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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者壽(一) 作者:韓少華


  案頭放著冰心老人前不久給我寄來的信:

  

  字早已寫好,並已取走。我從沒有練過字。但老捨是我們一家大小的好朋友,也就只好應命了。

  這是由於北京新開的幽州書屋(經售老捨先生和當代在京作家的作品)托我請冰心老人題匾所引起的書信往還。當時,老人病癒出院不幾天,文藻先生又住進了醫院,為了那封求字的信發與不發,我是著實遲疑了兩三天的。

  誰想,「求知」二字竟寫好了,並加了朱紅的篆印。後來,幽州書屋把它鐫制了,懸在書屋臨街的門楣上,同胡絮青先生題的店名相映生輝。

  為了面謝這一片美意,中秋之前的一個午後,我陪書屋的負責人一起去看望老人。

  在清雅的客廳裡,冰心老人含笑敘及往事:

  「老捨在美國寫《四世同堂》後半部時,我們一家正在日本。每寫到一個新的章節,他總是要在來信裡告訴我們……現在,又從屏幕上看了他的作品。《四世同堂》,我們全家坐在一起看的……」說到這裡,老人竟一時無語了。

  哦,每次來訪,都曾聽老人追憶故舊,娓娓敘來,無不綴語成趣。而就在她那追懷往事,突然無語,欲又笑意依稀的神情裡,聆聽者所感悟到的,豈止是念舊的溫煦而已。

  「我的孩子們稱老捨伯怕。稱舅舅的有兩個:一個是巴金,一個是趙樸初。」大約是想讓氣氛活潑一點,老人接著說,「早年我就對趙樸初說過,你是『未著袈裟嫌多事,著了袈裟事更多』……」

  說著,老人先笑了起來。

  幽州書屋的同志遞上一枚書屋監製的老捨紀念銅幣。這枚銅幣的設計者志遠從旁說,「書屋準備為您也鑄一枚,祝賀您今年十月五日的八十五歲誕辰。」

  老人溫和地笑了笑,說:「文學界比我值得鑄幣致意的,可多了,譬如巴金。已故的,就更多了。」

  這倒讓我想起老人曾對我說過的話:「與我同時代的人,應該追念的太多了。現在人們還記得我,不過是我活得長些,又趕上了好時候罷了。」

  臨告辭,我還托老人女兒吳菁在文藻先生病榻前代致問候,欲沒想到,十月四日再到冰心老人面前為她「暖壽」之時,文藻先生已病故十日了。

  老人一如往日,扶著那架美國友人贈她的助步器,來到了客室裡,神色安詳慈婉,也與往常沒什麼兩佯。一種無以言狀的寬慰之感,從我心底漾出,不覺間竟略去了慰問的言語,只說:「明天是您的壽日,我們今天給您暖壽來了。」

  老人竟略含笑意,說:「那應該帶酒來呢。」

  「哦,」老人這句微帶諧趣的話,全然出乎我的料想。倉促間,我只好指著幽州書屋主人送來的那隻小巧的插著新鮮月季的花籃,說,「您看,今天是以花代酒了。」

  我問起老人的近況。「我還在寫。回憶錄,小品,都在寫。《中國作家》準備繼續連載我的作品。我常想,活著,就要做事,為孩子們,為後人……」臨別,冰心老人望了望籃中鮮艷的花朵,含笑說。

  哦,古人曾有「仁者壽」的話。而面前這位立於花氣中的高壽者,竟這樣地讓我深感可親,可敬——不只因為她的銀髮和慈顏,也不只因為她幾十年力求與日同新、與時共進;更因為她壽愈高而愈見其懷抱。老人之所懷,可以說,其容也廣,其情也深,其思也遠!

           一九八五年十月四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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