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郭健一回到家,就把剛才發生的一切對躺在床上看電視的苗莉莉講了一遍。苗莉莉平心靜氣地聽完後,翻睜了幾下眼睛故意冷冷地問:
「你幹啥要拒絕你這些朋友的好意呢?」
「別逗了。」郭健說,「我要真那麼干了,多對不起你呀?」
「你挺會說話的呀!」苗莉莉在他鼻子上捏了一下。
「你不信?」郭健拍拍自己的上衣口袋,「這些年,我哪次跟別人出去喝酒,不是去的時候身上是多少錢,回來的時候還是多少錢?我不但不會拿自己的錢出去找小姐,就是別人給我拿錢,我都不會那麼幹的。就是當了酒店經理,也不會那麼幹的。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好男人?是不是一個好丈夫?」
苗莉莉心裡雖然挺高興,可嘴上還是說:「來日方長,現在看來是挺好的,誰知道日後能啥樣?」
「日後……」郭健遲疑了一下說,「日後,我也不會壞到哪兒去的。」
「時間不早了,」苗莉莉輕輕地推了他一下說:「你快去洗洗睡吧!」
郭健到廚房裡洗漱完,再度回到房間裡時,一眼就看見了沙發上有一套男孩子穿的衣服,他忙問苗莉莉:
「這套衣服是你給兒子買的?」
苗莉莉起身一看,搖搖頭:「不是我買的,是趙巧茹買的。她還給磊磊買了不少水果呢!這可能是因為你同意讓她上酒店去了,來表示謝意的唄。」
「幫忙歸幫忙,」郭健有點埋怨地道,「你不應該隨便收人家的東西。再說,秦偉光還是我的同學,幫他辦點事兒不也是應該的嗎?」
「她來的時候我也是這麼說的。」苗莉莉道,「可她說啥也要讓我收下,你要是不願意,明天我就給她送回去。」
「行了,留下吧!」郭健按了一下她的肩膀,「等發了工資,我再給她點錢吧!這樣也就算把東西退給她了。」
「你這樣人家能高興嗎?」苗莉莉有點不滿了。
「那她有啥不高興的。」郭健鑽進被子裡問,「我走以後,她又在這裡呆了多長時間?」
「能有一個小時吧!」苗莉莉一說完,突然又「咯咯」地笑起來了。
「笑啥呀?」郭健扭過頭去,費解地看著她。
「我笑她挺有意思的。」苗莉莉又「咯咯」地笑了一會兒,說,「以前,我也認識她,她也知道我和你是一家的。可她每次見了我都是架子烘烘的,連理都不理。自從你到酒店去當了經理,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兒,她每次一見了我,離老遠就跟我打上招呼了,那個熱情勁兒也別提了。過去也沒跟她接觸過,也不知道她這個人到底啥樣兒,反正就覺得她架子挺大的。現在一和她接觸了,才發現她嘴可真挺會說的。哎,她這個人到底咋樣?」
郭健回到家裡不願意對單位裡的人際關係、是是非非品頭論足,說鹹道淡,對苗莉莉這樣的詢問,他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還行吧!」
「對了,」苗莉莉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她還讓我跟你好好說一說,同意讓她當客房部或者營銷部經理呢!」
「行啦行啦!」郭健氣惱地喝斥道,「你管這些事幹什麼?以後誰再跟你說這些事你別跟我說!客房部經理有比她合適得多的人選,營銷部經理我根本就沒打算用酒店內部的人,我要在報紙上、電台上、電視上打『廣告』面向社會招聘,明天電視台就要來人了。」
苗莉莉不敢再吭聲了,她鑽進了被子裡,又順手拉滅了橙紅色的床頭燈。
19
第一場春雨纏纏綿綿地一下完,「雙鳳大酒店」的人就意識到這場春雨要把陽光明媚,雲雀歡唱的春天送走了,而夏季的腳步將會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自由競爭上崗」的通知一貼出去,就在「雙鳳大酒店」引起了一片反響。一時間這件事也成了酒店裡最流行的話題,也讓人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特而清新的空氣。
經過幾天的研究、挑選,最終的結果是,非管理人員的崗位變動較大,部門經理除了趙志超到辦公室當主任,肖明又多了一個經理助理的頭銜,再就沒有什麼變動了。只有「營銷公關部」經理一直沒有落實下來。自從這項招聘啟事在各種媒體打了「廣告」以後,前來應聘的人已經不少於一個排了。可是,每一個應聘者都被郭健挑剔的目光審視得靠邊站了。一晃半個月過去了,在郭健嚴格的挑選和熱切的期待中,一個天意般的奇跡終於出現了。
這大中午,郭健從員工食堂吃完飯一回到辦公室,剛拿起一張報紙瀏覽了不到一支煙的時間,肖明就推門進來了,他身後還跟著一位身材高挑,穿著入時,年輕陌生的女子。那位女子一下子就把他的目光牢牢地吸引住了。心也不由得顫動了幾下,但他很快又在這瞬間的詫異中恢復了鎮靜,並且將質疑詢問的眼眸轉向了肖明。
肖明看出了他表情裡的意思,但他沒有馬上給他做介紹,而是轉向那位女子熱情客氣地說:
「杜女士,請坐吧!」說完,他自己也拉過一把折疊椅在郭健對面坐下來了。他這才把那位女子給郭健做了介紹,「郭總,這位女士叫杜寧,是前來應聘『營銷公關部』經理的。」
郭健聽罷他的介紹,雙眼頓時一亮,隨即,他又將欣喜的目光轉向了這位叫杜寧的女子。
「杜女士,」肖明又轉向杜寧指著郭健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們酒店的總經理郭健。」
「郭總,你好!」杜寧的臉上綻開了一絲會心的微笑,她從沙發上站起來,禮貌地朝郭健頷了頷首。
郭健也用同樣的方式向她回了禮。這時,他才清楚地看到了這是一個美得令人頭昏目眩的女子。她有著一張橢圓型,輪廓優美分明的鵝蛋臉,聖潔的神情裡和一雙富於美感的大眼睛透出了一種心靈的冷淡和不易讓人走近的高傲。挺秀的鼻樑下,一張豐滿鮮潤的嘴唇輕輕地抿著,純潔的,略帶憂鬱的表情裡又溶和著幾分含蓄的,淡淡的憂傷和羞澀。
郭健看著看著心也驟然狂跳起來,眼神也變得慌亂了,好不容易才鎮靜下來,問道:
「杜女士以前是幹什麼的?」
「在『月亮城大酒店』當過客房部經理助理。」杜寧白皙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羞容窘色,「在『夢巴黎大酒店』當過『營銷部』經理,我是從電視上看見了這個酒店要招聘『營銷部』經理,所以,我就來了。」
郭健和善地笑了笑,又問:「你是什麼學校畢業的?」
「市科技大。」杜寧用充溢著自豪感的語氣回答。
「學的是什麼專業?」郭健又感興趣地問。
「公共關係學。」杜寧略顯得意地將眉梢一挑。然後,她又悄悄地觀察起郭健的表情和心態反應。看得出,他已經對她產生了好感。
郭健雙眼一亮:「太陽城和夢巴黎這兩個酒店的地理位置,還有其它各方面的條件都比這裡好,你為什麼一定要到這裡來應聘呢?」
杜寧想了片刻,又抬起一雙充滿自信和執著的大眼睛,盯著郭健一字一板地道:「因為這裡掙錢多,我相信在這裡也一定會有所作為的。」
這句話讓郭健看出了她性格上的稜角,這鮮明的個性特點,也令他對她又增添了一層新的好感,他也打心眼裡認可她,接受她了。於是,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說:
「杜女士,如果你願意到我們這裡來當『營銷公關部』經理,我表示歡迎!明天你就帶上你的身份證和大學畢業證到這裡來報到吧!我給你的工資是月薪兩千,要是能拉來客源還另有提成。試用期是兩個月,你認為這條件怎麼樣?」
「還可以。」杜寧不假思索地道。嬌媚的笑容裡透出了感激,「郭總,那我就明天再來吧!」說完,她站起來了,一副準備告辭的樣子。
郭健從內心深處真不希望她走,他真想讓她多坐一會兒,但一看杜寧有要走的意思,也不便挽留。並且還裝出一副準備送客的樣子:「好吧,杜女士,那你就明天早晨上班時再來吧!來了以後,就拿著你的手續到肖經理那裡去報道,其它的事就等你明天來了以後再說。」
杜寧沉靜地一笑:「行,明天我一定準時來。郭總,再見!」說完,向郭健伸出了一隻白皙纖巧的手。
郭健有點緊張地把手伸過去,又慌亂地點了兩下頭。
杜寧又開心地衝他一笑,又朝肖明點頭致意了一下,轉身就出去了。
門一開,隨著一陣清爽的風吹來,她身上那股香噴噴,法國香水特有的誘人的香氣也撲面而來,讓郭健和肖明聞著都感到了一陣暈眩感襲來。
「這可真是一位姿色奪人的美人兒啊!」一陣靜默之後,肖明首先發出了由衷的讚歎,「我在『雙鳳大酒店』呆了這麼多年,還從來沒見過如此傾城的美色呢!你要是能把她留住,那對我們這個酒店會大大有益的。這樣的美色要是不能很好地利用起來,那可是浪費自然資源啊!」
肖明的話讓郭健聽了感到極不順耳,他不滿地白了他一眼,說:「你這話說得可真不好聽。」
郭健是用很平靜的語氣說完這句話的,但心裡卻不住地,莫名其妙地湧起了一股難捺的幸福的衝撞。
也許,這是上蒼在冥冥之中做出的奇特的安排吧!
20
五月的陽光是溫暖愜意的。漫步在晴天麗日下的杜寧,心情也如同這美好的天氣一樣晴朗舒展。在陽光溫柔的撫摸下,她的視線開始變得飄飄忽忽了。舉目遠眺,蔚藍色的天空清新透明。低首俯視,腳下是大自然用神奇的畫筆描繪出的滿地綠色。春風溫柔地吹拂,使萬物復甦,樹木蔥鬱,百花齊放,顫抖的柳條吐出的嫩芽散發著醉人的芬芳。
嗅著春的氣息,杜寧的心陶醉了。
那天,當她無意中在電視上一看見坐在辦公室裡皮轉椅上的郭健,他那有著成熟、自信、和善、渴望的面容就使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幾句招聘「營銷公關部」經理的廣告詞也陡然增添了她的興趣。她大學一畢業,就到酒店裡撈世界來了。在這樣的環境裡,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都是衣冠楚楚,又有身份的人。像蒼蠅一樣貪婪地盯著她的眼睛,她見得也太多了。這裡的虛虛實實,千變萬化,刀光劍影,俗不可耐,虛情假意的面孔她見得也太多了,這使她總是覺得周圍彷彿處處都佈滿了可怕的陷阱。她多麼渴望和善,渴望真誠啊!又是多麼渴望與和善、真誠交流啊!又是多麼渴望和善、真誠的呵護啊!
這個「雙鳳大酒店」的總經理,激起了她強大的好奇心,又是這種好奇心使她無法克制想要見一見他本人的衝動。今天,她終於實現了與他面對面地進行接觸和交流的願望,這也給了她一種更真實的感覺。初在電視上見到他時,直覺就告訴她:這是個與眾不同的人。現在,他的「廬山真面目」更讓她真切地感覺到了這一點。僅從他那雙顯示著精明、優雅、才華、沉穩、幹練的眼睛裡,就首先讓她感受到了一種人格的力量。這雙眼睛同時又告訴她,這是個具有雄才大略的人,品德、修養、能力、魄力都是一流的。這一切,又讓她看到了他那挺拔向上,陽剛奮發,氣宇軒昂的精神風貌。
杜寧那陰晦了多時的心開始激動了,蓄滿了苦難的頭腦裡也有了許多浪漫的,多姿多彩的詩情畫意。
她那兩條修長的美腿輕飄飄的,漫無目標地朝前邁動著。剛才與郭健見面時留給她的印象,無以言狀地令她心思飄逸。她也自信地認為,「雙鳳大酒店」這個「營銷公關部」經理非她莫屬了,她決心在這裡好好地幹一場。
杜寧就這樣走著,想著,疲倦也一點一點地襲上來了,直到兩條腿再也挪不動了,她才停下來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一鑽進車裡,她就覺得她應該馬上見到一個人,那就是比她年長兩歲的表姐謝瑤,她要把她今天的收穫全都告訴她。這已經是自小到大的習慣了,兩個人心裡有什麼都在心裡過不了夜,苦惱和快樂兩個人都願意共同分享。今天也同樣如此,不把所見所聞快點告訴她,她無法安寧。於是,杜寧對司機說:
「到商貿大世界。」
出租車很快就在市中心商業區的一家大商廈前停住了。杜寧從車裡一鑽出來就興沖沖地朝這座商廈裡走去,一進去就乘電梯來到三樓,直奔謝瑤的櫃台而去。
謝瑤在一家南韓用品專賣店給人站櫃台。論外型,她不及杜寧漂亮,但她的性格卻頗有一種男人般的豪氣,又能給人以熱情奔放又不失端莊,正直和成熟的好印象。她還有一副絕佳的,模特兒一般的好身段。待人接物的灑脫、大方,也頗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一雙透著真誠、活潑的眼波裡閃爍的靈秀之氣,也格外撩人眼眸。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十年裡她給杜寧那失去了溫馨的生活裡增添了不少亮色。見到她,幾乎是杜寧的生活裡最愉快的事了,只要她一出現在杜寧的視線裡,一張總是板著的小臉兒就會出現難得一見的笑容。小姐倆一起做作業、跳格子、扔沙包,手拉手上街買東西……謝瑤的開朗、活潑像陽光一樣,把她陰晦的生活映射得有了一絲光亮,也分擔了她肩頭上的一些重壓。
這時,謝瑤正神情專注地應酬一個買東西的顧客。杜寧來到她面前,她一點也沒覺察到,直到那位顧客走了,她才幹咳了兩聲。謝瑤聞聲抬起頭一看是杜寧,雙眼立刻變得明亮起來,並且有點迫不及待地問:
「杜寧,你見沒見到那個人?」
「見到了。」杜寧的臉上露出了開心的微笑。
「這個人咋樣?」謝瑤又急切地問。
「是一個很不錯的人。」杜寧興奮地道。
「你咋這麼快就瞭解他了?」謝瑤問。
「我的眼力和我的直覺告訴我的。」杜寧的臉上頗有些得意的神色:「我相信錯不了。」
「他同意讓你當『營銷部』經理了?」謝瑤問。
杜寧滿眼得意地瞅著她:「他讓我明天早八點之前帶上身份證和大學畢業證去報到。這次……我想錯不了。」
「你決定去了?」
杜寧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說:「決定了。謝瑤姐,你也別在這裡幹了,跟我一起到『雙鳳』去吧!」
「我去幹啥?」謝瑤困惑地問。
「幹啥還不行。」杜寧誠懇地說,「謝瑤姐,當初我就不願意讓你到這裡來。從小到大我就習慣總是和你在一起,沒有你我就感到特別不習慣,所以,這次我希望你也能跟我一起到『雙鳳』去。」
「這件事晚上回家再商量吧!」謝瑤又半是擔心,半是開玩笑地說,「到了這家酒店要是再有色迷迷的眼睛把你包圍起來,再有色膽包天的傢伙對你進行性騷擾咋辦?」
杜寧眨巴了幾下大眼睛,又把頭一揚,說:「要真是這樣,我相信不會有人看著不管的。」
「這家酒店的總經理叫啥名?」謝瑤突然表情很詭秘地問。
「郭健。」杜寧嬌俏的面頰陡地泛起了一抹紅潮。
「他長得帥嗎?」謝瑤的目光頗有「內容」地盯著她。
杜寧的面頰更加緋紅了,她撒嬌地打了謝瑤一下:「你問這個幹啥?帥不帥跟我有啥關係?」
謝瑤捂著嘴「咯咯咯」地笑起來了。過了一會,她突然又收起笑容,神色有點不安地說:
「杜寧,你挺長時間沒給你媽打電話了,你是不是應該打個電話問她最近咋樣了?」
謝瑤這句話,使杜寧的臉上一下子被烏雲罩住了。她心裡漸漸瀰漫了苦楚,並且悲哀地顫動起來。
21
張瓊一推開門,就聽見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她似乎猜到了電話是誰打來的,所以,連鞋都沒來得及脫,就急奔過去拿起了電話。
「媽!」電話裡傳來了杜寧焦躁不安的聲音,「你回來啦?」
「剛進屋。」張瓊微喘著,「你有事嗎?」
「沒啥事。」杜寧回答,「就是想問問你最近咋樣?」
「我挺好的。」張瓊擠出一絲笑意,「我不總是這樣嘛。」
「你咋這麼長時間不給我打電話呢?」杜寧不安地問,「是不是身上又有新傷了?」
「沒……沒有。」張瓊支吾著嗔道,「傻孩子,你咋盡想這些呢?」
「你不是在騙我吧?」杜寧不放心地問。
「我騙你幹啥?」張瓊笑了,「寧寧,你最近咋樣?」
「挺好的。」杜寧道,「媽,你不用惦記我。」
「你爸咋樣?」張瓊拿電話的手微微顫抖了,「他最近都忙些啥?」
「他到湖北去了。」杜寧道,「整天還是那麼忙。」
「你的工作忙不忙?」張瓊關心地問。
「還行,不算太忙。」杜寧說,「媽,從明天起,我就要到另一家酒店去當『營銷公關部』的經理了。」
「是嗎?」張瓊頗感意外地問,「咋不在『夢巴黎』干了?是不是又遇上啥麻煩事了?」
「不是。」杜寧搪塞道,「我就是想換個地方。」
「一個女孩子在外面闖不容易,」張瓊擔憂地囑咐道,「特別是在酒店那樣的環境,更是要多加點小心。」
「媽,我知道。」杜寧忽然啜泣起來了。
「寧寧,你怎麼了?」張瓊急忙問。
「媽,」杜寧嗚咽著,「再過幾天是什麼日子你知道嗎?」
「知道,」張瓊的聲音也有點顫抖了,「是你的生日。孩子媽的記性再不好,也不能把你的生日給忘了呀!」
「我已經滿二十二歲了。」杜寧又是傷感又是提醒似的說。
「這個我也沒忘。」張瓊道,「寧寧,今年的生日你想咋過?」
「咋過都行。」杜寧哽咽道,「只要是和媽在一起就行。」
張瓊噙在眼窩裡的淚水終於「唰」地一下子掉下來了,為了避免更大的傷感情緒出現,她對杜寧說:「好了,寧寧,媽還有事呢。你過生日的事過兩天再說吧!」說完就把電話掛上了。隨即又用雙手捂著臉,一頭紮到了床上。她真想放聲大哭一場,托一肚子的傷心、委屈都混合著鹹澀的淚水傾瀉出來。
電話鈴又急促地響起來了,張瓊沒去接,她知道又是杜寧打來的,就不想接。實在是響得讓她受不了啦,她一狠心,乾脆把電話線拔了。揪心的響聲頓時戛然停住,屋子裡也出現了異常淒清冷落的寂靜。孤獨、淒惶、無助也從四面八方向她襲來,把她緊緊地圍困住了。
四十五歲的張瓊,昔日曾耀眼奪目,樸素典雅的臉上如今已經有了不少滄桑的皺折,曾經是一雙多情動人的眼睛,也失去了昔日誘人的光彩,這是痛苦的歲月磨礪出來的痕跡。十年孤獨無助的跋涉,已經把她變成了一個很麻木、很冷淡的人。她早就認命了,既然命中注定她必須要走這樣一條充滿坎坷和辛酸的路,既然這一切都已經成了無可挽回的定局,不認命還能有什麼更好的選擇嗎?
滂沱的淚水在臉上洶湧了一陣,終於止住了。張瓊用顫抖的手支撐起顫抖的身子,然後又趔趔趄趄地來到大衣櫃前,拉開一扇櫃門,從一件多年不穿的藏藍色呢子大衣裡拿出了一張令她心顫又極為珍愛的照片。
這是一張很常見,很普通的三口之家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張瓊恬靜秀雅,臉上溢滿了溫柔幸福的微笑。坐在她身旁的杜進達俊朗、聰慧的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幸福和滿足。五歲的小杜寧天真活潑地站在張瓊和杜進達的身後,一隻小手搭在爸爸的肩膀上,一隻小手搭在媽媽的肩膀,兩隻無憂無慮,充滿稚氣的大眼睛望著鏡頭微笑著。
這十年裡,張瓊每次看到這張照片,都會掀起情感上的巨大波動,時間是無法把這美好的一切銷蝕掉的。這會兒,她望著這張照片,過去的一切又都浮現在眼前,本來已趨於平靜、空曠的情感閘門一下子又被這張照片轟然炸開了。霎時間,眼淚又和著她的慟哭一起激盪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眼淚又哭干了。這時,從外面傳來了她熟悉的開門聲和那「光噹」一聲的關門聲。一聽見這響聲,張瓊就緊張得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心裡也充滿了厭惡感。她急忙拭去淚水,佯裝出一副鎮靜的樣子等著張天成的出現。
張天成已經給張瓊當了十年的合法丈夫,可是張瓊卻從未在心裡給過他這個位置,她只把他當做一個在心裡盤據了十年的惡夢。這個巨大而又厚重的陰影壓迫得她隨時隨地都有窒息而亡的可能。
張天成終於出現了,他是搖搖晃晃地進來的。一進屋,張瓊就聞到了一股嗆人的酒氣。這使她的頭皮一下子緊縮起來。也是在這同一時刻,張天成看見了她蒼白黯然的臉色和一雙紅腫的眼睛,還有她手上的照片,他立刻就明白了八九分,被酒精燒得赤紅的臉也閃爍起兇惡的光輝,他暴跳地沖張瓊吼道:
「回來這麼半天了也不做飯,又把這張破照片拿出來看什麼看。你又他媽的哭什麼?杜進達叫車壓死啦!」
「應該叫車壓死的是你!」張瓊激憤地尖叫起來,「不會說人話你就別說!」
「哎喲——你心疼他了?」張天成怪叫一聲,兇惡地逼近張瓊,掄起手臂就給了她一個大巴掌,「現在咋又總看他好了?看他好你就再去找他,跟他過唄。」
張瓊用手捂著臉,盯著凶神一般的張天成,眼中閃耀著激憤的淚花。嘴唇痛苦地蠕動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看著我幹什麼?」張天成又揮舞著拳頭逼近了她,醉意惺忪的眼睛裡充滿了怨毒,「你看看你這張喪門星似的臉,誰找你這樣的老婆能把日子過起來。你那姑娘還總怨我對你不好,她咋不看看你對我又咋樣?她看我不好為啥又不讓她爸把你接回去?」
張天成越說越來氣,他說到這裡又猛地撲過去一下子把張瓊掀倒在床上,雨點般的拳頭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沒有叫喊,也沒有反抗,本能的反應就是將那張照片緊緊地抱在胸前,又壓在身下。
一頓拳打腳踢之後,張天成也累得精疲力盡了,他又罵罵咧咧地出去了,緊接著又是一聲震得所有的窗戶都「嘩嘩」響的摔門聲,也把麻木的張瓊震得渾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張瓊頹廢地閉上了眼睛,心裡也在悲哀絕望地想:這致命的後患雖然是自己當初的衝動和草率造成的。但這也是命啊!人是無法和命運抗爭的。
22
一個月過去了,郭健和鐘運來對酒店這一個月的營業情況都很關心。這天早晨鐘運來一上班就來到了酒店,讓郭健陪他到財務部去看看財務報表。核算員張佳瑩最後的統計數字讓郭健和鐘運來以及所有在場的人都很失望。鐘運來一看郭健那不是滋味的樣子,默然了一會兒,勸道:
「別著急,這才剛開始。多想點辦法就不能總這樣了。」
「幸好這個月有幾個會議,」董亮說,「要不然就更慘了。」
韋玉蘭說:「要想能保住費用,平時最好能有百分之四十的散客,另外再有百分之三十的會議,這樣就差不多了。」
董亮說,「局長,你在外面神通廣大,你想辦法多往這裡介紹點顧客唄。」
「這還用你說了。」鐘運來笑道,「我也希望這個酒店能好起來,它不好,我也著急。現在,總部一要召開什麼會議,我都是竭盡全力爭取讓上面安排在咱們這裡開。咱們局的鑽井招標又要開始了,也就在這幾天,可能要來四十多人,你們要有所準備。」
鐘運來剛說到這裡,不少人的目光就「唰」地一下子全都轉向了門口。原來,杜寧像一股清涼的風飄進來了,一股聖潔清傲的氣息也隨之撲向每一個人。渾身上下透著的超然與飄逸,也頗令人由衷地徒發感慨。
杜寧今天穿了一件質地高檔,領口開得較大的黑色精紡羊毛衫,下穿一條筆挺的黑色直筒褲,腳蹬一雙烏黑髮亮的細支高跟鞋。這一襲黑色,把她本來就雪白的臉襯托得更加白皙明淨了。她進屋後,郭健第一眼就瞥見了她那和臉一樣雪白的脖頸和束在羊毛衫下高聳的雙乳的優美輪廓。在這一霎間,他全身的血液也因感官功能受到了刺激而全都湧到了頭部。
面對這些目光,杜寧的神情是寧靜坦然的。這時,她腳步款款地來到郭健面前,沉靜地一笑,說:
「郭總,今天上午酒店裡有沒有什麼事?」
她的聲音是那麼輕俏柔和,讓郭健聽了直感到暈眩,他竭力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問:「你要有事就說吧!」
「我想到氣象局去一趟。」杜寧說,「聽說這個單位效益不錯,我去看看。」
「好,你去吧!」郭健想了一下,又囑咐道,「你剛來,酒店有一個新規定你可能還不知道。以後員工到外面去辦事,沒有什麼特殊情況,一律坐市內公共汽車,就連我也在內,不能輕易坐出租車,知道了嗎?」
杜寧認真地點點頭:「知道了。」
這時,郭健又轉向鐘運來指著杜寧介紹道:「鐘局長,這就是新來的『營銷部』經理,她叫杜寧。」
「你好!」鐘運來熱情隨和地朝她點頭致意道,「歡迎你!你的情況我已經聽郭總介紹過了。好好幹嗎!」
「謝謝鐘局長!」杜寧感激地說了一句。
鐘運來站起來對郭健說:「我得走了,一會兒還要參加一個會。」說完,又朝杜寧點點頭,便行色匆匆地走了。
郭健也急急忙忙地跟著鐘運來出去了。
鐘運來和郭健一出去,趙巧茹就進來了,她一進來就同剛轉過身去準備往外走的杜寧打了個照面。剎那間,趙巧茹那雙盯著杜寧的死魚眼睛噴出了敵意的光芒。這雙眼睛直令杜寧感到冷氣嘖嘖,她困惑地看了看趙巧茹,邁著遲緩的腳步出去了。
「這個人是誰呀?」趙巧茹望著杜寧的背影,問韋玉蘭。
「剛來的『營銷部』經理。」韋玉蘭道。
「就是她呀!」趙巧茹咧著嘴怪笑道,「瞅她那嘴抹得好像吃了死孩子,我剛才進來一看見她,都嚇了一跳。瞅她那德性,十有八九是那種靠男人養的。就這樣的人也能當『營銷部』經理?也不知道郭健是咋想的?咱們自己內部就找不著合適的人呀?客房部和營銷部經理我都能幹,郭健就是不讓我干。他就相信遠來的和尚會唸經。鐘運來跟我爸關係不錯,跟我關係也不錯。要依鐘運來的意思,肯定能讓我當『營銷部』經理,就郭健老在中間打橫。走著瞧吧,這個像妖精似的毛丫頭又能幹出啥名堂來?」
在場的人聽了她的話,都忍不住拿怪怪的眼光打量她。特別是韋玉蘭,她反感地撇了一下嘴,起身拿起窗台上的暖水瓶就出去了。
韋玉蘭一走,趙巧茹又對正在埋頭按計算器的張佳瑩說:「佳瑩,你看韋玉蘭那頭髮燙的,是不是好像整個腦袋都要飛起來了?」
這句話使張桂瑩猛地抬起頭來了,她滿臉怔色地看了看趙巧茹,又莞爾一笑,繼續埋頭按起計算器來。
「那天晚上,朱珊珊上我家去了。」趙巧茹又有聲有色地說,「我一看也把頭髮燙得又焦又黃,差一點沒問她,好好的頭髮,幹啥要去把它燙成這麼個炸屍的頭?」
這句話把屋子裡的人都逗得大笑起來。
「你們笑啥?」趙巧茹故意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問,「我說得不對嗎?當時,朱珊珊還告訴我,她是和韋玉蘭一起去燙的。來到這裡我一看,可不是嘛,韋玉蘭真的也燙了一個和朱珊珊一模一樣的炸屍的頭。不過,我說句老實話,韋玉蘭這個炸屍的頭要比朱珊珊那個炸屍的頭好多了。」
屋子裡的人又都大笑起來。張佳瑩邊笑邊問:「你咋能這麼說人家呢?朱珊珊不是到秦偉光那兒當會計去了嗎?」
「去就去唄!」趙巧茹尖著嗓門兒不屑地道,「朱珊珊這當上會計更年輕了,更漂亮了,更能美了。」
這時,韋玉蘭拎著暖水瓶進來了,她一進來就覺得屋子裡的氣氛有些異樣,特別是一些人掛在嘴角上的含意玄妙的淺笑更是令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困惑地坐在辦公桌前,又繼續埋頭於工作。
23
郭健跟著鐘運來離開財務部,不僅僅是出於禮節上的迎來送往,而是另有不便在眾人面前袒露的心事。兩個人一來到大廳,郭健就叫住他道:
「鐘局長,能不能再等一會兒?我還有點事想要跟你商量。」
「什麼事?」鐘運來停下來轉向他問。
「就是裝修費……」郭健訥訥了半晌才道。
「你怎麼又來了?」鐘運來不耐煩地瞅著他,「我也恨不得馬上就給你,可這是我說了算的嗎?我總得一點一點的去爭取吧!」
郭健一看他生氣了,很想辯解幾句,可是,鐘運來又煩躁地擺了擺手,說:「行啦行啦,這件事等我有時間再說吧!我還要去開黨委會呢!在今天的會上,我再把這件事說一說。一有什麼消息我馬上就告訴你。」說完,轉身就走了。
剩下郭健一個人站在那裡好不尷尬,心也不住地往下沉。過了一會兒,當他悻悻然地一轉過身去時,失意的目光竟然與站在不遠處的杜寧碰在一起了。杜寧正滿眼柔情地注視著他,那眼神裡似乎還有些許得意。這可讓郭健一下子慌了手腳了,心跳也驟然加快了,站在那裡也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杜寧顯得落落大方,她來到郭健面前,帶點玩笑的意思問:
「郭總,你跟局長吵架了?」
「沒有。」郭健有點不好意思地搖頭解釋說,「我想把酒店裝一下,剛才又跟他提了一下裝修費的事,他就有點不高興了。唉!也不能怪他。這件事又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我一見了他就跟他提這件事,人家能不煩嗎?」
「郭總,」杜寧收起笑容,認真而又坦率地說,「這個酒店的確需要裝修了。我來到這裡以後,感到這裡存在的最明顯的問題就是設施陳舊。這個問題要是不解決,就很難參與競爭激烈的市場經濟活動。你向上邊提出要裝修費裝修酒店,我認為這種要求無懈可擊呀!可這個鐘局長為啥要這麼不樂意呢?」
「這不能怪他。」郭健善解人意地說,「這個酒店經營五年了,一直都虧損,自從今年鐘局長主管全局的第三產業後,他對這個酒店很重視,一心想創造出一點前所未有的奇跡來,他也知道設施的陳舊是這個酒店最亟待解決的問題,他也同樣希望局裡能給一筆錢把酒店好好裝修一下。可是,酒店自開業那天起就跟局裡脫鉤自負盈虧了。現在,向局裡要裝修費是很不合適的。儘管這樣,我一向鐘局長提出這個要求,他就一直都很重視,也多次向局裡提出過這個要求。可是,局裡考慮到目前市場經濟不景氣,就一直沒同意。可我總是不死心,一見了鐘局長就催他快點跟局裡要。弄得他總說我是黃世仁逼債。」
杜寧聽到這裡笑了:「聽你這麼一說,我看你也有點像黃世仁了。」
郭健也笑了,緊接著,他又顯得苦惱地說:「我過去是搞鑽井的。那時,國家每年都有幾百萬,上千萬的鑽井投資,所以,我的個人生活也是旱澇保收。我和我的職工從來都沒為生計犯過愁。現在情況可不同了,不但我自己要去想辦法找飯吃,而且還要領著這百十來號人一起去找飯吃。」
他說到這裡本來還想問一下杜寧,因為酒店效益不好,工資低,所以很難留住條件好的職工,你的條件這麼好,為什麼一定要到這裡來呢?但轉念又一想,這樣問不太妥當,也怕她起疑心。想到這裡,話到了嘴邊又嚥回去了。
他最初跟她接觸時,只是覺得她很美。畢竟才二十二歲,在他眼裡怎麼看怎麼覺得她就是個小毛丫頭。猜不准她究竟都有什麼過硬的實力。通過一段時間的交往,他才驚奇地發現,在酒店的經營管理上,她確有很多頗令人歎服的理論和成熟的實際管理經驗。同她在一起談工作時,她的層次一點也不低,一說起話來也總是那麼有份量,她還有著很嚴格的時間觀念和效率意識。只要一進入工作狀態就是一絲不苟,毫不含糊,全身心地投入。並且還經常能為他提出不少建設性的意見。這使他經常都會情不自禁地歎道,這個小姑娘真是不簡單啊!
「郭總,」杜寧又好奇又驚詫地問,「我聽不少人說,本來局裡已經討論過讓你當局長助理的,可你卻偏要到這個酒店來當經理,很多人都對此感到費解,你當時是怎麼想的呢?現在你就一點也不後悔嗎?」
「這有啥好後悔的。」郭健淡淡地一笑,「是金子放在哪兒都會閃光的。局長助理是很誘人,就這樣輕易放棄,的確令人感到超常。我覺得我更適合干實實在在的具體工作、沒有腳踏實地的實際工作經驗的積累,也不會勝任好更高層次的工作。既然已經做出了這樣地選擇,就不要再去想別的了。應該想的就是怎麼把這個酒店搞好,讓我手下的每一個員工都能按月拿上工資。別人的看法和議論沒必要放在心上。」
郭健的話使杜寧對他湧起了一種羨慕和崇拜。她心裡也暗暗竊喜:我果然沒把他看錯。來到酒店的這幾天,她從不少人對他充滿敬佩的誇獎和議論中就已經證實了這一點,不知為什麼,每當她聽見有人讚歎他的才智、魄力時她就毫無道理的,莫名其妙地為他感到驕傲和自豪。這時,她又欣賞地,愛戀地看著他那張俊朗成熟,很有男人魅力的臉,心又禁不住多情地跳動起來了。一絲柔情也遏止不住地在眼底蔓延開來。
面對她女神一般的美麗,郭健身上的血液也早就開始歡暢地流淌了。心裡有了這種猛烈的衝撞,目光裡也就流溢出來了,從一開始和她交談,他就一直在竭力避免與她的目光相碰,但這會兒,兩個人的眼神還是在不經意中撞在一起了。一觸上郭健那真誠熾熱的目光,杜寧那白皙的面頰立刻泛起了一層淡淡的潮紅。她抑制著狂熱的心跳,又羞澀地說:
「郭總,我想求你一件事,行嗎?」
郭健溫和地笑道:「看你,什麼大不了的事,還用得著說求?你說吧?」
「這裡還需要人嗎?」杜寧問。
「你問這個幹啥?」郭健感到有點奇怪。
杜寧笑了笑道:「我有一個表姐,她看我到這裡來了,也想到這裡來。」
「你這個表姐在酒店幹過嗎?」郭健想了一下問。
「沒有。」杜寧道,「不過她這個人心眼兒很靈,性格也挺開朗的,個兒也挺高的,還在兩三家大商場站過櫃台。可以說有服務行業的實際經驗。」
「她叫什麼名字?」郭健又問。
「謝瑤」。
「這名字挺好聽啊!」
杜寧一笑:「不光是名字好聽,她人也不錯。」
「好。她要是願意來那就讓她來吧!」郭健同意了,「要是條件不錯的話,就讓她到『總台』去吧。」
「謝謝你,郭總。」杜寧感激地說了一句,「我還要出去辦事呢!我得走了!」說完,顯得有點慌亂地走了。
郭健站在原地,戀戀不捨地目送著她。
杜寧走到門口突然又停住了,她扭頭朝郭健笑了笑。
郭健禁不住心頭一熱,他竭力壓抑著心底的興奮,轉身快步離去了。
郭健一來到酒店,就聽人說過,五年前,這個酒店剛開始籌建,肖明就奉命來到勞務市場招聘服務小姐。他領著兩個助手在勞務市場那亂哄哄,人頭攢動的大廳裡一亮出「雙鳳大酒店」的牌子,便立刻有一幫急待應聘的小姐「呼啦」一下子圍了上來。肖明深知年輕貌美的小姐對酒店這種行業來說意味著什麼?他何嘗不想為即將開業的「雙鳳大酒店」多招幾個姿色、身段、氣質俱佳的小姐來點綴門面?可是,當對方一聽說月薪只有一百八十元時,都扭頭就走。任肖明扇動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吹噓得天花亂墜,小姐們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他只好眼巴巴地瞅著那些姿色撩人的小姐一個個都美滋滋地跟著那些給了高薪水的招聘者離去了。無奈,他只能勉強領著二十多個相貌、個頭、體形都平平常常的小姐垂頭喪氣地離開了勞務市場。
在很多人看來,酒店是個吃「青春飯」的行業,也是極易聚集美人兒的環境。當不少人得知肖明在勞務市場招來了二十多個服務小姐的消息,都禁不住懷著莫大的好奇心想一睹小姐們的芳容。可是,當這二十幾個小姐出現在人們期盼的目光中時,不少人都失望地蹙眉咂舌,搖頭晃腦,竊竊私議。當時,一位主管酒店籌建工作的副局長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陰冷著一張黑乎乎的臉,找個借口把肖明叫到了一個沒人的房間裡,狠狠地損了他一頓:
「你看看你都招了些啥玩藝兒?那幾個又短又粗的,跟煤氣罐有啥區別?連這樣的你都能招來,你一定沒少收這些小姐的禮吧?」
這句話著實把肖明給惹惱了,他竭力克制著內心急劇升騰的火氣,憤懣地正色道:
「老陳,你說話最好還是有點調查研究。你到勞務市場去過嗎?那裡的情況你瞭解嗎?月薪四五百到八九百,甚至更多的用人單位有的是,條件好的小姐是瞎,還是傻?人家分不清哪個多,哪個少是咋的?就你這個工資標準,你還想讓我給你招啥樣的?就連你說的那幾個煤氣罐,都還是我求爺爺,告奶奶跟人家說了不少好話,才把人家給哄來的呢!我肖明哪怕是抽過這些小姐一根煙,你這樣說我,我都一點不叫屈。」
肖明這番衝動而又激憤的話,說得這位副局長面帶愧色,只是默默地吸煙,不再作聲了。
一晃五年過去了,至今肖明一講起這段往事,都還頗有感慨。
這些年,不少人都在為這個酒店難以找到姿色令人拍案叫絕的小姐而惋惜。突然間來了這麼一個杜寧,無疑給這個酒店增添了一道絕妙的,引人入勝的風景。
郭健一回到辦公室就像魘住了似的坐在皮轉椅上,玩味著剛才和杜寧在一起的情景。充溢在心裡的那種特別的感覺,使他深深地陶醉在一種莫名其妙的愉快和滿足中。
從第一次見到杜寧時起,郭健對她的出現就不是渾然不覺的,儘管他們交往的時間並不長,但他卻感到他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達成了一種默契,這使他對杜寧也有了越來越多的瞭解和依戀。
突然,郭健又感到臉上一片灼熱,他禁不住在心裡責怪起自己來:我這是怎麼了?才來幾天就開始胡思亂想了?自己是已婚之身,有家室之人,為什麼要對一個女下屬存有這樣的心思?不少人都說酒店是個大染缸,掉進去就不易保持純潔,難道我也快要走向這一步了?
他這樣想著想著,心裡又開始因為惶惑,愧疚而越來越往下沉落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