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地壇去,成了我近幾年不輟的早課。
那裡環境好。成片的樹齡在二三百歲的松柏固然難得,正在繁衍著的草皮,剛栽下的時樣花卉,也都自有些楚楚可人的意趣。
就說齋宮東側那好大一片草坪吧。那裡本是個歪著幾行雜樹的空場,土面裸露著,凹凸著。夏天大日頭一曬,地皮白得晃眼,熱得燙腳……到了去年春季,終於破土了。眼瞅著那裸地上栽了小草,小草又延展成茸茸的綠茵……
可每在這兒盤桓,又總覺得還少些什麼似的。少什麼呢?一時又想不出。
大約是去年入秋吧,草坪東北角兒上搭起了一圈兒腳手架,又圍了一遭葦席——哦,要動工了。怪的是,備下的料都是舊的,一塊塊筒兒瓦,沾著些陳年的灰漬;一根根檀條、柱子,也都斑駁著暗淡了的漆痕……不很久,從席圍子裡聳起一座,不,是一對小小的方型涼亭。仔細看去,那對小亭,如同連體雙胞胎,彷彿各有自己的一角簷頭,包容在對方那瓦楞井然的頂脊之內。
亭子造型的奇巧,引得我上前去,向幾位正給椽檀打「膩子」的師傅請教這小亭的格局。
「這是個相銜相套的『方勝兒』格局,」一位年紀稍長的師傅見問,笑吟吟地,卻並不停下手裡活計,搭言了,「這叫『鴛鴦亭』,或是『姊妹亭』;也叫『雙亭』。」
「這亭子原在什麼地方?」
「在陳老總工作過的一處機關大院兒裡。傳聞他生前有過話,說是這麼個小巧亭子,要是遷到公園裡去,讓大家都能來看看,坐坐,該有多好。這不,今年總算……」
聽那話音兒,只平平的,輕輕的,卻似乎浸潤了一種沉沉的、暖暖的情意……
今年剛入夏,這彩飾一新的雙亭,就臨著草坪,倚了松障,同遊人會面了。人們在這兒或坐,或立,或靜觀,或閒話,興致是滿濃的。
「聽說,是陳老總的遺言,讓把這亭子從他辦公事的地方,挪到咱老百姓看得見的地方來的!」一位老者,略顯急切地宣佈著自己的「獨家消息」,聽眾呢,對這番即景演說,自然是有興味,有感情的。
那以後,轉述這小亭來歷的,越來越多了。「獨家消息」,早成了人們的口碑。
這傳聞如果是真的,那麼,在陳毅同志的一生大業中,也只不過是個芥然小善;我們的人民呢,卻絕不會,也從不曾因其善小而或一淡忘——這是我每到這小亭跟前,就不免生出一點兒念頭……
一九八一年仲夏,於北京地壇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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