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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郭健對極少造訪的曲清林的突然出現雖然頗感意外,但他表面還是很熱情地起身讓座:

  「老曲,快坐吧!」

  「忙啥呢?」曲清林擠出一絲尷尬的笑,拉過一把折疊椅在郭健對面坐下了。

  「沒忙啥。」郭健笑了笑,「看看報紙,老曲,你有事嗎?」

  曲清林點著一支煙,吸了一會兒才說:「局裡已經把裝修費撥到酒店來了,這筆錢應該怎麼使用,酒店應該怎麼裝修,是不是也應該商量商量了?」

  郭健一聽,心裡不禁「咯登」了一下,來者不善哪!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少頃,他定定神,不緊不慢地說:「這事兒先不用著急,這筆錢來之不易,既然要裝修了,那就應該裝修得像樣一點。在裝修之前,先到其它一些酒店去走走,看看,然後再考慮怎樣裝修,這也是鐘局長的意思。」

  「慎重一些是應該的。」曲清林忖度地道,「不過,拖時間太長了也不好,酒店經營的最佳季節就要到了。所以,我看這事兒還是早點動手好,拖時間長了是要耽誤掙錢的。」

  郭健漫不經心地點點頭:「那是。」

  「那『裝修小組』打算啥時候成立?」曲清林提出了最令郭健敏感的問題。

  郭健的眉峰神經質地顫抖了幾下,他緊抿著嘴唇想了半晌才將擰成圓疙瘩的眉頭舒展開,顯得很輕鬆很隨便地說:

  「這件事也用不著太急,我想在裝修之前還應該到所有賣裝飾材料的建材市場去走一走,看一看。看看哪個地方的物美價又廉,再說成立『裝修小組』的事,你看這樣是不是行?」

  郭健說這些話時雖然顯得很客氣,但卻無不顯示著挑釁意味,讓曲清林聽了心裡直冒火。少頃,他竭力壓抑著這股火氣,譏諷地說:

  「你真行啊!這麼大的事都沒跟我商量一下,就先按照你自己的意圖詳詳細細地考慮了一遍。」

  「這也沒啥奇怪的。」郭健笑道,「作為總經理,要是不這麼做,那我還稱職嗎?」

  曲清林一時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他又問:「裝修小組成立以後,能不能讓許長文進去?」

  郭健愣怔了一下,問:「為什麼一定要讓他進『裝修小組』呢?」

  「為什麼就不能讓他進『裝修小組』呢?」曲清林強壓著火氣反問,「許長文也是這個酒店的老人了,又當了這麼多年的『總務部』經理,工作經驗還是挺豐富的,那也是一個難得的人才呀!」

  郭健一聽難得的「人才」這幾個字,差一點沒捧腹大笑起來。

  「怎麼樣?」曲清林又有點急不可耐地問,「這件事應該說沒啥問題吧?」

  「別急。」郭健不緊不慢地說,「過幾天再說。」

  「別過幾天再說了。」曲清林不耐煩地說,「我好賴也是個書記,就這麼一點小事都不能說了算嗎?」

  「老曲。」郭健也顯得不耐煩了,「你能不能先別急,過幾天再說?」

  「郭健!」曲清林終於無法掩飾地惱怒了,「你……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別以為後台硬,就可以在這裡一手遮天,稱王稱霸!告訴你,不好使!」

  一看他氣成這個樣子,郭健反倒不溫不火地笑著說:「你這話說得可不太好。這個酒店是黨的企業,不是我個人的,我可沒想要一手遮天,稱王稱霸。酒店怎麼裝修,這三百萬裝修費怎麼使用,裝修小組需要由什麼樣的人來組成?你和我誰都不能絕對說了算。」

  「那你說誰絕對說了算?」曲清林氣得臉都發青了。

  「『雙鳳大酒店』的全體員工。」郭健理直氣壯地正色道。

  「郭健!」曲清林激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你太能『裝』了!」

  就在這時,肖明進來了,他一進來就發現屋裡的氣氛又緊張又壓抑,也看出郭健和曲清林的臉色都不對勁,一時間倒把他弄得去、留都不是。郭健看出了他的為難之色,急忙說:

  「肖明,沒啥,你坐吧!」

  肖明表情尷尬地遲疑了一下,才在沙發上坐下。

  這時,曲清林看了看郭健,用緩和了一些的口氣說:「我的話我勸你還是考慮考慮,我還有事兒,有時間我再來找你。」

  「行,你忙去吧!」郭健冷淡地道,「有時間我也會去找你的。」

  曲清林轉身出去了。

  「這是咋的了?」肖明費解地問,「你們倆好像吵架了。」

  「他是奔那三百萬的裝修費來的。」郭健冷笑一聲,不屑地道,「他對這筆裝修費特別關心,他對『裝修小組』也特別關心,你猜他還想咋樣?他竭力要把許長文安排到『裝修小組』裡來。還說許長文是酒店的老人了,有管理經驗,是個難得的人才。」

  「難得的人才?」肖明乍一聽這句話,似乎不太相信,但隨即他又像完全明白了似的「哈哈」大笑起來。「許長文怎麼還成了難得的人才了?他都具備哪方面的才能?這準是許長文又給他送禮了。他這個人只要誰給他送禮,那誰就是好人了,就是難得的人才了。」

  「真拿他們沒辦法呀!」郭健無奈地歎道。

  「有意思。」肖明用同樣的語氣附和了一句。

  「你有事嗎?」郭健問。

  肖明說:「上午,杜寧領著我和延平到她原來呆的那家酒店去看了看,我覺得那家酒店裝修得就很有特點,有時間你也去看看吧!」

  「行,等有時間的。」郭健答應了一句又扯開話題問,「肖明,你覺得杜寧在這裡幹得咋樣?她當『營銷部』經理稱職嗎?」

  「我認為她還是挺不錯的。」肖明由衷地讚賞道,「人家到底是幹過這個呀!一上場就能馬上進入角色。這是一個很不簡單的女孩子,長得很漂亮,又很自重。不瞭解她的人剛一接觸她,如果僅看她的外表,都會以為她是一個在生活上很開放,很隨便的人呢!接觸時間長了才知道她完全不是這樣的人。她不僅很自重,而且還很好學,很求上進。還叫人佩服的是,她還挺大方,挺豪爽的。前兩次跟她一起出去辦事兒,都趕上中午在外面吃飯了,每次都是她爭著搶著去買單,這個實在勁兒對她來說也難得呀!」

  郭健聽了肖明對杜寧的這頓誇獎,心裡美滋滋地起伏著一種柔情,他既感到幸福,又感到驕傲,杜寧的人品也同樣早已令她肅然起敬。自古以來,人們就認為美麗的女人是有一百種理由可以寄生在男人身上的,用現代人的心態來看,以杜寧那樣得天獨厚的條件,是完全可以跟個大款而養尊處優的。但她卻不願意在這個色彩繽紛的世界扮演這樣的角色,一心想憑自己的能力和拚搏在社會上立足,去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郭健的思索,他拿起電話剛「喂」了一聲,電話裡就響起了金昌海的聲音:

  「郭健,你有沒有時間?」

  「你有事嗎?」郭健問。

  「今天你嫂子過生日,在你這裡請了一桌,你要是有時間就下來吧!」

  「行啊!我嫂子過生日我能不去嗎?」

  「肖明在你那兒嗎?」

  「他在這兒。」

  「那好,你叫他也下來。」

  郭健掛上電話,又轉向肖明說:「金大嫂過生日,老金在餐廳裡請客給她祝賀生日,叫咱倆也去。」

  肖明笑了:「這傢伙真是個名副其實的模範丈夫,誰也沒有他會疼老婆。」


29


  郭健和肖明並肩往餐廳走去,路過大廳時突然聽見有人叫了一聲:「郭總!」

  郭健聞聲回頭一看,是正在「總台」的謝瑤微笑著朝他招手,示意他過去。

  郭健想了一下,對肖明說:「你先去吧!我去看看她叫我有什麼事。」

  肖明答應一聲獨自走了。

  郭健來到「總台」問謝瑤:「謝瑤,叫我過來有什麼事?」

  謝瑤笑著說:「有一個南韓的客人看好了客房的暖水瓶,想要一個,你看能不能給他一個?」

  「那就給他一個吧!」郭健爽快地說,「別給人家舊的,要給就給新的。」

  「好,等一會兒我就去備品庫給他領一個新的。」謝瑤高興地答應道,「這個人明天就要回國了,□那樣兒,他是真看好這樣的暖水瓶了。這要是真給他了,說不定他咋高興呢!」

  「謝瑤,」郭健又親切地問,「在這裡還習慣嗎?」

  「挺習慣的。」謝瑤直爽地說,「郭總,說實話,我沒在酒店幹過,這次要不是杜寧說你這個人特別好,我還真不能來呢!」

  郭健一聽見「杜寧」這個名字,頓時昏昏然了,一顆鮮活的男人心也無可比擬地,激動地狂跳起來。自從杜寧使他心裡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並對她存有特殊的心理後,好奇心就經常驅使他想知道她家裡都有些什麼人?父母是幹什麼的?有多大年紀?她的家是什麼樣子的?他更想知道,她的父母是什麼樣的優良物種,能造就出她這麼優秀而美麗的生命?可是涵養和身份又使他不便去打聽她的情況。另外也擔心感情的器官萬一鎖不緊,就會使周圍的目光變得複雜起來。平時,他與杜寧接觸時,也只談工作,不談個人的私生活,儘管這樣,有幾次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問一問這些情況,可是,每次當話一出口就被她用別的話題給岔開了,並且,他還驚奇地發現,一絲陰影也在她的眼裡蔓延著,這也更增加了他的好奇心。

  謝瑤作為杜寧的親戚,無疑是十分瞭解杜寧的,但他也同樣不敢貿然在她面前談起杜寧,打聽她的情況,這會兒,聽了謝瑤的話,他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了,於是,他忍不住問:

  「謝瑤,杜寧的家裡都有些什麼人?她父母是幹啥的?」

  不料,這一問竟使謝瑤的臉上掠起了一絲陰影,過了半晌,她才訥訥地說:「有父母,她媽是一個郵電局的職工,她爸以前是一家計算機研究中心的副主任;後來下海經商了,辦了一個電腦公司,掙了很多錢。她家裡就她這一個孩子,她爸她媽可寵她了,要什麼就給買什麼,她到酒店來上班,根本就不是為了掙錢,就是想有點事幹,一天也不覺得無聊。另外,她也不想總依賴她爸,她也很想憑自己的本事在社會闖闖,幹出一番自己的事業來。」

  聽了謝瑤的介紹,郭健一下子想起杜寧來到酒店以後,不少人就發現她衣服多得令人眼花緣亂,極少見到她一套衣服穿上三次的時候。這些不僅給她大增異彩,也充分顯示了她的富裕。但誰也說不清她富有的渠道來自何處,郭健也曾隱隱約約地聽到過一些微詞和猜測,但他卻始終都相信她的富裕一定是有正當來路的。現在,這個預測從謝瑤這裡得到證實了。

  這時,郭健從沉思中醒過神來,又問:「謝瑤,你剛才說杜寧她爸是開電腦公司的?」

  謝瑤點點頭:「是啊!」

  「我正在想給酒店買兩台電腦,」郭健說,「到時候能不能在杜寧她爸那個公司裡買?」

  「行,那咋不行呢。」謝瑤高興地說,「你啥時候想買就知一聲,我跟我大舅一說他就能派人給你免費送貨安裝,而且價錢還可以優惠。」

  「這件事等酒店裝修好了再說吧!」郭健又說了一句。

  「郭健!」突然,傳來了肖明的叫喊聲,打斷了他倆的談話。

  「就來。」郭健回過頭去大聲道。

  「你快點呀!」肖明有點不滿地喊著,「就等你了!」

  「我走了。」郭健對謝瑤說了一句,轉身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郭健跟著肖明來到了一個包間裡,餐桌上已經擺滿了菜,還坐了七八個人,金昌海一看見郭健,就衝他大聲嚷道:

  「郭健,你咋才來呀!就等你了。你不來,你嫂子就不讓我們動筷子。」

  「對不起!對不起!」郭健帶著歉意連聲說,「有點事耽誤了一下。」

  「他在『總台』陪一個小姐說話呢!」肖明玩笑道,「就是被這件事耽誤了。」

  在場的人一下子都哄笑起來。

  「怪不得他來晚了。」金昌海在笑聲中說了一句,然後又端起酒杯道,「好了,這下人都齊了,大家就請吃吧!誰都別客氣。」

  郭健端起一杯酒來到羅桂香面前,恭敬地說:「嫂子,我祝你生日快樂!」

  「嫂子,」肖明也端著酒杯來到羅桂香面前,慇勤地說:「我也祝你生日快樂!越活越年輕,越活越漂亮。」

  肖明的話說得羅桂香的臉上綻開了燦爛的笑容。今天,她精心著意地打扮了一番,去美容院做了皮膚護理,又把頭髮盤上了,身上撣了不少香水,一套新買來的,質地上乘南韓產的黑色套裝。

  「嫂子,」郭健回到座位上說,「我大哥對你可真夠好的了,每年都忘不了給你過生日。我和苗莉莉結婚這麼多年了,也沒給她過幾次生日。我記得在井隊時,每年到你快過生日了,他就提前好幾天念叨上了,也開始琢磨給你買一樣什麼禮物了。不管當時有多忙,他都要想辦法回來給你過生日,一直到現在都沒丟掉這個老習慣,這也真不容易啊!」

  「嫂子,」肖明說,「你真是一個幸福的女人啊!」

  羅桂香聽著這番讚譽,臉上掩飾不住地露出了很開心,很幸福的笑容。

  「郭健,」金昌海問,「我聽說酒店要重新裝修了?」

  郭健道:「是這樣。局裡給了一筆裝修費,讓我們把酒店好好裝修裝修。鐘局長讓我們先別著急裝修,先到其它酒店去看看人家是咋裝修的。這幾天,我整天都在外面的酒店轉悠,每天下來累得這腿肚子都抽筋。」

  「要說這個,我還可以給你介紹一家裝修得不錯的酒店。」金昌海說,「泰山路有一家名叫『黑天鵝』的酒店,我經常往那裡送貨,我覺得那家酒店裝修得就挺不錯的,你真應該去看看。」

  「行。」郭健不假思索地答應了,「明天我就去看看。」

  他剛說完,肖明就「撲哧」一聲讓大伙都感到莫名其妙地笑起來了。

  「你笑什麼?」郭健困惑地問。

  「我笑你挺有意思的。」肖明說,「自從裝修費批下來了,鐘局長又讓你先別急著裝修,先到別的酒店去看看,你這就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這上面了,一聽說哪個酒店裝修得不錯,這就總是放在心上了,說啥也要去看看,看不著就總惦記是個事兒。」

  他這一說,郭健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也突然覺得自從來到酒店,他腦袋裡整天想的完全是與酒店有關的事,也因此而逐漸裝滿了「生意經」,與人交談時也經常是不知不覺,有意識,無意識地操起了「生意腔」。也許,這就是幹什麼想什麼,幹什麼吆喝什麼所致。

  「早就應該這麼幹了。」金昌海道,「不好好裝修一下誰能願意來?現在酒店也太多了,啥買賣都越來越難做了,錢比過去難掙多了,我看現在就是他媽的開窯子掙錢容易。過兩年我這海鮮店要是不好幹了,我就開個窯子。」

  「好啊!」肖明叫起來了,「你開窯子我一定去捧場,你這窯子要是今天就開業,那我和郭健今天就去當你的第一批顧客。」

  所有的人都大笑起來,只有羅桂香氣得狠狠地在肖明的後背上掐了一下,罵道: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這酒沒喝到人肚子裡,都喝到狗肚子裡了。」


30


  郭健沒有等到羅桂香的生日宴席結束就中途退出了,因為他心裡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梳理,滿腹心事地一回到家裡就懨懨地躺到床上去了。下午,曲清林在他的辦公室裡同他談話的那一幕情景又開始在他眼前縈繞了。看來,這三百萬的裝修費把曲清林的全部神經都牽動起來了,他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對抗性地沉默了。這也讓他深切地預感到:曲清林將會在「雙鳳大酒店」攪起一片狼煙。

  下一步就要成立「裝修小組」了,這項計劃還沒著手行動,就有人想先下手為強介入進來了。對於許長文,他雖然只是剛剛謀面,可是,在此之前,有關他的為人以及他和曲清林的關係就已經略知一二了。別說「雙鳳大酒店」還晃動著百十來號兩條腿的大活人,即使兔子大的人都沒有幾個,也輪不到這樣一個人進「裝修小組」來……

  突然,幾滴水滴落到他臉上,他一驚,一下子翻身坐起來了,再一看屋頂已經被滴漏的水浸濕了一長條,而且越淌越急,他急忙大聲喊叫起來,「莉莉樓上的趙巧茹家發水了,快點拿個盆來?」

  正在廚房裡洗衣服的苗莉莉一聽就慌了,她急忙拿著一個塑料盆跑進來去接滴漏下來的水,又對郭健說:「你快上去告訴她家一聲。」

  郭健飛快地跑到樓上敲響了趙巧茹家的門。

  門很快就開了,開門的正是趙巧茹,郭健一看見她就怔住了,只見她抹著濃妝,粉底抹得厚厚的,腮塗得紅紅的,嘴也抹得紅紅的,兩隻本來就出奇大的眼睛一抹上濃黑的眼膏,讓人乍一看好像兩個大黑窟窿。這使郭健一下子想起了他在四川老家上中學時看的一部戲曲電影《孫悟空三打白骨精》裡的那位白骨精的老媽,眼前的趙巧茹描畫得不就是活脫脫一個怪模怪樣、妖妖道道,一聽說要吃唐僧肉了,就高興得手舞足蹈,在眾妖怪的簇擁下歡天喜地地趕赴妖精洞吃唐僧肉的白骨精的老媽嗎?郭健看著看著又禁不住暗問自己:我這是不是走到妖精洞來了?

  「是不是水又漏到你家去了?」趙巧茹一看見郭健就明白了他的來意,顯得有點歉疚地問。

  「可不是嘛!」郭健掩飾著內心的不滿,又不失風趣地說:「水漏得可多啦!我們家都快要撐船了。」

  「那你快進屋吧!」趙巧茹急忙把他讓進屋裡,又順手遞給他一雙拖鞋。

  郭健換上拖鞋一進屋,立刻有一種說不清是臭鞋臭襪子味,還是臭魚爛蝦味兒混合著趙巧茹身上刺鼻的「夜巴黎」香水味兒,直往他鼻子裡鑽,熏得他連大氣都不敢喘。

  「家裡有人怎麼還發水了?」郭健跟著趙巧茹來到廚房,表情不悅地一邊打量廚房一邊問。

  廚房裡的景像是不敢令人恭維的,盆兒朝天,碗兒朝地,各種各樣的剩飯剩菜擺滿了煤氣台,大馬勺裡泡著幾個沒刷的碗,牆上的各種管道上都沾了一層厚厚的油漬,油桶、醬油瓶子和醋瓶子也擺得到處都是……

  「不知道秦偉光幹啥去了。」趙巧茹生氣地說,「我一下班許長文他們幾個玩麻將三缺一就把我叫去了,來水的時候家裡正沒人。我回來一看發水了,就問明明為啥不擰好水龍頭?明明說水龍頭壞了,擰不上,水池子底下的下水道又堵上了。我剛回來不大一會兒,剛才下水道讓我給通開了,水都漏下去了,這裡沒事了,你既然來了,那就幫我收拾收拾屋裡的水吧!」

  這樣的事已經不是發生第一次了,有多少次苗莉莉望著剛鋪上的乾淨床單被滴漏下來的水浸濕了,氣得差點要哭起來。

  郭健又跟著趙巧茹來到了她和秦偉光的房間,屋子裡的零亂更是讓他驚詫不已。床上的被子沒疊,沙發上亂七八糟地堆滿了東西。孩子的玩具扔得到處都是,屋頂還縱橫交錯的拉了不少蜘蛛網,窗台和組合櫃上也落滿了灰塵。

  郭健看了一下這零亂不堪的屋子,再看看溜光水滑,濃妝艷抹的趙巧茹,又禁不住暗暗歎道:原來,這隻鳳凰是從雞窩裡飛出去的呀!

  明明正翹著二郎腿,坐在床上看電視,郭健進屋後,他像沒看見似的繼續瞧著電視,趙巧茹說了一句:「明明,叔叔來了,你咋不叫叔叔?」他才回過頭來叫了一聲:「叔叔。」然後又繼續看電視了。

  下午郭健騎自行車回來拿東西看見他和幾個孩子在樓下玩。郭健回家拿完了東西,又拿著氣管子到樓下給自行車打氣,一個胖得肉□子似的八九個月大的小男孩躺在一個門洞前的小童車裡,明明一看大人不在場,小眼睛「滴溜溜」一轉,就轉出來一個損主意。他先是跑過去趴在那孩子的耳朵上,扯著嗓門兒「啊!」了一聲,躺在童車裡的胖小子嚇得一激靈,胖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兒立刻胡亂揮舞著,喘蹬著。可明明還嫌惡作劇搞得不過癮,又瞅準了那孩子的小雞子心生一計,他揪住那孩子的小雞子用力拉扯著,沒想到,那胖孩子竟奮起反抗了,漂亮的小雞子雄壯有力地一挺,尿水立刻像小噴泉似的噴射出來了,躲閃不及的明明被噴了一臉的尿水,在一旁給自行車打氣的郭健把這一切全看在眼裡了,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還說了一句:「你惹他幹啥?這下好了吧?」

  明明用衣服袖子在臉上擦了幾下,轉身就跑了。

  「我們家可沒你們家乾淨利索。」趙巧茹見郭健不住打量房間,顯得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經常住在我媽家,不常在這裡住,也就不願意收拾屋子。」

  「你快去拿點東西來吧!我好收拾這地上的水。」郭健看了一眼地上的積水道。

  「行。」趙巧茹答應了一聲,轉身就到外屋裡拿了一個塑料盆和兩塊抹布進來,遞給郭健一塊說:「你就用這抹布把水吸在上面往盆裡擰吧!」

  郭健拿起抹布就蹲在地上按照趙巧茹的吩咐開始動作了。塑料盆裡很快就裝滿了水,趙巧茹端起塑料盆說:

  「你先歇一會兒吧,我去把這水倒了。」說完,端著塑料盆出去了。

  郭健蹲得有點累了,這時他站起來,想趁這個機會活動活動發酸的腰腿。不料,當他一起身,竟突然發現窗簾旁還站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那孩子一張黑黑瘦瘦的小臉兒陰暗地板著,低頭垂目地在窗簾旁佇立著,活像個受氣包兒。

  趙巧茹很快又拿著塑料盆進來了,郭健指著那孩子問:「這孩子是誰家的?」

  「對面那家的。」趙巧茹不屑地瞟了孩子一眼又蹲下去了。

  「他是咋的了?好像犯了啥錯誤似的?」郭健也蹲下去了。

  「他是犯錯誤了。」趙巧茹臉一沉,氣呼呼地說:「剛讓我收拾了一頓。」

  「你收拾人家幹啥?」郭健往塑料盆裡擰著水奇怪地問。

  「媽的!」趙巧茹罵了一句又接著說,「剛才我一回來,打開冰箱一看,裡面的綠豆糕全沒了,當時正有幾個孩子在這裡玩,我一問,都說叫他給吃了。我讓那幾個走了,把他留下來收拾了一頓。」

  「算了算了!」郭健勸道,「這麼大點個孩子知道個啥?再說一點綠豆糕又能值多少錢,吃就吃了唄!」

  「我該給他的呀!」趙巧茹忿忿地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媽還是個老師呢,連自己的孩子都管不好,這老師是咋當的?剛才我就站在門口故意大聲罵給他家大人聽。他媽的!我就罵!我就罵!我就是要讓他們聽見。他們自己管不好,那我就替他們管管。」

  「你別這樣。」郭健又勸道,「咋說他也是個孩子。」

  趙巧茹激憤地抬高了嗓門兒,「是個孩子又咋的了?是個孩子他就應該像吃冤家似的吃我家的東西?」

  「那他已經吃了,你還非得要給他治個罪嗎?」郭健不滿了。

  「黃嘴丫子沒退淨,我就不信我管不了他!」趙巧茹轉向那孩子,惡聲惡氣地說:「小兔崽子!下次再敢偷吃我家的東西,看我不捏死你!」

  傳來一陣敲門聲。

  趙巧茹急忙站起來去開門。

  「我家輝輝在這兒嗎?」一個粗擴豪放的女中音飄了進來。

  「在這兒。」這是趙巧茹熱情的聲音,「進來吧!他正和我們家明明玩呢!」

  「我不進去了。」那女人大聲說,「要吃飯了,你讓他出來吧!」

  「哎呀!進來坐一會兒又能咋的?」趙巧茹也大聲說,「還怕有誰把你給吃啦?」

  那女人笑了兩聲道:「行,那就進來看看吧!」

  「輝輝!」心虛的趙巧茹搶先走進屋裡,一改凶神惡煞的樣子,走過去熱情地撫摸著孩子的小平頭說:「你媽來了,去吧!」

  那女人來到門口一看,不禁驚叫道:「喲,這咋還發水了呢?」

  郭健抬起頭,微笑著朝那女人頷了頷首。

  「別提了!」趙巧茹大聲說,「水龍頭壞了,下水管子又堵了,來水那會兒,我和秦偉光又都不在家,水從廚房裡淌到這裡不說,還漏到樓下這家鄰居家去了。人家自己家都沒顧得上收拾,就來幫我收拾了,進來吧!」

  「不進去了。」那女人一看不便久留,便對自己的兒子說,「輝輝,走吧!跟媽回家吃飯了!」

  趙巧茹擔心這女人從孩子悶悶不樂的表情上看出破綻來,急忙摸著那孩子的頭奉承道:

  「小孩子都貪玩,一玩起來就把啥都忘了。你家這孩子可文明,可懂事,可有心眼兒啦!到底媽是當老師的,會管教孩子,我打心眼兒裡喜歡這孩子。」

  趙巧茹這頓誇獎,說得那女人眉開眼笑,但嘴上卻謙遜地說:「懂事啥呀!有時也挺能氣人的。輝輝,走,跟媽回家吧!」

  那孩子悶聲不響地撅著小嘴跟著那女人走了,趙巧茹也熱情地跟出去了。

  郭健暗自竊笑起來:真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變臉術」來得可真快呀!

  「煩死我了!」趙巧茹送走了那母子二人,一回到屋裡就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

  郭健佯裝沒聽見,繼續往盆裡擰著水。這時,趙巧茹一雙塗抹得像大熊貓似的死魚眼睛突然落在了堆得亂七八糟的沙發上的一張舊報紙上,她拿起報紙遞到郭健面前,鄙夷地問:

  「張佳瑩又在咱們內部小報上登了一篇文章,你看了嗎?」

  「看了。」郭健道,「寫得不錯,張佳瑩文筆還真挺好的。」

  趙巧茹冷笑道:「哼!我認識她這麼多年了,從我認識她那時起,她就一直在寫作,就一直想當作家,可她寫了這麼多年,我也沒看她發表過一篇文章。她呀,這輩子也就是在這上面出出風頭罷了,以前,她還把她寫的小說拿給我看過呢!就她寫那玩藝兒也叫小說?像記流水賬似的。」

  郭健拉長聲道:「你幹啥總這麼說人家,人家又沒寫到你臉上去,又沒妨礙你過日子,你總說人家幹啥?你說人家寫的是流水賬,可這流水賬你和我還寫不出來呢!你別管人家寫的水平咋樣?能不能發表?能寫出來就很不簡單了。不管啥愛好,只要這種愛好是高雅的,不管今後能不能成為什麼家,都比那些一天庸庸碌碌,靠東家長,李家短的扯老婆舌頭混日子的人強。」

  趙巧茹臉一沉不作聲了,又順手把報紙扔到沙發上去了。少頃,她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對埋頭幹活的郭健說:

  「你說那個『營銷部』經理她咋那樣事兒的呢?」

  「她又咋樣事兒的了?」郭健心裡「咯登」了一下,嘴上卻漫不經心地問。

  「沒有自知之明唄!」趙巧茹譏諷地說,「不知道自己是幹啥的,昨天上午謝瑤把她剛照的一大堆相片拿到財務部去展覽去了,她全是模仿那些明星的姿勢照的。謝瑤還說,照相館的人還想要把她這些照片給掛出去呢!要真掛出去了,那可熱鬧死了。讓大夥一看,還不得有人問呢,這是有病,還是賣俏?她真有意思,也不看看自己是啥人,就隨隨便便模仿明星的姿勢去照相。酒店有個這樣的人,可真夠煞風景的了。」

  「明星又怎麼了?」郭健抬起頭一臉正色地說,「明星不也是普通人給捧起來的嗎?她們照相的姿勢又有啥不能模仿的?現在有不少照相館都是靠這個服務項目來招徠顧客的。我們家莉莉還說過也要去照幾張明星照呢!你要是喜歡,你也可以去照嘛!」

  「我照那玩藝兒呢!」趙巧茹不屑地道,「有那功夫幹點啥不行?我真納悶:就她這樣的人咋還能讓她當『營銷部』經理呢?她知道個啥?她能攻什麼關?她不就是能攻男人的關嗎?」

  「你這麼說人家可太不應該了。」郭健不滿地說,「杜寧來到咱們酒店的這段時間,大家對她反映都挺不錯的。人長得很漂亮,工作責任心強,說話、辦事、待人接物也很穩重得體。因為在大學裡學的就是『公共關係學』,畢業以後又一直在酒店工作,所以,在這裡當『營銷部』經理也是輕車熟路,得心應手。你這麼說人家,不是信口開河嗎?」

  「跟你說吧,郭健。」趙巧茹甩了一下頭髮,不服氣地表白道,「我趙巧茹在女人堆裡也是拿得出手的,我這腦袋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我要想幹啥就會幹好。時間要是能退回去個十年八年,我也是大美人兒一個。杜寧算個啥?她能跟我比嗎?她就是歲數比我小唄。其它的她還有啥比我強?我不是跟你吹,要不是孩子和這個家拖累我,我早就到外面干去了。現在就有一家酒店出三千聘我去當『客房部』經理,另外還有一家酒店要花五千聘我當『營銷部』經理。咱們酒店的『客房部』和『營銷部』就是不讓我干,要讓我干,我保證也是手拿把掐。」

  趙巧茹說得眉飛色舞,情緒激昂,郭健則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幸好這時地上的水已經收拾乾淨了,他急忙順勢站起來擦了擦腦門兒上的汗,兩眼盯著地上說:

  「我看差不多了吧?」

  「行了,你歇一會兒吧!累壞了吧?」趙巧茹問。

  「不累。」郭健搖搖頭。

  「你先坐一會兒,我去給你端點水來洗洗手。」趙巧茹說完,給他丟下了一個神秘的微笑,轉身又出去了。

  趙巧茹這隱含著挑逗和調情的一笑,弄得郭健渾身都不自在,這段時間,他從這雙死魚眼睛時常向他發出來的特殊信息裡,已經看出了這是個不安分的風騷女人,這也證實了他過去所聽到的種種有關她的傳聞。現在,這個不甘寂寞的女人,又開始在他面前躍躍欲試地取悅他了。

  「來,洗洗手吧!」趙巧茹端著一盆清涼乾淨的水進來了,溫柔動情地看著郭健,又是諂媚地一笑。

  郭健躲過她那充滿挑逗和貪婪的目光,把手伸進了水盆裡。洗完手後,他一看屋裡只剩下他和趙巧茹兩個人了,明明不知是什麼時候出去的,他頓時感到臉上一片灼熱。再一看趙巧茹,一雙死魚眼睛更加溢滿了柔情注視著他。他實在沒有雅興欣賞這個女人賣弄風情。於是,他把毛巾往趙巧茹手上一放說:

  「我回去了!」

  「急啥?」趙巧茹一把拉住了他,又故意撒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嬌嗔地說:「我還有事呢!」

  「啥事?」郭健紅頭漲臉地將肩膀一閃。

  「你先等一會兒。」趙巧茹又故意擠出一副諂媚的笑,用神秘的口吻說了一句,轉身就出去了。

  郭健下意識地用手撫摸著被趙巧茹拍過的肩膀,通過和她這段時間的接觸,他又發現這個女人有一個習慣特點,那就是在跟男人說笑打鬧時,總是顯得那麼激動地拍拍對方的肩膀,一邊拍,還一邊親親熱熱,聲音哆哆嗦嗦地叫著對方的名字,這情景已被他目睹過多次了,沒想到,今天也輪到他自已被人家拍肩膀了,這一拍,拍得他後背直起雞皮疙瘩,拍得他哭笑不得,拍得他心裡像有條毛毛蟲在爬……

  趙巧茹又進來了,她把一張貼滿了票據的報銷單遞給郭健說:「我這兒有點發票,你能不能給簽個字報銷了?」

  郭健接過來看了看,不禁皺緊了眉頭:「你都買什麼了?開了這麼多發票?」

  「你呀!」趙巧茹親暱地朝他湊了湊,嗔怪地說:「真是死心眼兒,現在這種事不是多的是嗎?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有權不用,過期作廢。誰還不是得撈就撈,你不撈誰也不會說你好,你說你沒撈,也沒人會相信,我看你就睜隻眼閉只眼算了。」

  「巧茹,」郭健把報銷單往她手裡一塞,嚴肅地說:「你求我幫什麼忙都好說,可這個忙我不能幫。」

  「為啥?」趙巧茹一聽,臉上立時呈現了不悅。

  「你又不是不知道,酒店的效益不好,而且管理上的漏洞也很多。如果我對誰都開這樣的綠燈,那我還能搞好這個酒店嗎?我來當這個酒店經理不是為了我個人能撈多少實惠,我確實是想把這個酒店搞好了,讓這裡的一百多個員工有一條出路,給全局的第三產業樹立一個榜樣。局裡能把這三百萬裝修費撥給酒店,這說明了什麼?我要是不能認真負責地把酒店搞好,那我怎麼向局裡和酒店的全體員工交待?」

  趙巧茹冷笑一聲,拿白眼瞅著他問:「你知道這些天有人都說你些啥嗎?」

  「說我啥了?」郭健漫不經心地問。

  趙巧茹又譏諷地說,「有人說你啥也不是,這個酒店遲早都得叫你給坑了。還說你緊緊地把著裝修小組不讓這個進,不讓那個進,就是為了你自己撈錢方便。」

  「嘴長在別人身上,別人愛咋說就咋說。」郭健輕蔑地一笑,不慍不火地說,「我就不相信他們把我說成啥樣,我就真是啥樣了。巧茹,有關這樣的閒言碎語,對我來說根本就不新鮮了,我心底無私天地寬。等工程結束了,花費在這期工程上的每一筆開銷我都會寫在紙上,公諸於眾的,到那時候,誰心裡都會明白是咋回事了。」

  說完,轉身就走了。

  趙巧茹定定地盯著他,一雙死魚眼睛噴著怒光。過了一會兒,她又看了看手裡的報銷單,氣急敗壞地幾把就給撕了個粉碎……


31


  張瓊正在廚房裡淘米,張天成就開門進來了,這是張瓊每天都最擔驚受怕的時刻。每到這時,她都會感受到一陣艱酸的痛楚。她更害怕的是,張天成進屋後盯著瞅一會兒的陰狠的目光,如果這時他在外面沒喝酒,打麻將沒輸錢,也沒遇上其它不順心的事,瞅上她一會兒也就算了,要麼打開電視聽評書,要麼一支接一支地抽悶煙。要是遇上其中的一件事,那都不會有張瓊的好果子吃,輕則張牙舞爪地嚎叫一陣,重則給她一頓拳打腳踢。今天,他又和往常一樣,站在廚房門口瞅了張瓊一會兒,就開口罵起來了。

  「看見你我心裡就堵得慌,也就杜進達吃你做的飯香,我吃著就感覺跟嚼蒼蠅似的。」

  這樣的辱罵,張瓊早就習以為常了,她除了假裝沒聽見,再就沒有別的辦法去對付他了。剛才,張天成一進來,她就一直背對著門口淘米洗菜。這就更令剛把一個月的工資輸個淨光的張天成陡升火氣。十年前,這個在當時看上去還很秀美的女人一踏進這個家門就是這樣一副精神很萎靡,情緒很悲觀的樣子。起初,張天成對此還持十分理解的態度去接受,去理解。可時間長了,這個曾令他著迷,令他寄予過美好希望的女人在他眼裡就逐漸變成了一堆沉重的陰影。這陰影壓迫得他們這十年的夫妻生活沒有樂趣,沒有溫暖,日子過得無滋無味,比吞嚥黃連還難受。他需要女人真誠的溫暖和關愛,但這也只是一種奢望了,這個女人給予他的永遠都只是一個冷冰冰的軀殼,而不會心所屬他。

  電話鈴突然響起來了,張天成不耐煩地拿起來一聽,是杜寧禮貌而又膽怯的聲音:「張叔,我媽在嗎?」

  「你找她幹什麼?」張天成惱羞成怒地吼道,「她死了!」說完就狠狠地把電話掛上了。

  「是不是杜寧打來的?」張瓊神色不安地進來問。

  「什麼他媽的杜寧,王寧,我不知道。」張天成大聲吼道,「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要是沒有你這個姑娘跟著瞎攪,也不至於跟我這麼分心眼兒。你讓她以後少往這裡打電話!她一來電話就準沒好事。」

  「她有事才打電話,沒事打什麼電話?」張瓊氣憤地搶白道,「明天是她的生日,我當媽的給孩子過生日也算錯嗎?這孩子本來就夠可憐的了,我欠她的已經夠多的了。」

  「過他媽的什麼生日?」張天成暴跳如雷地吼道,「你們倆到底誰是誰的媽?應該是小的給老的過生日,你們這怎麼還把天倫倒過來了?哼!過生日,說得好聽。實際上是她又想安排你和杜進達在哪兒見面幽會吧?姑娘都那麼大了,像這樣的事她摻和進來,那你們睡覺能方便嗎?」

  「你怎麼瞪著眼睛胡說八道呢?」張瓊氣得臉色發青,嘴唇發抖。

  張天成正要發作,電話鈴又響了,張瓊正要去接,被張天成一把推開了,他抓起電話就氣急敗壞地喊起來。

  「以後別往我們家打電話了!再往我們家打電話,看我不把你的手跺掉!」

  「張天成!你太不像話了!」張瓊憤慨地喊了一聲,就撲過去想把電話搶過來。

  張天成更加被她惹惱了,他一把拽掉電話線,又狠狠地把電話摔在地上,在上面一腳接一腳地踩著:「我叫你打!我叫你打!」

  這一下接一下的踩踏聲如同踩在張瓊的心上,如同鞭子一樣抽打在她身上。這無情的刺激,使張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虛軟的身子也隨即「撲通」一聲栽倒在沙發上。

  張天成踩碎了電話還覺得不解氣,又一把把茶几上的東西「嘩啦」一下子全都掃到地上去了。張瓊聽著東西掉在地上發出的聲響,心縮緊了,她支撐起身子怒不可遏地喝道:

  「你就拿東西撒氣算啥能耐?那不是錢買的嗎?你砸的東西還少呀?你還沒砸夠呀!」

  「我就砸!我就砸!」張天成好像就在等著這句話,他跺著腳聲嘶力竭地罵開了,「我他媽的摔點不值錢的東西算個啥?摔壞了你就再去買唄!杜進達不是有錢嗎?他不是總給你錢嗎?你不是還在想著他嗎?他不是也沒忘了你嗎?你們背著我偷偷摸摸地搞地下活動,還當我不知道啊?你早就給我戴上王八帽子了。」

  「你沒根沒據地順嘴胡說,就不怕爛舌頭嗎,」張瓊罵了一句。

  「你還敢罵我?」張瓊這句話如同火上澆油,「這準是杜進達和你那姑娘教你的!」說完,又順手操起一個煙灰缸惡狠狠地朝張瓊扔了過去。

  歪倒在沙發上的張瓊躲閃不及,那只飛過去的煙灰缸正好擊中她的前額,頓時血流如注,她急忙用手摀住傷口,殷紅的血順著指縫淌了出來,她又「撲通」一聲從沙發上栽倒在地上了。

  張天成先是大吃一驚,他正欲蹲下去把張瓊扶起來,可轉念一想,又改變了主意。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張瓊,翻了翻眼睛,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裡。

  張天成剛進屋不久,他的大兒子張斌就回來了。進屋一看見倒在地上,已是血流滿面的張瓊大吃一驚。隨即,他又驚慌地來到張天成的房間推開門一看,張天成正躺在床上悠閒地抽著煙,張斌一看,更生氣了,他大聲質問道:

  「爸,我張姨那是怎麼了?」

  「我咋知道她咋了?」張天成若無其事地白了張斌一眼,又扭過頭去繼續抽煙。

  「爸,她出好多血。」張斌焦急地跺著腳,「快點送她去醫院吧!出了人命我們可不好交待。」

  「她死不了。」張天成冷笑道,「她要真能死了還好了呢,我好馬上再找個比她好的。這個喪門星,我早就跟她過夠了。」

  「行啦,爸。」張斌大聲道,「快點送她去醫院吧!」

  張天成的前妻死於肺癌,剛去世一年,張瓊就來到了這個家。當時,張天成的兩個兒子一個十三歲,一個十一歲。當時的張瓊儘管是身心俱傷,並且,她也不是因為愛情來到這個家的,可是她那副與生俱來的古道熱腸卻一點也沒有因此而改變。她用自己真誠的愛溫暖著兩個不幸的孩子的心,讓他們的生活裡又有了母愛的陽光。起初,兩個孩子對她都是感激和尊重的。可後來在張天成的「調教」下,都逐漸與她疏遠了。只有張斌念及這個後母的思情多少還玩點面子活兒,二兒子張凱則完全堅定不移地站在他父親的立場上,與張瓊針尖對麥芒。要不是他去年去廣西當了兵,趕上今天這樣的情況,這爺倆兒還不知要演一出什麼樣的「雙簧。」

  這時,張天成一看兒子那焦灼不安的樣子不免也有點擔心張瓊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後果不好收拾。當張斌把已經昏迷過去的張瓊背起來快步往外走時,他也驚慌地跟著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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