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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杜寧從醫院裡出來時,太陽早就完全西沉了。初夏的夜晚,涼風幽幽,清爽宜人。心情暗淡的杜寧被一種淒涼的愁情困擾著。她緊咬著下嘴唇,眼色迷濛地直視著前方,吃力地朝前挪動著兩條像灌了鉛似的腿。繁華的街道上,又出現了霓虹燈組成的各種彩色圖案。大街上密密麻麻地穿梭著身著夏裝,行色匆匆,性別,身份,年齡,職業不同的人。這一切,讓心情舒暢的人無不感到生活是那樣充實、美滿而又緊張。

  市醫院與杜寧的家相距兩站地,她從醫院裡出來後,是步行到家的。她家住在四樓,整棟樓家家戶戶都是燈火通明,只有她家的窗戶是漆黑一片。望著那黑洞洞的窗口,她的心也隨著黑暗的空洞墜落下去了。

  杜寧是扶著樓梯的扶手一步步上樓的。推開那扇冰涼的防盜門,她趔趔趄趄地進了屋,屋內的黑暗讓她突然產生了一種世界像死寂一般恐怖的感覺,就剩下她一個人在心力交瘁地苦苦掙扎,她覺得自己是那樣的孤單、無助而又可憐。為了逃避這一切給她帶來的恐慌,她痛苦地閉上眼睛讓自己沉入到無邊的黑暗之中了。直到肚子裡「咕嚕咕嚕」地唱「空城計」了,她才伸出無力的手按了一下牆上的開關,懸在屋頂的吊燈「刷」地一下子刺眼地亮起來了。

  這是一套佈置得十分雅致的兩室一廳,它不可遏止地瀰漫著溫馨的閨房氣息。突然,杜寧被茶几上的一個生日蛋糕吸引住了。走近了再一看,蛋糕的旁邊是一張謝瑤寫給她的便條,上面是這樣寫的:

  

  杜寧:

  別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儘管這個日子很苦澀,可你還是不應該把它忽略了。

  祝你生日快樂!

               謝瑤留筆 即日

  看完了這張便條,杜寧頓時潸然淚下,心裡又陡升淒涼之感。她淚眼迷濛地望著生日蛋糕,茫然的思緒油然飛回到了十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裡。

  十年前,仲夏的一個風和日麗的中午,十歲的小杜寧和往常一樣,放學後,背著書包和幾個同學高高興興地往家走。可是,當她走到鬧市區的一個「十」字路口時,突然被一個意想不到的鏡頭震懾住了——只見她最愛戴,最崇敬,英俊瀟灑、性情豪爽的父親杜進達,挽著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的胳膊親親熱熱,大大方方地從她面前走過去了。儘管當時她還小,生活中的許多事情還無法認識清楚,理解清楚,但有一點她是明白無誤的,自己的爸爸如此親熱地挽著另一個女人的胳膊招搖過市,這就意味著她的爸爸不再愛她和她的媽媽了。

  孩子畢竟是孩子,傷心極了的小杜寧一回到家裡,就把她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了她母親張瓊。張瓊聽了,驚愕、悲痛、憤恨……頓時如急風暴雨般的將她包圍住了。她一下子把傷心啼哭的小杜寧摟在懷裡,自己也放聲大哭起來。

  傍晚,當杜進達和往常一樣面帶優雅、瀟灑的微笑一回到家,俊朗的瞼上就挨了張瓊拼足力氣甩過來的兩記耳光。杜進達被打得暈頭轉向,他用手捂著火辣辣的臉,驚愕地望著一向對他溫柔有加,言聽計從的妻子問道:

  「張瓊,你這是怎麼了?」

  張瓊情緒激憤,涕淚交加地將小杜寧告訴她的一切,對他講了一遍,又聲嘶力竭地問:

  「你老實說!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杜進達被張瓊喝問得面如土色,發軟的雙腿因乏力而支撐不住竟「撲通」一聲跪下了,他抱住張瓊的腿苦苦地哀求道:

  「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我發誓:我一定和她斷!一定和她斷……」

  一向溫柔恬靜的張瓊,踉蹌著後退了幾步,隨即又發瘋似的撲向杜進達,在他身上,臉上又抓又打,又踢又喘,電視、收錄機、暖瓶,茶杯也都在一陣「叮叮咚咚」的響聲中變成了一堆碎片。當天晚上,她就跑回娘家去了。

  張瓊的父母聽說了這件事,也都氣得渾身發抖。兩位老人一直把杜進達視若親生兒子,家裡的大事小事都願意找他商量,讓他拿主意。女婿的精明能幹,待人接物的謙和,愛妻惜女的家庭責任感,都令他們在鄰里和熟人同事面前引以為豪。誰能想到他還能幹出這種傷風敗俗的醜事來?這叫他們怎麼能不震驚,怎麼能不傷心,怎麼能不失望?

  第二天,當一夜之間就蒼老、憔悴了許多的杜進達耷拉著腦袋,畏畏縮縮地出現在他們面前時,丈母娘劈頭就是一頓臭罵,杜進達一聲不吭地承受著,直到老太太罵夠了,他才痛心疾首地懺悔道:

  「爸!媽!我錯了!我是一時糊塗才幹出這種缺德事兒的,我對不起張瓊和寧寧,也對不起你們。求你們好好勸勸張瓊,讓她看在寧寧和我們這十幾年的夫妻情分上,就原諒我這一次吧!」

  杜進達發自肺腑的懺悔,讓兩位老人的火氣消了不少,心也軟了,他們相信他的懺悔是真誠的,他們也不希望這個家庭輕易破碎。於是,兩位老人又回過頭去做張瓊的工作,讓她給杜進達一個悔過的機會。可越是解勸,張瓊的逆反心理越重,她鐵了心要離婚!任杜進達怎樣哀求和父母怎樣勸解,都不能使她冷靜下來改變主意,她的倔強直氣得她的父親狠狠地扇了她一記耳光。可是耳光也打不回她的心了,最終,張瓊和杜進達還是走進法院辦妥了離婚手續。

  起初,杜進達以為,張瓊是在一氣之下離的婚,等過一段時間她冷靜下來了,也許會回心轉意,再和他「復婚」。誰知幾個月以後,張瓊竟瞞著親友,聲作主張的同一個喪偶,帶著兩個兒子的張天成草草結了婚。

  這是無愛的結合,再婚後的張瓊因為仍然心繫杜進達和她原來的愛情,所以,無法同張天成進行正常和諧的夫妻生活。起初,因為得到張瓊而狂喜了一陣的張天成,熱情很快就被張瓊給予他的無愛的荒原淹沒了。日久天長,張天成也越來越發現他永遠也不可能真正得到張瓊的心。失望,讓他心理失衡了,也讓他的性情變得粗暴怪僻了。他「回報」給張瓊的是酗酒、搓麻將和拳腳相加。結婚不到一年,張瓊就完全變了一個人。身上總是少不了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就這樣,張天成還覺得不解心頭之恨,還唆使他那兩個兒子也和他一起欺侮張瓊。更令人髮指的是,當杜寧長到十四五歲去看她母親時,張天成的小兒子竟垂涎她的美色,對她動手動腳,言語挑逗。杜寧又氣又羞又恨地把這一切都告訴了她的姥姥和父親。為了防止發生意外,杜進達從此不再讓杜寧踏進那個家門。張瓊想看杜寧,只能到學校或者利用節假日把杜寧約到某一個地方去見見面。

  張瓊的遭遇,刺傷著杜進達的心,因為他覺得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每次從杜寧那裡聽到張瓊各種不幸的消息,他的心都像針刺一樣的疼痛。他愛張瓊,他無法忘掉他曾經擁有過的愛情和家庭。這一切,桎梏著他無心再去尋找新的感情。在內疚、悔恨、自責和毫無生氣的生活中默默地吞嚥著自己釀出的苦酒。

  杜進達和張瓊剛離婚時,法院把杜寧判給了張瓊,由於張瓊再婚後的家庭無法接納她,杜進這只好把杜寧要回來了。可是杜進達又要忙工作,又要當爸當媽照顧孩子,實在是忙不過來。張瓊的父母看她難處太大,就主動提出讓杜寧跟他們一起生活。被逼得萬般無奈的杜進達只好接受了兩位老人的好意。

  由於杜寧的緣故,已同張瓊離婚多年的杜進達,仍經常在岳父母家裡走動。他真誠的悔恨和對張瓊深深的懷念,感動了兩位老人。這兩位老人對他反倒給予了更多的同情和理解,對任性的張瓊反倒多了幾分抱怨、疏遠和陌生。每次杜寧從張瓊那裡回來,一講起張瓊挨打受氣的事,杜進達就愁眉苦臉,唉聲歎氣,老太太雖然也心疼女兒,可一想起她的任性,又忍不住氣憤地說:

  「別管她!這都是她自己找的。」

  離異,使這個原本幸福的家庭徹底變了模樣。一家三口人,也都受到了種種前所未有的煎熬。杜進達苦,張瓊苦,但更苦的還要算杜寧,儘管孩子是無辜的,可她受的傷害卻最重。小小年紀,就再也感受不到家庭的溫暖、幸福和親切了。命運,把她拋向了另一條生活軌道,陰暗沉重的感覺給她幼小的心靈深處過早地放上了一架可怕的天平,在她記憶深處結下了撫不平的疤痕。孤獨、憂鬱替代了她臉上純真的歡樂,一雙曾是充滿天真、純樸、喜悅的大眼睛被恐懼和可憐乞求的神色取代了。更讓她受不了的是,她父母離婚的事在她的同學和老師中間傳開後,同學的指指點點,神秘兮兮的嘰嘰喳喳,竊竊私議。有一次,張瓊去給杜寧開家長會,一個同學這樣問她:

  「杜寧,為啥每次開家長會都是你媽媽來,你爸爸為啥不來呢?你爸爸和你媽媽是因為啥離的婚?」

  這句話讓杜寧感到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撞擊了一下。晚上放學回到家裡,她抑鬱寡歡,茶飯不思,作業也沒心思做。張瓊以為她病了,哄著她吃了點飯,就讓她上床躺下了。第二天早晨起床後,張瓊吃驚地發現她的嘴上起了一圈水泡。她心疼得一把把她攬在懷裡問:

  「寶貝兒!你這是咋的了?」

  杜寧一臉的委屈,撇了撇嘴,想哭又沒哭出來。

  「寶貝兒,」張瓊看出了她有心事,不免有點著急地又問,「快告訴媽,是不是有人欺侮你了?」

  這一問,小杜寧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她「哇」的一聲委屈地大哭起來,邊哭邊把這件事說了一遍。張瓊聽了,震呆了!接連幾天,她心裡都像壓著一塊大石頭,考慮再三,她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她的父母。兩位老人又轉告了杜進達。杜進達聽了,心裡也難受極了。她知道,如果杜寧繼續在那個學校呆下去,勢必還會給她的心靈造成更大的創傷。為了她的身心健康,他決定給杜寧轉學,轉到一個沒有人知道她的父母是因為她的爸爸挽著另一個女人的胳膊走在大街上而離婚的學校去。

  離婚後的杜進達,在單位裡處境極為難堪。他這個昔日被人稱道的「模範丈夫,業務尖子」遭到了同事的白眼和譏笑,威信從此一落千丈,他受到了行政警告處分,副主任的職務也被撤消了。他在頹廢和萬念俱灰中消沉了很多年。後來,在朋友的幫助下,他從銀行貸了一筆款,創辦了一個電腦公司。由於他起步早,業務熟練,經營有方,公司的規模越來越大,資金也越來越雄厚,錢也像滾雪球似的越掙越多。經商的成功,使他成了有錢的富翁,可錢掙得越多,情感的天平就越是難以平衡,良心的負債就越是沉重。他總覺得自己欠妻子女兒的太多了,他拚命掙錢就是為了讓她們生活得更好一點,從物質上來彌補他的過失。

  一直茫然望著生日蛋糕的杜寧,眼睛裡早就噙滿了滾燙的淚水,內心無法抑制的悲痛,使她順手操起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發瘋似的把那塊蛋糕挑了個稀爛,然後又趴在沙發上,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39


  將近深夜了,城市的燈光一片璀璨。

  杜寧抑鬱寡歡地站在客廳前,空茫的目光無限哀傷地望著窗外清澈的流雲在明淨的夜空中游移著。那流雲似輕柔的薄紗一般,使皎潔的月亮猶如一個害羞的少女嬌怯地躲在了它的後面。過了一會兒,它又輕輕地撩開這薄紗的一角,羞澀地探出臉來窺視著這座城市美麗的夜景。

  這時,杜寧深深地歎息了一聲,慢慢地將視線移開了,又很煩悶地,百無聊賴地來到了一個精巧的書架前,目光又停留在一排日文的書籍上了。這些年,每當她一看見這些書,就會想起小時候在姥姥、姥爺身邊生活時的種種細節。她剛「呀呀」學語時,姥姥就開始教她學日語了。到了小學畢業時,她日語的聽、讀、寫、日常會話就已經達到相當的水準了。姥姥去世以後,為了寄托對老人的懷念之情,她每天都堅持聽日語磁帶,看日文教材和書籍。她發誓要一輩子都牢牢掌握這門外語,這才是她對老人最好的報答和懷念。

  這兩天,因為她母親的事,她異常地沮喪和疲憊不堪,那瀰漫於心間的,難以言狀的哀傷,令她肝腸寸斷,痛苦不堪。更令她傷心不已的是,那天恰好還是她的生日,老天彷彿是有意在跟她過不去,給了她這樣一個奇特的生日「禮物」。

  「杜寧,吃飯吧!」謝瑤把飯做好了,站在廚房門口對她說。

  杜寧答應一聲,神情繾綣地進了廚房。

  餐桌上已經擺好了一盆砂鍋甲魚湯,一盤紅燒黃花魚,一個涼拌黃瓜拉皮。杜寧知道這一桌子萊是謝瑤專為她準備的,可是她心裡正裝著那麼多沉重的事情,哪裡還有胃口去品嚐這些美味佳餚。

  「杜寧,」謝瑤心裡不是滋味地看了看杜寧,說,「你已經有兩天都沒正經吃一頓飯了,這樣下去身體能受得了嗎?別總想你媽的事了。好好地吃點飯吧!你媽的事,等你爸回來再說吧!」

  杜寧嘴裡噙著筷子頭,雙眼茫然地望著餐桌上的美味,過了一會兒,又開始深深地歎氣不已。

  「快吃飯吧!」謝瑤看著她,焦急地催促道,「總不好好吃飯,你還想不想活了?」

  謝瑤的父母都在化工設計研究院工作,在謝瑤很小的時候,兩個人就總是各忙各的,不是這個出差,就是那個開會。這幾年單位受整個市場經濟大氣候的影響,效益不好,下崗的下崗,病退的病退,下海的下海。在職的也只能發百分之七十五的工資,兩口子都正當年,憑自身的能力,雖然不至於落到下崗回家的難堪境地,但也失去了工作熱情。正好兩年前,杜進達在深圳又設了一家電腦分公司,就勸他們停薪留職,去深圳打理這家分公司。這兩口子遠走他鄉後,杜進達乾脆就讓謝瑤搬到這裡來了。杜進達在北京、上海、天津、武漢、深圳都設有分公司,這使他不得不經常往返穿梭於這些地方。他不在家時,有謝瑤與杜寧為伴,也就放心了許多。

  杜寧和謝瑤正在默默無聲地吃飯,兩個人就被一陣鑰匙在鎖孔裡轉動的聲音驚擾得停止了吃飯。謝瑤說了一句:「可能是我大舅回來了。」說完,把碗往桌子上一擱,就連蹦帶跳地跑到門口去了。

  門一開,出現在謝瑤面前的人果然讓她驚喜地叫了起來:「大舅!」

  「謝瑤,」風塵僕僕的杜進達溫和地笑問,「今天沒去上班呀?」

  「沒去。」謝瑤接過了他手上的皮箱。

  「爸,」杜寧也出來了,她怯怯地看著杜進達說了一句,「你回來了?」

  「寧寧,」杜進達一臉高興地問,「你也在家呀?」

  杜寧「嗯」了一聲,心裡陡然湧上了一陣酸楚。

  「大舅,」謝瑤慇勤地把杜進達按在沙發上說,「你先歇一會兒,我這就去給你燒洗澡水。」

  杜進達剛剛年滿五十,他頗有引人注目的,貴族般的非凡氣質。這是用智慧和金錢培育出來的。這時,他兩眼瞅著正在給他倒茶的杜寧,問:

  「寧寧,這些日子家裡還好吧?」

  不料,這一問,竟使杜寧陡然變了臉色,她手裡端著茶壺怔怔地看著杜進達,眼睛裡很快就湧出了一汪淚水,這淚水在她眼眶裡旋轉了一會兒,很快就又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出來了。

  「寧寧,你怎麼了?」杜進達吃驚地問。

  剛才一見到杜寧,他一眼就看見了她眼裡的陰影,為此,心裡就一直忐忑不安,現在,見她一哭,這種心情就更是完全把他籠罩住了。他急忙像哄小孩似的勸道:

  「寧寧,別哭別哭,發生什麼事了?跟爸爸說一說。」

  杜寧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傷痛了,她一下子坐在沙發上,用手捂著臉「哇」地一聲委屈地放聲大哭起來。

  「別哭了,別哭了。」杜進達把她攬在懷裡,哄勸道,「有什麼事跟爸好好說。」

  杜寧的哭聲驚動了衛生間裡燒洗澡水的謝瑤,她驚慌地跑出來,看見哭倒在杜進達懷裡的杜寧,就什麼都明白了。

  「謝瑤,」杜進達惶惑地轉向謝瑤問,「我去深圳這些日子,家裡都發生什麼事了?」

  謝瑤的眼圈紅了,她把實情說出來了:「前兩天,我舅媽又挨打了,那傢伙用煙灰缸把她的腦袋砸出了一條大口子,出了不少血,縫了十多針,現在還住在醫院裡呢。」

  杜進達一聽,臉色霎時大變,他難過得心如刀絞,泥塑般地呆坐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爸!」杜寧猛地抬起頭來,大叫了一聲,乞求地說,「我媽不能再在那個家呆下去了,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哪天她連命都沒了。你救救她吧!你讓她再回到你身邊來吧!」

  杜寧的話,震撼得杜進達渾身顫抖,心裡狂瀾驟起。這十年來,最易刺他的,莫過於聽說這樣的事了。張瓊再婚後的生活要是美滿的,他的內疚也許會減輕一些。可真實的情況是完全不盡人意的,他心裡又如何能安寧?他把自己的過失完全寫在良心的賬本上了,一看到它,就會引起良心上的恐慌和不安。

  張瓊和張天成一結婚,杜進達就對張瓊徹底死心了。但與此同時,他也死心塌地的不想再婚了。任什麼人勸,都動搖不了他的決心。張瓊的父母在世時,他為了了卻老人的心願,也曾嘗試過讓自己忘掉張瓊,開始新的生活,也曾極不情願地同幾個熱心人給他介紹的對象見過面。可是見了哪一個,他都覺得不如張瓊。最後,弄得不少想為他牽線搭橋的人都不願意再過問他的事了。他只想在事業的忙碌中了此一生。萬萬沒想到,今天,杜寧會向他提出這樣的要求。這不能不說讓他的情感世界經受了一次從未有過的強烈震撼,讓他感到如同掉進了雲裡霧裡,不知如何是好了。

  杜寧淚眼迷茫地看著她的父親,她那雙早已不再幼稚的眼睛,早就看出來了,儘管她的父母已經離異多年了,但他們仍然一往情深地牽掛,愛戀著對方。既然愛還沒有在他們心裡泯滅,那他們為什麼就不能再走到一起來呢?這個願望已經在她心裡盤亙很多年了,就是一直沒有勇氣說出來。這次發生的事,讓她感到這些話已經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了。

  「爸,」杜寧哽咽地說,「幸與不幸都應該有個結局了。我不能再讓這種不幸蔓延下去了。爸,現在我很想聽聽你的意見?」

  杜進達歎息了一聲,說:「寧寧,你可真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呀!我和你媽都離婚這麼多年了,她現在又有了一個合法的家庭,她的婚姻是受法律保護的,我要是介入進去了,那不是成了一個不光彩的角色嗎?」

  「大舅,」謝瑤插進來急切地說,「法律保護的是真正有幸福愛情的家庭。你看看我舅媽這十年的遭遇,那一張『結婚證』又算個啥?不錯,你們是已經離婚很多年了,可你們捫心自問:你們誰又把誰給忘了?」

  謝瑤這番入情入理的話,讓杜進達心裡充滿了矛盾,他低頭沉默了半晌,說:「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了,你們先別逼我做出答覆。先給我點時間讓我考慮考慮再說,今天不談這件事,過幾天有時間再說吧!」

  「爸!」杜寧口氣十分堅決地說,「我可是認真的,你一定要好好想想,過幾天我還要找我媽談這件事。」

  「你媽現在咋樣?」杜進達焦急而又關心地問。

  「好多了。」杜寧沉痛地說,「過兩天傷口拆了線就可以出院了。」

  杜進達從一個牛皮包裡拿出厚厚的一疊「百元鈔」數了數,遞給杜寧說:「這五千塊錢給你媽交住院費,再讓她買點有營養的東西補補身子。」

  「爸,」杜寧一把推開了他的手,「媽肯定不會要的。」

  「拿著吧!」杜進達責怪地說,「你不好說不是我給的,是你掙的嗎?」

  杜寧默默地把錢收下了。

  杜進達經常讓杜寧轉交錢給張瓊,他這樣做的目的也是為了安慰自己的良心。這也是他唯一能做到的。

  「寧寧,」杜進達扯開話題問,「你現在呆的這家酒店咋樣?」

  「挺好的。」杜寧說,「這個酒店的總經理是個挺不錯的人,這兩天我們酒店開始裝修不營業了。」

  「對了,大舅,」謝瑤突然說,「有一天我們酒店的經理聽我說你是開電腦公司的。還說想在你那裡買兩台電腦呢!」

  「行啊!」杜進達道,「這好說,你沒問問他啥時候要?」

  「我沒問。」謝瑤說,「等上班的時候我再問問他。」

  杜進達說:「你們姐倆在那裡干,他買不買我的電腦,我都應該去見見他,日後也好對你們有個照應。」


40


  酒店全面停業了,裝修工作也全面鋪開了。一進入裝修狀態,整個酒店就大變樣了,大廳、餐廳、客房、夜總會到處都堆滿了鋁合金、板條、鋼釘、鐵釘、寶麗板之類的裝飾材料。電刨子、電鋸和「叮叮噹噹」的敲打聲,此起彼伏,隨處可聞。

  為了把好質量關,從動工那天起,郭健就吃住在酒店了,一有空閒時間就在大廳、餐廳、客房、夜總會來回轉悠,監督裝修質量。這天早晨,他在「員工食堂」一吃完早飯就來到了大廳檢查木匠幹活的情況,另外也想在這裡跟杜寧打個照面。這幾天,他發現杜寧總是一臉沉重,滿腹心事的樣子。畢竟他心裡偷偷地喜歡著她,所以,她的一舉一動,每一點變化都強烈地牽引著他。特別是這幾天,他更加關注她,牽掛她了。而且,每天一到了這個時候,他就特別想見到她。他想看看她的情緒怎麼樣?有沒有什麼變化?他也很想知道她這幾天都遭遇了什麼麻煩和不幸。

  杜寧終於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了,她是邁著疲憊而滯緩的腳步走進雜亂的大廳的。她一進來就看見了郭健,憂傷無助的臉上立刻又綻出了溫柔的笑容。走近他後,又點點頭,招呼道:

  「郭總,你總是來得這麼早。」

  「我根本就沒回家。」郭健用鎮靜的微笑掩飾著內心的慌亂道。

  通過這次裝修,杜寧更進一步欣賞到了這個男人進入工作狀態的風采了。他頭腦敏捷,辦事公道,有條不紊,一旦拿定主意要干某一件事,就會像一隻雄鷹,一匹壯馬,勇往直前,直至成功。這幾天,因為她母親的事,她沒有過多地注意他,今天才發現,他那一雙深邃的眼睛儘管看上去還是那麼有神,但整個人卻明顯消瘦了。看著看著,一種複雜的情感和心理使她一陣難受。稍頃,她用溫柔的眼神瞅著他,輕聲地說:

  「你看你都瘦多了,別太操勞了,還是應該適當地注意休息。」

  杜寧這句溫柔體貼的話,頓時讓郭健產生了一種興奮的暈眩,心裡也湧起了一股幸福的激流。他笑了笑說:

  「沒事兒,我身體好,經得起折騰。以前在井隊,鑽井上一出現什麼事故,我經常是幾天幾夜不睡覺。」隨即,他又扯開了話題,關切地問,「杜寧,這幾天我看你氣色不太好,情緒也不太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呀?」

  這句話讓杜寧的臉上陡然罩上了烏雲,片刻,她晃了晃憂傷的臉,說:「不是,我沒啥事兒。只是我媽身體不太好,前幾天住院了,我每天晚上都在醫院裡照顧她。」

  郭健明白了似的歎了一聲,問:「那你媽現在怎麼樣了?」

  「好多了。」杜寧憂傷的表情裡又溶進了幾分羞澀和膽怯,「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郭總,這幾天為了照顧我媽,我都影響工作了,你不怪我吧?」

  「看你說到哪兒去了?」郭健有點埋怨地說,「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要是早點知道了,就不能讓你來上班。你媽要是還需要你照顧,這幾天你就不要來了。反正酒店也在裝修,來了也沒什麼事。」

  「不用了。」杜寧很疲倦地笑了笑說,「我媽都快要出院了。」

  突然,羅桂香怒氣沖沖地進來了。郭健一看她這架勢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昨天晚上,金昌海和幾個人在「總務部」的休息室裡搓了一夜的麻將。她一大早就跑到這裡來,準是因為金昌海一夜沒回家。果然不出他所料,羅桂香一進來就直奔他而來,火氣十足地問:

  「老金來沒來這兒?」

  郭健知道想騙也騙不了她了,於是便說:「在『總務』打麻將呢。」

  羅桂香一聽,二話沒說,扭頭就走。郭健一看她生這麼大的氣,擔心她別去把麻將桌給掀翻了(這樣的事已經發生多次了),就跟杜寧說了一句:「我去看看。」便連聲喊著:「嫂子,嫂子。」就追上去了。

  羅桂香根本沒理會他的叫喊,只顧加快腳步往前走。

  到了「總務部」休息室裡一看,那裡烏煙瘴氣,空氣混濁。金昌海也果然坐在那裡打「方城戰」。羅桂香進屋後,一見此情景就更是氣得七竅生煙,她忿忿地連聲說:「我叫你玩!我叫你夜不歸宿!」說著說著就要去掀桌子。

  「嫂子,你可別這樣。」郭健從後面一把拽住了她,「你消消氣,消消氣。」

  「你走不走?」羅桂香沒能掀翻麻將桌,又氣急敗壞地朝熬紅了眼睛的金昌海吼道。

  「就走就走。」金昌海急忙站起來點頭哈腰地說,「姑奶奶,你別吵吵了。我跟你回去還不行嗎?」

  「快點!」羅桂香又吼了一聲。

  她這凶神惡煞的氣勢使屋子裡的人都驚呆了。金昌海儘管覺得下不來台,但他還是走到羅桂香面前堆起笑臉,說:「老婆子,你別生氣了,是我錯了,有話咱回家說去。生氣生大勁了,你那腦袋又該疼了。」

  「你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羅桂香瞪著滿是憤怒的眼睛說,「昨天這一夜我這腦袋又差一點沒疼兩半兒了。你不就是想讓我早點死嗎?你好再利手利腳地去找個小老婆!」

  屋裡的人聽了她的話,全都「哄」地一聲笑起來了。

  「行啦行啦。」郭健哭笑不得地走過去勸道,「都回家去吧!家裡的事兒不少呢,別在這裡耽誤時間了。」

  「走吧。」金昌海攙扶著羅桂香,笑嘻嘻地道,「我知道我錯了,我向你陪不是還不行嗎?」

  羅桂香不再吵鬧了,跟著金昌海走了。他倆一出去,屋子裡就又響起了一陣哄笑聲,有個人在笑聲中說了一句:「這母夜叉,可真他媽的厲害,吆喝老爺們兒就跟吆喝狗似的。」

  郭健聽了這句話,曖昧不明地笑著出去了。剛來到外面,就聽見走在他前面的金昌海關切地對羅桂香說:

  「你光說你腦袋疼,我給你買的『哈磁五行針』你咋不用呢?那玩藝兒挺好使的,你得堅持用才行。」

  「行個屁。」羅桂香不領情地喝道,「那破玩藝兒你一拿回來我就沒看好。你少氣我點,比啥都強。老實交待,昨天晚上你又找沒找小姐?」

  「我找什麼小姐?」金昌海委屈地說,「你沒看見酒店正在裝修嗎?這亂七八糟的根本就不營業了,我上哪兒去找小姐?」

  「桑拿不是照樣在營業嗎?」羅桂香搶白了一句。

  「那我也不能去。」金昌海討好地拍拍她的肩膀,「我怕你呀!」

  「那就等酒店裝修好了你再來找小姐吧!」羅桂香氣呼呼地說了一句,轉身就邁著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郭健在後面目睹了這一切,不禁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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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深圳回來以後,杜進達的情緒就一直都很低落。張瓊挨打受傷住院的事一直讓他心裡無法平靜。每天來到公司裡,一忙完手頭上的事,他就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獨坐,經常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晚上下了班,他也經常很晚才回家。這些年,閒暇時間他最依戀的就是辦公室。在這個寂靜的空間裡,他可以盡情地放縱自己的想像力。在想像的空間裡,他可以讓自己的思維自由自在地馳騁,也可以津津有味地玩味命運曾經給予他的,讓他永遠無法擺脫的那無限美好的一切。家的溫馨,女人的溫柔,對他來說都已經是很遙遠,很模糊的夢了。對這些的渴望,只能依靠對往事的回憶來彌補了。久而久之,他倒覺得,既然命運再也讓他找不回他失去的東西了,能經常生活在回憶中也是一件很美好,很愜意的事。在那個他自己精心營造,佈置的,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得到,觸摸得到的精神世界的天地裡,更容易找到激動人心的感覺。

  這時,杜進達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他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不再去想什麼了,可不知為什麼,當他一閉上眼睛,一雙柔情雪亮的眼睛,一張俏麗動人的臉蛋兒,竟清晰的,不可阻擋地出現在眼前了。十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也同樣清清楚楚地重現眼前了。

  那是盛夏的一天中午,在「計算機研究中心」任副主任的杜進達正和幾個同事在開著空調的機房裡處理計算機一個棘手的故障。就在杜進達手持螺絲刀,全神貫注地給一個部位擰螺絲時,一個清脆甜潤的聲音就在機房裡響起來了:

  「各位師傅,這裡是機房嗎?」

  大家聞聲都抬起頭來一看,驚愕之情都立刻形諸於色。原來,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的竟是一位粉雕玉琢般的佳人兒。那姑娘二十多歲,渾身上下都洋溢著青春的氣息。烏黑的秀髮一絲不亂地披散在肩頭。她身上穿的那條輕紗薄料精製而成的連衣裙,腳上穿的一雙雪白的高跟皮涼鞋,又使她看上去頗有幾分高中生清純甜美的靈秀之氣。

  「好一個清純典雅的校園美女!」杜進達在心裡發出了由衷的讚歎。

  那姑娘面對著一雙雙愕然凝視她的目光,並沒有顯得忸怩拘謹,而是嫵媚輕俏地啟齒一笑,極有禮貌地頷首致歉道:

  「各位師傅,打擾了,請師傅們多包涵。」

  「同志,你找誰呀?」杜進達盯著這位翩然而至的漂亮姑娘,竟產生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那姑娘看了看杜進達,好看的臉上泛起了溫柔的笑靨,少頃,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說:「我是剛從學校分到這裡來的學生,我叫彭敏。以後我就要成為你們的朋友和同事了,初來乍到,請各位多多關照。」

  這番話引來了一片低微的唏噓聲。杜進達忙說:「前幾天就聽說要分來幾名大學生,其中就有一個叫彭敏的要分到軟件組,原來就是你呀?歡迎歡迎!」

  「你貴姓?」彭敏撲閃著一汪似水的大眼睛問杜進達。

  「免貴姓杜,」杜進達點點頭,「杜進達!」

  「以後你就叫他杜主任吧!」一個戴眼鏡的人略帶頑皮地說,「你要真搞軟件,那可算是遇到好老師了。在這裡,杜主任是搞軟件的尖子,他不僅是這個單位的骨幹,在全省的計算機行業裡也是呱呱叫的。別看他在領導崗位上,可他更多的時間還是待在機房裡,以後你工作上遇到什麼難題,儘管請教他就是了。」

  「杜主任」,彭敏閃爍著一雙充溢著驚奇和敬佩的眼睛對杜進達說,「那從現在起,我就正式拜你為師了,你願意收下我這個學生嗎?」

  杜進達謙遜地笑道:「沒啥願意不願意的,其實我沒有他吹得那麼好,他的話你也別全信,咱們互相幫助吧!」

  從此,杜進達有了一名勤奮好學的好徒弟,彭敏有了一個醉心於計算機事業,以出色的業務能力和敬業精神而博得了稱讚的好師長。

  杜進達和彭敏在工作上的默契可謂珠聯璧合,彭敏天資聰穎,勤奮好學,又有杜進達這樣一位好老師的悉心栽培,計算機軟件業務水平很快就有了突飛猛進的提高。

  工作上的得心應手,使兩個人的內心深處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並由此產生了一種無形的溝通。杜進達發現,他和彭敏在一起時,彭敏的一雙流光溢彩的眸子總是熱情地瞅著他。而一種悸動也同樣在他的心裡拂動著。後來竟發展到一刻見不到彭敏,他就六神無主,坐立不安。作為「過來人」,他知道自己已經喜歡上這個善良、聰慧、貌美,又比他年小十五歲的姑娘了。他也意識到了這是十分危險的,於是,他開始迴避彭敏了,而彭敏也同樣開始疏遠他了。可是這樣不僅沒有使他們把對方給淡忘了,相反,依戀之情反倒更加強烈了。

  一天中午,杜進達在辦公室裡吃從家裡帶來的盒飯,剛吃了幾口彭敏就端著飯盒進來了,她帶著拘謹和羞澀的微笑問杜進達:「杜主任,我這裡有炸魚,你吃嗎?」

  「我吃了,你吃啥?」杜進達心裡惴惴不安,「我從家裡帶飯了,你還是自己吃吧!」

  彭敏來到杜進達面前看了看他的飯盒說:「杜主任,你這飯盒裡的菜,花樣兒可真多,真豐盛呀!看樣子,你愛人一定是個賢惠能幹的主婦?」

  「那是一點不假,」杜進達說,「我的飯盒每天都是這樣,你吃點不?」

  彭敏紅著臉用筷子挾了一點菜放進嘴裡,一邊品著味道,一邊點頭稱道:「味道挺不錯的。」

  「那就再吃點吧!」杜進達把飯盒遞到她面前。

  「我吃你的,你就得吃我的。」彭敏的話裡明顯帶著撒嬌的意味。

  這句話讓杜進達心裡一熱,他懵裡懵懂地把自己的飯盒遞給了彭敏,又把彭敏的飯盒接過來了。兩個人曖昧而又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一邊吃一邊不時地拿眼偷看一下對方,飯菜是什麼滋味,誰也說不清。

  「小彭,」過了一會兒,杜進達突然吞吞吐吐地問,「你……你有沒有對象啊?」

  「沒有。」彭敏紅著臉搖搖頭。

  「那你,為啥還不找對象呢?」杜進達又問。

  「沒……沒遇到合適的唄!」彭敏羞澀得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咱們這研究所裡有不少大學生,研究生,你為啥不在他們當中挑選一個合適的?」杜進達一說完這句話,心就開始狂跳起來。

  「不行,」彭敏思忖著搖搖頭,「他們……都不行……」

  「為啥?」杜進達探詢地問。

  「他們都太年輕,太不成熟了。」彭敏突然抬起頭,熱辣辣的目光直視杜進達,一字一板地說:「男人只有成熟了,事業上有建樹了,才會有魅力。」

  杜進達被她盯得臉上火辣辣的,彭敏那凝視他的目光讓他的心都快要從嗓子眼兒裡跳出來了。他眼睛裡閃爍著錯亂無主的光,他害怕彭敏再說出什麼話來,也害怕她那溫柔熱烈的目光。

  「杜主任。」過了一會兒,彭敏又溫柔動情地叫了一聲。

  杜進達勉強抑制著波動不寧的心緒,緩緩地抬起頭期待地望著她。

  彭敏一雙充溢著情愫的眼睛裡突然又多了一絲憂傷,少頃,她又深情地望著杜進達聲音低微恍惚地說:

  「我這輩子,要是遇不到像你這樣優秀的男人,就絕對不嫁。」

  這大膽而坦率的表白,使杜進達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了。當血湧到他的頭部時,不可遏止的激情也像山洪爆發般地奔瀉而出,他像個醉漢似的「騰」的一下子站起來,趔趔趄趄地走到彭敏身邊,一把抓住了她那雙柔軟,沁出了汗珠的玉手。彭敏不但沒有把他推開,反倒陶醉地閉上了一雙美目,準備承受他狂熱的愛撫。

  熱情和衝動的天性再也難以聽從理性的聲音了,當杜進達和彭敏緊緊地摟抱在一起時,兩個人頓時都感到呼吸窒息,魂銷魄散,也感到了對方體內透出的勃勃的生命力,像是有一條小溪在歡快地奔流,渾身都彷彿被溶化得蕩然無存。那天,他們誰也沒喝酒,但卻都有著深深的醉意。

  這件事發生的第二天,杜進達和彭敏在公園裡的一個林陰深處便有了第一次幽會,也是在這個月明星稀的晚上,杜進達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都留下了彭敏溫存的觸摸。

  從那以後,杜進達整天都是魂魄飄蕩不定,他常常很晚才回家,在對張瓊謊稱加班的掩護下,他和彭敏有了一次又一次的幽會,舞廳、影院、辦公室、公園裡的林蔭深處……幾乎都留下了他們親暱造愛的痕跡。

  時間在幸福、甜蜜、滿足、不安、愧疚、擔憂中一天天過去了,杜進達和彭敏擔心的事也終於發生了。他和彭敏的隱情被杜寧發現了,並告訴了一直對他深信不疑的張瓊。

  杜進達和彭敏的事敗露後,立刻在單位裡掀起了軒然大波,同事,領導的指責、議論、白眼、冷嘲熱諷弄得他倆極為難堪。被動。排山倒海一般的巨大壓力大有要將他倆吞沒之勢。後來,彭敏聽說張瓊要和杜進達離婚,為了保住杜進達的家,她匆匆忙忙托人在湖北找了一個在部隊服役的普通軍人,並很快結了婚,跟隨丈夫在湖北的一個小縣城裡定居下來了。

  杜進達懶洋洋地站起來了,他從回憶中回到了現實,他在屋裡來回踱著,傷感的心情很難平靜下來。回憶這樣的往事,難免不使人惆悵之情倍增。

  這些年,他最害怕的就是一個人平靜下來時對這段往事進行回憶,每到這時,那斬不斷的情絲就會撩撥,困擾得他要發瘋。他懷念張瓊,懷念他曾經有過的溫馨的愛情。他不明白老天為什麼不能讓那些甜蜜的時光永久不滅地存在下去?命運唯一使他能做到的彷彿就是用一種比記憶更有力量的東西繫住那些美好的時光。

  特殊的生活也使他形成了一種獨特的行為方式,這也使他在很多人眼裡成了一個神秘的人物,一個難解的謎。他的資產、獨身,不近女色致使不少人做出了種種莫測高深的想像和說法。

  這些「謎」,只有他自己能解開,這是因為十年孤獨無依的生活重新塑造了他的性情。這種性情使他逐漸形成了一種與眾不同的思想行為方式。這種行為方式讓他更加明白為什麼自己身處富足和繁華,更感到孤獨難耐,心靈漂泊無依?更難走近別的女人?原來,他和張瓊的血脈早就融匯在一起了,這是任何力量也改變不了的。

  這幾天,他心裡格外煩躁,他惦記住在醫院裡療傷的張瓊。他想去醫院看看她,又怕給她惹麻煩。張瓊再婚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她。即使這樣,張天成還總是懷疑他和張瓊暗中有來往。杜寧日漸長大後,他又總是懷疑杜寧經常暗地裡撮合他們搞「地下活動」。為此,張瓊沒少受張天成的刁難,也沒少受皮肉之苦。為了不給她惹麻煩,杜進達總是盡力迴避她。即使是遇到有關杜寧的事需要與她商量,也是通過朋友或親屬從中走動。

  突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杜進達的回憶,他急忙調整了一下情緒,說了一句:「請進。」

  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了,一個戴著眼鏡,剃著平頭,膚色白皙而又年輕的小伙子進來了。

  「李森,」杜進達看著他問,「貨都裝好了嗎?」

  「裝好了。」李森點點頭,「是不是可以走了?」

  「那就走吧!」杜進達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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