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而且健,是為「人瑞」。更有壽高且神清智雋、藝湛學精者,譬如白石與大千、寅初與實秋以及健在的海粟諸老,似又不唯這一個「瑞」字所堪容納的了。
每見冰心老師,也總不免引起這個念頭,以為煙海般的漢語匯中,仍有些當名之而竟又無以名之的意思在。
記得青年女編輯由岑前去冰心老人處求稿,無意間說起自己的娃娃又病了的事。兩年後,老人見著她就隨口問道:「你的娃娃該滿地跑了,不那麼弱了吧?」直問得小由一時含淚無語。
記得老人以新刊三大冊《冰心譯著選集》見贈,並信筆在扉頁題了「送給少華、玉英」字樣。而我竟一時想不起何時提過妻的名字。
記得那次陪謝冕兄拜望老人,聆聽老人口誦龔定庵《風棲梧》詞及黃仲則詩,並講述《尚書》警句。誦詠如己出,而議論又都述之以淺近的言語,更讓承教者初聞時若清泉瀉竇,回想時又如明月橫江了……
五十年代初期,至於冰心與文藻兩先生攜子女自海外歸來且筆耕至今已近七十年的情事(這在世界文壇亦屬罕見),我也仍只可再引舊作中的話了:「……在幾代小讀者面前又宛如慈母……」
壽而健,健而慧,慧而慈,慈而廉,德有所本,行有所歸,一個「瑞」字已難涵納了,儘管這「瑞以呈祥」,歷來稱得是上好的字眼。
今年夏天,陪絮青伯母去京西八寶山公墓為老捨仁伯的靈匣拂塵那天,聽伯母提及冰心老師,說:「文藻去世以後,她難免有點兒寂寞。你得空兒就去看看她,陪著她說說話兒。」我遂致函袁鷹大兄,建議為冰心老師賀八十七壽辰。不久即獲響應。於是有了十月五日下午的這次歡聚。
唐達成兄攜來一隻花籃。周明兄捧上一盆秋桂。老壽星則以葡萄酒和月餅款待。席間論文談往,老人妙語連篇,興致極好。
在座者還有吳泰昌、姜德明、張鍥、劉夢嵐諸友以及壽星的女兒吳青、女婿陳恕和外孫陳鋼。
歸途中,又想起幼年在塾師戒尺下強記的《論語》裡「仁者壽,知者樂」的話來。而直到燈前伏案,寫此小文時候,竟將襟袖問蓄回的酒香花氣,也氤氳到這紙面上來了……
一九八七年十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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