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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92

  閃電猙獰地劃破了夜空,不斷從天際滾過的震耳欲聾的雷聲嚇得張瓊急忙把電視關上了。正坐在一旁自斟自飲,喝得面紅耳赤的張天成看了看表情木然的張瓊,陰陽怪氣地問:

  「你又在想啥呢?最近你和杜進達見沒見過面呀?」見張瓊半天沒知聲,他又說:「其實,我也想早點把這綠帽子摘掉了。我也不願意看著你們總是這麼偷偷摸摸的,整得跟特務接頭似的。可是杜進達又想讓我把老婆讓給他,又要那麼小氣,這就不能怪我不大度了。我並不稀罕他那點錢,我要的是這口氣。杜進達硬要逼著我賣老婆,我就得要個價格公平合理。」

  張瓊再也聽不下去了,她「霍」地跳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轉身正準備離開,電話鈴就急促地響起來了。她哆嗦了一下停住了腳步。她看看電話,又看看張天成,不知是接,還是不接。

  張天成冷冷地看了看電話,又看了看想接又不敢接的張瓊,說:「你接吧,沒準又是你姑娘打來的。」

  張瓊猶猶豫豫地一拿起電話,就立刻聽見了杜寧那熟悉的聲音:「媽,你在家呀?」

  張瓊緊張地扭頭看了一下張天成,才壓低聲音問:「什麼事?」

  「媽,」杜寧在電話裡說,「我旅遊回來了,你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張瓊又緊張地回頭看了一下張天成,問,「你有沒有事?沒事我就掛了。」

  「他……在家嗎?」杜寧遲疑地問。

  「幹啥?」張瓊一聽她這麼問就生氣了。

  「他在沒在家?」杜寧急急地追問,「要是在,你就讓他接一下電話,我有話要跟他說。」

  「什麼話?」張瓊問,「你不能跟我說嗎?」

  「他到底在不在?」杜寧有點不耐煩了。

  張瓊想了想,用商量的口吻道:「咱們哪天約個時間還是在老地方談行不行?」

  「什麼老地方?」一直豎著耳朵的張天成陡然大聲喊道,「這不是地下黨接頭的暗號嗎?你們又要幹什麼?是不是又要算計我?告訴你們,我不是好惹的!杜進達就是給我十萬,我也不會同意離婚!」

  「你喊什麼!」張瓊氣惱地瞪了他一眼。

  「媽!」杜寧在電話裡急切地道,「他在家。我聽見他說話了,你快點讓他接電話!」

  「行了,哪天再說吧!」張瓊又對著電話道,「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

  「你不願意給我叫,我就馬上打車過去!」杜寧用威脅的口氣說。

  「別別別!」張瓊聽著外面滾滾的雷聲和嘩嘩的雨聲,妥協了,「你等著,我這就給你叫!」說完,急忙對張天成說,「天成,杜寧請你接一下電話,她有話要跟你說!」

  張天成愣怔了一下,馬上又瞪起眼睛問:「什麼事?」

  「你接了電話就知道了。」張瓊道。

  「我不接!」張天成把筷子重重地一摔,「她想說啥我都知道。」

  「你還是接一下吧。」張瓊近乎乞求地道,「她都說了。你要是不接,她馬上就打車過來。她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外面又打雷又下雨,你總不能讓她折騰一趟吧?」

  張天成遲疑了片刻,終於極不情願地站起來了,他從張瓊手裡一接過電話就有氣無力地問:「喂,什麼事?你快點說。」

  杜寧吞嚥了幾口唾液,怯怯地說:「張叔,我要跟你說的還是那件事,這件事不能再拖了。拖的時間越長,對我們這幾個當事人的損害就越大。我和我爸又商量了一下,我們同意給你十萬塊錢的離婚損失費。你看,我們能不能再約個時間見面談談?」

  「談什麼!我沒時間!」張天成用力把電話掛上了。又怒目圓睜地轉向了張瓊,「你姑娘又來騷擾我了。我又損傷了不少腦細胞,這個損失她怎麼補償?」

  「你別跟我說這些!我不想聽!」張瓊怒視著他說完這句話,轉身就「登登登」地跑到她的房間裡又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張天成一看,沖天的火氣陡然升起,他衝過去推了幾下門沒推開,就氣急敗壞地用手拚命地擂起門來:「張瓊!我告訴你,我要是能便宜了你們,我就不是人養的!誰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能讓他好過了……」

  突然,門被張瓊猛地一下子拉開了,張天成也一下子停止了嚎叫,擂門的拳頭也縮了回來,張瓊那利劍般的目光讓他怔住了。

  「你又跳什麼老虎神!」張瓊面無懼色地問道,「你想怎麼樣都隨你便。」說完,又「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張天成正準備衝上去砸門,電話鈴又響了。他只好克制著火氣去接電話,他一聽又是杜寧打來的,立刻氣得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

  「你再敢往這兒打電話,我就報警!」

  「你報什麼我都不怕!」杜寧冷笑道,「張叔,你到底還想怎麼苛刻我們?你可要知道,物極必反呀!任何人的涵養,忍耐都是有限度的。你總是得寸進尺地逼我們,你就不怕我們也撕破臉皮嗎?真要是那樣的話,吃虧的是你,不是我們!」

  張天成怔了一下,問:「你想怎麼樣?」

  「如果你實在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我們也沒辦法。」杜寧坦率地說,「跟你好說好商量不行,那我們就只好另外採取別的措施了!」

  「你還能把我怎麼樣?」張天成冷笑起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杜寧把電話掛上了。

  張天成連喊了幾聲沒有回應,氣得七竅生煙地摔掉電話,轉過身去又扯著嗓子沖屋裡的張瓊喊起來:「張瓊!你出來!你給我出來!」

  

   93

  從大明湖水庫回來以後,趙巧茹一直是在心花怒放的興奮中度過的,因為,她抓住了郭健和杜寧「不正經」的把柄。從她第一次見到杜寧的那一刻起,就亂了方寸。嫉妒,使她每時每刻都把杜寧牽掛在心裡,也牽掛在她那張愛埋汰人的嘴上。儘管任何惡毒的語言都絲毫沒有改變杜寧那咄咄逼人的美,可她還是不願意鬆懈這股積極性。

  還有郭健,也著實讓她難堪透頂,仇恨透頂了。原來,她以為男人在女人面前都是不堪一擊的,不動真格的,只稍獻上一點女人的慇勤,就能讓他們服服帖帖地聽擺佈。豈料,這一招在郭健面前卻屢屢碰壁,這使她又氣又恨又惱。特別是郭健那鄙夷反感的目光,就像一把鋒利的尖刀扎得她那顆爭強好勝的心好不難受。這樣的刺傷,怎能不讓她滋生仇恨?滋生報復心理?沒想到,這次大明湖之行竟讓她有了如此意外的收穫。那情景先是讓她恨得牙根發癢:好啊,郭健!難怪我屢次向你進攻,都被你反感地回絕了,原來你的心和魂兒都被這個小妖精給勾去了。但這種嫉恨很快又被欣喜若狂取代了——這不是天助我也嗎?在中國,要想搞臭一個人,還能有什麼比男女之間的隱私更有攻擊性?即便是捕風捉影的造謠,也能讓人說不清,道不白,背上一個「不正經」,「作風不正派」的臭名聲,永遠被人壓在舌頭根子底下過日子。

  「你們倆總算落在我的手裡了。」趙巧茹在心裡咬牙切齒地發誓道,「你們就等著我一點一點地來收拾你們吧!」

  這天早晨,穿戴整齊的趙巧茹精神抖擻,一陣風似地離開了家。她決心甩開膀子大打一場詆毀郭健和杜寧聲譽的殲滅戰。

  「巧茹,」趙巧茹一來到財務部,韋玉蘭見她又是煥然一新的打扮,便問,「這套衣服又是啥時候買的?」

  「上個禮拜買的。」趙巧茹低頭打量著自己的新衣服說。

  「花多少錢買的?」韋玉蘭又打量著她問。

  「不多,才六百八十元。」趙巧茹炫耀地搖晃了一下腦袋。

  「又是在精品屋裡買的吧?」韋玉蘭問道。

  「我的衣服能不在精品屋買嗎?」趙巧茹得意地搖晃著腦袋說。

  「巧茹,」張佳瑩從抽屜裡拿出幾張彩色照片遞給她說,「這是你們上次去大明湖玩的時候照的相,洗出來了,胡延平讓我把這幾張給你。」

  趙巧茹接過照片一張一張地翻看著,看著看著嘴角上就浮起了令人琢磨不透的冷笑,少頃,她又表情神秘,陰陽怪氣地說:「這次去大明湖,收穫可真不小啊!」

  「啥收穫?」韋玉蘭問,「是吃的收穫,還是玩的收穫?」

  「你們還不知道嗎?」趙巧茹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問。

  「知道啥呀?」張佳瑩好奇地問。

  「胡延平回來以後沒跟你們說過啥嗎?」趙巧茹還是拐彎抹角地問。

  「沒有。」韋玉蘭疑惑地搖搖頭,「沒聽他說過啥。」

  「到底咋的了?」張佳瑩被她捉迷藏似地繞彎子,弄得有點不耐煩了。

  趙巧茹詭秘地笑了:「你們要是沒聽說,那就算了。」

  「到底咋的了?」趙巧茹的神秘,極大地激起了在場的人想窺探秘密的「癮」。

  「行了,」趙巧茹擺著手說,「你們沒聽說就算了。」

  「到底是啥事兒呀?」董亮問,「還這麼神秘兮兮的?」

  「我說了,你們也不一定會相信。」趙巧茹故意急人地說,「算了,我還是不說了。」

  「那有啥不相信的?」董亮有點不耐煩地說,「你不說出來,誰能知道是啥事兒?」

  「郭健和杜寧勾搭上了!」趙巧茹繞來繞去兜了半天圈子,終於把「實情」公諸於眾了。

  這句話無疑像一枚炸彈,使在場的人都震驚得愕然。一個個舌頭都像短了一截似地說不出話來。

  「不能吧!」過了一會兒,韋玉蘭搖搖頭道,「這我可不相信。」

  「郭健可不是那樣的人。」董亮也不相信地說。

  「哎呀!」趙巧茹尖聲尖氣地說,「啥叫是那樣的人?啥叫不是那樣的人?這些事兒可不好說。只要有了合適的機遇和土壤,誰都不好說。尤其是男人,別看他們一個個表面上都道貌岸然,一本正經,可背地裡有幾個不偷雞摸狗,暗渡陳倉?那天,你們要是能親眼看見他倆那個親熱勁兒,那就啥都知道了。」

  「他們倆都咋親熱了?」董亮問。

  趙巧茹一看火候到了,立刻狂喜地顛起了抓不起兩把肉的屁股蛋兒:「我們到了大明湖的那天晚上,在一家歌舞餐廳吃飯的時候,別人吃的差不多都跳舞去了。他倆就趁這個時候坐在桌子上開始搞小動作了,郭健一個勁往杜寧的碗裡挾菜。杜寧一邊含情脈脈地看著郭健,一邊慇勤地往郭健的杯子裡倒酒,這兩個人還把臉湊在一塊兒嘀嘀咕咕地不知說些啥。那鼻子尖就差那麼一點沒碰到一塊兒去了。兩個人嘀咕夠了,郭健又開始請杜寧跳舞,跳舞的時候,這兩個人也抱得緊緊的。郭健那眼睛色迷迷地瞅著杜寧。你們說,就這個德性,要是沒有經過一段時間的廝混,能達到這麼親熱默契的程度嗎?他們倆的關係能一般嗎?」

  聽完了趙巧茹這番有鼻子有眼兒的話,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不能吧!」董亮半信半疑地說,「我認識郭健這麼多年了,還從來沒聽過他在這方面有啥風言風語。」

  「以前他待的都是啥地方?」趙巧茹反問道,「現在又是啥地方?」

  「可也是。」有人很贊同她的觀點,「以前,在機關、在野外,都是在大老爺們兒堆裡骨碌,想幹這種事兒,也沒條件。」

  「光憑我這樣說,你們可能還不太相信,當時你們要是能親眼看見他們那個德性,都能把你們的肚皮給笑破了。」趙巧茹趁熱打鐵,添枝加葉地說。

  「不能吧。」董亮忖度地說,「杜寧當了這麼長時間的『營銷部』經理,經常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從來都沒聽過她有啥說道。平時她在工作上跟郭健的交往也挺多的,也沒看出有啥出格的地方。我不相信他倆會有啥事兒。」

  「郭健多鬼呀?」趙巧茹拍著桌子顯得很激動地說,「他要想辦那事兒,能在咱自己這酒店裡開客房搞嗎?他跟杜寧睡覺,還能領著你去參觀呀?那天胡延平給郭健點的歌也怪有意思的,還叫個《明明白白我的心》,看他們那個親熱勁,那可不真是《明明白白我的心》嗎?」

  屋子裡的人都模稜兩可地笑了。

  趙巧茹的話,更加深了人們對這件事的可信程度。

  「人不可貌相啊!」有人感歎了。

  「這酒店的人都說杜寧她爸怎麼怎麼有錢。原來,我也以為她多有錢呢!」趙巧茹又譏諷地接著說,「這次出去我才真正看出來她是咋有錢的。吃飯的時候她那狼吞虎嚥的樣子,好像餓死鬼投生的。本來按通常的禮節來講,吃飯時只能在自己面前的盤子裡挾菜,人家可倒好,菜一端上來,不等別人伸筷子,她就先上去在盤子裡翻呀翻呀!往嘴裡嘴裡塞!塞呀!看啥好吃就挑啥,把好吃的都挑到她自己的碗裡去了,然後又頭不抬,眼不看地吃,你們說,她這出煞不煞風景?又哪兒像個有錢的人?她家我也去過。根本就不像大款的家,沒有啥特殊的擺設,房子也是過去那種老式的,就兩室一廳。要是真有錢,不是就住上越層,住上四室兩廳了。」

  「你別光看這些表面現象呀!」韋玉蘭反駁說,「她爸到咱們酒店來過幾次。每次都是開著一輛『凱迪拉克』來的。要是沒有錢,他能買起這樣的車嗎?」

  「你們要是不信我的,那就去問問客房部的人。」趙巧茹說完這句話就拿起暖水瓶出去打水去了。

  屋子裡先是一片寂靜,過了一會兒,一個司機啞然失笑道:「酒店這地方盡出這樣的樂子事兒。」

  「她那話還有個聽!」董亮蔑視地說,「她要是想埋汰誰,那把啥樣沒影兒的事都能給你說得像真事兒似的。」

  「無風不起浪啊!」那個司機又說,「男女之間的事兒誰也說不清。趙巧茹的嘴是不咋好,有些事她可以瞪著眼睛瞎說,但像這樣的事兒,要是連一點影兒都沒有,她是不會輕易說出來的,以前咋沒聽她說過這些呢?」

  「管他有,還是沒有。現在來說,這又算個啥事兒?」另外一個人訕笑著說,「尤其在酒店這樣的地方。要是沒有這樣的事兒,那還叫酒店嗎?」

  「咋說我也不相信。」韋玉蘭思忖著搖頭自語道。

  正談論著,趙巧茹拎著暖水瓶進來了,董亮馬上問她:「巧茹,剛才你說的那些事兒,都是你親眼看見的呀?」

  「我這人啥時候說過假話?」趙巧茹正色道,「這件事兒不光是我看見了,就連胡延平也看出來了。另外肯定還會有人能看出來,只不過他們不願意說罷了。」

  「那咋沒聽別人說過呢?」董亮問。

  「別人誰敢說呀?」趙巧茹又說,「男人對待情人就是跟對待別人不一樣。就拿跳舞來說吧!郭健跟杜寧跳舞的時候,那舞步走得又輕柔又緩慢,就像漫步在花前月下。要是跟別人跳呀,我的媽呀!那大步邁得就跟在大街上遊行似的。」

  趙巧茹的話把屋子裡的人都給逗得「轟」地一聲大笑起來。

  「走著瞧吧!」少頃,趙巧茹又幸災樂禍地說,「這酒店從這會兒起就要開始熱鬧了。」

  

   94

  趙巧茹在「財務部」一散佈完郭健和杜寧「不正經」的謠言,立刻又來到了曲清林的辦公室。一進屋就興奮得臉蛋子緋紅地對曲清林說:

  「老曲,咱們酒店可出特大新聞了。」

  「什麼特大新聞?」曲清林莫名其妙地問。

  「你沒聽說嗎?」趙巧茹故意顯得很神秘地問。

  曲清林被她的神秘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困惑地搖著頭,問:「沒聽說,你快點說呀!到底是啥新聞?」

  「杜寧是個騷狐狸。」趙巧茹兩隻死魚眼睛光芒四射,興奮異常地說道,「現在整個雙鳳大酒店的人全都知道了。」

  「她跟誰了?」曲清林興趣濃厚地問。

  「跟郭健。」趙巧茹湊近他說。

  「真的嗎?」曲清林那雙細長的小眼睛充滿了興奮的光輝,「你是咋知道的?」

  「嗐,啥事兒能瞞過我這雙眼睛。」趙巧茹得意地說,「這次去大明湖旅遊,我們在歌舞餐廳裡吃飯跳舞的時候,他們倆在飯桌上吃飯的時候,眉來眼去地讓我給看出來了。他們那個熱乎勁,那可不是一般地曖昧,他們的關係不會是一天兩天了。我敢肯定,他們倆早就上過床了。」

  「你看見他倆提褲子了?」曲清林問。

  「老曲,」趙巧茹拍著桌子說,「你也是過來的人了,男女之間的那點事兒你還不知道嗎?」

  曲清林琢磨了一下趙巧茹的話,自言自語地點點頭,道:

  「可也是。」

  趙巧茹說:「我早就看出杜寧不是個啥好東西了。當初,郭健不讓這個當『營銷部』經理,不讓那個當『營銷部』經理,其實就是另有打算。杜寧一來應聘,為啥他馬上就同意接受她了。這不是明擺著嗎?杜寧都有啥真本事?她能拉來點客戶,那靠的又是啥?這下好了,她跟郭健一上了床,枕頭風一煽,那這個酒店慢慢可就要完全控制在她的手裡了。這個女人不是一般的有手腕,整不好,她都能把這個酒店變成她自己的獨立王國。到了那個時候,你老曲恐怕連現在都不如了。」

  曲清林不由自主地恐慌起來了,他早就看出來杜寧對他是極為反感的,他一直都在懷疑郭健處處與他作對會不會是杜寧在背後給出的主意。現在聽趙巧茹這樣說得頭頭是道,他似乎更有把握肯定他原來的判斷了。一旦有那麼一天趙巧茹的預測要是真得到了事實的驗證,一個郭健已經把他弄得一敗塗地了,再讓這個小毛丫頭給整得灰溜溜的,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老曲,」趙巧茹打斷了他的思索說,「你可不能小瞧了那小丫頭片子!現在你應該知道了吧?郭健為啥那麼聽她的?為啥又那麼願意讓她牽著鼻子走?那小騷狐狸翅膀要是再硬一點,把你一口一口地給吃了,你還不知道咋回事兒呢?」

  電話鈴的驟響打斷了趙巧茹的話。曲清林煩躁地拿起話筒聽了一下就遞給了趙巧茹,趙巧茹接過來聽了一下,掛上電話又對曲清林說:「董亮找我有事,我走了。」

  趙巧茹一出去,曲清林又陷入了思索:想不到你郭健這麼不近女色的人,如今也拜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了。我早就覺得你和那個小妖精不會太乾淨了。她那張漂亮的臉蛋兒要是不把你的心撩撥得跟貓抓似的,我都不姓曲。你小子不是挺鬼的嗎?你不是挺能「裝」的嗎?你再鬼,你再能「裝」,最終不還是洩露了「天機」嗎?這下你還有什麼好「裝」的了?

  

   95

  儘管有不少人都對趙巧茹的話半信半疑,可是有關郭健和杜寧「不正經」的風言風語還是很快就在整個酒店傳開了。一直對此極度擔心的郭健終於發現一些人凝視他的目光變了,他也感到了不少人對他的客氣中明顯地含有鄙夷和冷淡了。酒店裡的氣氛也有了一種壓抑的、難以言狀的味道在瀰漫著,並透著一種冷氣襲人的感覺。而且,一些人的話裡也開始有了讓他聽著不是滋味的弦外之音了,這一切都讓他強烈地意識到了危險。

  漸漸地,郭健又發現,用古怪的眼光凝視他的人越來越多了。這也更加明白無誤地告訴他:趙巧茹果真添枝加葉地把她所看到的一切說出去了。她信口雌黃地宣揚,產生了炮彈擊水般的新聞效應。

  郭健感到震懾,感到心裡發冷。過去,他在男女關係上的正派,嚴謹,曾博得了多少人的敬佩和讚賞,不少人一說起他,就會對他的人品生出幾分敬意。這並非他身邊沒有出現過令他心動的女人,而是他的城府,使他能將這種情感掩飾得天衣無縫,沒有給別人留下造謠中傷的話柄,但這一次,他卻失敗了!

  郭健當上「雙鳳大酒店」總經理以後,一直都有很多人在用一種複雜的眼光注視他,那意思好像是在說,看你能否在這個花花綠綠、充滿誘惑的環境裡經受住考驗?現在,他也終於被人抓住了在女色面前當俘虜的把柄了。

  面對這撲面而來的無形壓力,郭健感到委屈:我不就是喜歡杜寧嗎?對她很有好感嗎?儘管我內心的慾火始終在熊熊燃燒,但理智卻總是時時刻刻都在支配著我保持頭腦的冷靜,使我和她一直沒有幹出實質性的事。難道這也算不正經嗎?

  這幾天,郭健經常在心裡自責著:是我沒有同杜寧恪守好分寸,才給趙巧茹帶來了造謠的機會。這不僅影響了我的聲譽,而且還連累了杜寧。畢竟我的年紀比她大這麼多,我應該比她更有抑制力,可我卻沒能把持好自己,結果惹來了這麼多麻煩。

  郭健很為杜寧擔心,因為他相信人們在不屑地凝視他,用小話「敲打」他的同時,也不會放過杜寧。她才二十二歲,儘管命運已經讓她飽嘗了生活的淒風苦雨,可這樣的事她畢竟還沒有經歷過,她能承受得起這凝視的力量嗎?能承受得起冷嘲熱諷的傷害嗎?早知如此,當初真不應該答應胡延平的邀請。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唯一應該去做的,就是如何保護杜寧少受一點奚落和傷害。

  這天早晨來到酒店,他一走進大廳就看見迎面朝他走來的杜寧。就在瞥見她的那一瞬間,他心裡蕩起了一種複雜微妙的漣漪,多日來對她的牽掛、思念使他不顧一切地將關注的目光投向了她。

  杜寧在與郭健的目光相碰的那一刻,郭健那柔和的、慰問似的目光像一股暖流通遍了全身。剎那間,兩個人臉上的表情都變得複雜起來:有愧疚、有傷感、有悲哀、有期待、有依戀……這些複雜的情感強烈地牽扯著他們的思念與無奈。兩個人互相悲涼而長久地凝望著,眼裡都溢滿了委屈和幽怨。肅然的面容上也都抑制不住地往外滲透著各自內心的歉疚之意。

  「郭總,來啦。」少頃,杜寧勉強擠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道。

  「你這幾天還挺好的吧?」郭健聲音低緩地問。

  「挺好的。」杜寧的聲音明顯顫抖了。

  郭健看出了她內心的波動,他想安慰她幾句,可又不知說什麼合適。想了想,他移動著和他的心一樣沉重的腳步走了。突然,他倒抽了一口冷氣,出了一身冷汗,不知什麼時候,趙巧茹出現了,她雙手挽在扁平的胸前,瘦骨嶙峋的身子倚在通往餐廳的門框上,得意洋洋地竊笑著望著他。他的心一陣緊縮,一陣顫慄,但他還是佯裝平靜地走近她,客氣地招呼道:

  「趙巧茹,你來得挺早啊!」

  趙巧茹報以回答的是帶有幸災樂禍的洋洋得意的竊笑。

  憤怒填滿了郭健的胸腔,他真恨不得一拳砸在她那散佈著雀斑的鼻樑上。

  郭健突然又感到胃裡一陣翻騰,他覺得自己再不快點離去就會大口大口嘔吐起來,他急忙強撐著高大的身軀,轉身朝樓上走去。一走進辦公室,他就一屁股坐在皮轉椅上了。

  杜寧臉上那複雜的表情清楚地告訴他:外面盛傳的那些謠言也同樣傳到了她的耳朵裡。這使郭健的心也變得更加複雜和沉重了。這怎麼辦?這種事是有口難辯的。謠言造成的影響要是消除不了,他和杜寧還怎麼進行工作上的交往?還怎麼在這個酒店呆下去?更何況,他早就把曲清林、趙巧茹、許長文徹底得罪了。他們能輕易放過他嗎?他們能不利用這件事大作文章嗎?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郭健的思路,他說了一聲:「請進!」門就被輕輕地推開了。出現在門口的竟是金昌海,郭健一看見他就吃了一驚——站在他面前的金昌海讓他不敢認了。頭髮蓬亂,衣服皺皺巴巴,面色蒼老,憔悴,這哪裡還是以前那個油頭粉面、西裝革履、喜笑顏開、趾高氣揚的金昌海?這時,金昌海的目光和郭健一碰上,就縮頭縮腦地站在門口不動了,還不時怯怯地拿眼□視他。

  「老金,快進來呀?」郭健站起來迎了上去。

  金昌海畏畏縮縮地看了看他,還是站在原地不動。

  「你這是咋的了?」郭健又困惑地道,「站在那兒幹啥?我又沒讓你罰站。快進來呀!」

  金昌海這才拖著緩慢而沉重的腳步進了屋,然後又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無力地將腦袋靠在沙發的靠背上,一邊長吁短歎,一邊用拳頭輕輕地叩擊著因謝頂而變得寬闊的額頭。

  郭健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觀察著他的臉色問:「老金,你氣色可不大好啊!是不是病了?」

  金昌海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隨後又自己給自己點著了一支煙,猛吸起來。

  「你咋的了?」郭健小心地問,「是不是兩口子鬧彆扭了?」

  金昌海還是不吭聲,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煙。

  「唉!老夫少妻,年齡太懸殊,吵吵鬧鬧總是難免的。」郭健道。

  「你別再提那小婊子了!」金昌海突然大喝一聲,又一把扔掉剛點著的煙,抱住腦袋,像個孩子似地嚎啕大哭起來。

  「老金,」郭健慌了,他早就從他的臉色上看出了幾分不妙,他這一哭,更讓他看出了端倪,「好好的,咋還哭起鼻子來了?」

  「郭健哪!」金昌海淚流滿面,捶胸頓足地說,「真沒想到,我老金精明一世,最後竟栽在這個小婊子的手裡了。我他媽的可叫那個小婊子給坑苦了。」

  「到底發生了啥事?」郭健從他的話裡聽出了問題的嚴重性。

  金昌海大聲哭著說:「那小婊子把我保險櫃上的鑰匙給偷出去配了一把,然後又趁我不在家時,把鎖在保險櫃裡的字畫、古董、首飾和現金全都偷走了。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郭健大吃一驚:「那你咋不報案呢?」

  「報案又有啥用?」金昌海拍著茶几哭喊道,「報了案就能把東西追回來嗎?」

  「那你到她家裡去找她呀!」郭健焦急地道。

  「我去了!」金昌海又拍著大腿說,「可她家裡人說她根本就沒回去,我又上哪兒去找她呀!」

  郭健歎了一口氣,煩躁地在屋裡來回踱著:「我看你還是應該到公安局去報個案,也許能有點希望把東西追回來。」

  「行了,老弟,啥也別說了!」金昌海擺了擺手,不再哭了,「這都是我自己造的孽,我他媽的活該倒霉。」

  「老金哪,」郭健意味深長地說,「你都看到了吧?人要是不善待生活,最終也不會得到生活的善待的。想當初,你要不這麼放縱自己,能有今天這樣的事嗎?」

  「老弟呀,」金昌海涕淚交加地說,「啥也別說了,啥也別說了。現在說啥都晚了。那個破家我是不想再回去了,一回去,我就好像看見了那小婊子,我就住在這裡了。你給我安排個房間吧!」

  「住下倒是行。」郭健皺著眉頭,思忖著說,「可你總不能長期住在這裡吧!以後你打算咋辦?」

  「過一天算一天,反正我不想再進那個家了。」金昌海孩子一般執拗地說。

  「那咋行呢?」郭健想了一下提議道,「我看你還是再回到我嫂子那裡去吧?」

  「那哪兒行呢?」金昌海連連擺手,「不行不行!這可不行!」

  「有啥不行的?」郭健問。

  「我做了這麼多對不起人家的事,現在又落到這個地步,我咋好意思回去討這個臉兒?」金昌海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說啥也不行。」

  「你跟我說句心裡話,」郭健嚴肅地問,「你對原來那個家還有沒有感情?你到底想不想回去?」

  「要說一點不想,那是瞎話。」金昌海坦率地說,「可我哪有這個臉啊!我對你嫂子那麼絕情絕義,她能讓我回去嗎?」

  「一日夫妻百日恩。」郭健說,「況且你們已經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了,還有兩個兒子。回去好好認個錯,我嫂子會原諒你的。」

  「不行。」金昌海想了一下,還是擺著手說,「我可豁不出這個臉兒去。既然邁出這一步了,那就自作自受,一點一點往前趕著過吧!」

  「這件事先放一放再說吧!」郭健想了一下說,「看你這氣色,一定是幾天幾夜都沒吃好、睡好了。這樣吧,我讓胡延平先給你安排個房間,你好好休息一下。你看這樣行吧?」

  金昌海點點頭同意了。

  郭健用電話和胡延平聯繫上了,他把金昌海的情況簡單地說了一下,胡延平就一口答應了。郭健放下電話又對金昌海說:

  「老金,胡延平說有合適的房間,他讓你現在就去大廳裡等他。你先去吧!有時間我再去看你。」

  金昌海答應著從沙發上站起來,吃力地挪動著雙腿走了,郭健突然發現,他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都明顯地顯出了老邁。這顯然是巨大的、突如其來的精神打擊造成的。

  金昌海走後,郭健坐在皮轉椅上發了一會兒怔,又拿起電話撥通了肖明辦公室的電話:

  「你能不能到我這裡來一下?」

  「有事兒嗎?」肖明在電話裡問。

  郭健說:「過來我再告訴你。你趕緊過來!」

  肖明很快就來了,一推開門就問郭健:「啥事兒,這麼急?」

  待肖明在沙發上坐下後,郭健把金昌海剛發生的事對他講了一遍,肖明聽罷,驚愕地瞪著眼睛怔了良久,才邊回憶邊說:「有一次,我領著我的幾個戰友到夜總會的包房裡去玩。我無意推開一間包房正好看見陳玉珠和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抱在一起又親又啃。陳玉珠發現了我,再三求我別把這件事告訴金昌海。當時,我也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沒對任何人說過這件事。」

  「你為什麼不早說呢?」肖明講到這裡,郭健埋怨地道,「現在看來,這兩個人是早有預謀了。陳玉珠一定是拿著那些貴重的東西跟那個男的私奔了。你要是早點把這事兒告訴老金,也許就不會發生這件事了。」

  「你別埋怨我。」肖明說,「你咋不想想,他正摟著這麼個面若桃花的女人,你就是把這件事告訴了他,他又能從這張媚人的臉蛋後面看到她潛藏的險惡用心嗎?」

  「他這一跤摔得雖然挺慘的,但也徹底讓他醒悟了。」郭健臉上露著嚴峻的神情說,「現在一對比,他還是覺得原來的家好。想回去又不好意思開口。這種事只能讓外人去說和。咱倆就做件好事,去勸勸羅桂香,看看她還能不能接納這個有負於她的人了。」

  「別沒事兒找事兒了。」肖明搖頭道,「他都把人家的心傷透了。你讓人家咋接受他?再說,就算羅桂香真的收留他了,你就敢保證他以後不再瞎折騰了?他要是再折騰起來,咱們又咋向羅桂香交待?」

  「他都五十來歲了,再折騰又能折騰到哪兒去?」郭健頗有把握地說,「剛才我從他的情緒上看,這件事給他打擊確實不小,沒有個十年八年他都過不來這個勁,他還能折騰啥?咋樣,去不去?」

  肖明只是向郭健琢磨不透地笑了笑,沒說話。

  「你別笑,你倒是說呀!是去?還是不去?」郭健追問。

  「那就試試看吧!」肖明收起笑容,「啥時候去?」

  「晚上下了班!」

  

   96

  晚上一下班,郭健就叫上肖明,兩個人一起來到了羅桂香的家。

  敲響羅桂香的家門,開門的正是羅桂香,她一看是郭健和肖明,頗感震驚和意外。

  「哎喲,是啥風把你們倆給吹來了?」羅桂香把他倆讓進屋裡,又擺上茶水、香煙和水果問他倆。

  「嫂子!」肖明剛這樣叫了一聲,羅桂香就急忙打斷他的話說,「快別這麼叫了,我聽了覺得怪彆扭的。我已經不習慣別人這麼叫我了。」

  「那你讓我們叫你啥?」肖明問。

  「叫大姐吧!」羅桂香說,「過去你們叫我嫂子,是看在老金的面子上,現在我們離婚了,你們再這樣叫,我就覺得彆扭了。」

  「你看,」郭健為難地道,「這麼多年我們都叫慣了,你再讓我們改口叫別的,我們也覺得彆扭呀?」

  「好好好,那就依你們,愛咋叫就咋叫吧!」羅桂香順從了,「哎,說說看,今天上我這兒來,到底有啥事兒?」

  「沒啥事兒就不興來看看你嗎?」肖明吸著煙玩笑地說,「時間長了見不著嫂子也怪想的!」

  「我也想你們呀!」羅桂香真誠地說,「這麼多年了,我一直都把你們當成自己的親兄弟看哪!」

  「嫂子,」郭健試探地問:「你現在過得還好吧?」

  「挺好的。」羅桂香爽朗地一笑,「我和倆兒子過得挺好的。大軍和小軍可憐他們這苦命的媽,對我也挺孝順的。現在買賣上的事兒基本上都交給他們哥倆兒了,我不再操啥心了。哥倆兒要實在忙不過來了,我就去幫幫忙,閒著沒事兒了,我就在家洗洗衣服,做做飯,上街買點菜,跟幾個對心思的姐妹嘮嘮嗑,打打麻將,日子過得挺舒心的。」

  郭健和肖明看著眉開眼笑的羅桂香,禁不住互相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羅桂香的精神面貌的確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曾經因為婚變掛在臉上的冰霜消失了,這表明她已經從那難以面對的痛苦中擺脫出來了,並且逐漸適應了新的生活。這使郭健和肖明一想到自己此次登門造訪的目的,便感到為難了。這時,郭健下意識地環視了一下整潔的客廳,突然,他的目光被對面牆上供奉的一尊佛像吸引住了,他禁不住好奇地站起來,來到那尊被煙霧繚繞的佛像前,凝神專注地陷入了沉思。

  羅桂香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瞇瞇地來到他身旁解釋說:「不怕你們笑話,我現在信佛了。信這個真好啊!信了這個,啥愁事兒都沒有了。我現在的好心情都是佛給的呀!以前,我因為老金那些不著調的事兒,總是想不開,自打信了佛,我啥都想開了。」說完,她笑了,笑得很開心。

  郭健終於明白了支撐著羅桂香這麼快就從婚變的陰影中走出來的精神力量是什麼。他自己雖然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他完全能理解一個飽嘗家庭破碎痛苦的女人為自己找到的這種「精神勝利法」。

  羅桂香又感歎地說:「唉!夫妻的緣分要是盡了,那算是沒轍了,再說人家又總認為胡扯六拉不算個啥事兒,咱又何必死拽著人家的大腿不放呢!要是總想不開,再把自己氣得精不精,傻不傻的,那誰還能拿我當人看哪!你們瞅,離了他,我不是照樣活得挺好的嗎?」

  羅桂香這樣一說,更讓郭健和肖明感到難以啟齒了,少頃,郭健重新坐回到沙發上,又和肖明交換了一個眼色。剛吸完一支煙的肖明默默思考了片刻之後,終於壯起膽子問羅桂香:

  「嫂子,你就是啥也不信,也是個心眼兒好使的人。現在你心裡又有了佛,就更懂得怎樣寬以待人了。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你能回答我嗎?」

  「啥問題,你說吧!」羅桂香爽朗地一笑。

  肖明思忖了一下,試探地道:「如果一個人曾經走錯過路,當他摔了跟頭醒悟過來了,又想再回到正路上去。你說,對這樣的人應該咋辦呢?是給他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還是對他不管不問,看他的笑話?」

  羅桂香聽著聽著,臉色也漸漸地變了,肖明一說完,她就警惕地問:

  「你這話是啥意思?你最好別跟我兜圈子,有啥你就說啥。」

  肖明用徵詢的目光看了看郭健,郭健見肖明如此巧妙地說出了這段「開場白」,便順勢把金昌海剛剛發生的倒霉事一五一十地給羅桂香講了一遍,羅桂香聽後大驚失色,半晌,她才夢囈似地喃喃道:

  「這咋可能呢?這咋可能呢?他咋這麼倒霉呢?」

  「嫂子。」郭健盯著羅桂香的臉說,「正因為他太倒霉了,所以他也徹底清醒了。他開始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了,他也後悔了,他也特別覺得對不起你和孩子。這件事對他打擊很大,今天我一看見他,就發現他老了不少……」

  「你跟我說這些幹啥?」羅桂香拉長了臉,不滿地說,「我跟他已經橋歸橋、路歸路了,他倒霉還是走運,關我啥事兒?」

  「嫂子,」肖明認真地問,「這是你的心裡話嗎?」

  「不瞞你說,」羅桂香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說,「他剛開始在外面搞女人那會兒,我是要死要活地恨他、罵他。我倆那仗沒少打,架沒少吵。剛離婚那會兒,我真都恨不得把他殺了,可是,自從信了佛,我就不咋恨他了,不過也不咋想他了。這就是我的心裡話。」

  郭健注視了羅桂香片刻,更加直截了當地問:「如果老金想回來,你能不能收留他?」

  「他跟你說過他想回來嗎?」羅桂香冷笑了一下問。

  「他雖然沒明說過這話,可我能看出來他還是想回來。」郭健說,「只是礙於面子,不好意思開這個口罷了。唉!樹葉到啥時候都得落到樹根上啊!嫂子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吧?」

  「我再說句實話吧!」羅桂香說,「他現在要想回來,我確實接受不了。那陣子,我就差那麼一點沒讓他給氣死了。我好不容易才過來這個勁,也習慣了現在的生活,要是讓他回來了,他要是再像以前那麼折騰,那我還活不活了?不行!這可不行!我可讓他折騰怕了。」

  「其實,老金從本質上講,並不是一個很壞的人。」肖明誠懇地說,「他放縱自己也只是這兩年的事兒。通過這次教訓,我相信他不會再走下坡路了,你就給他一次機會吧!」

  「我可沒那麼賤。」羅桂香冷冷地一笑,「他想扔就扔,想撿就撿起來?我成了啥人了?我可不扯這個。」

  「嫂子,」郭健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尤其你還是信佛的人,姿態更應該高一點,老金是挺對不起你的,可你們畢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呀!不看他,也應該看看兩個孩子吧!他要是能回來,你們這個家不是又完整了嗎?孩子們也會高興啊!」

  「這個我已經不尋思了。」羅桂香揮著手說,「孩子們都大了,又挺懂事的,這我就知足了。別的啥我都不尋思了。我只盼著兩個兒子平平安安,別出啥事兒,過幾年都讓他們成上個家,我這當媽的也就算盡到義務了。晚年也算有了奔頭,你們要真是為了我好,就別再提這碼事兒了。」

  「嫂子,你別扯太遠了。」肖明說,「你也別把話說得太絕了。大軍都長大成人了,他也能當起大半個家了,這件事不能你一個人說了算,你還是應該聽聽他的意見。」

  「黃嘴鴨子沒退淨的小毛孩子懂個啥?」羅桂香不屑地撇著嘴口氣強硬地說,「這是我的事兒,只要我不吐口,他敢做這個主?」

  「那是人家的爹,人家咋就做不了這個主?」肖明說,「他們能不為自己的爹牽腸掛肚嗎?你能斬斷這份父子親情嗎?」

  「我也沒說要斬斷他們的父子親情呀!」羅桂香理直氣壯地說,「我們離婚以後,我也看他是孩子們的親爹,從不在孩子們面前說他的不是,也從不干涉他們來往,我夠大量的吧?」

  「看嫂子這態度,我們這一趟算是白來了?」郭健有點失望地道。

  「就算是吧!」羅桂香又是冷冷地一笑。

  門鈴響了。

  羅桂香說了一句:「可能是大軍回來了。」就去把門打開了。

  出現在門口的果然是羅桂香的大兒子大軍。他一進屋就看見坐在沙發上的郭健和肖明,不禁怔住了。

  「大軍,」羅桂香對兒子說,「傻站著幹啥?快叫郭叔、肖叔呀!」

  大軍不好意思地憨笑起來,他抓耳撓腮地道:「郭叔、肖叔你們倆啥時候來的?」

  「來有一會兒了。」郭健笑道,「攤子都收了?」

  「收了。」大軍道。突然,他發現羅桂香臉上慈愛的笑容沒有了,再看看郭健和肖明,臉色也出現了異樣,他又感到屋子裡的氣氛也變了。大軍眨眨眼睛,將疑惑的臉轉向郭健和肖明看了看,然後又將徵詢的目光落在了他母親那佈滿陰雲的臉上。羅桂香看了看自己的兒子,憂傷地歎息了一聲,直言不諱地說:

  「大軍哪!你都二十一了,不小了,按你肖叔的話來說,都能當起大半個家了,所以這事兒也沒啥必要瞞著你了。」

  「媽,啥事?」大軍充滿期待地望著自己的母親。

  羅桂香考慮了半晌,把金昌海的事從頭到尾給他講了一遍,大軍聽罷,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問:

  「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肖明點點頭道。

  「大軍,」羅桂香語氣冷冷地慢條斯理地說,「你郭叔和你肖叔的意思是讓你爸還回來跟咱一塊兒過。你看這事兒應該咋辦?」

  「媽!」大軍一把抓住羅桂香,急切地說,「這還用問?趕緊讓我爸回來呀?」

  「你小子別盡想美事兒了!」羅桂香一把甩掉他的手,沒好氣地說,「你要真讓他回來,那我就走!」

  「媽!」大軍又氣又急地跺著腳,「你別這樣!咋說那也是我爸呀!求求你了,你就讓他回來吧!」

  「大軍哪!」羅桂香也可憐巴巴地說,「媽這心都讓你爸給傷透了!媽啥事兒都能依你,就這件事不能依你!」

  「媽!」大軍急得都要哭了,「你要真這樣,那我就不想再跟你說啥了。你告訴我,我爸在哪兒?我去把他接回來。」

  「你敢!」羅桂香眼睛一瞪,威脅道,「你啥時候把他接回來,我就啥時候拿刀在你面前抹脖子!」

  「媽!你別這樣!」大軍又氣又急地叫道,「咋說那也是我爸。」

  「行啦行啦!」郭健一看這母子二人爭得水火不相容,誰都說服不了誰。急忙站起來勸道,「大軍,別跟你媽硬頂了。等你媽氣消了再慢慢商量吧!」

  「咱們走吧!」肖明對郭健說。

  「等等!」大軍攔住了他倆,「你們還沒吃飯吧?」

  「不麻煩了。」郭健親切地拍拍大軍的肩膀,「改天再來。」說完,又給肖明遞了個眼色,肖明會意地站起來跟著他往外走了。

  羅桂香沒有挽留他們,只冷落著臉把他倆送到樓梯口就回來了。大軍卻一直把他倆送到樓下。在路邊,他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沒等郭健和肖明上車,機靈的大軍就掏出兩張面值十元的人民幣快速塞到司機手裡了,郭健正欲阻攔,大軍急忙拉住他說:

  「別客氣了!別客氣了!快上車吧!」

  「大軍,」郭健坐進出租車,從窗戶上探出頭對大軍說,「你媽正在氣頭上,你別跟她硬頂,要一點一點來,哪天再找我和你肖叔。」

  金大軍感激地答應了一聲,又說:「我爸就交給你們照顧了,明天我就去看他。」

  「有啥事你就給我們打電話吧。」郭健道。

  郭健一說完,出租車就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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