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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回到親人懷抱


  我就像一隻飛累的小鳥,需要抖抖羽毛,吃些食物;養精畜銳並繼續飛行。

  飛機在北京首都機場降落了,我也終於又回到了闊別了七年的土地。七年前,我滿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和希望離開這裡,今天我帶著受傷的心靈和滄桑,回到了這塊熟悉的土地。我不期望任何親朋好友來機場迎接。只盼望見到我的家人——爸爸、媽媽、姐姐和妹妹。

  馬上就要見到自己的家人,可我並不感到興奮。一路的顛簸讓我感到很疲乏,手裡的行李比在巴西登機時更顯得沉重,壓得我有些直不起腰來,使我幾乎無法挺直了腰板走向在出口處迎接我的親人。我無心去介意自己的尊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我想回家,回到父母那溫暖的懷抱。

  走出大廳,我看到了爸爸、媽媽,他們看上去蒼老了許多,但很健康。父親的精神永遠那麼好,紅光滿面,神采奕奕的。母親雖然臉上多了幾條皺紋,頭上多了些白髮,可她還是那麼光彩照人,在我眼裡,她永遠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母親。我的眼睛潮濕了,模糊了。父親將我一把摟在懷裡,動情地說道:「你終於回來了。」我把頭埋在父親的肩膀上,淚水灑在了他的衣服上。母親顯得更為理智,可我看得出,她的內心並不平靜。

  姐姐小青的變化不大,她總是那麼端莊、優雅、美麗和動人。歲月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任何衰老的痕跡,卻留下更多的成熟、典雅、溫情及嫵媚。

  「菲菲呢?」我環視四周,設法從亂哄哄的人群裡尋找那個天真、清純、留著短髮的小姑娘。

  「我在這兒。」一個細嫩、甜美的聲音從我身邊發出。我轉過頭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我身旁的是一個個頭比我還高,頭髮彎曲,美麗、時氅、豐滿的姑娘,她那迷人的微笑讓我感到一種春天的溫暖,完全忘卻了一月的北京的寒冷。

  走出機場,寒風刺骨,可我的心溫暖得快要溶化。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望著窗外,雖然是黑夜,只能看到一些星星點點的燈光。可我卻感到連空氣都那麼清新、熟悉。

  家人幫我將行李抬上五樓,走在黑洞洞的樓道裡,我一不小心撞在了幾輛橫七豎八擺放在樓道裡的自行車上,藉著昏暗的燈光,我看到了髒兮兮的牆壁,同我七年前離開時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更加破舊。

  家裡變化很大,牆壁都貼上了有印花圖案的壁紙,地上也鋪上了地板,我當年離開時的那些傢具已所剩無幾,以一些新式的組閤家具而取代。唯獨那台我曾彈奏過的鋼琴依然站立在客廳的一角。老貓「咪咪」已不再年輕,不再歡蹦亂跳,它驚慌地望著我這個不速之客,當我驚喜地大叫它的名字的時候,它卻驚恐萬狀地溜到桌子下,不敢露出頭來。

  「它太久沒有見你了,所以有點認生,過兩天就好了。」媽媽怕我傷感,趕忙安慰我。

  我微微笑了笑,並不很介意。別說是小貓了,連我自己都有一種對家的陌生感,好像自己來到一個朋友家做客似的。一切都是新的,生疏的,我知道自己需要一點點時間來適應這個新的環境。

  要說的話太多、太多,它們奮勇地在我大腦裡跳躍,七年的光陰,這些生活中的一點一滴都似乎那麼重要,我多想讓家人知道這七年裡的每一分、每一秒。可當我面對他們時,這一切又都變得那麼微不足道,好像我同家人只分離了七天而已。我告訴他們,我一切都好,並且生活得快樂和充實。看到父母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這對我比什麼都重要。

  已是午夜,我讓疲勞的父母回房睡覺。因家裡的住房較小,已婚的姐姐小青回她自己的家了。走前,她答應第二天再來看我並帶我出去轉轉,她一離去,我就一溜煙鑽進了妹妹菲菲的房間。

  菲菲的房間不大,十二平米左右,可卻佈置得生機勃勃,充滿了朝氣,菲菲是學服裝設計專業,所以,房間裡的每一樣小擺設都很有藝術性。一張單人床上鋪著印有抽像派圖案的床罩。梳妝台上擺著一堆瓶瓶罐罐,一些七七八八不知名字的化妝品,香水和發膠。書櫃裡堆滿了時裝、時尚類書籍。並擺了許多造型怪異的小工藝品。書桌上放著一台立體聲收錄機,旁邊放著幾盤錄音帶,都是些當今流行的音樂,邁克傑克遜、麥當娜的歌曲。牆上掛著一張抽像派畫,我甚至看不懂畫裡的內容。一頂海南的斗笠懸掛在床頭。房間裡插著幾束鮮花,讓我感到春意盎然。

  我斜靠在床頭,菲菲坐在我的對面,她興致勃勃,絲毫沒有睡意。

  「你在家裡好好休息兩天,過幾天我帶你去迪廳玩玩。」

  「迪廳?」我驚訝地望著菲菲那神采奕奕的面孔:「你和誰一起去迪廳?」

  「我自己去。我認識奧林匹克飯店迪廳的DJ,他是新加坡人,胖胖的,我們叫他『阿肥。』我從這裡打一個『面的』過去,花不了多少錢。到門口呼一下『阿肥』的Call機,他就出來把我帶進去。」她順手從身邊的小包裡拿出一包Kent香煙,拿起一枝放在嘴上,又熟練地用打火機「啪」的一聲點燃香煙,她那纖細、指甲修剪得很漂亮的手優雅地夾著香煙,並慢慢地從嘴裡吐出一縷青煙,我無法再從眼前的這個新潮,有時代感的漂亮姑娘身上尋找到當年的那個單純,天真的小女孩。我甚至不能相信這個迷人的姑娘就是七年前的那個菲菲。她讓我感到既親切又陌生。

  「什麼是『面的』?」我對這些新名詞感到好奇。」

  「面的就是麵包的士,價錢比其它出租車便宜,一塊錢一公里。」

  我不知一塊錢的概念是什麼,到底能買多少東西。菲菲順手將身邊的小皮包拿給我看。

  「這是我上個月新買的包,怎麼樣?樣式不錯?」她得意得眉飛色舞,手舞足蹈。

  「這個皮包多少錢?」

  「358元。」

  三百多元,我被這個數字驚呆了,當年我離開歌劇院時,我當時的工資是62元,現在看來,這一個月的工資只能買一條皮包帶。

  「你的工作怎麼樣?」我關心地問道。

  「我現在在一家廣告公司做形象設計師,因大學剛剛畢業,需要有一個過渡。」

  「你對將來的打算如何?」我繼續追問著。

  「我準備去一家好的服裝公司干一兩年,多積累經驗。以後自己開一家服裝公司。」她掐滅手裡的煙頭,眼裡充滿了自信。「業餘時間再去學學電腦和英文,以便更好的充實自己。」她的表情嚴肅,完全不是剛才大侃迪廳的那個摩登女郎。

  我感到自己好像是一個落伍,跟不上時代腳步的人,菲菲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是那麼清新和充滿活力,相比之下,自己卻顯得消極。沉悶、老成和世故。

  在家裡靜靜地休息了幾日之後,我開始和舊日的朋友們聯繫。讓我感到失望的是,幾年的分離,我與朋友們之間有了很大的距離。我們不再像過去那樣暢所欲言,對於大家所談論的話題我沒有什麼興趣,他們對事物的看法和觀點也使我難以理解和溝通。在他們眼裡,我已變成了一個不倫不類的「假洋鬼子。」我努力去尋找往日的那份無拘無束的溫情,可它們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種失落感一直困擾著我,回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土地居然會有這樣的感覺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滿腔熱情的回來,但遺憾的是:我對國內及周圍一切的期盼始終停留在七年前。世界在變,中國在變,每一個人都在變,我忽視了自己的變化,卻期待著他人的永恆。我雖然為這一切的變化感到欣慰,又從心裡不願意接受這種現實。走在街上,望著一排排新蓋的高樓和那一個個半空中架起的立交橋以及與我擦肩而過穿著人時的北京人,我暗暗問自己:「我是否還屬於這塊土地?」我無法找到自我,就像是一個遠方的來客,好像一隻飛累的小鳥,需要抖抖羽毛,吃些食物,養精蓄銳並繼續它的飛行。我不知道自己的目標是哪裡,只想這樣自由自在地飛翔,直到有一天飛不動為止。

  這天,我應朋友之邀參加一個生日晚會,因聽說是在北京中醫研究院,就勾起了我的興趣。因為我曾在那裡學習過,不管怎麼說,我也曾當過幾天「蒙古大夫。」去和國內的那些真正的大夫交流一下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我隨朋友來到了所謂「晚會」會場,想不到卻是一個外國留學生宿舍,所有的來賓幾乎都是外國人,壽星倫是一位20歲出頭的德國小伙子。望著這群「蒙古大夫」,我也海闊天空地同他們侃了起來。

  這時,走進來一位30歲左右,個頭高大的男人,淺顏色的頭髮剪得短得像美國大兵一樣,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高而直的鼻子,使整個臉部顯得有立體感和輪廓深刻。他的胸脯挺得很直,更使人感到他的高大和挺拔。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充滿了男人的自信和力量,他使我想起了電影裡的德國蓋世太保。

  他環視了整個房間,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正在同兩個英國小伙子大吹著我所知道的那點兒「半瓶子醋」中醫,他們早已聽得入了神,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已經走火入魔。

  他向我們走了過來。我還在眉飛色舞的吹著牛皮,他一言不發,站在旁邊默默地聽著。我侃得雲山霧罩,直到將那兩個英國小伙子侃得五體投地,心服口服地離去,他這才開口:

  「你是中醫師嗎?」

  「是的。」我大言不慚地答道:「我自己曾在巴西有個針灸診所。」我的牛皮好像還沒有吹過癮,似乎還想再在他面前繼續發揮一下。

  「巴西!」他的眼睛一亮,我心裡暗暗叫苦,「上帝啊,千萬別告訴我你也是對巴西女人感興趣。」「針灸在巴西受歡迎嗎?」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感謝上帝,他沒有同我說那個全世界男人都感興趣的永恆主題——巴西女人!

  我終於有了一個為自己的診所唱讚美詩的機會了。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我,聚睛會神地聽著,沒有插一句話。我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大夫為實習醫生分析病情,傳授醫術似的,每講幾句話,我就習慣性地加上一句;「根據我的臨床經驗……」他專注地聽著,不時還默默地點點頭表示贊同。直到我講得口乾舌噪,他順手從旁邊的小桌上拿起一杯飲料送到我面前,我無限感激地接過杯子,一股腦都喝了下去。這才仔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健壯的體格像運動員,硬性的輪廊和敏銳的目光真像德國黨衛軍,可他笑起來的樣子又是那麼真摯和誠實,又似乎像是剛剛走出學校門的大學生。

  「你是德國人嗎?」我猜想自己的判斷一定不會有錯。

  「不,我是瑞士人。」他的微笑掩蓋了他外觀所留給人們的距離感。

  「怎麼想起來在中國學中醫?」我心裡充滿了好奇。

  「我只是短期來學習,我在瑞士是一名外科醫生,正好現在有幾個月的假期,所以,我決定來中國學習中醫和針灸。我一直對中醫的經絡和穴位有很大的興趣,它便於我更好地瞭解人體,尤其是做為一個外科醫生,更是必不可少。」

  「外科醫生」這幾個字在我耳邊「嗡嗡」亂響,其它的我似乎什麼也沒聽進去。鬧了半天,這個假裝虔誠、謙虛的傢伙是個真正的醫生,而我這個「蒙古大夫」還在那裡對他唾沫星子亂濺地大侃什麼:「根據我的臨床經驗……」我真感到有些無地自容。

  他好像沒有看出我的窘態,並始終謙遜地向我請教一些他對中醫和針灸的疑惑。這一次,我坦白地對他說,我不是專業中醫出身,只是一個半路出家的醫師。他對此並不感到驚訝和介意,並始終誠懇地同我交流著他對中醫的想法和疑問。

  同他的交談讓我感到那麼輕鬆、愉快,我可以完全鬆弛、不加任何掩飾,開誠佈公地講出自己的觀點。尤其是在我回北京同家人、朋友之間交往的這段日子裡,讓我無時無刻不有一種壓抑感。我不敢徹底地把自己暴露在眾人面前,不敢讓他們知道我心中與他們之間的陌生和距離,不敢讓他們看出我是一個表面堅強而內心脆弱的女人,更怕他們知道我曾受過極大的傷害並迫切的渴望理解、溫暖和關懷。

  而我面前的這個男人,他對我一無所知,他不會打探我的過去,更不想知道我的將來。對我們來說,此時此刻,我們共同分享著這種交談的樂趣與快樂,不必擔心昨日的苦痛和未來的承諾,只是盡情地享受著這個輕鬆愉快的夜晚。

  分手時,我們互留了姓名和電話,並相約週末一起去萬里長城做一次真正的好漢。

  我終於在北京又多了一個新朋友,這個來自瑞士的外科醫生——丹尼爾。

  在同丹尼爾的交往中,我們雙方都驚異地發現,我們之間在思想、生活和情趣上有那麼多的相同之處,甚至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小地方也常常不約而同地想到一起。我們一起遊遍了北京的名勝古跡,我帶他品嚐了北京的風味小吃,一起在健身房鍛煉,一起去聽音樂會。並強制性地讓他欣賞和接受中國的京劇。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我回北京已有兩個多月,在北京的時間已所剩無幾。我每天除了在家裡陪陪年邁的父母,其餘的時間基本上是同丹尼爾約會,他讓我暫時忘卻巴西所留給我的那些痛苦,又使我擺脫回國所帶來的失落感。我覺得和丹尼爾之間有一種讓我自己都說不清,道不白的親密感。每次和他分手回到家裡,我總是把自己單獨關在房間裡,任自己的想像力插上翅膀。我幻想著同他的下一次見面將會有更興奮、浪漫的事情發生。我盡情地編織著這一個美夢的細節,並渴望這些夢想能成為現實。

  離我走的時間越來越近,我答應了在東北的好朋友寧寧去鞍山小住幾日,當我告訴丹尼爾我將去鞍山一星期時,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失望的表情。

  「真遺憾,我要上課走不開,否則,我一定會同你一起去的。」

  「我到了鞍山會給你電話的。再說,東北很冷,你不一定適應那裡的氣候。」我盡量安慰他。

  「你難道忘記了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了,瑞士的冬天也很寒冷,氣候對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我只是想能有更多的時間同你在一起。」他的臉微微有些發紅,露出一絲靦腆的微笑。

  我的心「砰砰」亂跳,週身的血液都在沸騰,真想靠在他那寬大、堅實的臂膀裡,用他的身體溫暖我那受傷的心靈。同桑塔那分手以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對異性有一種冷漠感,更不敢甚至不願意去想愛情。我的內心早已脆弱得不堪一擊,但我卻偏偏非要做出堅強的外表,以此來掩飾內心的空虛。我想讓每一個人都看到我是一個堅強。獨立的女人,一個不需要男人也可以生活得非常快樂的女人。每天清早起床,我感到自己就好像是一個在後台整裝待命的演員,經過一番梳妝打扮,即將粉墨登場。可一到夜晚,我躺在床上,多希望能有一雙堅實、溫暖的臂膀將我緊緊的摟抱,渴望一雙溫柔的手將我的身體撫摸,並激起我身體裡的熱情和慾火。更加盼望有人能夠傾聽我訴說心中的苦悶、煩惱、憂傷和失意。

  人生猶如一個大舞台,每一個人都在盡情地扮演著自己所選擇的那個角色,並希望得到觀眾的認可和自我的肯定。而此時此刻的我,卻是那麼討厭自己在舞台上的這種雙重形象,它使我無法進戲,無法感受到一個真實的我。

  我拿了幾件簡單的換洗的衣服,匆匆登上了去鞍山的飛機。北京的環境讓我感到太熟悉,又太陌生,這種壓抑和失落感使我完全失去了自我。我從小就怕冷,可在這寒冷的冬季,我卻偏偏選擇了去冰天雪地的東北。這讓我全家人都感到詫異,可對我來說,我需要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去透透氣,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去感受一種沒有任何親情傳統,沒有任何責任的壓力,盡情地去享受一下完全自我的自由空間。

  寧寧把我帶到了她那一居室的小單元,房間不大,但佈置得很溫馨和舒適。尤其是那印有咖啡色印花圖案的落地窗簾佔了整整一面牆,使房間顯得古色古香的。

  寧寧將我安頓好了之後,就回她父母家去住了,把整個單元留給了我,我心裡別提有多感激了,因為我確實需要一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空間。

  第二天,我給丹尼爾打去了電話。他電話裡的聲音顯得很激動,一點兒不像往常的那個平靜的丹尼爾。

  「茜茜,我準備去鞍山,告訴我怎樣才能到那裡?」大概是因為興奮的緣故,他的聲音大並且急促。

  我的胸口好像有一隻小貓的爪子在那裡撓著,輕輕的,暖暖的,讓我感到飄飄然。

  「你不是說要上課嗎?」

  「可我更想見你,因為再過兩個多星期你就要去澳大利亞了。」他沒有絲毫掩飾地說。

  「那就快來吧。」我迫不及待地說:「買一張到瀋陽的飛機票,瀋陽是大城市,每天都有航班,然後來電話告訴我航班號和到達的時間,我和朋友一起開車去瀋陽接你。」

  「OK!我現在馬上就去買機票。」話音剛落,他就掛斷了電話。

  兩個小時以後,他又打來了電話,並通知我當天晚上就到瀋陽。我馬上打電話給寧寧,她義不容辭,自告奮勇地要求同我一起去瀋陽接丹尼爾。

  我和寧寧準時趕到了瀋陽機場,因飛機到達的時間是晚上11點,所以,機場上冷冷清清的。我穿了一件厚厚的羊絨大衣,雖然已是三月份,但夜晚的小風仍使我感到寒氣逼人。望著空蕩蕩的候機大廳,我十分肯定的對寧寧搖了搖頭。我們走出大廳,遠遠地我看到了黑暗中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我毫不猶豫地叫道:

  「丹尼爾!」

  他轉過身來,看到了黑暗中的我,因為光線暗,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我始終能夠感到他眼中的熱浪。我們倆兒不約而同地向對方跑去。他一把將我緊緊地摟在懷裡,他那熾熱的嘴唇已經緊緊地貼住了我的唇,我貪婪地吸吮著他舌尖上的液體,感到血液的流動在加速,每一根血管在膨脹,雖然周圍的空氣裡帶著寒氣,可我全身上下卻在散發著熱氣。

  我手握方向盤,無法專心致志地開車,他的手放在我的大腿上,並溫柔的輕輕撫摸著,我感到下體陣陣發熱,兩條腿輕飄飄、軟綿綿的,有些不聽使喚,並緩慢、遲頓的控制著離合器、油門及剎車。

  寧寧坐在後座,她很知趣的一言不發,車上的音響反覆播放著一首英文歌曲,那位男歌手的聲音悠揚、悅耳,嗓音低沉略帶沙啞,讓人覺得那麼性感。

  I don't like to sleep alone

  Stay with me,don't go

  Talk with me forjust a while

  ho much of you to get to know

  Reaching out,touching you

  Leaving all me wornes all behind

  Lving you,the way I do.

  My mouth on yours and yours on mine……

  雖然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能夠感覺到他那雙熾熱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望著我,我的臉有些發燒,隨手將車上空調的溫度放低。

  我把他帶到了寧寧的那間溫暖的小屋,房間裡暖洋洋的,沒有一點冬天的感覺。

  他脫掉身上的大衣,無限柔情地望著坐在沙發上的我,十分真摯和動情地說:

  「你不在的時候,我才真正意識到我有多麼想念你和需要你。」

  他坐在了我的身邊,臉離我很近,嘴唇幾乎碰到了我的唇,只差那麼一點點,我甚至聽到了他的心跳和呼吸。可他沒有吻我,還是離我那麼近,柔情蜜意地說著:

  「我以為我可以輕鬆的將你忘掉,可我辦不到,我無法專心讀書,這就是我來這裡的原因。」

  我的心在狂跳,呼吸也在加速。我渴望他的吻,他的擁抱,他的撫摸,他的身體,他的熱情,我想要得到他的這種慾望強烈得使我要發瘋,全身每一個細胞、每一根血管都興奮得在顫抖。他將嘴貼近我的耳跟,輕柔地說:

  「你真的很吸引我,使我無法從你這裡走開。」

  我清楚地聽到他那急促的呼吸聲,這更加刺激我的每一根神經,我已無法控制自己的慾火,猛的轉過頭去,他的熱吻已經鋪天蓋地的印滿我的唇上、眼睛、脖子、耳朵。他把我摟在懷裡,隔著衣服撫摸我的胸部。我全身好像通了電,在溶化和燃燒。他用雙手將我抱起,我用雙臂使勁勾住他的脖子,他仍溫柔地吻著我的嘴唇,並將我放在床上。他的唇始終沒有離開我,並一點點往下吻我的頸子、胸部,他慢慢地解開我的衣服,開始吻我的大腿,然後一路吻下去。我興奮得快要暈厥,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井用手撫摸他的身體。他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很結實,有型。他在慢慢進入我的身體,這更使我感到他的堅實、有力,並一下下強烈刺激著我的器官,令我的興奮一下子到達頂點,我們在共同喘息、呻吟、叫喊,直到精疲力盡。

  我無限滿足地躺在他的臂膀裡、始終用手輕輕撫摸著他那結實的肌肉,那一道道鮮明的線條,讓我感到那麼性感和有誘惑力。

  他用手慢慢地持著我的長髮,若有所思的望著屋頂,還沒等我詢問,他就先開口了:

  「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我在瑞土有一個已經同居八年的女朋友。我們一直很相愛,我也從沒有背著她找其他女人。這次在北京認識你,我們之間相處得那麼好,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不想欺騙我的女朋友和你,更不能欺騙自己的感情。因為我的確非常喜歡你,可心裡又有一種對你,對她的歉疚感。」

  他的這番話並沒有令我震驚和失望。離開巴西的時候我就立下誓言:「愛情免談。」我盡量要求自己遵循一個新的原則:不投入就不會受到傷害。我承認,丹尼爾的魅力確實讓我為之心動,我喜歡他,並十分享受與他共渡的每一個時光。我一直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絕對不能讓自己再次陷入感情的漩渦而不可自拔。聽他談到他的女友,我心裡雖然有一股酸溜溜不舒服的感覺,但我終於如釋重負地放下了心裡的擔憂。

  「你不必為我而感到任何歉疚。我喜歡你,願意和你在一起,更不要求你給我任何承諾。幾星期後我去澳大利亞,有緣份的話我們繼續做朋友,緣份盡了的話,你我就各奔東西。」雖然是在安慰他,但我為自己的開放和理智而感到驚訝,這根本不是我,而是一個虛假的、經過偽裝的茜茜。

  「不,我不是這樣的男人。」他痛苦地搖搖頭,用手將我抱得緊緊的,像個孩子一樣懇求我:「請你告訴我該怎麼辦?」

  「忘掉我,這是唯一的辦法,除此之外你別無選擇。」我故作輕鬆地說。

  他一言不發靜靜地沉思著,就這樣默默地過了很久,他突然坐了起來,好像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似的,大聲說道:

  「我要給她打電話,我要將事實如實告訴她。」

  「不,丹尼爾,你不可以這樣做,你這是在傷害她。」我極力阻止。

  「如果我不告訴她,向她隱瞞一切,這才是對她的最大傷害。這並不意味著我將選擇哪一位做我的女朋友,但我應該讓她知道我現在的感情有變化。我自己更想搞清楚我的感情到底歸屬於誰,這是最重要的。」看來他主意已定,我說什麼都將是浪費口舌。

  在以後的幾天裡面,我們沒有再談論這件事。而是盡情享受在一起的美妙時光。白天我們出去遊玩,看街景。晚上,我們更加珍惜這屬於我們倆兒的寶貴時光,一切都是那麼協調,猶如水乳交融。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的承諾、許願,這種順其自然、沒有絲毫壓力的感覺使我輕鬆,但有時也會有種失落感湧上心頭,好像自己變得很頹廢。正在用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來麻痺自己。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一個星期就這麼悄悄流過。離開鞍山的前一晚上,寧寧買了幾個菜和兩瓶葡萄酒,帶了幾個朋友來同我們共進晚餐。我與他們天南地北地海聊一陣,晚餐後,寧寧將小屋的燈光凋暗,並放上一盤抒情的音樂,兩對男女隨著音樂在窄小的空間裡慢慢地踩著舞步,我和丹尼爾坐在沙發的角落裡,他眼中流露出無限的傷感,緊緊地拉著我的手:

  「對我來說,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時間真是太美好了,特別是這一個星期,就像是蜜月一樣,我擔心自己已經愛上你了,可以後怎麼辦?你很快就要去澳大利亞了,我也即將去日本、美國然後回瑞士,我害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不敢去想將來。」他把頭埋在我的肩膀上,我感到他的淚水流到了我的脖子裡,我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輕聲安慰他:

  「別太傷感,如果命中注定我們必須分開,這是誰也抗拒和改變不了的。不過,我們曾經有過一段甜蜜、美好的時光,即使將來不在一起,也給我們的一生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這就足夠了,你說呢?」我的心在絞痛,真希望聽到他說:「別去澳洲了,留在我身邊,和我在一起。」在那一剎那,我完全忘記了自己曾立下的誓言,我太需要愛了,更需要被人關懷,無論他去哪裡,我都會跟他走的。可他沒有那麼說,理智戰勝了情感,他試去面上的淚痕,不再那麼動情:

  「我需要時間來考驗自己的感情,也許和你分開一段時間,能讓我更理智的去感受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

  雖然我那麼害怕再談論愛情,怕再次受到傷害,可心裡又是多麼渴望有一種被人愛的感覺。他從未說過他愛我,這讓我的虛榮心和自信心感到不自在,好像自己是一個不那麼可愛動人的女人。此時此刻,我並不奢望與他擁有未來,只希望能聽到他對我說他愛我,哪怕就那麼一次,可他沒有說。

  告別鞍山回到北京後,我們斷斷續續地見了幾次面,我開始為去澳洲做準備,整理行裝,上街採購,當然我還想多些時間同家人在一起。

  離開北京的前一天,母親千叮嚀、萬囑咐,生怕我出什麼意外。我告訴她不必擔心,澳洲我有朋友,再說我已在國外生活了這麼多年,又不是第一次出國,不會出大問題的。但是無論我怎麼說,看得出來母親的心還是安定不下來。終於,她說出了長久以來一直憋在心裡的話:

  「我不懂,你為什麼一定要去國外,在國內生活不是也很好嗎?這裡有你的家人,有你的朋友們和熟悉的環境,為什麼偏偏願意一個人在國外去受那些苦呢?」

  我無法讓母親知道,北京對我來說已不再熟悉,朋友們也已陌生,我已無法完完全全被這塊土地所接受,我也不再是7年前的那個我。我變得更加現實、理智、赤裸裸、我行我素。雖然親情對我來說魅力無窮,但它的力量已不足以使我能夠重新調整自己,去適應這個社會和環境,我沒有這個勇氣。

  在國外,雖然各方面比在國內更艱辛,更苦悶,更多的孤獨和寂寞,但我不必考慮周圍人的看法和感受,更不必顧及傳統、禮節和面子,我就是我,只有我能夠支配自己的生活。但在國內,我雖然盡情地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和愛,但與此同時,我又感到一種壓抑、無奈使我失去自我,每做一件小事我都必須顧及周圍人的感受,甚至街上陌路人的看法也將參與和支配我的生活。這讓我覺得太累,太沉重,我的內心已經太脆弱了,這種沉重感會把我推向崩潰的邊緣。我承認自己不是生活的強者,我軟弱,不敢勇敢面對現實,這也是為什麼我一次次的離開舊日的環境,去尋找一片新的土地。並不是因為我有勇氣,而是因為我軟弱,我在逃跑,逃避現實,並自認為一個新的環境可以撫平我舊的傷痛,忘卻往日的憂傷。

  離開北京的那天,丹尼爾也去了機場送我,他的臉陰沉得可怕,淚水一直在眼眶裡打轉,在分別的那一刻,他交給了我一個紙包著的小方盒,並緊緊地摟住我,他用力之大,幾乎將我的骨頭碾碎。

  「上飛機後再打開看,我會想念你的。」他聲音裡帶著無限的傷感。我不敢再去正視他的眼睛,更不敢在他的懷抱裡多停留片刻,趕忙把頭轉向我的家人,向他們揮手告別。不想讓家人看出我離別的憂傷,就這樣,我又一次匆匆地離開了我的家人,離開了這塊生我養我的土地。

  在飛機上,我打開那個小盒子,裡面放著一個精美,像心形狀的項鏈墜和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一行清新的小字。

  親愛的茜茜,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們甜蜜的「蜜月」,並期待著下一個「蜜月」的到來,我會再見你的,也許澳大利亞或瑞士……我愛你!

  一股熱流湧上心頭,「我愛你」這三個字一遍遍在我耳邊響著,除此之外,什麼都不重要,即使我們永遠不再相見,這種滿足感也足以讓我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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