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賽馬。
在我的家鄉,每年正月十六才是春節的頂點,然後迅速展開新的一年。那天早晨,要舉行一項古老的賽馬運動。那時,怒馬狂飆,風馳電閃,每一個人都會湧出最原始、最野蠻的衝動和激情,據說我們那兒十月出生的孩子特別多,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後來我到北部大草原又領略了另一種賽馬,看著那萬馬奔騰、沖天掠地的壯觀,很恨不得你就是一匹馬,或者你根本已是一匹馬,在遠古時代就已傲對河山,哪還能存有人的概念?可這些都不及我到一個現代化賽馬場來得吃驚,我衝著馬而來,迎面撲來一行大字:努力探索××主義賽馬形式!我不由一震:××主義賽馬形式是一種什麼形式呢?身邊賽馬場老總說了一句:扯淡!也不知道是這句話扯淡,還是我對這句話產生疑問扯淡。我覺得馬之運動本身應當是一種野性的自然再現,大概談不上什麼形式,反正我家之馬給我就是這種感覺。
村裡幾乎每家都養有牲口,生產隊時由隊裡統一餵養,分產到戶後曾統一管理過一陣子,但各戶使用時卻給累死了幾匹,只好作罷,徹底分了下去。這裡還有個有趣的事情,在生產隊種麥時,一個耬上除了牲口還要搭配十幾個人,就這走不了兩趟就要歇一歇。分產到戶後,一個耬上一匹牲口一個人,卻滿地瘋了似的跑,如果不是怕把牲口累死,還不知會怎樣呢。但在正月十六這天,還是馬吃香,至於牛、騾子、驢們,就只能繼續「駢死於槽櫪之間」了。
天沒亮,我就和狗子、三兒等一幫夥伴到野外踏青。三兒已不再上學,在磚廠去燒窯掙錢。野外很多人,我們叫著笑著,到處點起一堆堆火,慶祝新年的興旺,然後跑到田裡沿著麥壟踩起來。等東方隱隱露出一抹紅色,就聽見有馬鳴鈴聲從寨門傳出,大家吆喝著擁上前去。
「石頭,石頭。」聽有人叫我,回頭看見謝老師在不遠處站著,急忙驚喜地跑過去拉住她問:「你怎麼來了?」
「我聽說你們這兒賽馬,就來看看。」謝老師輕輕笑著,在微亮的天色裡顯得非常好看,看著就呆住了。「石頭,快過來。」聽到狗子在遠處喊,發覺還在拉著她的手,忙不好意思地放開,說:「走,咱們走近點去看。」
狗子見了謝老師也特別高興,左右問個不停。謝老師問我:「你怎麼不參加賽馬?」
「我?」看看村口一匹匹高頭大馬,我有點掃興,「我家馬賣了,不過沒賣我也騎不好,騎羊倒還差不多。」
「騎羊?」
「是啊,綿羊!」我指指狗子,「不信你問他。」
狗子正往騎手那兒張望,聽話轉過頭說:「是啊,石頭哥家有頭公羊很大,我們經常騎著玩。」聽後把謝老師樂得不行。
送謝老師走時,她說:「明天就要開學了,你今天提前到校幫我一個忙吧?」我想起傍晚還要去祭墳,就說:「我祭完墳再去行不行?」她點頭說好。
當我帶了一些年貨趕到學校,因還沒開學,又大過年的,學校只有老王一個人看校,整個校園靜悄悄的。把東西放到宿舍,就去了謝老師辦公室。除了老王在校園前邊,後面只有這一個房間亮著燈,如在以前,我還真沒膽量來。敲門進去,謝老師剛把煤爐生著,卻一直不旺。我說我來試試,順便問有什麼事。
「今天是我生日,叫你來慶賀一下!」
「哦?」我這才發現桌上有菜,忙說:「老師生日好!可我沒準備什麼禮物。」心裡卻在想,她為什麼不在家過生日?
老師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說:「我家人都去外地了,一個人在家也沒有意思,就來了學校。」她邊收拾桌子邊問:「你能不能喝酒?」
「能。」酒我可不怕,只是沒和女孩子單獨喝過,就問:「你呢?」
「我?」她看我笑笑:「還行。」
酒可亂性,的是真理。
當我半夜醒來,感覺渾身燥熱,隨即就發現自己和老師都光著身子躺在被窩裡,不禁又驚出一身汗。老師睡得正香,頭髮在我腮邊發出陣陣幽香。我努力回想我是怎麼喝醉的?後來都發生了什麼?可想得頭痛欲裂也沒有什麼印象。有的女孩子就說,你不是說你喝不醉嗎?一點沒錯,我真的喝不醉,就是那次醒後我也並沒有醉的感覺,所以結論只有一個:我在裝醉!但問題依然存在:裝醉的過程我怎麼不知道?看來這是一個迷,直到今天我都沒有想透。
老師個頭挺高,身材也比張燕豐滿,床本來不大,擠兩個人更挪不開了。張燕!一想到她,腦子倏地又亂成一鍋粥,躺在床上一動不敢動。可身邊的誘惑太過於巨大,使我忽冷忽熱備受煎熬,一支胳膊也已被壓得麻木。老師醒了,似乎感到我也醒著,轉身抱住我說:你熱不熱?見我沒吭聲,一隻手在我身上摸著慢慢伸向下面。我感到頭皮發緊,猛用力把她捲到了身下。
那一夜不一而足。如果說張燕是我的啟蒙,那麼謝梅當是我的導師,使我一次次走向巔峰,直到天已近亮才回到男生宿舍。
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學校沒幾個人,洗完臉心裡還在惴惴不安:去不去見老師?想想終是要見,咬咬牙還是去了。見面並沒有預想的尷尬,老師高興地問我想吃什麼,我說不知道。她說還有剩菜,咱們熱一熱吧?只是沒饅頭。她一說「咱們」我心頭猛一熱,忙說我帶的有,我去拿。
吃完飯,老師說:「給你一份新年禮物,猜猜是什麼?」我說猜不出來,她說笨呀你,就從身後拿出一疊報紙。原來是《中學生作文報》,我接過道:「謝老師!」
「說什麼呀,」她打我一下,「叫我梅姐吧!」
我說「好。」也學她道:「在課堂上我叫你老師,在下面我叫你梅姐。」一下子把她逗笑了。
她問我為什麼不想當班長,我把去年「競選」的事跟她說了,她想半天,皺著眉頭說:「可現在是我當班主任啊?」我說:「我真的不想當,感覺很沒意思。」
「你這人確實很怪,讓人搞不透。」她已幾次說我怪,我並不覺得自己怪在哪裡。「可是,你英語總得學好吧?大家都知道咱倆關係不錯,你的英語卻很差。」她一說英語我就臉紅了,去年底考試如果不是英語拉後腿,我沒準就是全班第一名。在後來我依然沒能學好,學來學去只記住了內森· 黑爾的那句名言:I only reagereat that I have but one life to lost for my country(我唯一遺憾的是我只有一次生命可以獻給我的祖國)。倒成了我去當兵的註腳。後來有人告訴我,與你特別親近的人對你會有兩種影響,要麼沿著他的意志前進,要麼背道而馳,並且兩種潛力都很巨大。雖說有道理,我卻並不完全贊成,因為我們當時辯來辯去都是下面的結果:
「學好以後幹什麼?」
「考好成績呀。」
「考好成績幹什麼?」
「上大學啊。」
「上大學幹什麼?」
「教書……反正學生總得學習好吧?」
我知道她不想用「為中華崛起而讀書」這些來給我上政治課,但她並沒能拿出更好的學習理由。我們當時的認知程度僅在於「學生的天職就是學習」的層面上,根本鬧不清「學習以後幹什麼」。而我們的制度僅限於「教了你就學,別問那麼多」上,以為一板子就能把學習的原動力打得源源直冒,其實往往不是把學生嚇死,就是打出了一群呆子。我就曾見過一個英語專科畢業生,終於有機會跟外國人對話,結果全不是那麼回事。
後來聽說世界上有一個偉大的學府叫劍橋,可以因材施教把學生培育成各式各樣的頂尖人才,可惜不在中國。當我知道應該並能主動去學習的時候,我也並沒有對當初謝老師的教育埋怨,因為當時她本無法教我怎樣去主動。我也天生怕為了考試去學,以致在部隊在「要麼保送進院校,要麼去學開車」這個問題上,我毫不猶豫選擇了後者,我實在難以想像再次去面對按部就班的教條。而一次次在文章裡看到很多老學人對劍橋和劍橋精神的懷念與嚮往也就成了我的嚮往。
這時,學校又開闢了圖書室,除了教學資料外,也有不少象《紅樓夢》、《三國演義》之類的書,就把更多的時間泡在了裡面。這時我已辭去班長職務,一捋到底,成了組長之外的一個光桿學生。同學們約摸知道一些底細,謝老師跟班幹部講過,大家也都覺得我這人有點怪,做出什麼不同的事情反而正常。陳真在二年級聽說了,倒是跑過來追問,我說沒什麼,就是不想幹,他也覺得不可思議。
那時謝老師無意中說過一句話,倒是讓我在以後的生活中越來越覺得重要。那天我拿著一本小說去她房間,她也正在看書,問我看的什麼,我把書遞給她。她問:「你還寫不寫東西?」我說不寫了。「你上次寫的那篇作文挺好的呀?」我不由笑了,說那是跟寧骯髒賭氣才寫出來的。
她說:「學東西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自己。」
可惜的是她只是隨便一說,我當時也只是隨便一聽,沒太在意。後來才想到這才是應該抓住的教學方針,並努力去實踐貫徹的學習思想。但是那時沒法深刻領悟這一點,就是知道了在那個環境也是行不通,學校最終要的是分數,分數達不到的話考學連參加的資格都沒有,怕影響學校升學率和評先評級。
有時晚上在老師房間呆得晚了,就留下來。學校管理本來就松,她的房間也偏僻,沒人注意。
累了,我們就在床上相擁著聊天。她總是刨根問底我以前的事,我就給她講小時候偷蘋果呀,洗澡呀,烤紅薯啊什麼的,她總是樂得直笑。講到過家家時,她就抱緊我非要再過一次。講到和狗子等人打老師的事,她非常感興趣,要我好好講一講。我說那也沒什麼,當時有個老師的兒子跟我們是同學,有次這兒子欺負一個男生,男生去告狀,那老師卻振振有詞把那個學生熊了一頓,我看著氣不過,就帶著夥伴把他們父子追得滿街跑。她聽後說你這人還滿有正義感嘛,就是沒學好。我說正義感談不上,沒學好倒是真的,就伸手去癢她。謝梅身上非常光滑,摸著就像緞子一樣,她很怕癢,受不了了就把我使勁抱在胸前悶半天,差點把我憋死。鬧過了她就說其實也不是你沒學好,而是咱們這裡的環境和意識不行,你也學不到哪兒去。這話深了,我聽著不大明白,就不說話,輕輕地摸著她的乳房。「你,你幹什麼?」大概我把她的乳頭捏痛了,拍我一下,忽然又把胸口湊向我嘴巴,說:「你吃吃吧!」我臉熱得不行,幸虧夜裡看不出來,半推半就的就含在了嘴裡。一會兒她就叫起來,輕輕把我再拉到身上。
精疲力盡,我們靜靜偎在一起,迷迷糊糊像已進入夢鄉。謝梅的聲音在黑夜裡顯得十分空靈遙遠:「你將來想幹什麼?」我愣住了,想半天才說:「我也不知道,也就是回家種地吧?」「……你會嗎?……你也不像。」這問題也深了,我也從來沒想過,似乎那是很遠的事情,就把我留級前後的一些想法跟她講了,她歎口氣沒說話。
我問她什麼,她只是簡單告訴我她父母離了婚,她單獨一個人過。有時她會突然說:「也不知道誰會嫁給你?」我說:「還早呢,我家窮,我哥都沒結婚哪。」反問她:「你呢?」她擰我一下:「你管我呢!嫁給你好不好?」我說:「好!」我倆就笑起來。好像很奇怪,我倆已親近得沒法再親近了,但在這一點上都有一種僅僅是朋友的感覺。
她有次跟我講,有個母親帶著女兒改嫁了一戶人家,不久母親病逝了,那個女兒不忍看著家庭再次破滅,就不顧別人的唾罵毅然跟繼父成了親。哪知他們忍受了幾十年的污辱又落到他們孩子身上,孩子受不了周圍的鄙視,開始恨他的爹娘,最終一家人還是散了,散得更慘。我懷疑那個孩子就是她,可她講之前一再說是個故事,我也不好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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