上了,還踩著別人往上爬,假充學毛選。從此讓別人頂了我的名額去根治海河,我接著耪大地。我真想一酒瓶子開了他個王八蛋操的,可我忍住了,大丈夫能曲能掉,十年報價不晚。在人家屋簷下,能不低頭 但不管怎麼說,我是回不去北河礦,就得打著在那個只產山藥蛋子的窮地方扎根下去。
一班人不差什麼的,全成雙成對了,連三兒這號賴嘰嘰的小子也搭上了一個同樣賴嘰嘰的女生,好得恨不得穿一條褲子。他們搭幫過日子,一塊兒吃一塊兒通達,一塊兒回北河去過節又一塊兒回來,像是訂了終身似的。集體戶算是名存實亡
我和鳴鳴,倒成了孤孤單單的兩個人。我反正是栽了,也不可憐自己,只是可憐許鳴鳴,一個弱女子,獨個地撐著干重活兒,又清高,不肯求人。我去幫她推車,她轟我,一個人伸著脖子拉糞車。幫她挑水,她不讓,寧肯一個人回回挑半笆,一趟一趟地執。我真他媽替她難受!那個李大明說走就走,敢情那邊有他伯伯照顧著,一點苦不用受。他按說應該從那邊的知青生活中受到提醒,能猜出鳴鳴的日子。可他後來連信也不來 這個沒良心的!
那天又在井台兒上碰上鳴鳴,她正艱難地往上搖軛轉把兒,一看就知道她正病著,一搖三晃的。我盯著她那弱不經風的身子像棵小樹秧子在風中晃晃悠悠,不知怎的就心裡疼得慌。我知道我這是自作多情,是犯賤呢。人家雖然是讓大明甩了,可照樣看不起咱呢。『鳴鳴,我來吧。「我管不住自個兒,還是說出了口。
她瞟我一眼,說:「用不著,我行。」我就受不了她這種口氣和這個神態,一步衝上去搶過鞭軼把,衝她大叫:「你這是幹什麼,我怎麼就那麼不入你的眼?我巴給你,我圖你吃了圖你喝 甩什麼臉子!你!」她扭身就走。我真忍不下這口氣,眼冒金星兒大叫:「許鳴鳴!你站住!」她站住了,回過身來愣愣地看我。一看那眼神兒我就心軟了,嘴也硬不起來了,只顧低頭往上搖水,到滿了兩水育,挑起來就往女生那屋走。進了屋舀起水筲把水倒乾淨,低頭就走。過她身邊時,我怎麼也沒想到聽到了一個天上的聲音:「志永!」是她在叫我,叫我「志永」。我真傻在那兒了,一動也動不 「你對我好,我心領 我不是看不起你,我心裡有事兒,你別往心裡去。」我的媽,她這些年從來沒對我說過麼長的話。我真沒別的打算,就想能幫她一把,跟她說上句話,她對我有個笑模樣兒,就行
「我有力氣,弄個什麼活兒,說話,別累著你自個兒,算我替大明照看著你,行不?」
「你少提他。你要真想幫我,就盯著那個臭支書點,他這人沒安好心。」
不提這茬兒倒罷,一提他我就急火攻心。好他個老不要臉的,打鳴鳴的主意呢。盯住他,正好報那一劍之仇。早就聽說這老東西利用上大學招工的指標欺負老知青,他們合夥兒睡了兩個女知青,佔了她們好幾年呢。我倒要親眼看看他們敢拿鳴鳴怎麼樣。要真那樣,我非給這老王八蛋放放血不可。
下大雨那天,我一個人悶得慌,獨個兒在屋裡喝酒,一個炸雷把我驚醒,不知怎麼就想起今天會木會出事。有幾個晚上盯著鳴鳴去隊部跟支書談話,什麼事也沒有,也就懶得再去。人家在屋裡,我在外頭草垛子裡挨蚊子咬,挺不是滋味。說不定支書真是要培養鳴鳴當工農兵學員呢。一想到這些我甚至心裡酸酸的。
可那一個炸雷接一個炸雷的又有點讓人放心不下,怕她回來走半路折水坑裡去。我算什麼,替李大明看寶貝似地看著她,有朝一日那小子發達了,我再把她還給他。就這命,瞎管閒事,冤大頭喲!可這是為許鳴鳴好,我就。心甘情願當這冤大頭。
我打著手電去路上迎她,那群壞小子看見了又他媽會嘲笑我是過乾癮。我覺得我特純潔,特崇高,跟雷鋒似的。
一路上也沒碰上她,就徑直朝村邊上的隊部去。遠遠地看著隊部裡黑著燈,就納悶鳴鳴是不是走別的小路回去 剛要轉身,就聽見大風刮著隊部的風門子光光響著,說明裡面有人。
他媽的,那老東西已經脫光了,正在扯鳴鳴的衣服。我再晚來一步,唉!顧不上想什麼我就衝進去把他狠練了一頓,打得他光著屁股跪著求饒。這頓打非讓他趴炕上趴上幾天不可。臨了兒又補了幾腳,才扶鳴鳴出來。
就那麼容易,說好就好上 當時腦子都沒過一下,就答應了她,甚至迫不及待。可讓我吃驚的是,鳴鳴還是個囫圇人兒!
她和大明沒有過。我真不敢相信。原來沒怎麼當回事,讓她往懷裡一扎就應了她,心想不過是她奈不住冷清踉我玩一把,反正早晚大明回來了還歸大明。就是沒想到他們是這麼一種好法。世界上真有跟我不一樣的人。
鳴鳴那麼輕易地把自個兒交給了我,我真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害怕。她才十六歲,本來是個要強穩重的人。不是大明從根兒上傷了她,她決不會跟我。
可我心裡頭就是踏實不下來,我不相信我死追活追這些年沒得到她,一個晚上就能得到。她準是一時衝動,是大明甩了她,她奈不住,或者是報復李大明。
她從來不提大明,說明她心裡還有他。跟我,她沒什麼話說,只是像個小媳婦,於活,千家務,沒事就看書。我知道跟她長不了,保不準哪天李大明一露臉她就會跟走。
就是揪著這份心放不下。我不問,她不說,全當沒有大明這個人,我死死纏住她過一天算一天 可她看上去倒很心定,不再提上大學的事,不再說回城,像個農村媳婦,養雞餵豬推碾子做飯,把屋裡安排得停停當當,我那破屋子弄得真像個家。
她越這樣,我心裡越不住地七上八下亂翻騰。我認了,也忍了,因為我知道我太愛她。要是換了劉芳,她敢這麼不冷不熱,我早就下手打得她哭爹喊媽 可對鳴鳴,我下不了這個手。能留她一天就算一天,哪天她真要奔大明去,我也不拽著,讓她走。
話是這麼說,可感情上沒法兒由它去。我變得像個無恥之徒,像個活了今天沒明天的死刑犯,一步也不離她,一刻也不放過她。那模樣一定像個嫖客。她才十六歲,我也才十八歲,就那麼瘋瘋顛顛地過著鄉下的日日夜夜。沒想到的是,嗚嗚後來慢慢兒地也變得跟我一樣了,一味地要這個,常常是主動要我,一到那個時候就狂得不行,簡直認不出她是以前那個文靜冷漠的許鳴鳴。可她過後兒還是那麼不冷不熱的沒滋味,真叫我心裡犯酸犯膈應。
在鄉下,她懷了兩次。我想就那麼著結了婚算了,反正鄉下沒人管我們多大。她死也不。我哭著求她,她哭著說不,因為她家裡根本不知道我跟她的事。後來知道了,她爸爸惡狠狠地跑到鄉下來,把我狠狠打了幾個耳刮子,打得我順嘴流血。可是,生米早就煮成熟飯了,誰也管不了誰,她們家也只有認 她爸氣呼呼地說不許她再回家,永遠不要她。
那一天她徹底絕望了,摟住我,說她從此沒家了,就指靠我了,我要敢甩她,她就去跳河。我心裡其實特得意,心想或許她也就真是囫圇個兒歸我了呢。那一陣子,她又是那麼任性,什麼藥也不用,還不讓我戴那個,說就喜歡那股勁兒。我心裡真是歡喜,歡喜得發瘋。果然她又有 滿以為她那次會提出來結婚的,我不說,心裡美滋滋等著她說。誰知道她又偷偷把孩子打掉 那一回我真氣瘋了,她這是折騰著玩呢,拿我不當一回事,拿她自己也不當人。那回我真是氣息了,不管她身子怎麼虛,往死裡打她,打得她滿地滾。
可她就是一聲不吭,哭也不哭一聲,像一根木頭樁子,讓我踢來踢去。踢到第三腳上,我就一下子沒了力氣,跪在地上抱住她大哭。她也終於哭出了聲,說她對不起我,讓我狠狠打她。說她犯了鬼病,她管不住自己。我說你再怎麼著也不能拿自個兒的身子開玩笑。那回她像是動了真情,說從來沒遇上過我這麼好的人,這輩子當牛做馬也不會跟別人,死跟定我一個。
就在那幾天裡,大明忽然跑來找鳴鳴,說要回北河去複習考大學。我心裡一格登,心想鳴鳴是真地要飛 我打定主意,要是鳴鳴跟他走,我非把李大明撂倒在那兒,打個界青臉腫留個紀念不可。我守在門外,冷冷地讓他進屋去找鳴鳴說話。那一刻,我覺得心評怦地亂跳,手上的筋都要炸出來 天知道,鳴鳴連門都沒開,只開個門縫告訴他:「我早就是老八的人了,你走吧!」李大明那個沒出息的,傻愣了半天,抹著淚走 從那天起,我就算勝 我就相信,鳴鳴這塊石頭早晚會讓我焐化
這些年,我真是把她焐在手心裡哄著。我他媽腦袋技褲腰裡,東南西北跑買賣練攤兒,再怎麼苦,一想到家裡有個好媳婦兒,就全豁出去 開始那陣子,好麼,錢和炸藥綁一塊兒拴腰眼子上,明明白白讓人看著老子是跑買賣的,腰裡有錢,敢他媽搶,拉響了一塊兒上西天。就這麼拼,東倒西倒,倒出了房子,倒出了好日子。別看我大字認不了幾個,我還就是不服氣,別的我不跟他們比,就他媽比日子。
我一點不虧待鳴鳴,讓她上夜大,上電大,讀這個班那個班,我不是不看重知識,可知識得靠我養著她才能學得來。她有了知識,再反過來幫我,給我當財務總監,給我設計店堂的裝扮,場面上的事幫我應付著,官司都能替我打。日子就這麼過著,紅紅火火地過著,誰看了誰眼紅。連她爹媽都不得不認了我這個女婿。她妹妹倒是上了大學,妹夫也大學畢了業,倆人湊一塊兒過的什麼日子?那一個月的工資,還不頂我一頓飯錢。我知道他們心裡看不上我,我沒知識,沒文化,讓我上大學我也考不及格,可我是憑本事掙飯吃呀,我是照章繳稅呀,也是為人民做好事。要不怎麼個體協會讓我當個副主任 我不敢看不起別人,可誰要是看不起我,我就看不起他!這世界,除了少數人是天才,是幹大事兒的,其餘的,都是混日子。你們吃公家是一條活路,幹我這行也是一條活路,憑什麼看不起我?你先比我過得好了再來看不起我吧。你們大口吃國家的,倒看不起我了!
所以我就是氣兒粗!只有我才能弄這樣的聚會。我倒沒什麼威風可要,我就是要讓他們明白,我什麼時候都不是條蟲。剛回城那陣兒,把我往廢品站轟,挨家收破爛兒,那日子還不如在農村,好歹村裡我有間房有個院有個豬圈,分上幾畝地怎麼著我也能活得舒舒坦坦。回家來還住在家裡,哥哥們幾家又生了幾個,更擠更亂了,連我的那個碎磚垛起的破屋也讓他們佔了,我成了多餘的人。一氣之下我就辭了那個廢品站的工作。開始是夏天倒西瓜冬天倒騰水果青菜雞蛋花生烤白薯,有了點錢就趕著潮流往南邊跑倒服裝,都真是掙命 哪兒像他們念了大學鑽機關裡那麼舒服,抄抄寫寫風吹不著日曬不著,他們還喊窮,還嚷腦體倒掛,惹不起別人就敢損我們這些小倒兒爺。他們也就敢看不起我們,就會看我們手裡的血汗錢眼紅。可怎麼不看看我們怎麼流血流汗!冒的是什麼樣的險!就沖這,我也得顯出財大氣粗的樣子來,我不比誰丟人,不比誰無恥。懊,我賣點高價服裝賺幾個子兒就比蹲辦公室勾心鬥角你踩我我臭你地往上爬著撈國家的稻草顯得無恥?我是公平買賣,每件衣服都是踉顧客砍價兒成交的,又干是我坑蒙拐騙。這比占公家位子以權謀私貪污腐敗要正大光明。看不起我,我就是要活個人樣兒給你們看。你們知識分子熬不往昔日子還不是考出國打工掙血汗錢去 有本事你們都走啊,賴在這邊兒沒本事掙大錢,當不上大官倒兒,氣不忿兒,就有本事看不起我,算他媽什麼漢子!我今兒個請你們吃我來,那是我高興,你們來的人越多我越高興,吃得越狠我越高興,換了北京飯店,一百塊的自助我也請得起,張飛吃豆芽,小菜兒。就圖個痛快。請你們吃了喝了,我還要給方新那個倒霉的工廠捐錢去,讓他知道知道,最終能幫他一把的是我馮志永這個大文盲。
真痛快。
鳴鳴今天特給我作臉,那一派風度,哪一樣兒比他們知識分子差?他們喊體腦倒掛,鳴鳴回他們的話回得多好!當下我就想抱住她親她。是我的老婆,跟我一條心,比我能言善辯。她硬是自學成了知識分子,是我養著她,讓她慢慢悠悠兒地學,修煉得這麼出色。等她給我生個兒子,女兒,我這點錢足夠培養個大知識分子的。人不就是這麼一代接一代才能出息
媽的,一晃就三十四了,我爹三十四上都生了七八個孩子了,一對兒老東西,怎麼那麼能生?早早兒地就成了老木頭瓤兒,可還那麼有精氣神兒,孩子都老大不小了,都當爺爺奶奶了,倆人還有使不完的勁兒,半夜裡還干,呼哧呼哧,弄得全家人睡不著。
您也三十四了,要不是擱現在這政策,打鳴鳴懷第一胎算起就要,也該生八九個 可現在我卻一個沒有,而且就打著一個不要地過一輩子呢。鳴鳴今天才告訴我真相,真讓我又酸心又得意。今年也許我就當上爹
誰知道這叫不叫進步?爹媽那一輩兒,讓老人撮一雄兒就死生活生,也不講個感情兒。我跟鳴鳴,她不要孩子我也這麼黏黏糊糊拽著她,只要她跟我在一起就算她心裡有別人我也疼她,這叫不叫感情兒?是不是挺現代挺時髦兒的?
要不是因為有她扯著我的心思,我他媽也就滿世界野去
不是像呂峰大明他們那種文文氣氣的野,而是他媽撒丫子,天南海北地晃游,浪蕩,胡吃海塞,撈了錢就賭就嫖就抽,沒了錢逼瘋了說不定就去搶去偷,反正是不能當叫花子。生意場上好些哥們兒就這麼個混法兒,你想啊,連呂峰這麼有教養的都玩上了點髒病,都吸上了一口兒,我能省油兒?才不呢,傻X 才那麼肉。
我沒繞世界竄去,就是因為有個家,家裡有這麼個媳婦兒讓我記掛著。像是跟她訂了什麼合同似的,只要她一天不離開我,我就不在外頭胡混,出去些日子就心裡空落落的難受,就趕緊抓燒著辦該辦的生意,完了就急猴猴趕回來,常常是買不上臥鋪擠硬座兒幾千里往回趕,一路上連話都少,一門心思想著一步進家門兒。這德性樣兒老是弄得三兒他們幾個小兄弟老大不樂意。他們是幹完活兒就想留下幾天好好逛逛玩玩,尤其南方,那邊女的多情,連雞都好看,混上就脫不開身,大把兒地撒錢也不心疼。
我一急著回,他們也不好多呆,怕回來了家裡不饒。常常是好說歹說在廣州多留一個晚上,那一晚他們就出去造去了,不到天亮不回來,他們說就一夜「自由活動」,真是拼上老命「挖潛力」。
三兒學會一句古詞兒,叫「春繭到死絲方盡」。這群二混子,懂什麼叫愛情?上學時就迷迷瞪瞪,從來就沒清楚過,永遠是二百五。我倒成了大規矩人兒,還不是衝著打小兒那點念想兒?這算不算有理想,有道德,算不算「五講四美」?愛他媽算什麼算什麼,反正我自個兒覺著挺崇高,挺感動自個兒。倒兒爺名聲是不好,不過我硬是活得體面,沒人不誇我有出息。我那一家子人,全他媽糙,男男女女進了那個家不糙也得磨刺巴峻,這樣的家裡出我這麼個有頭有臉有檔次的人,街坊四鄰的全仰著脖兒看我,特給馮家掙臉。混這份兒上,多半兒是為了嗚嗚,更是因為有鳴鳴伴著。
我是不是該感謝李大明這個負心人?算是他成全了我和鳴鳴?
不,該感謝方新那老小子。要不是他花言巧語把我們給支到農村,我們再上一年高中,一切就都不是現在這個樣兒 我是注定沒什麼戲上大學的,中專也沒我的份兒。我照樣得去當倒爺,當痞子,說不定就打家劫舍進局子了,甚至給判了也說不準。而鳴鳴會兩樣兒的,她難能上個什麼大學,頂不濟也上個大專,就算不能跟大明比翼雙飛,也會門當戶對找個知書達理的好人家兒,再不濟也輪不到我呀。嘿,算來算去,我頂上算。拆了95班,把我們轟到農村去,耽誤了好些人合著就成全了我一個!
這算怎麼回事呀?世界上真有這麼巧這麼合適的便宜讓我檢
我是真賺了 還是老天爺長眼向著我馮志永?我想是我該看了,我不能總倒霉,我那個亂糟糟的家幾輩子沒直著腰喘過氣兒,到我這兒也該翻個身打個挺痛痛快快兒打嗝兒放屁
人活一世,就圖個打嗝兒放屁氣兒都順溜。上中學那陣兒我就這麼牛X ,佔山為王,誰也不讓。方新這個摘帽右派二十年一直抬不起頭來,想靠著收拾95班這個爛攤子顯身手,就得靠我的拳頭去一個個把他們打服,讓他們朝東不敢朝西,上課一動不敢動,哪個老師一進95班都說好。那年頭兒,誰上課聽講
哪個班不是亂成一鍋粥的?95班硬是像軍隊似的。還不是靠我?!他不順著我,我說讓它亂它就得亂。95班成了先進班,方新抬起了頭,也得了個模範班主任,當上了教改組副組長,揚了眉吐了氣。騎著自行車上外校「講用」去,瞧他那得意模
開頭兒他對我也算夠義氣,張羅著讓我當支部書記,然後是坐直升飛機一下了當上校團委副書記,上市裡開團代會,我也著實地風光了一陣子。我也打心裡護著他,從來不駁他的面兒。
可他這人一得意就不知姓什麼,老幹過河拆橋的事,好事全往自個兒身上攬不算,還忘本,忘了我當初替他立下的汗馬功勞,時不時衝我要耍態度,甩甩股子,好像他是皇上似的。
那一陣子興全國學大寨,上頭說「教育也要學大寨」。我就要顯擺顯擺自己,提出全班騎自行車走一趟大寨,這不顯得我們這個先進班人小志大 打小兒憋在一個地方,從來不知道外頭什麼模樣,趁機出去開開眼界;一路盤山道左拐右拐的奔山西,多麼棒!全班幹部開了個會,我這建議就一致通過 決議通過後我興沖沖向他去匯報,還問他去不去。話還沒說完他就翻了臉,說你們這是目無師長,是駕空他,就跟林彪要駕空毛主席似的。呵,什麼東西,他把自個兒當毛主席了!我理都不理他那一套,告訴他你阻止我們去,就是反對學大寨,「別忘了,你可是摘帽兒右派!」幾句話就說得他差點背過氣去。可第二天他又去學校匯報了這個建議,說成是他的主意,校領導在全校大會上表場了他,說他學大寨決心大,號召老師們向他學習。我聽了那個氣,回到班裡就拍著桌子說:「誰他媽敢再提去大寨,我不活劈了他就不姓馮!」回頭就進了教員辦公室,大聲說:「方老師啊,同學們都不敢去大寨了,說我沒弄清情況就亂發號召。夏天山洪爆發,我們就連車帶人給沖山下摔死 半夜山裡有狼,吃了我們怎麼辦?他們說這叫那個『左傾盲動主義』!」老師們聽了大笑。什麼左傾盲動主義,我哪兒懂這詞兒,都是呂峰這壞秀才教我的。這小子能說會道,是我的諸葛高參。怪不得一考大學就上了中山大學。
方新算是徹底栽我們手裡 這個班我成了當家的。大事小事我不點頭,他就指揮不動。我能看出來他恨我,眼神兒都不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他靠上我 你想直著腰板做人,可我也不是傻工具讓你干使,我得跟你平等。老八我從小兒就不是吃素的。
那種風光日子沒幾天,我就火車不快——開始倒霉(煤)
學大寨學了沒幾天,全國又開始「整頓」,各條戰線都要整頓,工業整頓,農業整頓,教育整頓。學校裡就讓各班各個團支部整頓。我就不信,中央要整頓學生團支部幹什麼,純粹是老師們沒事找事,破中學瞎折騰哪門子?我一開始就沒理這茬兒,對方新說95班不需要整什麼頓,「咱們是先進班啊,全市有名兒的先進班。要整頓,讓我整頓別的班去差不多。
沒出兩天,團委書記告訴我為了讓我集中精力抓全校的團工作,也為了培養別的幹部,決定不讓我兼那個團支部書記 不兼就不兼,那個小破芝麻官我早就不當一回事了,大權在握了,早就不是跟李大明爭那個破支書的我 這個班裡,誰來當支書不得聽我的?我就是太上皇。
天知道事兒壞就壞在輕敵上,一不小心,大江大河過來的船就翻在臭河溝子裡 我剛不當支書了,團支部就開始整頓,其實就是讓幹部自己做自我批評,再什麼「背靠背臉對臉」提意見。第一天開會就成了我的批鬥揭發會,一群人全衝我來,說我工作作風有問題,是野蠻,是法西斯。李大明又酸不嘰嘰地放冷風,說要文鬥不要武鬥,要用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武裝頭腦、教「育落後同學,而不是靠軍閥作風。方新在一邊插話說會開得好,批評和自我批評是黨的三大作風什麼的。我這才明白這是方新算計好了整我。他果不其然是個過河拆橋的小人,一點義氣都不講。
不行,我不能受這份窩囊氣。我豁出去了,跟他翻臉,看他能把我怎麼樣。你不是先進班 我讓它三天之內變成落後班,讓你方新徹底栽死!就我那些哥們兒,天天鬧它幾節課,這個班就徹底完 說幹就幹,第二天的英語課我就沒讓他上好。他轉身一寫字,班上就罵成一團,轉過身來又安靜下去,反反覆覆幾次,他就明白 他死瞪著我,一句話也說木出來。就那麼認輸
他總算精明,鬥不過我就求我,檢討自己「工作作風粗暴,欠考慮」。他說這個學校老師們好些人都欺負他,就因為他是個摘帽右派,讓他老也抬不起頭來。「咱們是師生關係,也是哥們兒,你要是不想讓我跌份兒,就幫幫我,好好兒干,咱們合作好了,你畢業時也光彩,或許能留校當團委書記,沒準兒還能進團市委呢。前一陣子你到外校作報告,市裡團的負責人都看上你 這個時候你鬧情緒撂挑子,只能影響自己的前途。」
我這人經不住別人的軟和話兒,吃軟不吃硬的主兒,聽他說的也有道理,就依了他。什麼他媽「合作」,那叫狼狽為奸。
「整頓」就不了了之草草收場了,95班還是像軍隊一樣紀律嚴明,上課連個屁都沒人敢放。其實老師講的是什麼我一個字兒也聽不進去,沒幾個聽過去的。倒是便宜了李大明這幫知識分子,他們有了好環境,一上課就來精神,提問題,上黑板上去做示範演算,念課文,特來勁。我心裡就氣不總兒,心想要不是老子給你們維持好紀律,亂成一鍋粥,看你們出他媽什麼風頭。
就這麼平安無事一陣子,就到了初中畢業的時候,那天全年級開會,學校領導來突然宣佈,升高中時不能原班端,八個班要合成六個班。95班要拆,並到別的班去。
嘿,孫子!背著我來這一手兒,一回班我就炸了,當場質問方新:「你說,這是拿我們編排著玩兒是不是?」
他讓大家都安靜,說拆95班是上頭考慮這個班作風好,幹部力量強,是去別的班播革命火種的,為的是帶動別的班。
播個屁,我的兄弟們一拆散了,上哪個班去能吃得開?這是化整為零,消滅革命力量,文詞兒叫瓦解。
不行!我當場就大哭。我一哭,半班人都跟著哭。就是不許拆了95班。
李大明那幾個人冷眼旁觀,一句話也不說。我非逼他說話不行。我明明白白告訴他:「李大明你別看我的笑話,拆了95班,你上別的班去也沒好日子過。你想上人家班裡當班長去呀?做夢吧!連個支部委員也當不上。」
「我無所謂。」他不冷不熱地說。
我真想拍他個嘴巴。還是忍 我知道他會聽呂峰的,就讓呂峰跟他說。
呂峰會說話,他說:「大明你別生老八的氣,他這也是為95斑好。真給弄到外班去,咱們人少力單,肯定讓人欺負。那滋味也不好受,還不如在95班,跟老八好歹也同學二年了不是,他再有缺點也不會像外人一樣欺負你呀。你看,全班大多數人都反對拆班,你就跟大家一條心了吧。」
大明是個聰明人,就不說話
大明我們算成了同盟,我就哭得更歡 全班哭成一團。
方新也流了眼淚,說他也無能為力,學校要送他去教師進修學校,以後改教語文,已成定局。又說拆不拆班,還能商量,下來開個幹部會。
我們是第一次在他家裡開幹部會。他說我們太衝動,鬧起來影響不好。隨後他就掏出一張紙,說他要去和領導談,給主要幹部在新班裡弄個副支書。副班長、委員什麼的,反正是不讓大家吃虧。如果再鬧下去,拆了班,還當不上幹部,就慘
大明去叨斑當班長,那個班的班長剛剛因為和班主任鬧意見給撤了,那個班主任是教數學的,欣賞大明聰明,就提出來要大明過去。呂峰去94班,一班老老實實的幹部子女,呂峰父親也是幹部,去當個副班長估計那班人木會有意見。偏偏讓我去92班,誰都知道那是個軍人子弟班,父母的官一個比一個大,班裡的幹部位子也是按父母官兒的大小排的,那一班人,全講北京話,全穿軍裝,一個個神氣活現,我去了還不讓他們擠兌死?
沒聽完我就拍了桌子,堅決不同意。「我要發動全班人去找校領導鬧,」我大聲宣佈,「鬧不成我就轉學校!」
方新說:「轉什麼學校,你這樣的名人轉到哪兒都不好辦,人家能不給你小鞋穿?要我說,鬧臭了更麻煩,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原來他說的走是不上高中,是提前下鄉。他說反正這次拆班對我們不利,鬧也鬧不出好結果,倒不如現在就下鄉去。全班初中畢業下鄉就成新聞 高中畢了業也是下鄉,與其耗上二年,木如早點下去,把位子佔了,等別人再下去,我們就成老知青了,隊長什麼的也早當上
這個主意一下子就獲得了一致支持,都說反正鬧下去也是拆班,就讓它壞事變好事,趁機下鄉,又光榮又體面。一時間大家特佩服方新這個高招兒,熱熱烈烈地就通過
95班就這麼在全市中學裡又大出了一次風頭,組長以上的幹部全報名下了鄉,我的一些弟兄也跟著我下了鄉。臨走前呂峰改了主意,轉學了,這一招兒真木夠意思。剩下的殘渣廢料們拆了個七零八落,給分成了六個班。這些人反正到哪兒都是老百姓,怎麼撥弄怎麼是,一輩子沒出息瞎活著任人宰割當肉吃的東西,我也不強迫他們跟我走。
在全校的歡送大會上,我們戴上了大紅花,上台就領他媽什麼紀念品,臉盆,毛巾,《毛選》,筆記本,圓珠筆。我代表這些人發了言,念了一通兒決心書,表示扎根一輩子,練一身硬骨頭,煉一顆火紅的心。念著念著我就他媽要哭,總覺著台下全校師生都在恥笑我,我憋著就是不哭,挺著精神大聲念決」心書。我才十八歲,就學會了咬碎牙往肚裡咽,臉上還得裝笑,裝得特有前途,特有信心。
李大明和許鳴鳴也著實出了一次風頭,他們倆人一塊兒貼了一張決心書,算是從地下轉出,光明正大地成了一對兒。誰不懂兩個人署那個鴛鴦名是什麼意思?年年兒有這事兒,每個年級下鄉時都出這麼幾對兒,可那是出在高中。我們初中也冒出這麼一對兒,是有點新鮮。
要徹底離開平原中學了,那天晚上我們鑽進教室裡就哭,捨不得離開95班,演了半天剛強戲,心裡頭憋屈著沒處兒說,只能自己湊一塊兒哭一鼻子。
那天雪下得很大。我們出了學校,在牆外頭的野地裡點上三堆火,圍著火喝了幾瓶酒,喝著喝著就哭起來,男男女女哭得跟傻X 似的。我喝得最猛,越喝越難受,都喝吐 我一個勁兒勸大家咱們到哪兒都是好漢,以後永遠也不哭。說著我又向大家賠不是,我打過不少人,我不對,一邊說一邊扇自己耳刮子。我拉著大明說下去以後咱們木興鬧不團結了,要抱成一個團兒,幹什麼都要一條心,決不能讓那些土包子農民欺負 我跟他握了手,算是和好 不管怎麼說,我們同學一場,又要一塊難兒下農村,千萬不能再窩兒裡鬥,得幫襯著朝前奔。大明還真算夠意思,沒撤火,跟我一塊喝了酒。就是看著他和鳴鳴傍在一塊兒心裡有點發堵,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裝看不見就是
就那麼滿懷希望地下了農村,一下去就傻了眼,跟他媽勞改犯差不多。想再回來卻回木來了,死活得在廣闊天地裡打把式 這邊方新並沒有去什麼進修學院,而是提升當了革委會副主任。聽人家說他寫了很長的報告,講他怎麼當好班主任把一個落後班變成了先進班,又教導一班人樹立遠大革命理想,初中畢業就奔向廣闊天地,做革命事業的可靠接班人。這個念英文的摘帽右派寫的報告比誰都生動,引起了注意,成了「教育革命」的成果,北河市報登了他的先進事跡,從此這人就發跡 大學開始招生以後,他又成了熱門人物,因為他這人教英語是一把大拿,第一年就教出了幾個英語大學生,出了名。想上大學念英語的全投奔了他門下。老天爺保佑著他,一順百順,一事順,事事順,什麼時候他都得意。當校長,人黨,又混成什麼政協委員,還參政議政呢。他肯定早就忘了這一班人,十六年前的這一班,不過是他教過的幾十個班裡的一個,過去就過去 人家現在關心的是大事,要木是得了癌症,還不是天天得意?我怨恨過他,特別是剛下鄉那陣子。聽說他沒去教師進修學院而是當了革委會副主任,肺都快氣炸 在知青點兒裡一到晚上黑燈瞎火的時候,我們就湊一塊兒臭罵他一頓,恨不得回城來找他算賬。最恨的還是我自己,恨自己鬥不過他這個老狐狸。十八歲上,老以為自己長大了,是個人了,到了兒還是人家刀下的一盤菜。
可事到如今,倒該感謝他,特別是我該感謝他。要不是他把我們騙下鄉去,我這輩子就跟鳴鳴無緣 也許早早兒的就破罐子破摔,說不定哪一回玩兒命打架就連小命兒也折進去
鳴鳴徹底回心轉意了,答應給我生個孩子,這回是真的。
唉,我他媽三十四了!這麼快就小四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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