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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曹振德坐在院門檻上的陰涼裡,為孩子們修補鞋子。太陽雖將落進西山,但光線依然很強烈。振德赤著的上身,曬得像在流油,又黑又紅。為節省衣服,夏天幹活他是不穿上衣的。他身上混和著泥土的汗水未乾,新汗珠又湧出來了。春玲支前走後,他每天中午不歇晌,頂著烈日幹活,以便黃昏前就回來,料理一下家務,做做飯,晚上聚精會神地幹工作。莊稼漢手粗且硬,加上振德的視力不好,幹起針線活來,顯得很費力。

  「……西山莊的人民,很注意壞蛋的活動……」明生坐在父親身邊,結結巴巴地念著報紙。他光著一隻腳丫,是在等鞋穿。明生遇到了不識的字,就停下來,看著父親滿身的汗水,說:「爹,你別補啦,我不用穿鞋。」

  「山上有賴針,紮腳。」振德沒抬頭,「不是眼睛不好使,早補好啦。」

  明生拿過義親肩上那被汗浸濕的毛巾,替父親揩脊背上的汗水。他想起什麼,說:「哎,爹,聽人說眼鏡戴著能看清東西。俺玲姐上西面大地方,忘了叫她給你捎一副啦!」振德直起腰,擺弄著鞋子,說:「眼鏡是管用,不過如今沒錢買,等全國解放了再說吧!快念報呀,鞋快補好啦!」「我有些字不認得,念不下。」明生作難了。

  「二年級的學生,還沒爹認的字多?」父親激將了。「誰說的?爹你是唱報,我可不是……」明生又半通不通地讀起來。

  兒子雖然讀得不通順,父親很用心地在聽。振德逐漸明白了這段小文章的意思,是講西山莊人民警惕性高,抓到兩個反革命分子的故事。他的心被這啟動,很自然地就聯繫到自己村的工作上。

  上個月種豆時節,牛被壞人毒死十多頭。這事一直留在曹振德的腦海裡。他處處在留心發現這方面的跡象。對蔣殿人和另一家地主及幾個嫌疑分子的監視,沒有發現什麼情況。有一些人,不大耐煩了,說支前、生產這樣繁忙,不用這樣費工夫了。但,指導員曹振德再三強調不能放鬆警惕。他說,也許正由於嚴密的戒備,才使暗藏的敵人沒有空隙可乘,不敢進行新的破壞話動。為了節省勞動力,黨支部將對可疑分子進行監視的工作,交給了一些積極的女軍屬和進步的老年人。

  一天,負責注意偽屬王井魁母親的仁順嫂,向指導員反映了一個情況:王井魁的母親養著五隻母雞,以往老太婆幾乎每集賣雞蛋,可是這一個時期,她一次也沒有賣;問她,老太婆說攢著等以後賣個好價錢。

  曹振德分析研究了這個情況,感到裡面有蹊蹺:正值盛夏時分,不易存放,很少有人留著冬天賣,雖說那時雞蛋的價錢確實貴得多;再者,趕到冬季,王家的那片山巒出柴草甚多,不愁沒錢用,還指望那點雞蛋出錢嗎?唯一可以解釋王井魁母親不賣雞蛋的理山,是現在生活不好,她自己把雞蛋吃了,這個好哭窮要別人憐憫的老太婆,不便明言真情。但,像她這樣吝嗇的人,是捨不得將五隻雞生的蛋全部填進肚子裡去的。

  經過曹振德這一分析,認為這事可能和幾年查不到下落的王井魁的行蹤有點關係。指導員謀慮了一番,準備開會研究如何加強偵察工作。

  這時,江水山領著區政府的治安幹事走來了。曹振德起身打過招呼,把補好的鞋子給明生穿上,叫孩子在院門口玩,有誰來就先叫一聲「爹」通知他。之後,振德引他們進了屋,說:「老李,你來得正好,咱們商量商量……」

  三個人研究了一陣,一致認為王井魁有可能潛回村子窩藏有家裡;也有可能回家來過,目前藏在附近的什麼地方。「唉,我這個民兵隊長白當啦!」江水山內疚又氣恨地說,手抓住腰間的槍柄,「走,抓去!」

  「別忙,水山!」振德叫住他。

  「王井魁肯定不在家?」水山疑惑地問。

  「不管在家不在家,這會都不去搜。」指導員做出決定。「為什麼?」民兵隊長瞪起眼睛。

  「敵人既然在暗中藏著,就一定有防備,咱們一下不易抓到。」振德分析道,「再說,王井魁要沒回來呢?」

  「那先把他媽叫出來,審問一下。」水山提出新建議。「他媽既有心把兒子藏這末些天,就不會輕易說出來,反而打草驚跑蛇。」曹振德說,「我的意思,這個消息誰也不透風,佈置幾個黨員和可靠的人,暗中監視。再是,咱們沒難為過他媽,對她做工作,爭取她坦白。這末做,王井魁在家跑不了他,不在家也不會發生別的影響。你看呢,老李?」「我贊成,兩全其美。」治安幹事點頭。

  「我不反對,就是有點心急。」江水山揮了一下手。

  「給我找個地方住下吧。」治安幹事提出要求道。「俺們要趕你出村子。」曹振德笑了,「沒你住的地方,還要快點走。」

  「……哦,對!」治安幹事滿意地站起來,「馬上就走。」「怎麼回事?」江水山發懵。

  「對心虛的人,他來是個不吉之兆。」曹振德指著治安幹事,「別給敵人送逃跑的信。」

  江水山一想,也點頭了。他們送走治安幹事,站在胡同口,振德低聲說:「我去王井魁家看看動靜,再去佈置人進行監視……」他見有人走近,就住口了。

  王鐲子從西面打穀場上背著一捆草走過來。她從老遠就看見曹振德和江水山送走一個幹部,並留心地認出是治安幹事,心裡免不了一跳。她向指導員和民兵隊長寒暄了幾句之後,就哭訴一番丈夫當解放軍這些月沒信息。經過指導員的安慰以後,她很快擦乾淚水,表示不怨人民政府,是反動派的罪惡,她要努力生產、支前……孫承祖聽妻子報告區上來了治安幹事時,沒十分重視,可是當晚王鐲子從她母親那裡得悉,指導員去拜訪過她這件事,使孫承祖的心收緊了。他不安地考慮起來,政府是不是發覺村裡有不測的人了呢?據王鐲子從她母親那裡瞭解,指導員去是問她山上的柴禾賣不賣,有人想要。指導員的這種關照是不出奇的,村幹部對孤寡的老人一向是照顧的,曹振德尤其好過問這種事,王鐲子她母親早就為他的關懷而感激不止。但是孫承祖把曹振德去訪王井魁的家和治安幹事來村一事聯繫起來,心裡生起疑懼:他們是不是覺察到王井魁的事了呢?「不要大意,」孫承祖對妻子說,「說不定共產黨葫蘆裡賣著什麼藥哩!」

  王鐲子安慰道:「你也別太多心,那治安幹事一會就走了。俺哥辦事很實在,誰會知道他跑家來了?他們要是已發現破綻,江水山早掄著手槍去抓啦。」

  「幹部不都是江水山,」孫承祖憂慮地說,「曹振德肚子裡的鬼挺多,別看他眼睛不好使,看事情卻有遠見。他們要真冒冒失失去搜倒好,井魁臥在地洞裡,不會被找著,倒給咱送了留神的信。怕的是他們萬一打悶棍,就難對付啦!」「可真的,」王鐲子也知道厲害了,「萬一俺媽那老不死的嘴不嚴,她對曹振德挺信服,要是……我看快叫俺哥溜吧!」「這倒不必,」孫承祖思忖道,「看光景他們大半不知井魁在家,要是真知道了,也一定會監視上,跑也不容易,反會壞事。再說,事到如今,井魁還是把手,鼓起勁來賽條虎,我打算叫曹振德就死在他手裡!」

  「這可要小心點,」王鐲子擔心地張大眼睛,「曹振德不好惹!別看他平常軟綿綿的象團棉花,可要硬起來就像塊鋼一樣,比江水山還厲害。我看叫老村長去對付,俺哥……」「我本想叫『刮地皮』他們來除掉曹振德,以免我們沾干係。如今來不及佈置了。」孫承祖擰起眉毛考慮著說,「這些日子蔣殿人被人監視住,沒來照面,他一定藏著滿肚子火。老村長是老滑頭,有計謀。你去和他老婆打個招呼,叫他夜裡尋個空子摸出來。」

  按照黨支部的決定,白天有幾個婦女積極分子,夜裡有幾個黨員民兵在王井魁家周圍,進行了隱蔽的監視。但是注意了幾天,沒發現什麼蹊蹺;江水山又主張去抄家。曹振德搖搖頭,要大家耐住性子,繼續監視。

  曹振德藉故同王鐲子的母親談過兩次話,探測老太婆的口氣,觀察她的神色,並象平常一樣,講了些政府對過去犯過罪自動投誠的分子的寬大政策。這老太婆受到兒子和女兒王鐲子的恫嚇、警告,怕政府殺王井魁的頭,所以守口如瓶,在指導員面前只是哭哭啼啼,訴說苦楚,不露真情。儘管她如此謹慎,但是作賊心虛,曹振德從她眼上、臉上、嘴上,還是察覺到她的反常,心裡已拿定王井魁最近一定在她跟前露過面,也估計他可能迄今仍藏在家裡或她知道的什麼地方。不過振德怕驚動了老太婆,使王井魁知覺跑了,所以沒動聲色,也沒頻繁地找她談話。他打算,逐漸地使老太婆確實相信坦白出犯罪的兒子,政府會寬大處理;其次,慢慢地能從她嘴裡掏出王井魁的情況來。

  這天半夜,曹振德從村公所開完會回來,剛進屋,明軒就告訴他:「爹,那個漢奸的媽來啦。」

  「誰?」振德立刻就醒悟過來,留心地問,「她說什麼來?」「看樣子她哭過,眼睛發紅。她結巴了半天,說等你回來,叫我把門閂緊睡,還說不要睡得太死啦!」明軒話剛落,明生接上道:「那老太婆還說,這話不要告訴爹。」

  振德的眉毛聳了幾下,緊接著問:「她還說什麼來?」「沒說別的,只把這幾句話咕嚕了好幾遍。真煩死人!」明軒不耐煩了,「快睡吧,爹!」

  「不聽她的,漢奸的媽媽,沒有好話。」明生忿忿地說,「爹,咱不閂門,俺玲姐夜裡要回來了,叫門費事呀!」

  振德沒再聽孩子下面的話,心裡在考慮,王井魁的母親主動來關照他睡覺插好門,是什麼意思呢?為麼又不讓孩子把這話告訴他?一會,振德鎖緊的眉頭展開了,眼睛裡射出銳利的光芒。不知不覺地,幾個月前宮家島村發生的反革命分子暗害村幹部,尤其是殺盡村黨支部書記一家七口的事件,湧進曹振德的心頭。他斷定,這老太婆一定是知道對他有不測的事,才來關照他的。不用說,這又一定和她兒子王井魁有關。振德又自問道,是否只王井魁一人來行兇?他有沒有聯合好的夥伴?曹振德立刻從牆上摘下大槍和子彈袋,轉身就走。

  「爹,你要出去?」明生撲上來。

  「有什麼事嗎,爹?」明軒叫道,「快睡吧,那老太婆會有什麼正經話,不用聽她的。」

  振德止步,看了兩個孩子幾眼,又看了看繁星密佈的天空。時候不早了,午夜已過,他想:敵人要來,也該是時候了,他的房子離村百步多遠,孩子留在家……「大兄弟,還沒睡下?」是曹冷元問著走了進來。「哦,有什麼事,老哥?」振德望著他。

  冷元說道:「我怕年輕人好睡覺,誤了崗哨,去糧庫看了一遭。怕你沒回家,孩子不睡,順腳過來看看。」他看著振德肩上的槍:「你要出遠門?」

  曹振德把他斷定的情況告訴了冷元。老人立時驚慌地說:「那快領孩子躲躲吧,快!」

  「敵人要來,也就在這個時候了;不知他從哪裡來,咱們家沒有人,真來了不就驚跑了!」振德急急地說,「老哥,你快去告訴水山,悄悄地集合幾個民兵,埋伏在我家四周。」冷元擔心地說:「你一個人在家,萬一……我在這等著,你去集合人……」

  「不行,你身子欠!」振德插話,轉而吩咐孩子道:「跟你大爺走吧!」

  「爹!我不走,守著爹!」明軒叫道。

  「爹!我怕!」明生撲到父親身上,哭了。

  「不要吵。」振德壓低聲喝道,「好,老哥,你快去找水山!不礙事,敵人不會多,我對付得了!」

  冷元走後,振德對兩個小兒子說:「不要怕,敵人最松包,十個頂不上咱們一個。你們都拿起傢伙,守住後窗。」

  明軒端起紅纓槍,明生找出木頭手榴彈,振德又給他一把剪刀,緊守北牆的窗戶。曹振德走出屋門,吩咐明軒從裡面把門閂上,如果敵人從後窗攻上來,就大聲告訴他。他來到院門後面,將門虛掩上,兩手端著子彈上膛的大槍。

  夜很靜,只有西河的波浪撲打堤岸的撲啦聲,連續不斷地傳來……

  指導員推斷得不錯,王鐲子的母親今晚來得有原因。王井魁一回家,她就叫兒子去自首,她只是一個目的,保住兒子,孝敬她,養她的老。她相信政府會寬大王井魁。但是兒子告訴她,他過去殺過人,政府不會饒恕,老老實實藏些日子,中央軍過來就好了。這使老太婆不敢聲張了。曹振德和她談話的時候,她用力壓著慌亂的心情,惟恐被人察覺。但是她探聽指導員的口氣,尤其是曹振德說的一句話:「過去有罪惡的人,哪怕害過人命,只要真心悔改,自己去向政府認罪,也不會定死刑,人民政府給一切想改惡從善的人以生路。」這話又給老太婆動員兒子自首的想法以鼓勵,她又去勸兒子坦白。然而王井魁不聽,母親說急了,他又以要逃走相挾,使老太婆又不敢張口了。

  由於沒有察覺村裡對王井魁的監視——這監視是極為秘密的——又沒見治安幹事再來,孫承祖的疑懼消失了。同時,他從孫俊英那裡也證實了自己的判斷。因為他相信,如果村裡知道王井魁在家,作為婦救會長、共產黨員的孫俊英,一定會瞭解這個情況。實際上關於王井魁的案情,曹振德嚴格保密,沒在黨內普遍宣佈,孫俊英的蛻化表現,更使支部書記產生了本能的警惕。曹振德常說,共產黨員不是牌號,是人心。像曹冷元一類的人雖不是黨員,但在對敵鬥爭中,博得了黨組織的充分信任。

  孫承祖斷錯了形勢,決定今夜偕蔣殿人和王井魁,去殘害指導員一家,除去他們的心頭之患。他們的計劃是午夜時分三人在西河壩上的樹林裡集合。為防備村裡人發覺,昨夜沒叫王井魁上孫承祖家去商討,而在今天晚飯後由王鐲子去通知她哥哥的。

  王井魁開頭怕偷雞不著白蝕米,但後被妹妹說服了。他想,三人一齊干,對付得了一個曹振德,再說這個指導員在村裡起主要作用,是對他的最大危險,也就同意了。

  山前講話山後有人。兄妹的話被母親聽到了,但她只聽到王井魁的最後一句:「……好,媽的!今天就除掉這個幹部王!」

  老太婆嚇了一跳,推門進去,問他們要幹什麼,但是他們說什麼也不幹。老太婆流著淚訴說,千萬不能再惹禍,叫人家抓著就沒命了。王鐲子安慰母親說,她哥是發了點脾氣,嘴上說著玩玩的,把她哄走了。

  老太婆來到前屋,越想越不好。她尋思,兒子要行兇,說殺幹部王,不用說,就是指導員曹振德了。對於這個經常關照她的人,她怎麼能不感激呢!另一方面兒子再殺人惹禍,政府再也不能寬大了。她要再去勸說兒子,可是又縮回來。因為王鐲子在跟前,她說什麼王鐲子就頂什麼,根本不會聽老人的話。於是,她想去關照對自己有恩的曹振德一下,注意防備不測。但是她沒去村公所直找振德本人,而去向他的兩個小兒子說了幾句。達到既使曹振德有備,又不暴露她兒子的目的,這在她看來,可謂兩全其美了。

  老太婆從曹振德家裡回來,打了一會迷昏,又往後屋去看兒子的動靜。

  王井魁蒙在後屋地下的洞裡,洞的出口在房後菜園裡靠牆根的一垛柴草底下,平時他母親從外面把這屋的門鎖上。她這時開門進去,立刻驚叫起來:「兒啊!你真要行兇?」」閉嘴!」王井魁喝道,黑皮的臉上搐動了一下,把亮著的手電筒熄滅,剛擦好了的手槍掖進腰裡。

  老太婆戰兢兢地說:「你可不要傷害人,再犯下罪,更洗不清啦!指導員說過,過去殺過人也能寬大……」「不要聽他瞎說,」王井魁陰沉地說,「國軍快來啦。」「你去坦白求個寬大,誰來也好啊!像這樣成天提心吊膽,萬一被人抓住就糟啦!你大舅說過,共產黨不記人仇,要的是人心……」

  「共產黨做事沒準頭,說變就變。曹振德不是好東西,不殺他我就活不了!」

  「你瞎說!」老太婆反駁道,「人家振德對你媽不難為,老幫忙。你不能去害他!」

  「你管不著!」王井魁說著要鑽炕洞——這是地洞口的入口。

  老太婆發怒了:「你去吧,去送死吧,我已告訴他家提防啦……」

  「啊!」王井魁大驚。

  「你不要叫,」老太婆見兒子害怕了,心裡有些高興,「老老實實跟我去坦白。」

  「你真告訴他啦?」王井魁逼近一步。

  黑屋子裡她見不到兒子殺氣洶洶的臉和摸槍的手。她安慰兒子道:「不用害怕,我只是關照他孩子閂好門,睡覺清醒些,還特意不讓他們告訴振德。好兒子跟媽去坦白吧,不要聽你妹的話,她從小心眼歪,你媽疼你,知你向著媽……」

  王井魁早聽不進母親的話,心想,能瞞過別人,曹振德的眼睛瞞不過,他一聽她去說的話,會立時生起疑心……他在心裡說:「赴快下手除掉他!」他來不及從地洞出,拉開門就走。

  老太婆搶到院子,破嗓苦求:「兒啊!你不能去惹禍,振德不知道!你還能去坦白,舊罪能寬大!」她拉住兒子的手。「小聲點,叫人聽見!」王井魁著急地掙脫。

  突然,前面響起敲門聲。

  王井魁驚怖異常,猛力推開他母親,轉身要走。老太婆又抱著兒子的胳膊哭喊:「兒啊!狠心的兒啊!你不能再去惹禍!快去求政府饒命……」

  院門卡嚓一聲被撞開了,有人斷喝:「王井魁!快投降!」

  王井魁狠踢他母親一腳,可是他母親的手死死拽住他不放。王井魁回身向生母連開了兩槍。他逃進後屋,閂上門,鑽進了炕洞……

  老太婆和王井魁在屋裡爭執的時候,輪到今夜監視動靜的青婦隊員玉珊和民兵「瞎」新子正在牆外,他們聽到裡面有男人和女人的說話聲,新子就跑去叫來江水山一起悄悄地聽。王井魁母子在院子裡吵鬧的時候,民兵隊長已斷定了敵情,派玉珊在房子後窗處守備,他和新子撞大門捉敵人。玉珊在房後菜園裡守著後窗,聽到槍響,正緊張之時,身後草堆裡一陣簌簌聲。她急回頭,一個人鑽出了草堆。

  「站住!」玉珊喊道,「水山哥,壞蛋跑出來啦!」

  王井魁從地洞出口鑽出來,向玉珊胡亂開了一槍,奔胡同而去。

  玉珊急拉開手榴彈的弦,拚力地甩出手。

  隨著爆炸聲,王井魁倒下了,隨即又爬起身,翻過菜園的矮牆,順著胡同跑去。

  「水山哥!快來呀!」玉珊喊著向前追。

  江水山撞斷屋門閂,跳上後窗台,推開窗扇,飛一般地撲出來。

  王井魁側歪著身子,拚命地向前掙扎。他拐進街北的胡同,向村外奔逃。

  玉珊被石頭絆倒,摔了一跤。江水山趕上拉起她,王井魁的影子不見了。水山和玉珊跑到大街上,碰上奉指導員的指示來找江水山的曹冷元。冷元不及開口,水山就吹起緊急報警的哨聲……

  在西河堤樹林裡等待王井魁赴約的孫承祖和蔣殿人,聞槍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知道不妙,正要分散開回家,只見一個黑影趔趔趄趄地跑過來。

  王井魁身負兩處傷,一頭栽倒在樹林邊。他向前爬著掙扎地呼喊:「承祖!快!救我……救我……」

  孫承祖和蔣殿人攙起王井魁,拖進了樹林。孫承祖急問:「怎麼回事?」

  「壞,壞事啦……」王井魁已經失血過多,有氣無力地說,「快救我……藏起我……」

  「抓反動派呀!」

  「王井魁跑啦!」

  ……

  呼喊聲、槍聲,響成一片,越來越近了。

  孫承祖渾身一陣哆嗦。提著鋒利的斧頭的蔣殿人扭身欲跑。

  「等等。唉,失敗了!」孫承祖長歎一聲,狠瞪一眼王井魁,「媽的,你還吃飯幹什麼!」

  「快跑吧!」蔣殿人又要撒腿。

  「大爺,慢著!」孫承祖叫住他,踢王井魁一腳,「留他當舌頭嗎?」

  「啊!救我呀……承祖兄弟……」王井魁哭著哀求道。孫承祖和蔣殿人拖著王井魁,來到水邊。

  蔣殿人掄起斧頭。孫承祖擋住他:「他們撈上來要驗屍……」他雙手卡緊了王井魁的脖子。

  在人們喊著捉活的反動派的聲浪中,被卡死的王井魁,落進了渾濁的河水裡……人們燃起火把和燈籠,順著血跡,不一會就從水裡打撈出王井魁的屍體。接著,民兵新子跑來向指導員報告,王井魁的母親頭上肚子上各中一槍,已經死了。

  人們圍著王井魁的死屍,唾罵不休。

  曹冷元拉著明生的手,狠踢王井魁一腳:「你這沒人性的東西!為你國民黨爹賣命,連你親生的娘都能害死!」曹振德擎著大槍高喊:「封住村子,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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