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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訂婚


  他突然停住腳步,兩隻手抓往我的肩膀,充滿了深情地說:「嫁給我吧!」

  我在中國的工作結束了,自己終於又回到了澳洲,回到了威廉的身邊。

  家裡依然如故,惟獨少了Ginger,威廉告訴我,Ginger在兩個月前死了,是老死的。他怕我難過,所以在電話裡沒敢告訴我。聽到這個消息後,我哭了一整天。

  Ginger走了,我們這個家也好像冷清了許多,缺少了過去的歡樂和笑聲。我腦子裡總是擺脫不掉Ginger的影子。望著他用過的飯盆和空蕩蕩的窩,我的心簡直都快碎了。

  威廉不忍看我如此難過,總是想方設法安慰我:

  「Ginger跟了我十多年,我心裡比你還難過,可Cinger已離開這個世界不會再回來了。過於悲傷只能給自己帶來更大的煩惱,如果能換來它的復生,是值得的。但是,生命一去不復返,過於悲傷和痛苦,只能使一個活著的生命離死亡更近。」

  他的話對我的震動很大,在我的生活中,我從未失去過任何親人,所以,也從未想過生與死這麼遙遠和深刻的問題。但有一點我清楚地知道:Ginger走了,永遠不再回來了。

  我辭去了電腦公司的工作,想專心去學校裡讀書,這也是為長遠做打算。我選擇在悉尼旅遊商業學院攻讀旅遊專業。

  第一學期,輕鬆愉快地過去。當時我還在想,這個專業太容易學了,不用太吃力,輕而易舉就可以學下來。想不到,第一學期剛一開課,我就不敢掉以輕心了。原來,第二學期講的都是些理論知識,第二學期開始才真正進人枯燥、無味的旅遊計算公式,那些錯綜複雜的計算程序簡直讓我的頭都大了好幾圈。我不得不將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上。

  我和威廉始終相親相愛,幸福甜美地過著小日子。

  週末,我們手拉手在海邊散步,遠處一對新人在眾人的簇擁下向我們這個方向走來。新娘子真漂亮,在潔白的婚紗陪襯下顯得格外美麗,動人。她笑得那麼迷人,甜美。以至於使我有很長時間都無法忘記她那燦爛,充滿陽光和希望的笑容。

  威廉捏了一個我的手指,拉著我向海灘走去。他突然停住腳步,兩隻手抓住我的肩膀,凝望了很久,充滿感情地說:

  「嫁給我吧!」

  我的心在狂跳,眼淚流了出來,我心裡有許多的話,可一句都說不出口,只是不住地點頭。

  「我知道我應該準備一個訂婚戒指,再向你求婚,我原本也是這麼打算的。可我等不及了。」

  我倚靠在他的肩頭,心裡能感受得到的只有幸福,我小鳥依人般地對他輕聲說道:

  「我只想要你,別的什麼都不要。」

  從這兒以後,我的生活開始繁忙起來。要籌備和計劃我們的婚禮,以及需要邀請的朋友。我還買了許多雜誌,挑選婚紗的款式並找人訂做。威廉想去歐洲度蜜月,可我卻更想往夏威夷。當我把這喜訊通知給我的兩位密友莉莉和海倫時,她們倆都興奮得跳了起來。

  因為一些生意上的事,威廉必須要去趟香港,並在那裡呆兩三個月。我因課程無法陪他一起去,所以,我們初步決定等他從香港回到澳洲就舉行婚禮。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而又快樂的,我每天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就開始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我從小就夢想著有一天自己身披白紗和自己心愛的人雙雙步人教堂,而現在,這一切將不再是夢,就要變成現實。我常常興奮得難以入眠。

  威廉每天都從香港打來電話,我總是嬌滴滴地對他說:

  「老公啊,快點回來吧,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雖然婚禮還沒有舉行,可在我心裡,我早已把他當作我真正的丈夫了。

  我每天度日如年地默數著時間,計算著威廉回來的日期,每過一天,我就在日曆上用紅筆粗粗地打一個大大的叉。

  他還是每天如一日地向我匯報著他的工作和生活情況。

  「生意很忙,晚上經常同客戶談到很晚。」從他的聲音裡就可以聽得出他的疲勞。

  「你自己應該多注意身體,有什麼不適就立刻看醫生。」

  「是啊,最近我覺得很累,再加上我無法適應香港的氣候,太潮濕,並且空氣污染得很嚴重,所以,不斷地感冒,喉嚨痛得非常厲害。」他的聲音顯得沙啞和無力。

  「你這兩天抽空一定要去看看醫生,讓醫生給你開些藥,別怕吃藥,這對你是有益的。」威廉從小就怕吃藥打針,他自幼家境好,條件優越,早年喪母,父親年歲已大,和他哥哥同住。他在家是最小的,上面幾個哥哥、姐姐都住在美國、加拿大,只有一個姐姐住在澳洲,他們交往不多,所以我從未見過。

  威廉向我保證這兩大就去看醫生,我心裡踏實了許多。並讓他到時將檢查結果告訴我。

  「老公,還有十天我們就能見面,我想你想得要命。」每次說到這裡,我的心就立刻感覺到暖洋洋的。

  「我也想你,一想到你很快就要成為我的太太,我身上就有一股力量。每次當我感到工作壓力大的時候,只要一想到你,就能讓我輕鬆許多。我就堅信自己能夠戰勝一切困難。」

  時間對我來說越走越緩慢,我無法抑制住自己期盼等待的心情。

  還有兩天,威廉就要回到悉尼了。我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打掃房間,我在我們的睡房裡放了許多帶香精的干花,又去花店買了許多的鮮花,插滿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一走進來,就令人感到春色宜人,春心蕩漾。

  晚上,威廉準時又打來了電話,聽到他的聲音,我激動得大叫著:

  「老公,還有兩天了,我們就要見面。」

  他沒有被我的情緒所感染,聲音低沉:

  「超超,我要非常嚴肅地同你談一件事,但你一定要答應我保持冷靜,不要激動。」

  一種不祥之兆從我腦子裡掠過,莫非他近期不能夠回澳洲?或許他想告訴我他不再愛我了,不願意娶我了。或者是他在香港期間又結識了比我更出色的女孩?短短的幾秒鐘,我腦子裡把一切可能發生的最惡劣的事情都想過了。

  「我答應你!」我的手在顫抖,手心裡冒出了汗水。

  他停頓了好一會,用一種絕望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

  「我得了癌症。」

  「什麼?」我尖叫了一聲,兩腿發軟,一屁股坐在了電話旁邊的沙發上,電話聽筒幾乎從手裡滑落下去,並希望自己是聽錯了。

  「我得了喉癌,醫生說已經是晚期了。」

  我聽得沒錯,千真萬確,是他的聲音。我的眼淚好像斷了線的珠子,想止也止不住。

  「醫生怎麼說?」我強忍著哭泣,努力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醫生建議我馬上做手術。所以,我準備明天就返回澳洲,今天下午我已給我的私人醫生去過電話,他已經幫我聯繫好了一位澳洲最好的醫生。」

  我實在佩服他的勇氣,居然還那麼心平氣和地同我交談,好像在談論著普通的著涼感冒。可這是癌症,是絕症!

  我在電話旁邊的那個沙發上坐了整整一夜,兩眼發直,大腦麻木,並抽了整整一包煙。

  威廉回來了,我一下子撲到他的懷裡,兩手緊緊勾住他的脖子,發出「嗚嗚」的哭聲。

  他的表情還是那麼溫柔、平靜,用手輕拍著我的肩膀,像哄孩子一樣:

  「哎,別哭了,超超哭的樣子就不漂亮了。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嗎?醫生說了,手術做好的話,喉癌是可以治癒的。別緊張,我是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就這麼走的。」他一面說,一面用紙巾擦著我臉上的淚水。

  第二天,我陪他去了醫院。醫生為他做了全面的檢查。然後嚴肅地說:

  「馬上做手術,否則,他只能再生存半年。」

  我從來不信神,也沒有任何宗教信仰,可這一次,我卻專程開車一個多小時去寺院,虔誠地為威廉燒了一柱香,祈求菩薩保佑我的威廉能逢凶化吉,平安無事。鐵樹都能開花。我相信,我的真誠禱告一定會感動上蒼的。威廉不會離開我,我們會相依相守一輩子的。

  手術前的那個晚上,他把我叫到他的身邊,用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長髮,眼裡含著無限的深情。那目光裡沒有任何膽怯:

  「我有一個希望,希望你再去找一個愛人。」

  「為什麼?」

  「因為我希望你將來生活得幸福,我是一個患了死症的人,我無法給予你這種幸福,這對你來說是不公平的。」

  「不,這絕對辦不到!」我把手指放在他的嘴上,堅定不移地搖了搖頭:「無論你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陪伴你一直到死。」我把頭埋在他的懷裡,心裡充滿了憂傷:「老公,我想讓你送給我一樣東西,這也是我一生中最想得到的禮物。」

  「結婚戒指。」他已經猜到了,我默默地點了點頭。他把我緊緊地摟在懷裡,聲音有些顫抖:

  「你真傻,真是個傻姑娘,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這是在和死神結緣。」

  「我只知道,你是我的老公,直到永遠。這是誰都改變不了的事實。我為自己的選擇而感到自豪和幸福,我不會後悔的,一輩子都不會。」

  他被我堅定的語氣所感動。轉身從旁邊小桌的抽屜裡拿出一個小盒子:

  「這是在香港時為你選的,原本想等婚禮前送給你,因為得這個病,我改變了主意。」

  他打開盒子,裡面放著一個金光閃閃的結婚戒指,我將自己的左手伸給他,他鄭重地將戒指套在了我的無名指上。

  「老公,」我無限深情地望著他:「你讓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也是!」他雙手緊緊握著我那只戴著戒指的手。眼裡充滿了愛意。「最近我常常問自己是否懼怕死亡,有時回答Yes,有時回答No,曾經有一位算命先生對我說,我是一個外表看上去柔弱但內心卻很剛強的人。假如有一天我死了的話,我的靈魂會變成勇敢的將軍,它會一直守護在你身邊保護你,如果今生今世我們無緣做夫妻的話,我的靈魂也會在暗中幫助你,把你送到一個比我更好,更愛你的男人身邊。一想到這些,我不再懼怕死亡,能與你相識、相愛,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就算是明天死在手術台上,我也知足了。我唯一最大的遺憾就是:把你一人孤孤單單地留在這個世界上了,為此,我不想死。」

  「別說了。」我已經泣不成聲:「老公,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走的,我們還要在一起共度今後的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第二天,威廉被推進了手術室,在那一瞬間,我感到手術室的那扇門猶如一道生死之門,把我和威廉之間的距離拉得那麼大、那麼遙遠,遠得讓我看不見,摸不著,這距離跨越時間和空間,將我們分割為靈魂與肉體,生存與死亡。

  手術漫長又令人痛苦,這種無聲的等待並伴隨著焦慮和擔憂,我感到精神快要崩潰了。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了,我瘋了一樣地衝過去,醫生對我點了點說:

  「手術非常成功。」

  我終於激動得流出了眼淚,心裡暗暗地禱告著:

  「但願他能早日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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