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30多歲,微胖,漂亮,如果再年輕一點,會相當出眾。但她不是一個會用自己的美貌迷惑男人的女人。她的眼睛不會脈脈含情,眉毛不會一撇一皺,她眉宇間透出的精正之氣會令別有他圖的男人卻步。她生命力很雄渾,沾染了一些江湖氣,人們都稱她曼姐。
她有車、房,有一家廣告公司,是一張報紙的主編,雖然是張小報。
她有兩次愛,都是因為自己親妹妹的鵲巢鳩佔而遭到慘敗。她命運另一奇特之處是她總在受母親的傷害,總在受男人的傷害……她一次次嘗試愛一個人,一次次碰得頭破血流。
母恨
我的倔強來自小時候,造反派把我和奶奶趕回農村老家,我記得奶奶小腳艱難地爬到高凳上挨鬥。農村小孩總是圍著罵我「地主崽子」。一次,一個女孩又罵我,我看四周無人,上去兩個大嘴巴。她大喊起來,她家人都衝出來,我跑到莊稼地裡躲了一夜。
回到北京上初中,為了逃避下鄉又來到廊坊工作。
在那兒有個英俊男孩想跟我好,我回北京跟媽媽商量。她大發脾氣,罵我流氓,我氣得暈頭轉向,當即迴廊坊。
一次探家,爸不讓我迴廊坊了,他把我捆在床邊,跟我說好話,媽在一邊罵我……這樣,我與第一個男朋友的關係終止了。
我回到北京石景山一個醫院上班,又談了一個小伙子,可又遭到父母的圍罵。
我這輩子最大的謎就是跟媽媽的關係。從小她就對我不好。我對她可以說百依百順,她就是不滿意,不是打就是罵。我一直忍耐看。
我14歲後,就再沒花過家裡的錢,那時我每月30多塊錢工資,每月交家裡20塊飯錢,有時我想買一件衣服,少交了,媽第二個月一定要回。家裡實在沒有溫暖,我想趕快找一個找真正愛的人,遠遠離開我父母。果然這一天來了。1985年北京作協到石景山開一個作品討論會,中傑英、張潔、劉紹棠、趙大年、劉心武等名家都去了,我非常高興,多次請教。在那裡我認識了李平,他當時就是小有名氣的青年作家了。李平拉我到潭拓寺玩,遊玩結束分手時,他突然握著我的手說:「給我打電話!」說完就徑直回城了。李平大我13歲,離婚5年,前妻帶走小孩。我們通了電話,我趕到城裡見面。
當我把和李平的事跟家裡說了後,父母把我趕出家門。
說實在的,要不是家這樣對我,我不會這麼早嫁人。
我要結婚了,爸給我100塊錢,說買件衣服買雙鞋吧,媽在旁邊冷言:「呵,還多了雙鞋。」
沒法說的大妹
我結婚第二天大妹也過來跟我們住。在家她跟我最好。她在北大分校上課,說住校吃不好、住不好。我有時候要回石景山,就讓大妹不要來往,不方便,後來發現我不在時,她仍來住。我沒太在意。
這一天對我來說是個噩夢顯現的日子。那天,我們三人決定回父母家,我上廁所。在廁所裡一抬頭,從虛掩著的門外書櫃玻璃反射出可怕的景象:李平正與我妹接吻。我不相信,悄悄把門開大,是真的!我一下覺得天塌了。
大妹走後,我一下哭了出來,對李平說:我愛你,崇拜你,可你打碎了我心中的理想。李平跪下求我,說他和她都是衝動,以後絕不會再犯了。我原諒了他。
星期一,李平要出差,我大妹要上學,又來了。我正給李平收拾東西,一回頭,發現他們又在接吻。我當時就哭了,對大妹說:你給我走,我沒有你這個妹!
這時大妹已經趕不走了,她和李平明鋪暗蓋,跟我吵跟我打。我懷著一線希望,想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感動他們。我給他們做飯,給他們洗衣服。
有一天,我來到翠微路李平寫東西的地方,看到大妹拿著衣服往廁所裡躲。我哭了,打了李平兩嘴巴,罵他混蛋。
我與李平分居了,但還是不想離婚,為了孩子。
我每天怕見他們,我心臟病很厲害。有時我犯病,李還跟我吵。每天我做好飯就出去,以躲避他們。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累了就坐在馬路邊,夜裡電梯快沒了才回去。星期天,我拿一本書到紫竹院公園坐一天……我這時仍然愛著李平。
我很感謝一個女朋友,中國青年藝術劇院的化妝師,他們夫婦倆陪我散心,說你一定要見識外面是什麼樣子,要不然你就完了。我跟著他們第一次進了舞廳。
我決定離婚,把李平和妹妹叫到一起:「我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說兩句,你們倆都是很自私的人。妹,我從小就瞭解你,你很自私,我做了各種努力全白費了。我決定離婚。」
又被親人涮
一個人怎麼能沒有家?我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小妹身上。她在南京當兵,說想家了,我就買很多好吃的去看她。
這一年夏天,小妹復員了,分配到一家大飯店搞接待。父母家離城太遠,她和小弟都住到我那小平房裡。我伺候著他們吃穿,不要他們一分錢。她從來不幹家務活。
朋友介紹我認識了傢具商人黃軍,我覺得這個人很溫和,給人一種安全感。
時間一長,我發覺黃軍身上的商人味太重,不太喜歡。他很痛苦,求我說,他已接受了我女兒,並準備帶我見他父母。
有一天,我對小妹說:也許黃軍是很好的人。小妹冷冷地說:你就是現在跪下來,他也不會同意和你結婚的!我聽了渾身一陣發涼,去見黃軍,黃軍一愣。我感覺他們之間有了什麼,就說,你們如果有什麼,你一定要對我小妹好。黃軍哭著答應了。我內心又一次被扎傷。誰知他們搬到一起住後,小妹再也不理我了,關係差不多如同路人。不久,他們移民澳大利亞,跟我失去聯繫。
大碗喝酒嚇退南人
一位研究易經的朋友看了我的八字後說:你注定在愛情上是個失敗者,把你的精力放到事業上吧,你的愛情有多失敗,你的事業就有多成功。
1996年初,我去了深圳M公司駐京辦事處。這個公司在北京做了三年還沒弄到商標,老是挨罰。我人托人,找來專家咨詢。終於,大功告成。老闆大喜過望,擺宴會慶祝,並委婉地說:「曼曼小姐,我有一個要求,你一定要答應!」我不知他要說什麼?「你一定要永遠不離開公司!」我沉吟著,點點頭。
突然有人拍我肩膀,回頭一看,十七八條深圳本部的漢子端著酒杯站在我後面:曼曼小姐,認識一下,我們敬你。我一急,把五瓶廣州米酒全打開,共一斤半,說:這樣,我捨命陪君子,我喝多少,你們喝多少。我先喝。我把五瓶米酒都喝下去了,心想,這次完了。結果天助我也,那些漢子全喝倒了,我又唱卡拉OK又跳舞,堅持到散場。回到家我吐了一點,頭疼了兩天。
如果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我不離開公司。
本部的副總經理看上了我,他數次都沒得逞,翻臉了。在公司上下到處說我的壞話。
我對這個公司很失望,高層領導怎麼是這個德行。我想,老闆對我不錯,我給他辦一件大事再走。上海辦事處註冊三年沒註冊下來,我自告奮勇去了上海。到那兒20天註冊成功。然後我寫了辭職報告。告別淚眼漣漣的同事,告別了上海外灘。
我是一個「偷情者」
我在《XX影視》時認識了杜美玉。他是一個大雜誌的發行部主任,在發行口人頭極熟,給我幫助不小。第一次見他印象並不深。他語不驚人,有妻有子,時間一長,我發現他慈眉善目,給人一種信任感。他每天給我打電話,問我想吃什麼,下班就去辦公室找我,跟我一起逛商店……那段時間我感覺這輩子第一次像個女人。
許多人勸他,曼曼這人不是一般的人,你別自找麻煩!他一如既往。我對他說,別離我太近,要不然,咱們倆都會受到傷害,其實我並不愛你!聽到這兒,他掉下眼淚。每次他都這樣,每次我都心軟。
這麼多年,他給我的太多了,而他又太需要愛了。於是我慢慢嘗試著去愛他。
他回家跟老婆正式提出離婚。他老婆大發雷霆,又哭又鬧。杜美玉二話不說,搬到我那兒。他老婆娘家的人也來鬧了,折騰了一個多月。有一天,她和娘家人到杜的父母家賠禮,說都是她們的錯。她也向杜美玉賠不是。她父母可憐巴巴哭著對杜說:你跟小曼怎麼好都行,只要不跟我女兒離婚就行……杜美玉回家取衣服,看見老婆留的條子:「我知道你不愛我,但別跟我離婚,我愛你!」
杜美玉一下心軟了,對我說:「我現在回去住,給我三個月工夫,我慢慢做我老婆工作……」
我知道完了,說,既然這樣,咱們分開吧!我對這種「情人」的日子厭煩了。以後,他呼我我也不回。他跟朋友哭訴,你看我對曼曼這麼好,她說離開我就離開我!
親人應該明白:以後的日子相聚無多
辦報刊,這是我想出的惟一的實現自我的路。我在《XX影視》時已經熟悉了組稿發行那一套。當地有張生活類小報辦不下去了,想轉手找他人來辦。我一聽決定接過來,《現代XX週報》掛著他們總編的名號,由我把兵買馬租房子,找印刷廠交押金,這半輩子的積蓄全出去了。
幸虧我招的編輯記者水平不差。報紙在北京一亮相就引起反響。之後,某省一家青年報,又破例讓我承包了星期五一天的報紙。我忙碌起來,精神愉快了,對家裡的恩恩怨怨也不太計較了。今年,為了使重病的爸爸高興,我給他操辦生日。對他來說,快樂的日子所剩不多了,我強忍厭惡給大妹二妹打電話。
這一年來,媽媽對我的態度有了一點變化,前些時候媽得了重病,而大妹小妹不見蹤影,只有我端湯捧飯伺候她兩個月……她現在終於明白,只有我是真正關心她的人。
我長這麼大所受的苦難,都是來自家裡、來自親人。我清晰地記住了每一個令人難受的鏡頭。
我爸爸可能拖不過春節了。他生日那天,大清早我就去爸媽家準備菜餚,快到中午時,大妹和李平,小妹和黃軍來了。小妹夫婦倆正好從澳州回來聯繫買賣。一家人坐在一起,埋頭吃喝,各想心事。爸爸靠在床上,嘴裡哼哼著,他想讓大家說笑,像小時候一樣圍聚在他周圍。
我想起小時候,為了避「文革」跟奶奶回老家,我抱著二妹,帶著大妹,到田野裡割草拾柴,躲避著野孩子的打罵。我那時8歲、大妹6歲、小妹4歲。我走到哪兒她們就跟我到哪兒,手牽手,流著鼻涕,我是她們的主心骨……
明白了但有些晚了,人老的老、病的病、要走的走……這個家就要散了。多少年華,多少時光給耽誤了!本該有那麼多的歡樂,卻充滿了仇意和爭吵。
明白了就好,至少大家是懷著最後的溫暖離開親人,離開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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