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張瓊拉開衣櫃,把她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往外拿,杜寧和謝瑤就一件一件地往皮箱裡塞,過了一會兒,杜寧見張瓊還在繼續往外扔衣服,就走過去對她說:
「媽,我爸打電話告訴我了,他讓我轉告你,這個家不算富裕,你走了,能不拿的,還是盡量別拿了。」
張瓊一笑:「我知道。我沒拿別的,我只是把我自己一年四季穿的衣服都拿走了。這些東西要不拿走,也沒誰能穿。」
杜寧一聽覺得在理,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張瓊和張天成是在上午辦完的離婚手續,當兩個人各持一份離婚證從法院走出來時,等候在門口的杜寧頓時像獲得解脫似地鬆了一口氣。
今天,杜寧和謝瑤都特地請了假,陪同張瓊來辦理離婚手續的。杜進達有意避開了這一刻,他找了個借口到珠海去了。臨走之前,他把自己在這個時候外出的原因告訴了杜寧,等張瓊把一切離婚事宜辦完了,他再回來把房子裝修一下,新居佈置好了,再擺上幾桌酒席,召集一些親朋好友「意思意思」,然後,再開始他們的夫妻生活。杜寧、謝瑤都很贊成他的想法,十年來,杜進達是第一次懷著輕鬆愉快的心情踏上了去外地的旅程。
張瓊和張天成從法院出來後,杜寧和謝瑤又陪同他倆一起來到了張天成的家,幫張瓊收拾東西。
張天成坐在客廳裡的沙發上,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張瓊這一走,將會使這個家徹底改變原有的模樣。儘管他們之間沒有愛,沒有感情,可是有她在這裡當女主人,這就是一個完整的家呀!他每天一回來,能吃上現成的熱飯熱菜,衣服換下來她能給洗得乾乾淨淨……她一走,就意味著他永遠失去了這一切。一想到以後,只有他和小兒子在這個家裡打發著那無聊的,沒有生氣的時光,他心裡就溢滿了淒涼、孤獨和無奈。這會兒,他真恨不得放聲大哭一場。他把他和張瓊結婚時,他送給張瓊的那塊女式手錶找出來翻過來、調過去地看著,越看心裡越難受。過了良久,他來屋裡怯怯地把表遞到張瓊面前,說:
「這塊表你是不是也應該帶走?」
張瓊一看見這塊表,先是一怔,隨即又接過表來,說:「那就拿著吧。」
「我……我再跟你要一樣東西行不行?」張天成又顯得可憐巴巴地問。
「你說吧。」張瓊點點頭。
「把你年輕時的照片給我一張。」張天成支吾了半晌才說出來。
張瓊猶豫了片刻,順手把一本影集遞給他,說:「你自己拿去挑吧。你看哪張好,你就拿哪張。」
張天成接過影集翻了幾頁,指著其中的一張,說:「這張,我就看這張不錯。你就把這張送給我行不行?」
張瓊湊近了一看,那張照片是她二十週歲生日那年照的。她和杜進達剛談戀愛時,杜進達向她索要的也是這張照片。她很珍惜這張照片,她也真有點捨不得把這張照片送給他。可是,既然開了一回口,她也無法說不給。想了一會兒,她點點頭,道:「那你就留下吧!」
「謝謝你。」張天成感激地說,「我一定好好保存它。」
「天成,」張瓊突然聲音有點哽咽地說,「以後就剩你和孩子兩個人了,你可千萬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呀!沒事盡量少喝點酒。」
張天成酸楚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只管放心走吧。」
「以後這兩個孩子也就得你一個人操心了。」張瓊又關切地說,「雖說他們都大了,可畢竟還沒成家立業呢。需要你操心的地方不能少了。」
「現在不管咋說,都比他們的媽剛死那會兒強多了。」張天成道,「畢竟都長大成人了。書念得不咋樣,可還有一身的力氣。」
杜寧一看這兩個人好像還有許多話要說,便對謝瑤使了個眼色,然後又拎起一隻皮箱對張瓊說:「媽,我們在樓下等你。」
謝瑤明白了杜寧的意思,也對張瓊說了一句:「舅媽,我們先走了。」說完,也拎起一隻皮箱跟著杜寧一起走了。
屋裡就剩下張瓊和張天成了,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慼然無語。過了許久,是張瓊首先打破了沉默,說:
「天成,你也別太難過了。我離開你並不是啥壞事。以後你就找一個能一心一意跟你過日子的人吧。我這個人的毛病也不少。咱倆的事都是我當初太任性,太草率了造的孽,你恨我,罵我,我都不怪你。」
「張瓊,你別這麼說。」張天成的聲音有點硬嚥了,他克制了一下,說,「其實,你這個人還是挺不錯的。只是命中注定我沒這個福氣得到你。你回到杜進達那裡也是對的。不說別的,就說他那麼有錢,對你還是這麼一片癡情,這在現在來說,可真不容易啊!張瓊,你會讓很多女人羨慕的。」
張瓊淒然一笑,說:「當初,我也是太固執了。當孩子把杜進達在外有了女人的事一告訴了我,我簡直都要氣瘋了。我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幹出這種事來,我也無法原諒他。當時,我就執意認定只有離婚才是向痛苦和煩惱告別的唯一辦法。可是,離了婚以後,我不但沒有得到我想像中的解脫,心裡的孤獨和痛苦反倒更加重了。我怎麼也忘不了過去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時那種快樂充實的生活。我這才覺得剛開始我打定主意要離婚的想法有多麼簡單,可笑。我也開始後悔我當初草率的選擇了。我不僅害了我自己,我也害了杜進達和孩子,我也害了你呀!」
張瓊說到這裡眼淚就掉下來了。張天成也顯得很難過。他們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十年,但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推心置腹、善始善終地談過話。遺憾的是,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張瓊,」張天成顯得有幾分激動地說,「這些事都過去了就別再提了。以後就好好跟著杜進達過日子吧,你們兩個都挺不容易的。」
「天成,」張瓊突然動情地問,「我走了,你咋辦?」
「我!」張天成一下子嗚咽起來,「你就不用管我了。我怎麼都是活著。這麼多年來,我對你不是打,就是罵,再就是發脾氣,你別恨我就行了。」
「那咋會呢。」張瓊站起來了,「我確實挺對不起你的。」
「別說了。」張天成泣不成聲了,他怕張瓊走不出去,急忙對她說,「你還是快點走吧,那兩個孩子還在樓下等著你呢。」
「我不走了。」張瓊突然說出了讓張天成大感意外的話,「天成,我再留下來給你做一頓飯,陪你過一夜吧。」
「不行不行,這可不行。」張天成連連擺手,「你已經不是我的人了,再這樣就不好了。你還是快點走吧,走吧,我送你下樓。別讓那倆孩子等得時間太長了。」說完,拎起張瓊的東西就往外走。
兩個人到了樓下,張瓊從張天成手裡把東西接過來了,又對他說:「你回去吧!千萬要保重好身體。」
「你就不用惦記我了。」張天成朝她揮了揮手。
張瓊和杜寧、謝瑤一起走了。她們都走出很遠了,張瓊回過頭去一看,張天成還站在那裡不住地用手揉著眼睛。
108
羅桂香獨自在家裡獨坐了一整天,今天對她來說是一個不尋常的日子,因為是她和金昌海的結婚紀念日。去年的這一天,金昌海為了迎接這一天的到來,早在一個星期之前就開始張羅上了,設想著怎麼度過這一天,給她買什麼樣的禮物,最後在珠寶店裡給她買了一條白金項鏈。可是今年的結婚紀念日,卻完全改變了以往的模樣,早在幾天以前,她就因為這一天的一天天逼近而變得神不守舍,情緒低落。今天,她的情緒更是一落千丈,無論如何也排除不了心裡的煩惱。如煙的往事一幕一幕地在她眼前閃掠。
羅桂香心裡明白:要不是經商掙了點錢,要不是當今這個時代一些不良風氣的影響,她相信金昌海永遠都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好丈夫。他有很多的優點和良好的習慣。他講衛生,無論在什麼樣的條件下,幹什麼樣的活,他身上穿的衣服總是乾淨得看不見一個斑點。即使是在生活最困難的時候,只穿勞保工作服,他也總是洗得一塵不染。他還是個干家務活的能手,凡是女人能幹的活,他不但會幹,而且還幹得非常出色。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除了不會生孩子,沒有他不會幹的。
他疼老婆在親戚同事裡也是有口皆碑的。生活困難的時候,有點什麼好吃的他都讓給老婆和孩子吃。哪怕是別人給他一塊糖,幾把瓜籽兒他都要拿回家來給老婆和孩子吃。羅桂香要是有病了,他能急得滿嘴起大泡。用自行車推著她去醫院,吃藥的時候又一口一口地往她嘴裡餵水。夜裡睡覺時,她稍稍一翻身,他就會悠然驚醒,起來看看她是想方便,還是病情加重了,或是需要什麼東西。每年她過生日和他們的結婚紀念日,他都忘不了給她買一樣禮物,做點好吃的慶賀慶賀。
金昌海在孩子的眼裡既是好父親,又是好朋友,兩個兒子小的時候跟他最親。只要一聽見他的腳步聲,就會「呼啦」一下子全都跑出去了,一個摟腰,一個抱大腿。進了屋以後,又是一邊肩膀上趴一個,一個揪頭髮,一個拽耳朵。父子三人嘻嘻哈哈地好不熱鬧,他對孩子的耐性,頗令羅桂香噴噴讚歎。她逢人就說:「我們家老金對孩子那耐性一般的人都比不了。孩子跟他咋鬧他都不煩。瞅這倆孩子往他身上一趴,這個揪頭髮,那個拽耳朵,連我看了都受不了,他一點也不在乎。」
這幾年,金昌海雖然有了見了小姐就昏頭轉向的毛病,過去那些老習慣不但沒有改變,反倒因為自已經常在外面荒唐良心有愧,對老婆孩子更加呵護關愛了……
羅桂香想到這裡不禁淚如泉湧,她不住地責怪自己。我咋這麼糊塗啊!咋這麼不看事兒呀!當初我要是多看看他這些好處,不是就不會到酒店去那麼鬧了嗎?他在外面扯是扯,可他並不跟別的女人在感情上動真格的。他心裡真正裝的就是我和孩子。老爺們幾天生就是這種本性,聞著腥味就邁不動腿。再說了,現在這個時代就時興這個。我咋就看不到這一點呢?我這不是有福不會享嗎?現在,老金的心又回來了,我怎麼就不能看看他對我的那麼多好處,看看兩個兒子,讓他回來呢?人誰又能是那麼十全十美,況且他又對我恩大於過,我不應該總是得理不饒人啊!
羅桂香越是自我反省,越是悔恨不已,她愧疚不已地趴在沙發上「嗚嗚」地哭起來了。
就在這時,金大軍回來了,他一看見羅桂香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心裡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沉思了一會兒,說:
「媽,你是不是又惦記我爸了?」
羅桂香沒說話,抹了幾下眼淚又哭起來了。
金大軍又歎息了一聲,埋怨地說:「媽,你看你這是何苦呢。心裡還這麼想著我爸,可又不願意放下架子讓他回來。今天是你們的結婚紀念日,這要是我爸在家,你能這麼傷心嗎?這一天你能過得這麼淒慘嗎?媽,你就別再這麼折磨自己了,你不能沒有我爸,我們也不能沒有他。」
「大軍哪,」羅桂香突然說,「你快點去把你爸接回來吧!媽實在受不了啦!」
「媽!」金大軍的眼裡閃出了驚喜的光芒,「你說的可是真的?我沒聽錯吧?」
「沒有。」羅桂香搖搖頭。
「媽!」金大軍一把抱住了羅桂香,「你真是我的好媽!」
109
胡延平在財務部翻看著客房部的設備出庫單,看著看著眉頭就擰成了一個圓疙瘩,又翻看了一會兒,他竟氣得把出庫單往董亮的桌上一拍說:「董亮,這是咋整的?客房每個月就用了一點燈泡,就能值好幾千塊錢?這個月我們啥時候用了四十條軟絲,四十個淋浴噴頭,三十片暖氣片?連這些東西的影兒我們都沒見著,它咋能都算在客房的帳上?這些東西都讓客房的人給當飯吃了呀?不行,這字我不能簽!」
「你別跟我不樂意!」董亮不滿地說,「這又不是我讓他們這麼幹的,有啥意見你找許長文去。」
胡延平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思忖了一下,他拿起電話打到總務部去了。對方接電話的人很快就把電話遞給了許長文。胡延平在這邊強抑著怒火說了一句:「老許,你能不能馬上到財務部來一下?我有點要緊的事找你。」
許長文答應了一聲,不出三分鐘就來到了財務部,一進屋就問;「延平,啥事兒?」
胡延平拍了拍手上的一疊出庫單,竭力耐著性子道:「老許,客房啥時候用過這麼多的暖氣片、軟絲和淋浴噴頭?你這麼整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許長文一聽,臉色立刻變得不自然了,但他嚥了兩口唾沫,卻瞪起了眼睛問:「你問這個是啥意思?還信不著我是咋的?」
「不是我信不著你。」胡延平努力克制著心裡的火氣,「就是信得著你,遇到不明白的事還不興我向你請教請教嗎?」
「請教可不敢當。」許長文梗著脖子,噴著唾沫星子,口氣強硬地說,「我只是想提醒你別用這種不信任的口氣跟我說話。你也沒資格審查我這件事!哪個部門該用哪些東西,用多少,我心裡比你有數。用不著你像審賊似的來問我!」
「你要這麼說,那咱就沒法兒說了。」胡延平拿起了電話,「我看我還是跟郭總說吧!」
「你跟誰說也不好使!」許長文冷笑一聲。
胡延平一個電話很快又把郭健叫到財務部來了。他一進屋就看出了胡延平和許長文的臉色異樣,他問胡延平:
「怎麼了,延平?」
「郭總,」胡延平走近他,「叭叭」地拍著出庫單說,「我們啥時候用過這麼多的軟絲、淋浴噴頭和暖氣片?這些東西我連影兒都沒見著,咋就打到客房的帳上了?這樣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總這麼整,這不是拿人不識數嗎?我已經睜只眼,閉只眼忍了多少次了,今天我可不想再裝糊塗了。這字說啥我也不簽!要簽就你來簽吧!我可不想當這個冤大頭!」說完,一把把出庫單塞在了郭健手裡。
郭健皺著眉頭看起了出庫單,這時,許長文走過來想申辯幾句,可是他剛說了一句:「郭健,你聽我說……」就被郭健一聲嚴厲的喝斥給打斷了:「行了!你啥也別說了!老許,我早就想對你說了,這個總務部經理你不適合干,你還是幹你的老本行,就在『總務』當一名水暖工吧。也許這個工作更適合你。」
這幾句話如同平地響起了一聲驚雷,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多年來,許長文在曲清林不講原則地庇護下,在雙鳳大酒店上躥下跳,張牙舞爪,為所欲為,惹是生非,早就讓不少人恨得咬牙切齒了。可是,因為有曲清林的袒護,再加上歷屆領導又或多或少都有點把柄在他手裡,所以,沒有人敢輕易惹他。現在,郭健這麼果斷地罷免了他的總務部經理的職務,不能不令人感到意外和震驚。
這時,許長文的臉上也是紅一陣,白一陣,怔了片刻,他一甩手,轉身就怒氣沖沖地出去了。
「你真這麼決定了?」董亮半信半疑地問,「你不是在嚇唬他吧?」
「我有啥必要嚇唬他!」郭健冷笑一聲。
「你這麼做,曲清林能願意嗎?」韋玉蘭擔心地問,「那可是他忠實的狗腿子呀!」
「你看吧。」張佳瑩說,「他準得去找曲清林。」
「他找誰我都不怕。」郭健大聲說,「不老實我就收拾他。能讓他當個水暖工就不錯了。」
郭健說完就走了,他剛走出財務部,在總台當收銀員的玲玲就跟出來,叫住了他:「郭總,我能不能打擾你一下?」
郭健聞聲停下來,扭頭看著她:「有事嗎?」
玲玲遲遲疑疑地思忖著,似有一腔心裡話,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你有事就說吧!」郭健道,「這裡沒別人,你不用害怕。」
「郭總,」玲玲看著他囁嚅地說,「我說了,你千萬不能跟別人說呀!」
「你看我像那樣的人嗎?」郭健笑了,「你就放心吧。啥話到了我這裡,我保證讓它永遠爛在肚子裡。我要是說出去半句,就爛舌頭。」
玲玲放下心來了,她鼓足了勇氣,說:「有一天晚上,我在樓層裡值夜班,許長文領著一個小姐非得讓我給他開客房。我說啥也不給他開,他就跟我發脾氣。我實在沒辦法了,就打電話把杜寧姐叫上來了。正好那天晚上是杜寧姐當『總值』。杜寧姐聽我說完了這件事,也挺生氣的。也堅決不讓他開客房,這下可把他惹翻了。我和杜寧姐一走,他就跑到吧台拿起電話,捏著鼻子往你家裡打電話。看那樣,好像是你愛人接電話。他說你和杜寧姐怎麼樣。」
郭健一聽,血頓時湧上了頭頂。他想了一會兒,問:「你真看清是他了嗎?」
「一點沒錯。」玲玲回答,「他打電話時,我正在休息室裡找東西,出來時正好看見他打電話,他說的啥我差不多都聽見了。」
郭健氣得臉色鐵青,緊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玲玲一看他氣成這樣,又有點後悔告訴他這件事了。少頃,她戰戰兢兢地說:「郭總,本來我是不想告訴你的。可你是知道這傢伙挺壞的。剛才我看你不讓他當總務部經理了,我怕你這一得罪他,他以後還不知道要用啥更壞的手段報復你。我跟你說了,是想讓你提防他一點。」
郭健一看她那緊張害怕的樣子,急忙擠出一絲笑容安慰她說:「玲玲,謝謝你對我的關心。你也不必太緊張了,這件事我不會對任何人講的。你就放心去忙你的吧。」
兩個人互相客氣地道了別就各走各的了。郭健回到辦公室坐在皮轉椅上越想越生氣。這兩次有人捏著鼻子往他家裡打匿名電話的事一直在他心裡有陰影。他也曾懷疑過一些人,其中許長文的嫌疑是最大的。但畢竟因為沒有確鑿的證據,也只能是懷疑罷了。現在,聽人告訴了他這件事,他立刻滿有把握地斷定,第一次也一定是他幹的。
想到這裡,他咬牙切齒地發誓,姓許的,你小子作損真是都做絕了。你為什麼一定要把我的家給攪個雞犬不寧?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了,咱們走著瞧!
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一拿起電話,就聽見曲清林開門見山地問道:「郭健,聽說你免了許長文總務部的經理,要讓他當水暖工?有這事嗎?」
郭健一聽,在心裡驚叫起來,許長文的行動可真快,這麼快就把狀告過去了。少頃,他清了清嗓子說:「我剛才是這麼決定的。現在又仔細一想,我又覺得這麼做還是不太合適,於是我又改變主意了。」
「你準備讓他官復原職?」曲清林的聲音裡有了一點意外的驚喜。
「什麼他媽的官復原職!」郭健突然大聲罵道。「他做夢去吧!我要把他徹底驅逐出酒店,退回局裡人事處!」
「郭健,你瘋啦!」曲清林震怒地大聲喊道。
「許長文在你那裡吧?」郭健又說,「好,那我就請你轉告他:他已經被開除了!明天他就別來上班了!」
「你等一下,我馬上到你那裡去!」曲清林說完就狠狠地把電話掛上了。
郭健從鼻子裡輕蔑地「哼」了一聲,放下了電話。他知道曲清林會找上門來跟他進行一場針鋒相對的爭執。他兩眼平靜地直視著門口,恭候著曲清林的到來。
曲清林連門也沒敲,就氣勢洶洶地破門而入了。他一進來就雙手又腰,目露凶光地問郭健:
「你到底想幹什麼?你憑什麼要開除許長文?他都怎麼對不起你了?你能不能給我說出個一二三來?」
「很簡單。」郭健站起來,不動聲色地迎視著他的目光,「他的素質不適合在酒店工作。」
「郭健,」曲清林冷笑道,「要從干酒店的素質來講,他都是你爺爺輩的了,你有什麼資格說他素質不行?你所謂的『素質』又是什麼樣的標準?」
「我就是死心塌地不想要他了!就是我的標準。」郭健不假思索地說。
曲清林又想發作,但轉瞬一想,又軟下來了,「郭健,你能不能高抬貴手,取消你的決定?不管咋說,他也是快五十歲的人了,再將就他兩年,他也就該退休了。行不行?」
「不行!」郭健態度堅決地回答,「我再也將就不起了。」
曲清林氣得說不出話來了,他猛地一轉身,拉開門走了。
110
金昌海住在一間三人床位的客房裡,為了不讓他受到打擾,郭健向胡延平打了招呼:只要客房不飽和,盡量不要往他的房間裡安排其他顧客。
金昌海幾乎把自己封閉起來了,這一個多月,除了一日三餐能在員工食堂裡看見他,其他時候就很難見到他走出房間了。郭健和肖明時常利用晚上值班的時間去看看他。
金昌海徹底變了一個人,他蒼老了,憔悴了,灰暗了,沮喪了,不修邊幅,臉上悠然自得的笑容蕩然無存了。過去總是用高級定型摩絲梳理得一絲不亂的頭髮,現在也亂蓬蓬的像一縷乾枯的雜草,身上再也聞不到刺鼻的男士香水味兒了,衣著也失去了一塵不染的整潔。他終日悶悶不樂,少言寡語,靠孤獨,粗茶淡飯,抽煙喝茶打發著人財兩空後難熬的時光。
他和羅桂香的結婚紀念日也要這麼無聊地過。這兩天,他的心情格外沉重,想得也格外多。他和羅桂香共同生活的這二十多年的每一個時期,每一個片斷,甚至每一件瑣碎的小事都在他眼前過了好幾遍「電影」。這些看似平淡無奇的生活畫面在這種時候回味起來,讓他覺得是那樣地溫馨和美好,也讓他感慨萬千。他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男人為啥總是這麼賤?一見到漂亮一點的女人就邁不動腿了?傻得都不如一個三歲的孩子?我現在這副損德性就是老天給我的報應嗎?
金昌海想著想著就不知不覺地捂著臉哭起來了。
一陣敲門聲使他豎起了耳朵問:「誰呀?」
「爸,是我,大軍。」外面的人回答。
金昌海急忙拿起毛巾使勁擦了幾下眼睛,才去把門打開。出現在他面前的不僅是金大軍一個人,而且還有郭健。郭健邊往屋裡走邊問:
「把門關這麼嚴幹啥?」
這段時間可把金大軍忙壞了。又要照顧生意,又要為父母的破鏡重圓兩頭奔走,又要四處求人追查被陳玉珠竊走的貴重物品。
金昌海又打開了一包煙,郭健看看煙灰缸裡堆得滿滿的煙蒂和繚繞著煙霧的屋子,皺起了眉頭說:「你也太能抽煙了。你不怕煙霧中毒嗎?」說完,幾步來到窗前拉開一扇鋁合金窗戶,又咳嗽了幾聲,在一張床上坐下了。他環視了一下零亂不堪的房間,微微蹩起了眉頭。這一個多月裡,服務小姐已經向他和胡延平反映過多少次了,說金昌海不注意房間裡的清潔衛生,弄得她們掃都掃不過來。郭健和胡延平都感到左右為難,實在沒辦法了,只好對服務小姐說:「算了吧,這個客人的情況比較特殊,你們每天打掃一遍就完事兒了,其它的就不用管了。」
「大軍,」這時金昌海問,「你又來幹啥?我這兒啥也不缺。」
「爸。」大軍猶豫了片刻,突然頗有點動情地說,「我是來接你回家的,你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回家?」金昌海震驚地問,「回哪個家?」
「還能回哪個家?」郭健嗔道,「你別裝糊塗了,大軍可是帶著他和他媽的誠意來接你的。你就趕緊收拾收拾跟他走吧?」
金昌海像是沒聽清他的話,呆若木雞地望著他倆。
「爸,」大軍又補充說,「郭叔不是在跟你鬧笑話。你收拾收拾跟我回家吧?我媽在家等著你呢!」
這句話讓金昌海怔了片刻後,又像個孩子似地捂著臉哭起來了,他邊哭邊說:「我做了這麼多的損事,還有啥臉回去見你們呀?」
「爸,」大軍也紅著眼圈兒說,「別哭了,誰都有錯的時候,知道錯了改過來你就還是我的好爸。爸,走吧,跟我回家吧。我媽能對你好,我和小軍也都會孝順你。」
「大軍哪!」金昌海老淚縱橫地說,「你爸現在除了一把不值錢的老骨頭,再就啥也沒有了。你爺爺留下來的那點玩藝兒全叫那小騷娘們兒給偷去了。我不光是沒臉去見你媽,就是死了也沒臉去見祖宗啊!早先,咱家過窮日子那會兒,就有不少搜集文物的人想花高價買這些東西,我都沒捨得賣。為了補貼家用,我寧肯讓你媽蹲市場賣菜,到井隊干臨時工,也不願意拿這些東西去換錢花。現在不為錢犯愁了,我就更捨不得賣了,跟你媽離婚以後,我把這些東西拿出來是想保存好,想等你和小軍將來成了家,再分給你們哥倆兒做記念,哪曾想……」
「行了,爸!」大軍誠懇地勸道,「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只要咱這個家不散,人都平平安安的不出啥事兒,就是福氣。能拿那些東西換來一份平安也值啊!我和小軍都有手和腳,我們能憑自己的雙手過上好日子。」
「老金,」郭健站在一旁看著這注人真情的一幕,不禁也感動地說:「你看你這兒子多懂事!我看有啥也不如有好兒女,你該知足了。」
「知足知足,」金昌海激動得忙不迭地說,「我知足!我咋不知足!大軍從小就懂事聽話。看來還是我前世積德了,不然咋能有這麼好的兒子?郭健,我能交下你這樣的朋友也算是有眼光呀!」
「老金,」郭健笑了笑說,「等哪天有時間了,我去你家,讓嫂子炒幾個菜,咱哥們兒再好好嘮,行吧?」
「行!行!」金昌海連連點頭。
「回去以後,一定要用真誠讓嫂子重新接納你。」郭健又說,「以後可一定要好好過日子,千萬別再瞎折騰了。」
「那是那是。」金昌海又連連點頭,「我要是再瞎折騰那就太不是人了。再說,我也折騰不起了。」
「爸,」大軍催促道,「快收拾東西吧!」
金昌海又答應著站起來了,開始動手收拾他那點零七八碎的東西。父子二人很快就把所有的物品都塞到一個皮箱裡了。郭健千叮嚀萬囑咐送他們往外走時,不少人都在拿一種古怪的眼光看著他們。金昌海為了尋歡作樂,拋妻棄子,最後貴重物品和錢款又被洗劫一空的事,整個酒店無人不曉。所以,當他和兒子這一併肩往出走,不能不引起那些瞭解內情的人向他們投去異樣的注視。
111
杜寧和謝瑤興奮、焦急、緊張地在人頭攢動的站台上四處張望著,她們是來接杜進達的。這些日子,杜寧、張瓊、謝瑤盼杜進達都盼紅了眼睛,總算把他盼回來了。今天三個人起了個大早,買菜、收拾屋子……都忙得團團轉。看看一切都準備就緒了,杜寧和謝瑤又匆匆忙忙叫上一輛出租車來到了火車站。
「來了!來了!」突然,謝瑤從人群裡認出了杜進達,不禁驚喜地叫喊起來。
杜寧朝謝瑤手指的方向一看,身穿藏藍色毛料風衣,手拎精美的真皮公文箱的杜進達果真隨著潮水般的人流魚貫走來。杜寧高興地揮著手大聲喊叫起來:「爸!爸!」
杜進達很快就聽見了杜寧的叫喊聲,當他在人群裡認出了杜寧和謝瑤時,也高興地朝她們揮起了手。
「爸!你咋才回來!」杜寧一走近杜進達就有點埋怨地說,「我媽在家等得可著急了。」
「你媽急,我比你媽還急呀!」杜進達笑著說。
「舅,」謝瑤嗔怪地問,「你走的時候不是說就去五六天嗎?可現在十五六天都有了,你知不知道家裡人等你等得有多著急?」
「知道,知道。」杜進達爽朗地一笑,「可事兒沒辦完,我實在脫不開身啊!我在外面也急壞了。你舅媽好嗎?」
「好。」謝瑤詭秘地笑著,「就是乾等你也不回來,怪著急的。」
「是嗎?」杜進達一聽,心裡一下子翻騰起來。長途旅行,並沒有使他顯得神情庸倦,雖然衣著看上去有點灰塵,但精神卻顯得格外飽滿。
這時,謝瑤看著杜進達那開心的樣子,忍不住頑皮地沖杜寧眨眨眼睛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三個人邊走邊說,很快就走出了站台,杜寧招手叫了輛出租車。杜進達一鑽進出租車,心就像擂鼓一般「咚咚」地跳得真響。過分的激動,使他手腳也都在劇烈地顫抖。心裡也像有團火直往腦門兒上衝。唉!感情這種怪物,就是這麼引誘人,折磨人,又叫人難以言表。尤其是第一個闖入自己婚姻生活裡的人,在心裡留下的印象總是那麼深刻、那麼神聖、那麼難以忘懷。他和張瓊離異的這十年,再沒見過一次面,十年的歷程使彼此都會有所改變的。可是,曾經像一朵桃花,使他的生活溢滿生動和芬芳的張瓊留給他的仍舊是十年前,他們最後分手時的印像。一別十年後的張瓊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爸,到了,下車吧!」杜寧輕柔的叫聲把閉目沉思的杜進達喚醒了。他懵懵懂懂地下了車,又懵懵懂懂地跟著一臉歡喜燦爛的杜寧和謝瑤上了樓,推開門一看,客廳裡只有張瓊一個人在給花澆水,她聽見開門發出的聲響,急忙回過頭來一看,頓時驚呆了。
站在門口的杜進達也同樣呆住了,坐在出租車上時,他心裡就橫生出了許許多多對這一時刻的猜測。儘管他竭力抑制著自己狂跳的心,也一再告誡自己當這一刻來臨時,一定要保持住鎮靜、平穩和安詳,可是當他真的面對張瓊了,還是驚駭地嚇了一跳。
他們就這樣久久地、定定地互相凝視著,彼此的眼神都是複雜和帶有探索性的。
站在一旁的謝瑤瞅著他倆「嘻嘻」地笑著打趣說:「幹啥都要傻站著?咋都不說話呢?還用得著給你們互相介紹介紹嗎?」
謝瑤這句風趣隨意的話,使杜進達和張瓊的臉都一下子發起燒來,兩個人也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屋子裡的氣氛也隨之活躍起來。張瓊接過杜進達手上的公文箱,親切又含羞地說:「回來了?快坐下歇一會兒吧。」
張瓊這句關愛體貼的話,使一股幸福的熱流一下子漫過了杜進達全身。也讓他覺得又重新找到了做丈夫最愉快的那種感覺。少頃,他頭腦昏暈地一脫去風衣,張瓊就很快接過去掛在衣架上了。他在沙發上剛坐下,張瓊馬上又把一杯早已沏好的茶輕輕地遞給了他,這使他立刻又覺得他又找回了昔日家的氛圍。
張瓊離婚後,鬱悶了多年的心情也開始變得好起來了。這些日子是她十年來最舒暢的時光,她為自己的婚姻軌跡即將要回到原來的起點而終日沉浸在激動人心的幸福之中。
站在一旁目睹這一情景的杜寧和謝瑤互相交換著會心的眼神,又頑皮而詭秘地竊笑著。少頃,謝瑤又給杜寧使了個眼色,兩個人立刻都退到房間裡去了。
客廳裡只剩下杜進達和張瓊了,他們默默無語地坐了很久很久,杜進達才緩緩地抬起頭來,將目光停留在張瓊的臉上,他彷彿要在這張他曾經凝視過無數次的臉上找到一點殘剩的生機。但他失望了,僅從她那雙已失去神韻的眼眸和眉宇間那深深的憂鬱與傷感,就不難看出她內心深深的傷痛。看著看著他的心像刀扎一般地刺痛起來,片刻,他聲音低微顫抖地說了一句:
「張瓊,你吃了不少苦啊!這都是我造成的啊!」
這時,張瓊也緩緩地抬起頭來了,杜進達的話使她眼圈漸漸地紅了。她的目光也在杜進達的臉上停住了,在她眼裡,杜進達雖然也有了很大的變化,但眼睛裡閃爍的自信、聰慧和信念卻一絲也沒有改變。頓時,往事如雲翻浪湧般地浮現在眼前,心裡也似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半晌,她才將這千言萬語和難以表達的複雜情感凝聚成了一句話:「進達,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們重新開始吧!」說完,她淚如雨下。
杜進達一把抓住了張瓊的手,兩個人都涕淚交加地抽泣起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