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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節


  我如約在上午十點鐘趕到了庫尼沃斯卡亞地鐵站。中途倒了三次車。一路上,我的耳邊始終縈繞著薩克斯管裡吹出的憂傷的曲調,我知道我出現了幻聽。我坐在俄羅斯人充斥的車廂裡,尖銳地感覺到自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異類。在接近我的目的地的前兩站,列車駛出了地面,透過車窗,我看到了車水馬龍的莫斯科街市和灰濛濛的天空,在視野轉換的一剎那,我突然洞悉世界的本質也許就是冷酷無情,沒有人關心你,沒有人體貼你,你生來就像天空、大地、樹木、河流一樣自生自滅,只有形態的分別,沒有質的不同。

  我下車後,買了兩份報紙,在一張露天長椅上找到了陳伯逵,跟他同來的還有一個長得跟他規模差不多的卷頭髮小伙子。

  「他叫符達成。」陳伯逵指著卷頭髮給我介紹,「我們倆一起的。」

  符達成伸出手很用力地跟我握:「徐老廝(師)徐老廝!你好你好!」

  「別叫老師,」我謙虛地說,「咱都是年輕人,叫徐莊,或小徐都成。」

  符達成搓著手「嘿嘿」地笑,一邊神經質地探著頭東張西望。從他的身上我反觀到自己多數時間可能也是這種驚弓之鳥般的神態。

  我們叫了輛出租汽車,我熟練地用剛學不久的俄語同司機討價還價,盡量表現自己的語言優勢。「二百盧布行嗎?」我回頭問陳符二人。兩人連連點頭:「行行,我們來時花了三百盧布,會講話不會講話就是不一樣哦。」

  我們就近在一個商亭下了車。陳符二人買了一捆兒啤酒,幾盒「駱駝」香煙和一大堆吃的,輪換提著。走著走著,兩人忽然一塊兒笑起來,爭著說:「今天早上房東老太太囉嗦了半天,我們也不知道什麼事情,你一來可好了。」我說他倆:「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又不會外語出來幹嘛呀。」

  我默念了幾個俄語句子,心想今兒這留學生身份八成是裝不下去了。我有點後悔答應到他們的住處來。

  隨著門鈴兒聲,迎出一位滿頭白髮的高大老太太,幾乎比我還高出一個頭頂。老太太面色紅潤,臉上的贅肉打成了折兒,上唇還有一圈很扎眼的黑色絨毛。我用俄語道了日安,老太太竟像見了親人似的一把把我拉進屋,聲音尖利忽高忽低地傾訴了一長串。我模仿老毛子的神態用鼻音「昂哼、昂哼」地應著(這真可笑),終於從老太太不斷重複的「錢」這個字眼兒裡猜出了兩分意思。

  「你們欠人錢了吧?」我皺眉詢問陳符二人,「這可不像話啊,出門在外的,也不顧及祖國形象。」

  陳符二人面面相覷:「沒有啊。」

  「還嘴硬,」我不滿地說,「人都說了,好好想想用人家東西或拿人家東西沒有?」

  陳伯逵「噢」了一聲說:「對了,昨天晚上我們往國內掛長途,剛撥完號老太太就知道了,後來就開始嚷嚷。」

  「還是的,」我回頭對老太太說:「我是來自中國體育代表團的記者,我是第一次到莫斯科來,見到您很高興。」(這些話都是我從書上剛學的),老太太「達,達」地應著,然後我又擺出個打電話的姿勢問老太太:「奧恩,自挖泥?(他們,打電話?)」老太太歡叫了一聲,笑逐顏開,顫巍巍地從桌上拿了個單子遞給我,用抱怨的口氣不歇氣兒地說繞口令,表情十分豐富。我一邊裝模作樣地看單子一邊用中國話說老太太:「大娘您瞧您囉嗦的,小時候上學肯定是一接嘴瓢兒。」符達成笑著重複了一遍我的北方口音。我把單子還給老太太,問陳伯逵:「你們打通電話了嗎?」

  「沒有,」陳伯逵說,「我們剛撥完號,老太太就進來了,電話是連機。看來她早防著我們了。」

  我忍不住笑了,說:「莫斯科長途電話費貴著呢,你們要是打完拍屁股就走還不坑了人家老太太?要打也行,老太太讓你們先壓50美金。」

  「行行行。」陳符二人紛紛掏腰包兒,「我們這兩天必須跟國內朋友聯繫上。」

  我把50美金遞給老太太,用簡單俄語說:「錢,自挖泥。」老太太拿著綠鈔照了照,又用鉛筆在紙上換算了一下現價應合的盧布數,高興地笑了,拍拍我的臉說:「得(dei)馬拉結實(你是好樣的)」我誇張地鞠了個躬說:「司巴西巴大叔不吝你們的(謝謝誇獎)。」老太太「噢」了一聲在我左右臉蛋兒上各親了一口,然後指著陳符二人,指指自己的頭,又指指牆,嘴裡「嗚嚕嗚嚕」地又笑又說。陳符二人憨笑道:「她講什麼哦?」

  我說:「老太太說你們是木頭腦袋,撞牆也他媽開不了竅兒。」陳符二人釋然而樂,我心裡也一陣輕鬆。孔聖人曰:扣其兩端而得之。沒想到幾千年後徐莊徐聖人在國際小騙中也實踐了一回。

  按照談好的價錢,陳符二人付給了我750美金。

  陳伯逵說:「你看我們這樣信任你徐老廝,你也得給我們留個聯繫地址哦。」

  我說:「在莫斯科打聽打聽徐老廝騙過誰!算你們運氣,我這兩天找到了合適房子,有電話了。」隨手把電話號碼寫給了他們。陳符二人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這倆他媽的人販子。可說實在話,他們倆的個人品質一點也不討厭,相反還顯得特別忠厚老實。

  吃飯時,我說明不喝酒,直到現在我昨晚的酒勁兒還沒下去呢。陳伯逵、符達成卻死活不依,拚命慇勤地勸酒,我也只好喝了些。不過我們沒有多喝,三個人只喝了一瓶伏特加幾瓶啤酒。可是萬沒想到,幾杯酒下肚居然搞得我頭腦昏沉得厲害,渾身直犯冷。我胡亂吃了點白米飯,啃了兩條雞腿兒,到衛生間沖了把臉,便爬到床上再也起不來了,倒是沒忘囑咐陳符二人一點鐘之前叫醒我。陳符二人「嘰裡哇啦」地開始用家鄉話交談,吵架似的,我一句也聽不明白。他們現在就是密謀烹了我做人肉湯喝,我也顧不著反對了,我倒頭睡了過去。

  ——我一覺醒來,頭越發地疼,抬腕看表已是下午一點半鐘,我剛要破口大罵,轉頭發現旁邊陳符二人紅臉黑嘴睡得像兩頭死豬。我掙扎著爬起來,數了數錢,一文也不少,趔趄著走到衛生間,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洗了洗臉,同跟出來的房東老太太含混地說了聲「再見」,便晃晃蕩蕩地下了樓。出門被冷風一吹,我差點兒摔倒在路面上。周圍的行人紛紛回頭看我,我的耳朵裡嗡嗡亂響,嘴裡有一股難聞的血腥味,我覺得我這回真的活不成了。我一路踉蹌著走到大路邊,搖手叫了一輛出租車,讓司機拉我到莫斯科大學地鐵站。一路上我像個軟體動物一樣隨車東倒西歪,頭腦極度昏亂,渾身抖成一團。我在心裡大罵著:操你媽的酒,我再也不喝你這貓尿了一邊止不住地噴粗氣。後來我又大聲地同時跟幾個人說起話來,我叫著林紅的名字,指責她是個下三濫的勢利眼,我發誓說總有一天老子會讓她重新認識我;我叫著司馬倩楊麗的名字,罵她們是淫婦破鞋,還在想像中狠狠地踢了幾腳她們的肥屁股;我叫著何小君的名字,一時間心腸也硬了起來,我手指著虛站在我面前的何小君說:何——何小君你有什麼了——了不起呀,老——子憑什麼怕你呀,你——們女人到頭來都是一路貨色——想著想著我冷笑起來。那一刻,我真他媽瘋了,心裡充滿了骯髒下流的慾念,我不知道下一步會做出什麼卑鄙的事情來。在突然清醒的一剎那,我重重地搧了自己一個大嘴巴。

  車子開到莫斯科大學地鐵站,已是兩點半鐘。我兩腿倒著步鑽進約好的見面處,在人群中看到疊影兒的何小君正在頻頻看表,胳膊一抬跟電影特技似的,一串兒動作。

  「怎麼喝成這樣啦!」何小君一見我就驚呼。

  「沒喝。「我咧嘴笑笑,拍拍胸脯,「嘿,全——全妥了,錢在這兒呢。」

  「什麼錢不錢的,」何小君說,摸了摸我的額頭,生氣地說,「你怎麼一點也不知道愛惜自己呀!」

  「別碰我,」我粗暴地撩開她的手,「你不是我的親——妹妹,」我說,心裡有個聲音在嚴厲地告誡自己千萬別瞎說千萬別瞎說,可嘴巴卻他媽單獨笑了,「嗨,」我的無恥的鳥嘴說,「嗨,何小君同學,我——今天晚上得睡在你那兒,一定——得睡在你那兒。我——們好好地談——一談。我——他媽快要死了——」

  何小君的小臉兒頓時被我的話濺成了一朵紅色的水花兒:「徐莊,這話你也說得出口啊你,」何小君急急地說,跺著腳兒,「你怎麼這樣兒啊你?」她的眼睛裡閃閃爍爍。

  「——」

  我作了個罵人的口型,沒出來聲,困難地吐了一口氣。何小君的臉顯得很不真實,嘴巴像個紅色的煙圈兒。突然,煙圈兒變幻著形態說:「我告訴你徐莊,我討厭醉鬼,我討厭沒有自制力的人,我討厭你現在這副樣子!」話音一落,煙圈兒居然一下子就轉身不見了。

  「走吧,走得好——走的妙,揍的敵人呱呱叫——」我語無倫次地嘟囔,朝四下看了看,只見周圍全是他媽深目高鼻滿身狐臭的外國人。我的心裡涼了一下,聽見自己的聲音語重心長地說:「徐莊,醉鬼,咱也自個兒跟自個兒——走吧。」

  「別拉我別拉我!」我剛邁出幾步,就被折回來的何小君從後面拽住了胳膊,「你不是不喜歡我這個樣子嗎,你還拉我幹什麼?」

  「你到底想幹什麼呀你?」

  「你管得著嗎?」我被她拽得險些跌倒,聲音卻軟了下來,「你這是要領我去哪兒啊,親姑奶奶,」我的脖子像安了軸似的四處亂轉,「您這是要綁架在下嗎?」

  「快閉上你的嘴!」何小君手上用了點兒勁,「再胡說八道我真得不理你了!」

  出了地鐵站,何小君攔了一輛出租,把我塞進車,我一下子便癱倒在了車座上。

  看見何小君留的字條,我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兒,我整整昏睡了將近二十個小時。外面正下著雪,從窗口望去,雪片兒沸沸揚揚,搓棉扯絮一般。我肚子餓得厲害,按何小君的字條所示,從冰箱裡拿出一塊兒麵包就著黃油吃了,又吞食了她給我準備的已經涼了的意大利空心面,然後沏了一杯濃濃的咖啡喝。昨天的事我已經記不起來了。

  我的頭仍然隱隱作痛,我想昨天我大概是酒精中毒了。我分別給張紅衛呂齊、陳伯逵符達成打了電話,均沒有人接。我從何小君的書架上翻出一本《錢鍾書妙語集》,讀了一會兒,覺得還是中國字兒對我這個可憐的中國人來說透著親切和溫厚。

  

  《大智度論》卷十九《釋初品中三七七品》云:是身實苦新苦

   為樂故苦為苦如初坐時樂久則生苦初行立臥為樂久亦為苦。嵇叔

   夜《答難養生論》云:又饑餐者於將獲所欲則悅情注心飽滿之後

   釋然疏之或有厭惡。史震林《華陽散稿》云:當境厭境離境羨境。

  我提筆在錢鍾書之後批道:苦有數味,出國混事之苦最難以堪。俄都思歸客,乾坤一壞人,書生之變詐幾何哉,止增笑耳。

  自個兒正樂呢,何小君頂著一頭雪花兒回來了,進門就說:「你總算醒過來了,感覺好點了嗎?」

  「好多了,」我說,「昨天我沒嚇著你吧?」

  「哼,我可真正知道什麼叫醉鬼了,」何小君說,「整個一塌糊塗。」

  「我吐了沒有?」

  「吐了還好了。」何小君脫掉外衣,提起暖壺往杯子裡倒水,「我給你捶了半天背,光乾嚎就是不吐,——好像還挺有志氣。」

  「我就這毛病,喝死也吐不出來,——怪不得我的背這麼疼呢,」

  「得了便宜賣乖。」何小君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忽然「嘻嘻」笑:「哎,跟我說說,誰叫林紅啊?」

  我一下子臉紅了:「你居然然連林紅都不知道?電影明星啊,演過一些三流電影。不過,我挺看好她的,早晚得紅透半邊天。」

  「騙人。」何小君撇了撇嘴,「說的跟真的似的。」

  「什麼叫說的跟真的似的,本來就是真的,」我說,「嘿,你不信——」

  「好了好了,我又沒審你,」何小君在我旁邊坐下來,小手掌支著下巴頦兒,「知道嗎,徐莊,你睡覺的樣子特傻。」

  「你沒趁我昏睡的時候打我耳光吧?」我說,躲閃著她的目光,我比較害怕別人盯著我看,現在尤其怕被何小君盯著看。

  「你也倒是有那被虐待的福氣,」何小君說,「睡得跟臭豬似的,回頭我得把床單洗五十遍。」

  「對不起,辛苦您老人家了。」

  何小君突然繃起小臉兒說:「徐莊,你知道你昨天胡說了些什麼嗎?」

  「不知道。我都胡說什麼了?」

  「你說的那些話我都沒法兒轉述,」何小君的臉紅了一下,「反正挺壞的。你得答應我以後不許那樣壞,不許亂喝酒。」

  我忽然想起了什麼:「你同屋那位沒回來?」

  「怎麼沒有啊,你還醉醺醺地同人家打招呼呢,」何小君說,「我算明白你這種人了,無情無義,見一個愛一個。」

  「那你以後甭搭理我了,」我誠心誠意地說,「我真的比你想像得還要壞一些。」

  「誰稀罕搭理你呀,我是看你可憐。」何小君說,「明天我就走,讓你永遠找不到。」

  「真的嗎?」我問,心裡頗有些失落,「你明天就去黑海開會嗎?」

  「嗯。」何小君嘟著嘴說,我真喜歡她這種可憐巴巴的樣子。「真沒勁。」何小君把身子伏在了桌子上,「老師說行程提前了,可我實在不願意出門,——大冷的天兒。」

  「那就跟他說不去了,」我說,「開什麼破會呀。」

  「不去不行啊,」何小君滿臉的委屈,「誰讓我是人家的學生呢。再說我還得發言呢。」

  「你給他們講什麼呀,」我覺得好玩兒,我想像不出何小君同志在國際講壇上該是什麼樣子。

  「他們讓我介紹中國當代文學,」何小君說,「我一想起會場就害怕,我最怕當眾發言了。」

  「你問問你們老師能不能讓我去參加呀,」我笑道,「你就跟他介紹說我是中國當代著名青年文學評論家孫建新。」

  「嘿,」何小君伸手拍了拍我的膝蓋兒,「嘿,這倒是個好辦法,我可以帶你去參加會議,順便再去黑海轉上一圈兒,你也沒白出趟國。」

  我當時心動了一下,繼而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我去算幹嘛地的呀。我笑笑說:「那倆倒霉蛋兒還等著我弄材料呢,我都收人家定金了。」

  「沒——勁,」何小君說,「商人重利輕別離,前夜浮梁買茶去——」

  「別瞎說,你又不是琵琶女——小君,你真是一個好姑娘。」我忍不住伏下身去,吻了吻她的頭髮。

  她站起身,一下子撲進了我的懷裡。

  ——

  「你不覺得咱倆有些奇怪嗎,我是說一個國際倒兒爺和一個留學生的戀愛故事?」

  「自作多情,誰說過要和你戀愛啦?」

  「那——請坐好,中華民族的傳統習俗是:男女授受不親。」

  「我只不過抱一下你的身體,就像抱一袋土豆一樣——」

  ——

  「你會想著我嗎?」

  「不忙的時候會的。唉,大人物們都這樣,我也不能壞了規矩。」

  「討——厭,不——吃——炒——面。」

  當天下午,何小君忙著到她的老師那兒去做行前準備工作,我也早早回到了住處。

  張紅衛和呂齊不在家,屋子裡亂糟糟的,這兩個混蛋連被子都沒有疊,這要是讓瓦洛傑同志看見,影響多不好!

  晚上八點鐘,張紅衛、呂齊回來了。

  張紅衛一邊在腳墊上蹭鞋,一邊悶聲悶氣地喊:「徐莊,徐莊,你丫還活著嗎?」

  我走出臥室倚在門框上笑道:「還好,硬硬的還在。」呂齊說:「你他媽動不動就失蹤,跑哪兒去了?」

  「哥們兒昨天喝高了,跟兩個素昧平生的人醉臥了一宿。」我說,「嘿那情景,與狼共舞。」

  「昨天深夜兩點多鐘有人給你打電話,」呂齊模仿著來電話人的聲音,「喂,徐老廝債(在)嗎?我說徐老廝不債。你丫什麼時候收了一弟子?」

  「咱現在可是桃李滿天下,」我笑道,「那哥倆兒肯定也喝壞了。」

  張紅衛從公文包兒裡掏出兩個金屬盒得意洋洋地衝我一通晃。

  「什麼寶貝呀,」我說,「卞和玉?」

  「公司章!」張紅衛眉開眼笑地說,「操,送點禮還真管用,合著丫早給咱準備好了,就差這一哆嗦。」

  我說:「那您現在可是名副其實的張老闆了,啊,張老闆。」

  張紅衛喜形於色:「公司文件正本等投入註冊資金之後即可到手。一旦拿到正本,咱就可以回家嘍!」

  「註冊資金得多少錢?」我問。

  「兩千美金吧,我和呂齊的錢加起來正好,還可以留出車票錢。」張紅衛說,「後天一早兒去,銀行已經找好了。」

  呂齊坐在床上翻看我從何小君那兒借的幾本美國《大西洋月刊》,嘴裡嘟嘟囔囔地念。我脫了衣服,到衛生間去泡澡。莫斯科的民居晝夜供應熱水,生活條件夠優越的。有了錢每年在莫斯科廝混幾個月可真不錯。

  我洗完澡,披了條浴巾出來。莫斯科的熱水燒得劇棒,我渾身舒服極了。

  張紅衛笑嘻嘻地把電話聽筒遞給我:「徐老廝,您的學生給您請安來啦。」

  「謝謝。」我接過電話,斜躺在床上,「你好,我是徐老師。」呂齊「撲哧」一聲笑了,說:「刮(恬)不知恥。」

  「對不起,打擾您了。」陳伯逵在藍線地鐵倒數第三站一帶說。

  「怎麼樣,有什麼收穫?」我把聲音加了點控制說。張呂二人憋不住地笑。

  「收穫個卵哦,」陳伯逵說,「昨天我和小符都喝壞了,小符嘴裡直冒白沫。我們喝的大概是工業酒精兌的假酒哦,呵呵呵。」

  「你們害我。」我也忍不住笑,「虧得徐老師命大。小符脫離危險沒有?」

  「沒事了。房東老太太給了點藥吃。」陳伯逵說,「咳,徐老廝,我想問您幾句俄語。」

  「好好,問吧。徐老師一向喜歡愛提問的學生。」

  「您好。」

  「是的,我很好。茲兒拉斯維階。」

  「早晨好。」

  「多不列依烏特拉。」

  「白天好。」

  「多不列依金。」

  「噢,都是多不列依哦。今天怎麼講哦?」

  「今天?塞沃特尼亞。」

  「明天?」

  「砸夫特拉。」

  「昨天?」

  「昨天?」我被問住了,適時地打了個哈欠,「昨天你不知道啊,昨天咱酒精中毒啦。好了好了,今天就學到這兒,少則得,多則惑,別撐著。」我「呱唧」把電話扣了。

  「完了不是完了不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昨天是『歪茄啦』。」張紅衛指著我大笑。

  「我現在倒是覺得,要論騙人,」呂齊吐著煙圈兒說,「徐莊在咱們這一夥兒中算得上出類拔萃了。」

  「謝謝誇獎,俺做得還很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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