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早晨,在酒店值班剛起床的郭健拿上毛巾、牙具正準備出去洗漱,苗莉莉就推開門進來了,她的突然出現,頗令郭健大感意外,忙問:
「你還不快點去上班,一大早跑到這裡來幹啥?」
苗莉莉警惕地回頭看了一下外面,才把門關上,走到郭健面前說:「昨天晚上,有一個叫許長文的人到咱家去了,硬是要給我兩千塊,我說啥也沒要,後來,他就趁我不注意悄悄地把錢放在沙發上的坐墊底下了,今天早晨我收拾屋子時才發現。這錢該咋處理,你看著辦吧!」說完,從坤包裡拿出一疊錢交給了郭健。
郭健望著那疊錢,皺著眉頭沉思起來。
「我不知道他這是啥意思。」苗莉莉看著郭健說,「你還是抓緊處理吧!」
「好了,你上班去吧!」郭健對她說,「這件事就交給我了。」
苗莉莉點點頭,轉身就往外走,剛把門拉開,就與胡延平打了個照面。胡延平一看見苗莉莉就尖聲怪叫起來:
「哎喲,嫂子,你這是幹啥呀?一大早就跑來了,是不是對我們總經理不放心呀?」
「你盡瞎說。」苗莉莉臉一紅,嗔了一句,「我來找他有點事。」
「人家才一夜沒回去你就想得受不了啦?」胡延平又玩笑了一句。
「我看你該挨揍了。」苗莉莉揮起坤包打了他一下。
「嫂子,」胡延平笑嘻嘻地說,「你不用擔心,我們酒店這些小姐哪個也沒有你漂亮,我大哥不會輕易讓誰給勾跑的。」
「越說越離譜了。」苗莉莉哭笑不得地揮起坤包又要打他。胡延平機靈一閃,躲過了飛向他的坤包。
「哪天再收拾你。」苗莉莉沖胡延平說了一句,轉身就走了。
「延平,」郭健問,「有事嗎?」
「今天還出不出去了?」胡延平問。
「你問這個幹啥?」
「昨天我聽客房有一個小姐說她原來干的那家酒店裝修得不錯,建議咱們去看看,你想不想去了?」
郭健想了一下道:「我看就算了吧!今天我想開個部門經理會,商量一下裝修方案和成立『裝修小組』的事」。
「這樣也行。」胡延平表示贊成,「裝修費已經到位了,拖時間太長了也不好。」
「我也是這樣想的。」郭健點頭道。
胡延平看了看郭健,突然又詭秘地笑起來了:「我嫂子是不是對你不放心呀?」
「有啥不放心的?」郭健笑了。
「那她為啥一大早就跑來了?」胡延平又問。
「有事兒。」郭健道,「她知道我昨天晚上在這裡值班。」
胡延平「嘿嘿嘿」地笑了。
「別『嘿嘿』了。」郭健拍了他一下,「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我還沒洗臉吃飯呢!今天的事兒也不少。」
胡延平一走,郭健就來到衛生間,洗漱完畢,又到員工食堂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早飯,就來到了辦公室。他拿出那兩千元錢,放在大班台上,思忖了半晌,又拿起電話撥通了「總務部」。接電話的正好是他要找的許長文,他說了一句:「老許,你到我這裡來一下。」
許長文很快就來了,他是滿臉笑容推門進來的,「郭總,找我幹啥?」
郭健客氣地說:「你先坐下吧!」
許長文一臉歡喜地在沙發上坐下了,期待地望著郭健。
這時,郭健拿起那兩千元錢來到他面前,嚴肅地說:
「老許,這錢我不能收,你拿回去吧!」說完,把那疊錢放在他手裡了。
許長文陡然變了臉色,他一動不動地怔住了。
「老許,」郭健誠懇而策略地說,「跟我你用不著來這個,是公事,咱們就公事公辦;是私事,咱們就私事私了。你想進『裝修小組』的事我能理解,可這件事不是我個人說了就算的。」
「你不是總經理嗎?」許長文費解地問,「你咋能說了不算呢?」
「該我說了算的,我當然要說了算。」郭健認真地道,「但這件事我個人可做不了主。」
「郭總,」許長文不悅地問,「是不是你覺得我不行?」
「我不是這個意思。」郭健耐心地解釋說,「我只是覺得『總務』也是酒店的一個重要部門,那裡更是你大顯身手的地方。一旦你離開了,不是要影響整個酒店的工作正常進行嗎?」
「郭總,」許長文又乞求般地說,「我是這個酒店的老員工了,這個酒店第一次大裝修我就參加了。在這方面我還是挺有經驗的,現在時興啥樣的裝修材料,哪個地方的便宜,哪家建材商店的質量好,哪裡有好木匠,我都知道,你要是讓我進『裝修小組』了,我保證把每一件事都辦得讓你滿意。」
「我知道,我知道。」郭健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相信,可這件事我實在是做不了主啊!」
「郭總,」許長文佯耐著性子道,「你能不能再聽我說幾句?」
「好了好了,」郭健擺手道,「有啥話留著以後再說吧!你也知道最近我挺忙的,一會兒還要開部門經理會議,我實在是沒時間陪你了。」
許長文一看郭健的態度和語氣裡都明顯帶著反感和逐客的意思,只好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地走了
33
在郭健那裡碰了釘子,使許長文憋了一肚子氣。從郭健的辦公室一出來,他就想找個地方渲洩一下蓄積在胸腔裡的怨恨。就這樣,他又來到了曲清林的辦公室。不料,推開門一看,趙巧茹也在裡面。他站在門口猶豫了,不知是退,還是進好。曲清林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忙說:
「老許,進來吧!有啥不好意思的?巧茹又不是外人。」
許長文一進屋就紅頭漲臉地罵起來了:「郭健這小子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渾身上下沒二兩沉,就敢把誰都不放在眼裡,這酒店真是走個爹又來個爺爺。」
「可不是嘛。」趙巧茹火上澆油地對曲清林說,「老曲呀,不是我說你,你這書記當得也太沒意思了。要從級別上講,你和郭健應該是平起平坐,可你啥都說了不算,就是掛個虛名。」
趙巧茹頓時使曲清林變了臉色,她的話雖然不乏挑撥意味,但也句句實實在在。
趙巧茹多次在郭健那裡獻女人的慇勤碰壁之後,又把進攻的目標轉向了曲清林。她早就有所耳聞曲清林對女人極感興趣,不管什麼樣的女人,只要對他有所「表示」,就能讓他神魂顛倒,暈頭轉向。趙巧茹試探性地接觸了他幾次,果然使他的雙眼開始變得色迷迷了。於是,兩個人也開始了眉來眼去的挑逗,關係也漸漸地熱乎起來。趙巧茹一閒下來就愛到他的辦公室裡來,曲清林沒事也愛往財務部跑。現在,酒店裡已經開始有了他倆的風言風語。
這時,許長文一看曲清林的臉色一會兒由白變青,一會兒又由青變白,便進一步添枝加葉地說:
「老曲,你就是太老實了,你要是能厲害點,他敢這麼囂張嗎?」
「老許說得對。」趙巧茹激怒地敲著桌面道,「以後你該硬的時候還是應該硬起來,跟他比,你差啥?憑啥要讓他給『熊』住?這傢伙可他媽的摳門兒了,我讓他給我簽字報點發票他都不幹。這麼大個酒店還能差這點錢,再說又不是從他的腰包裡往外掏。」
「你找他簽什麼字?」許長文生氣地大聲道,「就他有簽字的權力呀?你就不能找老曲嗎?以後再別去找他了!」
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話,曲清林拿起電話聽了一下對趙巧茹說:「巧茹,董亮有事叫你快點回去。」
趙巧茹答應一聲,急忙走了。
曲清林心裡也正希望她快點離去,儘管他倆的關係已經曖昧不清了,可應該迴避她的事還應盡力迴避。許長文一進來那副怒氣沖沖的樣子就讓他猜出了八九分端倪,這會兒趙巧茹一出去,他就急忙問道:
「你因為啥生這麼大的氣,是不是郭健沒同意讓你進『裝修小組』?」
「他缺揍!」許長文的火氣又被他挑起來了,「他想找死!急眼了看我不找幾個黑道兒上的人收拾他!」
「行啦。」曲清林功道,「你冷靜點吧!胳膊擰不過大腿,他背後有鐘運來撐腰,你能鬥得過他嗎?」
「鐘運來又咋的了?」許長文不屑地道,「他不也是個熊貨嗎?一見了郭健耳根子就發軟了。郭健都快趕上他爹了。」
「你小點聲。」曲清林提醒道,「當心有人聽見再傳到郭健那裡去,就更沒有你的好果子吃了。」
「他敢!」許長文跳起來,咬牙切齒地道,「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幾個腦袋,不行咱就試試,看看是他硬,還是我硬?」
「行啦行啦。」曲清林道,「別我越勸你,你就越來勁。你先別急,我再想想辦法。現在『裝修小組』不是還沒最後定下來讓誰進嗎?這就是說並不是沒有爭取的餘地嗎?」
「啥也別說了!」許長文噴著唾沫星子說,「我看他是肯定不能讓我進了,我聽說這酒店裡有幾個人都跟他關係可『鐵』了,他能不全都安排他自己的人進『裝修小組』嗎?」
「你去沒去他家裡?」曲清林想了想問。
「去了。」許長文沮喪地說,「我給他媳婦兩千塊錢,她說啥也不要,我就趁她不注意把錢放在他家沙發上的坐墊底下了。可是,剛才郭健又把我叫到他那裡去,把錢退給我了。你看,這不是沒電了嗎?」
曲清林的眉頭擰緊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34
裝修方案在部門經理會議上討論了一上午,終於定下了,郭健一宣佈「散會!」大家便又一起說說笑笑地到員工食堂吃飯去了。
悶悶不樂的曲清林打好了飯菜沒同郭健、肖明、胡延平坐在一張餐桌上,而是和趙巧茹、許長文坐在一起了。趙巧茹一看見他坐在這裡,急忙又去買了兩瓶啤酒。
杜寧一打來飯菜就在郭健身邊坐下來,又用溫柔羞怯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才埋頭吃起飯來。
郭健一邊吃飯一邊聞著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奇妙的體香和蕩漾的青春氣息,立刻有種強烈的慾望在他體內奔湧撲騰起來,臉上也一陣陣發熱。從一開始在五樓會議室開會那時起,他就一直在避免與她的目光相遇。他已經徹底被她的美,她溫柔的目光,她內在的氣質征服了,隨著時間的推移,越和她接觸,就越覺得與眾不同,一顰一笑,從頭頂到腳底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顯得那麼超凡脫俗,那麼美妙絕倫,那麼耐人尋味,那麼撩撥人心。
「他媽的!今天我豁出去了!」突然,屋裡響起了一陣炸雷般的嚎叫聲。所有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震得呆住了。大家循聲一看,只見許長文手裡拿著一個啤酒瓶子站在那裡直視著郭健,噴著狠毒和敵意光芒的眼睛,還有那張因激怒而扭曲變形的臉,令所有在場的人幾乎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郭健也同樣吃驚不已,他用威嚴和困惑的目光掃掠了一下四周,突然發現坐在許長文身邊的曲清林臉上掛著幸災樂禍的陰笑。這可惡的笑容讓他心裡一下子湧起了一股涼氣,少頃,他鎮靜地問許長文:
「老許,你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許長文發出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今天我要和你拼了!」說完就揮舞著啤酒瓶子朝郭健撲了過來。
「住手!」肖明大叫一聲和胡延平一起手疾眼快地撲過去把暴怒的許長文死死地拽住了。
「郭健!你小子不是個好東西!今天我要是不和你拼了,我就不是人養的!」許長文一邊聲嘶力竭地叫罵著,一邊奮力掙扎著要撲向郭健。
坐在郭健身邊的杜寧,嚇得雙腿發軟,渾身發抖,還出了一頭虛汗,也暗暗地為郭健捏了一把汗。
面對著凶神一樣的許長文,郭健顯得異常的冷峻和平靜,他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裡,目光像利箭一樣地直視了許長文一會兒,又對肖明和胡延平喊道:
「你們放開他!我看他敢不敢動我一個手指頭!」
郭健的威嚴和冷靜令杜寧暗自欽佩不已:真是個有勇有謀的人,遇到什麼事都能冷靜地不動聲色。她相信這場邪惡一定會被他踩在腳下,她再次被他的風采征服了!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許長文又掙扎著大喊大叫,「他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能讓他好過了。」
許長文的蠻橫無理,使不少人都尤為憤慨,趙志超衝過去指著他的鼻子大聲質問道:「你把話再說明白一點,誰不讓你好過了?」
「就是那個王八蛋!」許長文噴著唾沫星子,用手一指郭健。
面對他的咆哮,郭健仍然鎮定自若,不動聲色地穩坐在那裡。
「你把嘴放乾淨點!」一個廚師揮舞著拳頭衝向了許長文,但沒等拳頭落在他身上,就被兩個人給拉住了。
激烈的吵鬧吸引了不少人,門口和窗戶上也都探進了幾張男女老少不同的臉,好奇地張望著。
許長文被人強拉硬拽地勸走了,他一走,杜寧懸在嗓子眼兒的心頓時放下來了,不少人也立刻把郭健圍住,七嘴八舌地勸開了。
「郭健,別往心裡去了,他今天也是多喝了點酒。」
「他本來就是這個脾氣,你跟他生氣也沒用。」
「幸好有這麼多人拉著,要不然真讓他砸壞了可咋辦?」
「砸壞了,砸壞了就上他家去養著。」
「走吧!你還是回辦公室去吧!」肖明拍拍他的後背道。
郭健歎息了一聲,不聲不響地跟著肖明、胡延平、杜寧和趙志超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這準是沒讓他進『裝修小組』氣的。」肖明冷笑道。
「他佔便宜占慣了,是便宜他都想占。」胡延平說,「要是有一點便宜佔不著,那就難受死了。」
「他這些毛病都是曲清林給慣出來的。」趙志超說,「你不讓他進『裝修小組』就算對了,你可不能再慣他了。你要是再慣他,他更得無法無天。這些年曲清林護著他,一直讓他當『總務』經理,他可沒少摟啊!」
「這場鬧劇一定又是曲清林在幕後操縱導演的。」肖明分析說,「每次都是這樣,一有啥事兒曲清林就給他裝上槍,他就到外面去放。」
郭健聽著聽著面頰上的肌肉就抽搐起來,少頃,他猛地一拍沙發扶手,轉向肖明道:
「你通知各部門,下午兩點準時到夜總會開全體員工大會。今天我要寧犯天條,不觸眾怒。」
35
大門洞開的夜總會幾經打掃擦拭已是煥然一新,污穢的氣味排放淨了,腐爛的土豆、白菜清除了……自從它舊貌換新顏,酒店一有什麼會議就在這裡召開。今天,當肖明把下午兩點要在夜總會開全體員工大會的「通知」一貼出去,大家就按照指定的時間三三兩兩地來到了這裡。
中午發生在員工食堂裡的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酒店,因為沒有人能說清許長文在大庭廣眾之下要拿啤酒瓶子砸總經理的真正原因,所以,這件事也引發出了多種多樣的猜測和議論。
夜總會裡瀰漫著緊張壓抑的氣氛,由於這個會開得太突然,而且,誰也說不清郭健突然通知開這個會的用意。所以,那些含混低沉,交頭接耳的議論聲也更給這個場合增添了一種神秘色彩。
坐在台上的幾個人裡,曲清林的心裡最煩,最亂,因為他猜不透郭健的葫蘆裡裝的是什麼藥。但有一點他可以十拿九穩地斷定,不管郭健居心何在,對他都是不會有利的。
杜寧手裡拿著一疊用白紙裁剪成的紙條,一雙疑惑而又不安的眼睛一會兒看看表情深沉凝重的郭健,一會兒又看看手裡的那一疊紙條。這些紙條是郭健讓她裁出來的,從接受這項任務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對他的這一舉動進行猜測,可始終也沒猜出他的用心所在。
這時,郭健看了一下腕上的表,然後又不緊不慢地走到話筒前,面向整個會場的人說:「大家靜一靜,馬上就要開會了。」
場上立刻變得寂靜無聲了,一雙雙困惑而又期待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投向了台上的郭健。
郭健威嚴的目光在全場來回閃掠了幾遍,說:「今天,把大家召集到這裡來是想開一個比較重要的會。說得更直白一點,就是商量一件和我們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有關係的大事。大家也都知道了,最近,局裡為了扶持第三產業,從地勘費裡撥出了三百萬給酒店,讓我們改變一下酒店設施陳舊落後的現狀。這筆錢撥到酒店已經差不多半個月了,可是,裝修的事卻一直不見動靜,這是因為主管全局第三產業的鐘局長認為這筆錢來之不易,既然已經下決心要裝修了,那就應該裝修得像個樣。他建議我們先不要急於裝修,應該先去其它酒店去看看,看看人家是怎麼裝修的。我們覺得這個建議還是挺不錯的,就採納了。這段時間,我和一些人差不多每天都要去市裡的幾家酒店轉一轉,確實有一些收穫。這兩天,又把裝修方案定下來。本來是想明天下午開這個會的,可是,今天中午發生在員工食堂的事,大家可能也都知道了。這件事也使我不得不改變主意提前召開這個會了。這三百萬裝修費的確是一個不小的數字,有人對他敏感、關注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有的人說我太霸道了,說我死把著『裝修小組』不讓這個進,不讓那個進,是有所圖謀,這話可真讓我覺得冤枉。究竟是不是這樣,今天我堂堂正正站在這裡的目的,就是要把心掏出來給大家看看。」
郭健說到這裡停住了,大義凜然的目光在全場來回閃掠著。人群開始騷動了,杜寧的心像擂鼓似的跳動著。她緊張而又動情地注視著台上的郭健,希望他快一點袒露他標新立異的新招數。然而,郭健並沒有馬上滿足人們的好奇心,而是轉向杜寧道:
「杜寧,把你手裡的紙條分給大家,一人一張。」
杜寧一臉的費解之色,但又不便去向郭健詢問用心所在,她只能順從地去執行他的指令。
紙條很快就發到每一個人的手裡了,大家都面面相覷,誰也說不清它的用處所在。趙巧茹撇了撇嘴,對旁邊的一個人不屑地說:
「一張破紙條也是改革的舉措?這不是一寸照片整景嗎?」
這時,郭健來到話筒前,手裡舉著一張紙條,說:「大家手裡拿著這張紙條,心裡一定有很多疑問。現在,我就給大家解答一下這個問題吧!『裝修小組』成立的事,大家一直都很關心。它應該由什麼樣的人組成,不是哪一個人說了算的。應該由全體員工說了算,應該由全體員工來投票選舉出自己所信賴的人進『裝修小組』,這樣的選舉方式大家看怎麼樣?」
場上先是一陣寂靜,緊接著就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每個人都喜形於色。掌聲告訴郭健,他們對這種選舉方式是贊同的。
「郭總!」突然,有人喊了一聲,「你真是好樣的!」
掌聲更熱烈了,一直在用喜悅而純淨的目光注視著郭健的杜寧,也跟著大家一起熱烈地鼓掌。
掌聲一停,雙眼閃著灼亮的光芒的郭健馬上說:「現在大家可以填選票了,填好後交到肖經理這裡來。然後再根據選舉結果,讓排在前四名的人進『裝修小組』。」
郭健的話一說完,不少人就開始填選票了。隨身攜帶了鋼筆或油筆的人自己填好選票後,又把筆交給別人,讓大家互相傳遞著用。
發下去的選票很快都填好了,杜寧一張一張地收上來後,都交給肖明瞭。肖明拿著這些選票念一個名字,胡延平就在一塊臨時搭設的黑板上劃一個符號。最後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郭健、肖明、胡延平、趙志超正好排在前四名。不少人一看,臉上都洋溢起了興奮的喜悅,只有曲清林和許長文是怒容滿面。兩個人交換了一下彼此都會意的眼神後,許長文朝郭健撇了一下嘴,起身就氣沖沖地離開了會場,曲清林也緊跟著他出去了。這一切正好被肖明看見,他用胳膊碰了碰胡延平,說:
「你看那兩個人咋還走了呢?」
「走就走唄。」胡延平道,「沒有他倆,這會就不能開啦?」
「選舉結果就是這樣了。」郭健表情嚴肅地面向眾人說,「這四個人是通過今天的民主選舉進的『裝修小組』。從今天起,『裝修小組』就由我們這四個人正式組成了。在座的每一位都有權力監督我們。我們也願在大家的監督下搞好這次裝修工作。從明天起,酒店將全面停業,正式進入裝修階段。以後,每一筆裝修費用支出,我們也將會一筆一筆地寫在紙上,向大家公佈。」
雷鳴般的掌聲再度響起。
杜寧的雙手正在不停地拍著,就有人在她肩膀上拍了幾下,她回頭一看是謝瑤,沒等她開口說話,謝瑤就趴在她耳朵上低聲說:
「你出來一下。」
杜寧一看她臉上那緊張不安的神色,立刻就有了一種預感:可能是出了什麼事了。剎那間,心跳驟然加快了,兩條腿也開始發軟了。她知道謝瑤有事不便在這裡說,就拉著她離開了夜總會,來到了樓道裡。
「謝瑤姐,」杜寧緊張地看著謝瑤問,「叫我有什麼事?」
「你快點到市醫院去看看你媽吧!」謝瑤口乾舌燥地說,「你媽被那個人打傷住院了。」
杜寧一聽,頓時陷入了無邊的恐怖之中,她無力地靠在牆上,呆呆地望著窗外陰晦的天空,絕望悲痛地閉上了眼睛。
36
無邊的痛苦、落寞和惆悵纏繞著杜寧。剛剛知道的一切使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又將面臨一次母親不幸的真實。她昏頭昏腦地一下了出租車就邁著匆忙而零亂的腳步走進了市醫院。她那超群出眾的美和那痛苦憔悴的神色引得不少行人忍不住頻頻回首注目。
杜寧很快就來到了住院部,一走上四樓,她就更加焦灼地伸長脖子逐個看門牌號,當412這個門牌號一躍入她的眼簾,她就像失去控制似的一頭扎進去,帶著哭腔大聲喊叫起來:
「媽——媽——你在哪兒?」
她的叫喊聲驚動了病房裡所有的病人,每個人都向她投去了驚詫的目光。這時,杜寧終於聽到了那個她極為熟悉的聲音:
「寧寧,媽在這兒呢!」
杜寧循聲仔細回頭一看,只見張瓊倚在病床上,頭上纏著紗布,臉已經腫得變形了。也許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她一下子就蒼老了許多。杜寧看著看著眼淚就簌簌地流下來了,她痛楚地大叫一聲,猛撲過去緊緊地抱住張瓊失聲慟哭起來。
其他住院的病人望著這一情景全都呆住了。張瓊乾裂蒼白的嘴唇嚅動了幾下,話還沒說出來,眼淚就失掉下來了。
「媽,」杜寧仰起淚流滿面的臉,用手撫摸著張瓊頭上纏的紗布,心痛欲裂地問,「你這是怎麼了?你咋變成這樣了?疼嗎?這次又縫了多少針?」
「寧寧,」張瓊撫摸著杜寧的秀髮,哽咽地說,「別哭了,媽不會有啥事兒的。」
「媽,你讓我看看。」杜寧要去揭開紗布。
「別看了,」張瓊抓住了她的手,「這有啥好看的。」
「我看看口子有多長?縫了多少針?」杜寧心裡翻湧著酸楚道。
「沒啥好看的。」張瓊推開她的手,佯擠出一絲笑意說,「過幾天就好了。」
張瓊那痛苦、憔悴的面容讓杜寧的心都要碎了。當年,張瓊是為了跟杜進達賭氣才走進第二次婚姻的。為此,她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十年的悲慘生活,給她的心靈和肉體都造成了纍纍傷痕。唯一讓她感到欣慰的就是在苦難的歲月裡,杜寧一天天長大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出落得亭亭玉立,美麗過人。從她那雙不再幼稚的眼睛裡,做母親的看到了女兒那比別的同齡人更加豐富而充滿矛盾變化的內心世界。女兒的心,在歲月的流逝中不再稚嫩了。
過度的驚嚇和失血過多,使張瓊一到醫院就休克過去了。醫生用藥棉擦淨了傷口周圍的血跡一看,那條大口子足有二寸長,一共縫了十七針。
這時,杜寧望著張瓊那張腫得變了形的臉,眼淚又抑制不住地淌了出來。在她的記憶裡,母親曾經有著一雙飽含著盈盈笑意,閃爍著聖潔、賢淑光芒的眼睛和高貴典雅的風範。如今,這些撩人的風采已經完全被不幸的歲月抹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終日的萎靡不振,情緒低落,抑鬱悱惻,反應遲鈍,整個人幾乎都趨於麻木狀態。每次母女倆見了面都只是長久地、悲涼地、相對無言地互相凝望著。之後,兩個人又默默地離去了。每次分開後,杜寧的心裡都要難過上好幾天,她的腦海裡總是躲不開母親那雙盛滿憂傷和幽怨的眼睛……
此時此刻,過去所經歷的一切又在她眼前重現了,傷感連著傷感,像浪頭一樣衝擊著她的心房,使她又有了一種強烈的、痛苦不堪的失重感。
母女倆緘默相對了良久,張瓊又說:「寧寧,這件事千萬別告訴你爸,他知道了,又該著急上火了。你聽見了嗎?」
杜寧眼含熱淚違心地點了點頭。她從張瓊這悲哀的語調裡又看出了她對自己的父親真摯的愛戀和牽掛。這麼多年過去了,張瓊一直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杜進達也始終一往情深地愛戀著這個曾讓他的生活芬芳四溢的女人。唉!畢竟是做過一場恩愛夫妻,其情其義怎能輕易割捨呢?
杜寧正傷感地想著,就聽見張瓊驚詫地叫道:「謝瑤,你咋來了?」
杜寧回頭一看,果然是謝瑤拎著一塑料袋水果進來了,她急忙迎上去問:「謝瑤姐,你今天不是『值台』嗎?」
「我和別人換了。」謝瑤說,「不來看看,我能放心嗎?」
張瓊往床邊上挪了挪,拍著騰出來的一塊空地方說:「謝瑤,快坐下,讓舅媽好好看看你。」
謝瑤坐下後,望著張瓊頭上纏的紗布,紅著眼圈問:「你好點了嗎?」
「沒事兒。」張瓊苦澀地笑了笑,「死不了。」
謝瑤眼淚汪汪地瞅著張瓊正欲說話,張天成就進來了。杜寧和謝瑤一看見他,雙眼立刻都噴出了仇恨的火焰。這目光使張天成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結結巴巴地問:
「你……你這是幹啥?」
「你來幹什麼?」謝瑤「霍」地跳起來,衝過去大聲喝問道。
「你這話問得多新鮮?」張天成涎皮賴臉地笑了,「我來看我老婆也犯毛病嗎?」
「說得好聽!」謝瑤不屑地冷笑兩聲,「你來都不如來條狗!」
張天成瞪圓了眼睛叫起來:「什麼什麼?你敢罵我!」
「罵你又怎麼了?」謝瑤上前兩步,又道,「你還算個人?那張人皮白叫你披了!」
「謝瑤!」張天成憤怒地大吼了一聲,說,「你別太放肆了!你已經多少次對我這麼無禮了!我看你是小孩子才沒跟你計較。虧你還是在有文化、有教養的家庭裡長大的,怎麼能開口就罵人呢!你看你像不像山上放下來的?告訴你,以後再這樣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謝瑤又欲頂撞他幾句被杜寧拉住了。張瓊也急忙說:「謝瑤你別這樣。怎麼說那也是你的長輩。你快坐下!」
「舅媽,」謝瑤不滿地轉向張瓊道,「他都把你打成這樣了,你還護著他?」
「行啦謝瑤。」張瓊焦急地勸道,「這不是在家裡,你這麼大喊大叫的讓人看著多不好。」
「我才不管這些呢!」謝瑤頂撞了張瓊一句,又轉向張天成吼道,「你滾出去!土豆咋滾你咋滾!」
其他病人被他這句話逗得忍不住大笑起來。張天成氣得臉色鐵青,渾身發抖。張瓊一看更擔心了。她急忙對張天成說:
「天成,你回去吧!有她們姐倆兒在這裡照顧我就行了。有啥話咱回家再說吧!」
張瓊的話給一時不知所措的張天成搭了一個台階,他指著謝瑤忿忿地說了一句:「哼!看你是小孩子,今天這事兒就算了。不過,我可先把醜話說在前面,以後你再這樣我可要對你不客氣!」說完,又「哼」了一聲,扭頭就走了。
張瓊鬆了一口氣,她拍著床大聲喊道:「謝瑤你可真是我的活祖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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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會了,夜總會一下子變得像剛散場的電影院郭健望著往外走的人,又對著話筒說:
「財務部和『裝修小組』的人散會後先別回家都到五樓會議室去。」
「財務部」和「裝修小組」的人聽了這個「通知」,很快就都集中到五樓會議室了。人一到齊,郭健也進來了。在場的人誰也猜不透他心裡又在打什麼算盤,一個個都滿臉疑惑地望著他。郭健溫和地說:
「很抱歉,時間不早了,本來應該讓大家下班回家了,可是因為裝修工作已經迫在眉睫了,所以,不得不犧牲一點大家的休息時間。」
他說到這裡突然停住了,表情又陡然變得威嚴起來。這也使在場的每一個人心裡都緊張起來。
郭健威嚴的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來回閃掠了幾遍,最後把目光停留在肖明和胡延平的臉上了。頓了頓,他鏗鏘有力地說:
「『裝修小組』從今天起就正式成立了。我想,能夠進『裝修小組』的人都應該感到很榮幸,因為我們是通過酒店的全體員工投票選舉出來的。每一張選票裡都飽含著員工們對我們莫大的信任。我們誰要是敢做一點違背原則和良心的事,那就太對不起大家的信任了。平時,我跟你們的關係都處得不錯,咱們說說笑笑,稱兄道弟,都是好哥們兒。可那是工作時間以外的事,工作時間以內那可要公私分明了。特別是在『裝修小組』裡的這段時間,我們一定要嚴格要求自己,千萬不要辜負了大家對我們的期望和信任。很多雙眼睛都在關注著我們,我們可不能讓大家失望啊!以後,我們一定要互相監督,我要是往腰包裡揣一分錢,出門就叫車軋死!你們誰要是敢往自己的腰包裡揣一分錢,要是讓我知道了,我都會不客氣地收拾他!不信咱們就走著瞧。你們都聽見了嗎?」
「聽見了。」肖明首先回答,「我們聽你的,你領著我們怎麼幹,我們就跟著你怎麼幹!」
「肖明說的也全是我的心裡話。」胡延平緊接著說了一句。
「好!我等的就是這句話。」郭健興奮地拍了一下桌子,又轉向董亮和韋玉蘭道,「董亮,玉蘭,你們都是財務方面的負責人,這次裝修,你們在財務工作上也一定要加太監督力度,建立健全財務制度。工程結束後,支出的每一筆費用都要寫在紙上向大家公佈。」
郭健剛說到這裡,曲清林就怒氣沖沖地進來了。他大有一副敗北的角鬥士捲土重來的架勢。隨著他的突然闖入,一股緊張的氣氛也撲面而來,場面也一下子陷入了無聲的難堪。
「老曲,」郭健神情鎮定自若地說,「你既然來了就坐下來和我們一起開會吧!」
曲清林眼裡噴著凶狠的光,拳頭也攥緊了,他一步步走近郭健,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咬著牙一字一板地問:
「郭健,你到底想在雙鳳大酒店幹什麼?」
「我除了想搞好這個酒店,還能幹什麼?」郭健攤開雙手,不溫不火地笑著道。
曲清林發出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聲:「恐怕是想把這裡的水攪渾,然後你好混水摸魚吧!」
「你這話是啥意思?」郭健還是一副平平和和的樣子,「老曲,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值得你這麼大動肝火?中午在食堂里許長文沒拿啤酒瓶子砸我一頓,難道現在還一定要吃你一頓拳頭嗎?」
「你別隔著門縫看人。」曲清林不屑地道,「我這人講究的不是動手,而是講道理。」
「是啊!」郭健爽朗地笑了,「你講理,我也不胡攪蠻纏。而且,有啥事我還喜歡正大光明地擺在桌面上講。」
「你就這樣自作主張地把『裝修小組』成立起來了,是啥意思?」曲清林把話切入正題,「你覺得這樣做合適嗎?老鐘剛剛到北京去這麼兩天,你就這麼整,你覺得這合適嗎?」
「有啥不合適的?」郭健道,「這都是正大光明的做法,鐘局長肯定會舉雙手贊成,根本談不上什麼合適不合適。」
「郭健!」曲清林氣得五官都挪位了,「你……你這麼整就是不合適,沒有像你這麼整的。」
「老曲,」郭健陡然抬高了聲音,「合不合適也已經這麼定了,不能再更改了。以後出了什麼問題,完全由我一個人負責。你也知道,裝修工作很緊迫,耽誤不起的。你要是願意就坐下來和我們一起開會,要是覺得沒這個必要,那你就先離開這裡。有什麼事,咱倆私下裡談。」
「沒必要。」曲清林跺了一下腳,「我看就在這裡談最合適!」
「老曲,」郭健正色地說,「心平氣和地交換意見願意,可是要想吵架,那我可不奉陪!」說完,他又轉向其他人道,「今天的會就到這吧!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很抱歉耽誤了大家的休息時間。」說完,轉身就離開了會議室。
其他人一看郭健走了,也都紛紛離去了,只有趙巧茹沒走。待所有的人都走後,她咧著大嘴諂媚討好地笑著來到曲清林面前,干乾巴巴的手溫柔地在肩膀上拍了拍,說:「老曲,別生氣了,你越生氣人家就越高興。」
她這一說,曲清林的窄長臉上果然綻開了笑容,他順勢一把抓住了她的乾巴手,在上面「叭叭」地親了幾下,又動情地說:「真是知我者莫如你巧茹啊!我沒白和你好一場。真想找個地方摟著你躺一會兒。今天行不行?」
「別的啦!」趙巧茹撒嬌地在他臉上捏了一把,「這幾天身上不方便。」
「是嗎?」曲清林一下子把她摟在了懷裡,「那就等你方便的時候再說吧!」說完,又在她臉上狠狠地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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