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逃出那座房子,只知道在我愴惶出來的時候,我的衣服、裙子都被撕破,臉兒青一塊紫一塊,手錶和首飾也被打飛到不知什麼地方。
我呆坐在診所的沙發上,眼淚好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我心亂如麻,耳邊不斷響著桑塔那的那一聲大吼,心裡又念著他的溫柔和他的愛,就這樣思前想後,我感到大腦一陣陣地巨痛,心裡好像壓了塊巨大、沉重的石頭,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我覺得好孤單,甚至我剛來巴西時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如此孤獨、無助。過去,我一直自認為自己是一個堅強的女人。但此時此刻,我發現自己的心靈卻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擊。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決定離開桑塔那,我的心在猶豫中掙扎。我不能如此輕鬆的將我們的過去丟掉,因為這裡面有我的青春、愛情、歲月和夢想,我和他在一起曾渡過許多甜蜜、美好的時光,這些都早已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無法將它們趕走;抹去。我們的一切好像電影一樣在我腦子裡一幕幕的閃過:王府井大街那冬日的書店,里約熱內盧卡吧卡巴那海灘,雨中湖邊汽車裡那難忘的夜晚,狂歡節的瘋狂和情人旅館那令人銷魂的愛巢,這一切的一切,我怎麼能瀟灑的將它們從我的生活和記憶中趕走呢?
就這麼整整一夜,我在沙發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眠,快到清晨時,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我做了許多的夢,可醒來時卻什麼都記不住,我的頭比昨晚疼得更厲害,真希望今天診所不要有那麼多的病人。晚上我收工後,桑塔那來到診所,一臉愁容顯得十分疲倦。
「昨晚我已認真地想過了,你如果和我不快樂,我不應該強迫你留在我的身邊。」他望著我,眼裡流露出一絲痛苦:「我尊重你的意願,不會阻攔你,你想到哪裡都可以。」
「我並沒有說我要離開你,只是想冷靜地考慮一下我們的將來,所以,分開一段時間,可能對你我都好!」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會流淚。「我想請求你一件事,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請幫我照看好小狗和鸚鵡。」
他點點頭說:「這點你儘管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它們的。」他抬起頭望著天花板,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娜伊今天早上離開了。」
「為什麼?」我很吃驚地問道。
他搖了搖頭,萬般無奈地說:「我也說不清是為什麼,總之,當她知道你離開以後,也提出離開了。」他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語道:「都走了,全都走了。」
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慢慢地將我的心撕裂、瓦解,我真恨不得同他一起回家,去看望那些等待我回家的「孩子們」。可我不能這樣回去,我們之間還會繼續那永無休止的爭吵,並且還會變本加利,我們的問題並沒有真正解決,只是暫時的逃避,這是自欺欺人,想到這兒,我就咬了咬牙,狠了狠心。
這時,他又回到了那個理智的桑塔那。
「你如果有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我始終會幫助你的。那個家,你也隨時都能回來,來看看菲菲、莉莉、冰冰、巴尼還有乖乖。它們很想念你!」
我的心徹底碎了,我的意志幾乎被他的一席話摧垮,幸好他很快離開了,否則我是一定會乖乖地同他一起回家的。
第二天,他沒有來,也沒有電話,好像從我生活中消失了一樣。
第三天早上,他又突然出現在我診所的門口,牽著我那四隻愛犬,他兩眼充滿了冷漠,聲音低沉:
「我沒有義務幫你照看這些狗,你走吧,把它們都帶走,永遠的走出我的生活,不要再回來:「他猛地一摔手,任憑那幾隻狗在診所的院子裡狂奔。
「乖乖我已送人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我有些惱怒。
「我為什麼不可以?」他惡狠狠的瞪著我:「像你這種臭女人,早該得到這樣的待遇。」說完,他轉身就離開了。
望著這幾隻可憐的小狗,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診所裡是根本不能養狗的,我必須暫時為它們找個人家替我照看。我趕忙寫了一張小告示,貼在診所的入口處。
「診所暫停營業。」
現在我該怎麼辦?我拿起電話,給我的朋友也是診所的病人路易斯打電話,他是個電腦工程師,熱情,樂於助人,也十分喜愛小動物。
我在電話裡告訴路易斯我的現狀,希望能得到他的幫助。路易斯說可以將兩隻狗放在他家,另外兩隻他再幫我尋找人家。
我的心口發悶,想出去走走,外面陰雨連綿,我開著車,在雨中漫無目的地行駛著。我打開車上的收音機,正播放著一首悲傷的巴西歌曲,那曲調憂傷。讓我的心蒙上厚厚的一層陰雲,比這天氣還要陰沉。
「不知是想愛還是想放棄,
我們已不能再共處,
不要再對我說你愛我,
那已是過眼的煙雲,
不知該把你看做是愛人還是朋友,
因為你已離我遠去。」
我真想哭,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以減輕心中的沉重和痛楚。
路易斯終於打來電話,並告訴為我的小狗找好了人家。他開車來到我的診所,把四隻小狗放在了他的吉普車上,我像一個傷心的媽媽,將自己的孩子送去陌生的地方。
我坐在車上,痛苦地望著這四個陪我共渡日日夜夜的「孩子們」,傷心地痛哭著,我真恨自己,恨自己是一個狠心的母親,恨自己沒有能力撫養這四個無辜可憐的「孩子」。它們好像感覺到什麼似的靜靜地坐在車上,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好像在乞求我不要將它們送走,乞求我讓它們留在我的身邊。
莉莉和巴尼留在了路易斯家。冰冰送給了路易斯的朋友,住在較遠的一個衛星城。菲菲和我共處的年頭最久,當我將它送到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士家中時(她是路易斯的同事),我將菲菲緊緊的抱在懷裡,流著眼淚對它說:
「菲菲,請你原諒我,我真的不想這麼做,我也不願意離開你,等我有能力的時候,一定回來接你,我保證!我愛你!」
我頭也不敢回的跑回車上,發動馬達。菲菲衝到已經關閉的鐵門前,大聲哀叫著,那聲音彷彿是在哭泣,在哀求,那聲音將我的心撕裂,我無法忍受這種痛苦!車開得很遠了,我還聽到菲菲那一聲高、一聲低的哀嚎聲。
七年後,我在美國芝加哥一家旅遊公司工作。這七年裡,無論我走到哪裡,沒有一天不去想念我在巴西的這些「孩子們」,所以,我專程返回巴西去看望它們,冰冰和莉莉都已有了一個寵大的家庭,巴尼也長大了,它們都還記得我。但遺憾的是菲菲和乖乖的主人早已搬遷,我做了很多的努力都無法找到他們,我不得不帶著這種失望和遺憾回到了美國。
桑塔那又打來了電話,讓我去他家中談談。
我邁進這個既親切又陌生的家,兩條腿像是拖著兩塊大石頭那麼沉重。
桑塔那流著淚對我說:「你回來吧,我的生活中不能沒有你,把我們的「孩子們」接回來,它們需要我們。」
我的心也軟了,泣不成聲,說不出一句話,停留了片刻,他突然睜大眼睛,一臉的凶相,歇斯底里的衝到我面前,在我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就感到一雙有力的拳頭雨點般的落在了我的頭上、臉上和身上,我大聲地狂呼,耳邊只聽到桑塔那的惡狠狠的聲音:
「你如果敢叫的話,我就讓你今天死在這個房間裡。」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逃出那座房子,只知道在我愴惶跑出來的時候,我的衣服,裙子都被撕破,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手錶和首飾也被打飛到不知什麼地方。
我徹底絕望了,所有的愛都被憤怒沖得煙消雲散,我唯一的想法是我要走,離開這個令我心痛的國家。
我關閉了診所,暫時搬到了開餐館的李先生、李太太家。將我同桑塔那在一起的照片全部撕得粉碎,也將我們的過去撕得粉碎。
我想走得遠一點,到一個能讓我喪失記憶的地方。我選擇了地球的另一邊——澳大利亞。那裡有我的一個童年的朋友,我想去投奔她。
我盡快辦好了澳大利亞簽證,買好機票,我一天也不能等待,我要離開得越快越好。但我決定先回北京去看望我的家人,我太需要家庭的溫暖和愛了,以撫慰我這顆受傷的心靈。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我提著行李,一個人在聖保羅機場徘徊,心裡陣陣酸楚、失落,傷感和孤寂。七年前,我是這麼孤身一人來到這塊陌生的土地,今天我又是一個人提著同樣簡單的行李,飽經滄桑地離去,前面的路我無法想像將會是什麼樣,但是,我別無選擇,只能這樣一個人艱難地走下去。
飛機在徐徐上升,窗外的城市離我也越來越遠。再見了,巴西!這塊曾經帶給我歡樂。痛苦讓我又愛又恨的土地。我在心裡對自己暗暗地說:早晚有一天,我還會再回到這塊土地,因為在我心裡,它已經是我的第二故鄉,第二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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