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我是個非常內向的孩子,以至於我的父母擔心我會養成孤僻的性格,費了很大的心思鼓勵我走出家門去和其他小朋友嬉戲。那時候,弄堂裡的巷子裡經常有小朋友放了學在那裡跳橡皮筋,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巷子裡總會有父母呼喚意猶未盡的孩子回家的聲音,而我的父母是從來不需要費這份心的。
童年的我其實並非是寂寞的,我在自己的世界裡獲得了充分的滿足,有很多的連環畫冊還有小人書,此外就是收聽兒童廣播劇,再就是每週兩次被爺爺帶著去聽說書和京昆兩戲。入了小學以後我懂事的程度略略超出一些同齡人,那時好像已經識了不少字,會了不少算術,算得上是學有餘力的孩子了,所以父母考慮讓我再去學一樣藝術課程。那時候培養孩子學習藝術門類的課程的氣氛還是比較稀疏,遠沒有像現在的父母送孩子去學鋼琴、繪畫這般蔚然成風。我還算是比較幸運的,父母有一些朋友都在從事藝術工作,醞釀了很久推薦我去學吹長笛,終因我不太有興趣,未學多久就放棄了。倒是樓下客堂裡住了一對老人都喜歡書畫給了我父親一點啟示,沒費多大的周折我就成了那位徐老先生的小學生,跟著他學習書法和水墨畫。
徐老學生是個待人極和藹且非常有耐心的老人,他給我定下的課程是每天放學後到他那裡練字一個半小時,等到父母下班回來,再被父親帶上樓去吃晚飯。練字其實是件挺辛苦的事,從坐姿、手勢、用筆到用心、用神、意會等都頗有一套講究,徐老先生雖然和氣,但在這些方面卻是不含糊的。好在我也比較聽話,一般都盡力照著他的囑咐去做。從描紅開始練,我在最初的記憶裡開始銘記上什麼叫艱苦和重複。一切都進展得順順當當,父母不僅放心而且也安心,遂將我完完全全地交給了徐老先生和徐老太太。
在我和這對老人共處的那些日子裡學到的一些為人的道理卻是悄無聲息地印在腦海裡,直至我長大了以後也時常記起。
那時候,年幼的我並不知道徐老先生(那時我只稱徐爺爺)是位頗有成就的書法家,他的墨寶在海外展出且被人收藏,怪不得有很多的人經常上門來求字。對於那些諳於書法,或者對此有著非常純美執著愛好的人,徐老先生總是非常耐心地指導,興致好的時候也會遂人的心願送上一幅字,對於那些附庸風雅,或是僅僅為了求一幅字以示炫耀而本人卻胸無點墨的人一概是人和禮物一起拒之門外,態度是非常堅決的。
孩提時代的我畢竟沒有那份持久的耐心和克制力,有時候練得煩了就偷懶,外表雖然文靜內向,可骨子裡卻依舊有著倔強的個性,而且還經常闖禍,打碎過老人的一個硯台還有一些盛顏料的器皿,那些他視若珍寶的書畫集上也染上過我沾著墨汁的小指印。然而這一切從來也沒惹過這位老人生氣,倒是為了我的馬虎和偷懶我挨過他非常嚴厲的訓斥,以至於我掉下了淚才讓徐老太太將我摟在懷裡哄走了事。老人常說,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沒有耐心和吃苦的精神,倘若連練字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那將來長大了只能是個廢人。我自挨了訓斥以後再也不敢偷懶,老人嚴厲的目光後那種哀憐的神情觸痛了我小小的自尊心,我發狠心要做到最好。
跟著徐老先生學了將近三年,直至搬遷迫不得已才分開。年幼或年少時代的某一個人某個時期的某一些話一旦刻在記憶的底片上就不會褪去,它們對人產生的影響在當時也許只是微弱的,但會綿延下去,隨著時光荏苒將愈益濃重,直至在你驀然回首時讓人愈感到那一份至真至純的難能可貴。人的一生的偌大的底片上就是由這些星星點點構成了圖像,點滴成河,直至走向終點時那就是豐厚的回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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